昨夜那冰冷的决绝并未消散，反而在林薇心底淬炼成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恐惧仍在，但被更强烈的目标感压制——找到苏曼，撕开她的伪装，看清真相，也为自己被愚弄的真心讨一个说法。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扣被她用细绳穿起，贴身戴着，紧贴着皮肤，像一枚警示符，也像一个无声的催促。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几道明亮的光带，落在凌乱的桌面上。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惊魂的寒意。林薇坐在电脑前，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下淡淡的青黑泄露了疲惫。她将那个空香水玻璃管小心地用透明密封袋装好，放在眼前。冷冽甜腻的幽香被隔绝了大半，但那独特的气息早已刻入她的记忆。
她摒弃了之前大海捞针式的搜索，目标明确——溯源香水。如此独特的香气，绝非街边货。它必定来自某个小众沙龙香品牌，或者……私人调香师。
林薇决定用网络来深挖线索。 “冷冽甜腻雪松鸢尾根药感木香 沙龙香” … 她尝试各种可能的香气描述组合。她还潜入几个资深香水爱好者和收藏家聚集的论坛、小组。她注册新号，谨慎地描述香调特征，隐去来源和目的，求问可能的品牌或香型。最后利用图像搜索，林薇尝试用“香水瓶极简 透明玻璃管无标签”等关键词搜索图片，试图找到类似容器。
数小时的枯燥搜索后，一个不起眼的回帖让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ID为“香氛捕手”的用户在某个冷门小组回复她：【你描述的这个香调结构，特别是那种尖锐的矿物质感和药感麝香的尾调，听起来非常像‘L''Ombre des Rêves’（梦之影），一个极其小众、近乎隐世的法国独立调香师品牌。他们家的瓶子就是极简的透明玻璃管，通常只在瓶底有极小的蚀刻标记，没有标签。味道非常独特，辨识度很高，但产量极少，只在巴黎左岸一家叫‘L''Atelier des Parfums Oubliés’（被遗忘的香水工坊）的实体店和他们的官网限量发售。】
林薇立刻搜索这个品牌和店铺。信息少得可怜，只有零星几篇法语博客提到过这个神秘调香师和他的作品，评价极高，充满诗意和神秘主义色彩。官网设计极简，只有几款香水的名字和极其抽象的意境描述，没有图片，没有在线购买，只有一个巴黎的地址和预约电话。
仿佛黑暗的隧道尽头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苏曼竟然用着如此独特且难以获得的香水，这本身就是她神秘身份的有力佐证！只要找到这家店，就有可能查到购买记录，顺藤摸瓜找到苏曼！林薇感到一股久违的振奋，几乎忽略了这线索远在巴黎的现实障碍。她快速记下店铺地址和电话。
兴奋只持续了片刻，现实的冷水就泼了下来。巴黎？远隔重洋！她不可能立刻飞去。电话？国际长途，对方说法语，她如何沟通？就算沟通了，以这种品牌的调性，会轻易透露客户**吗？可能性微乎其微。希望如同肥皂泡，美丽却易碎。林薇颓然靠向椅背，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线索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她望向窗外，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世界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只有她被隔绝在一个充满谜团和危险的孤岛上。不！不能放弃！巴黎去不了，电话打不通，不代表没有别的路！苏曼是在国内用这个香水的！她是怎么买到的？一定有渠道！
林薇从小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做某件事，就像一只勇往直前不知疲倦的小兽。于是她重新梳理思路，陷入头脑风暴中：代购？如此小众的品牌，是否有专业的、高端的海外代购能接触到？二手市场？极其稀少的香水，是否会在某些隐秘的收藏家圈子里流通？国内仿制？可能性较低，那种独特的层次感很难模仿。
她将目光投向国内最大的高端物品交易和爱好者论坛，以及一些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的、更为私密的小众奢侈品社群。她需要找到一个能接触到这个神秘香水圈子的入口。
林薇开始在国内几个知名的香水论坛和高端生活社区发帖，依旧是谨慎措辞：【重金求线索！寻找一款极其小众的法国沙龙香‘L''Ombre des Rêves’（梦之影），或了解其在国内的购买渠道。】她留下了新注册的、看似专业的邮箱。
帖子起初石沉大海，偶尔有回复也是表示“没听说过”、“太冷门了吧”。就在林薇快要失去耐心时，她的新邮箱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邮件没有署名，主题只有一个词：Re: 梦之影。内容极其简短：【下午3点，市中心‘云栖’咖啡馆，角落靠窗第三个位置。带上你能证明你‘诚意’的东西。只等10分钟。】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神秘、直接、带着地下交易般的谨慎。这感觉既危险又诱人。是陷阱？还是真正的线索？她反复检查邮箱，确认没有病毒。对方显然不想在线上留下任何痕迹。
时间紧迫。林薇翻出自己存款中能立刻取出的最大一笔现金，厚厚一沓，用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信封装好。她换了身低调的深色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云栖”咖啡馆附近。她像一个真正的特工一样，在街角对面观察了许久，确认咖啡馆内外没有异常，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云栖”咖啡馆环境清幽，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香气。下午人不多。林薇一眼看到了约定的位置——角落靠窗第三个。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羊绒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设计感极强的几何耳环。她气质沉静，正低头看着一本精装书，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看起来不像危险分子，倒像一位优雅的知识分子或艺术从业者。
林薇定了定神，走过去，在女人对面坐下。
女人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打量着林薇的帽子和口罩，没有惊讶，只是微微一笑，笑容很淡，带着点疏离的审视。“你很准时。”她的声音不高，音色柔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要的东西。”林薇没有废话，将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女人没有碰信封，只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林薇脸上：“‘梦之影’……很少有人会找它，尤其是国内。你为什么对它感兴趣？”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林薇的伪装。
林薇早已准备好说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收藏。我对独特、有故事的香水着迷。‘梦之影’的香调描述打动了我，我想拥有它。”这个理由在香水圈子里很常见。
女人轻轻放下咖啡杯，发出细微的轻响。她看着林薇，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咖啡馆轻柔的音乐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收藏……”女人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梦之影’的故事，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童话。”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国内，几乎没有人能直接拿到它。它的调香师是个怪人，只认巴黎那家店。但是……”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大概一年前，”女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国内有一个人，非常神通广大，据说和巴黎那边有些特殊关系，弄到过几瓶‘梦之影’。量极少，只在小范围内流通过一次，价格……高得离谱。”
“那个人是谁？”林薇急切地问，手心微微出汗。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那个牛皮纸信封：“信息有价。而且，知道太多对你未必是好事。”
林薇毫不犹豫地将信封又往前推了推：“我只要一个名字，或者能找到他的方式。”
女人终于伸手，修长的手指按在信封上，却没有立刻拿起。她看着林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个人，圈里人都叫他‘老K’。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他很低调，也很……危险。他交易的地方不固定，但据说，他喜欢在城南旧货市场那片活动，特别是……‘古今斋’旁边的巷子深处，一些不起眼的文玩旧书摊。他会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只认熟脸或者……足够有吸引力的‘猎物’。”
“城南旧货市场……古今斋……文玩旧书摊……”林薇在心中默念，心脏狂跳。有了地点！有了模糊的接头点！这比大海捞针强了无数倍！仿佛已经看到苏曼购买香水的路径在眼前展开！她强压住激动：“特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不确定，看他的心情和‘货’的情况。也许周末下午，也许某个工作日的黄昏。”女人收回手，终于拿起了那个厚厚的信封，掂量了一下，直接放进随身的托特包里，“祝你好运。记住，好奇心会害死猫。”她说完，拿起书，优雅地起身，没再看林薇一眼，径直离开了咖啡馆。
林薇看着女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知道这些？她又如何判断自己“有诚意”？她拿钱的动作太熟练了……但此刻，得到关键信息的兴奋压过了疑虑。
林薇完全沉浸在获得线索的喜悦中，忽略了女人话语中潜藏的警告——“猎物”？以及“老K”这个名字本身透出的江湖气和危险感。她只看到了找到苏曼的希望，却未曾想，这条指向“老K”的线索，可能将她引入一个与苏曼完全无关、却更加致命的漩涡。
拿到线索的林薇片刻不愿耽搁。当天就是周五。她请了半天假，下午就直奔城南旧货市场。
城南旧货市场是一个巨大的、充满烟火气和陈旧气息的迷宫。狭窄的巷道两旁挤满了摊位，堆砌着蒙尘的旧家具、生锈的电器、泛黄的书报、真假难辨的古董和各式各样的破烂玩意儿。空气里混合着灰尘、旧木头、铜锈和廉价小吃的复杂气味。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吆喝声、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嗡鸣。阳光被高高低低的棚户遮挡，投下斑驳的光影，有些角落显得格外幽深。
林薇按照信息，很快找到了“古今斋”——一家门脸还算气派的古玩店。她绕过古今斋，走向旁边更狭窄、更拥挤的巷道深处。这里多是些卖旧书、旧杂志、老照片和小件文玩杂项的摊位，光线更暗，人也少了一些。
林薇的心跳得很快，既紧张又充满期待。她放慢脚步，装作对旧书摊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摊主和驻足的行人。她努力回忆着女人对“老K”的描述——低调、危险。会是什么样？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头？一个眼神精明的中年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在一个卖旧地图的摊前停留，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泛黄的纸张，眼睛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摊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对她爱答不理。她又在几个卖旧瓷器和铜器的摊前转了转，摊主们热情地招呼着，但她要找的人却杳无踪迹。焦虑感开始滋生。难道信息有误？或者今天“老K”不来？
就在林薇有些沮丧，准备换个位置再等等时，一股熟悉的、如芒在背的寒意陡然从脊椎窜起！
她猛地回头！在熙熙攘攘的人流缝隙中，在对面一个卖旧钟表的摊位旁，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身影一闪而过！虽然那人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但林薇瞬间认出了那身形，那姿态！是地铁里那个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在跟踪自己？还是……他本身就是这个旧货市场里的人？甚至……和“老K”有关？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薇！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尖叫出来！她立刻低下头，用旧书摊上的书挡住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蹦出来。
她不敢再停留，也不敢再寻找“老K”。她像受惊的兔子，迅速将书放下，低着头，脚步匆匆却又不敢跑动地逆着人流向外挤去。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穿过人群，牢牢地钉在她的背上。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加快脚步，七拐八绕，利用复杂的巷道和人群作为掩护，直到冲出旧货市场的主入口，汇入外面大街上汹涌的人潮，才敢稍微喘口气。
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旧货市场喧嚣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轰鸣，但林薇只觉得浑身冰冷。找到“老K”的希望彻底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恐惧和困惑。那个灰衣人如影随形！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盯着自己？他和苏曼的消失有关？还是……和自己寻找“梦之影”有关？这条香水线索，非但没有带来曙光，反而似乎引来了更可怕的豺狼！
惊魂未定地回到公寓，林薇瘫坐在沙发上，久久无法平复。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香水有毒，旧货有鬼。离‘老K’远点，除非你想成为下一个‘消失的人’。】
短信没有署名。
林薇盯着屏幕，血液几乎要凝固。
是谁发的？咖啡馆那个女人？还是……其他人？这个警告是善意提醒，还是更深的恐吓？
希望彻底破灭，线索指向歧途，危险如影随形，现在又收到这条来历不明的致命警告……林薇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黑暗迷宫，每一步都可能踏空，而阴影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她。钥匙扣紧贴着胸口，冰冷依旧。苏曼，你到底在哪里？你卷入了什么样的漩涡？而我……又该如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