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帅的衣服，和人一样。”
棠久闻敛了眉眼，收起手机朝家里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莫名地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以至于，再难面对的地狱场，她都有点心情去解决了。
棠国生这次出国出差，本来计划是两个月。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韩茉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医生还是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很危险，但也不至于到岌岌可危的程度。
所以棠久闻一点也也不希望他回来，甚至有过一些很恶毒又阴暗的想法，如果他死在外面就好了。因为工作性质，棠国生常年抽烟、喝酒、熬夜，身体也好不到哪去。
这种期待浮现过一次，棠久闻便很难说服自己不要这么想。韩茉上一次问她棠国生什么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知道，死外面才好。”
然后她便被韩茉狠狠扇了个耳光。那一刻两个人都是懵的，韩茉哭着向她道歉，她却只是眼神有些呆愣地看向虚无。
这在棠久闻意料之中，韩茉恨棠国生对她的冷淡、厌恶表现得如此明显，恨他的拳脚相加恶语相向，却不肯主动离开他，甚至不允许棠久闻跟她一样恨他。
为什么呢？棠久闻理解不了。
“以后结婚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像我一样，毁掉自己的一辈子。”
“小久，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你有时候说的话太过分了。”
这些像是从两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韩茉跟她说的。棠久闻有时候感觉韩茉可能太痛苦了，精神都有些分裂。
她一方面希望女儿跟她站在一起，以至于内心有个人可以依靠。一方面又觉得棠久闻应该是个独立的个体，不应该因为她厌恶自己的父亲，那样就又增加了一些不幸。
这种矛盾的心态作用在棠久闻身上，不可避免的，棠久闻就会觉得自己才是错误的那个人。她有时候会讨厌自己，有时候又恨韩茉。
为什么不离婚呢？棠国生应该巴不得韩茉主动提出来吧，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背上抛弃发妻的罪名了。
但韩茉似乎从没想过离开，从小的家庭教育告诉她婚姻就是女人的归宿，所以要尽可能地服侍好子女和丈夫，尽可能地去付出、维护，和承受。
带着女儿独自过活，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的称号，带给她的压力竟然比活在这样压抑的日子里还要大吗？
棠久闻不懂，也没有问过原因。开始她还会试图劝说，一遍遍无果后，她也就逐渐沉默了。
反倒是对棠国生这个施暴者，她没有花太多的心思记恨，也可能是因为对他的厌恶已经刻在肌肉记忆里了，不需要再花费什么心思。
从她刚上初中，又或是小学，甚至更早，早在她第一次看到棠国生翻脸的那次。
那次，棠国生参加完一个应酬的饭局，摇摇晃晃地被人送回了家。
他浑身散发着酒气，嘟嘟囔囔地吹嘘着自己的成就，说自己有多么多么的不容易，这么拼命却没能娶到心爱的女人。韩茉也是在听到那句话时变脸的，两个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韩茉气不过打了他一巴掌，却被暴怒的棠国生挥舞着拳头狠狠地还了回去。
男女上肢力量悬殊，韩茉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力。
当时的棠久闻还是个脾气暴躁、性格外向而开朗的刁蛮大小姐，开开心心地跟小伙伴疯玩了一下午，蹦跳着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半跪在地上抱着头的韩茉和揪着她头发发狠地拳打脚踢的棠国生。
棠久闻难以形容那副场景对她造成了多么强烈的冲击，她只记得自己害怕到控制不住地颤抖，和狼狈地躲在院子里捂着嘴近乎窒息的哭泣。
从那个时候开始，虚幻的幸福泡沫被一个个的击破打碎。韩茉开始莫名其妙地“长出”青紫的伤痕，家里会经常出现打碎的碗和玻璃制品，浮现压抑着的争吵声、恶毒的诅咒声。
再到后来，他们不再会避讳着棠久闻。或许是她表现的太过冷静，甚至没有过一次大哭。棠国生也就理所当然地越来越过分。
随着他生意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人也变得越来越伪善。在人前棠国生像是一只儒雅斯文的猫，嘴皮子功夫却也厉害，能把客户哄得心花怒放，混的风生水起。人人都说韩茉嫁了个好老公，又顾家又有本事。
但他们不知道这都是有代价的。
在棠久闻甚至都没察觉的时候，韩茉早已经患上了抑郁症。刚开始她伪装地很好，哭也是偷偷的、无声的，不会在棠久闻面前表露出来，母女两人便能自我欺骗一样自得其乐地过活。
直到棠国生被韩茉抓住出轨的蛛丝马迹，他便开始不再顾及棠久闻，有时甚至会连她一起骂。
生活不是连续剧，没有观众，棠久闻也不是个扮演什么英雄少女的演员。棠国生有力的手指第一次戳在她脑门上用难听的话骂她时，她只感觉到了被恐惧全方位地包裹起来，韩茉作为保护公主的骑士不再起作用了，她得开始自己直面邪恶的boss。
而当时的她，既没有勇气用她同样利索的嘴皮子攻击人渣父亲，更不敢在肢体上跟他抗衡，只能一次次挡在韩茉面前，再一次被他毫不留情地拽起来摔在旁边。
偶尔“运气好”，她也能跟着获得一些伤痕。有一段时间，这种屈辱、懦弱的感觉几乎要让她发疯。
必须要做些什么，必须得做些什么。棠久闻觉得自己不能只是做一个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她知道棠国生在投行工作，便开始学着了解相关的知识，学着理财，积攒独立的资本。好歹棠国生在物质上不会太亏待她，因而也有了不小的收获。
再到后来，她像一个变态一样跟踪了棠国生很长时间，趁他醉酒时解开他的手机搜查，终于抓到了坐实棠国生出轨的证据。她没给韩茉看，怕她直接崩溃，而是拿着证据威胁了棠国生。
那是一种孤勇吗？棠久闻不那么认为，可能只是豁出去了。她没有自己期盼中的那么无畏。她是一个过于喜欢自我审判的人。
索性不知道是真的被棠久闻吓到了还是良心发现，棠国生变得“温顺”了许多，起码终于不再当着棠久闻的面做些过分的事情，只是他离家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明明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棠久闻不明白为什么韩茉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你爸爸又出差了？”“多久回来？”
她明明已经知道棠国生大概率就是出轨了，还不死心地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以为棠国生的好转是回心转意了，简直是可悲的令人发笑。
到家的时候，气氛诡异地有些祥和。
韩茉换了一套比较正式的紫色礼服，脖子上戴了一个很闪的项链，正在对着镜子欣赏。
棠国生靠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她，随口称赞道，“挺好看的，就穿这身吧。到时候你化化妆，别这么邋里邋遢地就去了。”
大概率是有需要家眷的晚宴了，棠久闻心里冷笑一声，他给情人花的可不止这一条项链了。
看见棠久闻进门，韩茉对她招了招手，“小久，你来看看。”
“很好看。”棠久闻淡淡地朝她笑了一下，韩茉的长相本来就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神色太过憔悴，她往那儿一站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就是太瘦了，棠久闻看着她突出的碎骨说，“衣服再改小一些吧，有点大了。”都有点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韩茉身高不算矮，体重却不到90斤，肉眼可见整个人的骨头架子。
棠国生点点头，“确实衣服有点大，你该多吃点儿增个肥。”
这种甚至有些温馨的氛围让棠久闻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她没再多停留，径直上了楼。
如果自我欺骗能让韩茉开心一点儿，那就这么着吧。
还得抓紧时间再帮韩茉养养身体，到时候竞赛班出去集训，她也能多少放心一点儿。
想到竞赛班，心里轻轻地掀起了一些异样的波澜。
似乎没那么想去了。她之前犹豫是因为担心韩茉的身体。但现在不想去，好像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东西.....
某个人眼睛亮亮地说要跟她做个交易的脸浮现在棠久闻脑子里，她没来由地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就好像因为那个人，她离一个正常的、普通的高中女生的生活越来越近了，也得以小小地窥见了，一些称之为幸福的影子。
也不知道那件衣服能不能起的了作用，无奈某人实在是不会交朋友，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这种有些好笑的方式留下一些羁绊，哪怕能稍微地延长一点点这段关系也好。
手机“嗡嗡”地震了两声，棠久闻靠在床头，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
Ygg：“已安全到家，谢谢同桌大人的衣服。”配图又是一张比耶的照片。
这人怎么这么爱比耶？
棠久闻点开照片，比刚刚朋友圈发的清晰很多，还能看清女生乌黑发梢旁细腻的光泽，顺手便点了保存。
tjw：“好的，晚安。”
Ygg：“晚安。【月亮】”
盯了手机一会儿，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棠久闻的瞳孔，她戳了戳屏幕又变亮，点开叶关的头像，把备注的“Ygg”改成了“关关”，然后又改成“叶关”。
一声懊恼的轻叹从唇齿边悄悄溢出，手机被扔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