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岑纯钝钝一点头,猛然惊醒。耳边树冠婆娑声和蝉鸣声逐渐清晰起来。
一睁眼,一丛热烈绽放的蓝紫色喇叭花几乎要戳到脸上,旁边是一簇纤细单薄、花瓣细长的小白花骨朵儿,花蕊散发出幽幽的辛辣味。
岑纯鼻尖蹭到花瓣,呛得连打几个喷嚏,一个不稳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到地上,惊疑不定地四下环顾起来。
草砖格里野花杂草丛生,地上都是土。她跌坐在树荫下、树坑边上,前面就是家属院的红砖墙,厚厚密密的爬山虎叶片油绿得烫眼。
“壶壶,干嘛呢!”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你这孩子,刚换的衣服,赶紧起来自己拍拍!”
岑纯下意识一骨碌爬起身,一边前后拍打着裤子一边懵然转头看去。
果然是熟悉的身影:“妈妈……”
隔着条小道,孟女士皱着眉看向这边。
——一条小道划开了两个不同的片区。
这一边红砖墙围起的是四小和机关单位的家属大院,另一头则是福燕小区的西片区,人称“西福”。
现在西福临街这一排的居民楼三三两两的基本都做了改建,一楼朝街这边另开了扇门,图个进出方便。要么自家做点小生意,要么划出门口的一小块地种点花或种点菜,葱葱郁郁的一片。
因为离学校近,又是居民楼中间,开店的做的生意基本都和孩子有关。
对这条路上的小店,哪家卖文具小玩意、哪家卖便宜小零食和杂货,哪家卖教辅、哪家卖闲书杂书,哪家是课外班哪家是补习班,岑纯如数家珍。
得之于踏破铁鞋的辛勤发掘和长年累月的消费经验,她觉得起码在这方面她比她妈资深多啦。
现在时间还早,除了小卖铺老板是夫妻二十四小时轮班的勤快人,剩下的门面基本都还没开始营业。
那孟女士在这分秒必争的周六早晨短暂驻足图什么?
岑纯肉眼可见有点心急,视线唰一下就被吸了过去。
咕咚。她吞了口过于旺盛的口水。
小路边停了辆卖烤汤饼的流动三轮车,穿着旧围裙、带着袖套的大婶正忙活着,利落重复自己挑肉、剁碎、撇油、浇汤、炕饼、灌好、打包的熟练工,偶尔再根据顾客需要加个卤蛋或火腿。
也不知道大婶卖汤饼有多久了,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岑纯印象里每个周六赶时间的早晨都会路过这里,顺理成章买个汤饼带到路上吃。
这饼汤汁味美,肉又给得量足,吃起来香得人吞舌头。
据岑纯观察,这些年来每次提起这家汤饼孟女士总是挺得意,如果再谈起是怎么发掘到这么一家好摊点,那更是容光焕发。
此刻孟女士挎着岑纯再眼熟不过的狭长纯黑的琴盒,拿着两个灌肉汤饼左右看看,见没有车经过,疾步走过来。
“愣着干嘛,接着。”她递过右手边的饼,顺手一颠扶起滑落的琴盒挎带。
这套饼看着就比另一份饱满。
通常来说,这会是相较而言刚做好、后出炉的那个,更热乎不说,里面还会多加一份火腿。
岑纯看孟女士脸色不太好看,悄悄咽下了“妈妈你吃这份”的惯例推拉,一言不发乖乖接了过来。
上下打量过自己的女儿,蹙起的眉头始终难以展平。
孟女士瞥过手表,还是咽下了嘴边的批评,改为急急的催促:“快点吃……算了,边吃边走着。你学琴快迟到了!”
岑纯还有些今夕何夕的糊涂,却下意识就答应一声,像肌肉记忆一样迈开腿跟了上去。
……对哦,她现在是去学小提琴的!
每周六的早上都这样,妈妈送她过去,陪她上两个半小时的课,再一起回来。
岑纯刚打开包着的塑料袋热乎乎吹着气咬上一口,酥脆饼壳的包裹下丰沛的肉汁润了满嘴,火腿是批发的最便宜的那种面火腿,但在汤汁里煨久了,也又软嫩又入味。
来不及细嚼,眼见孟女士已经噔噔噔走远了,她只得草草干咽下去,急得一路小跑。嗓子闷得发胀,又把塑料袋包回去把饼拿在手上,顾不上擦嘴,一边舔着嘴角洇的肉汁一边赶路。
一路走到西福的尽头就是宽阔静流的府滨河。
人们都说河里才出过事,边上刚翻修完,完整光鲜的石料桩子和漆成白色的栏杆围着,上面用铁链栓了块“珍爱美好生命,请勿翻越攀爬”的警示牌。
栏杆不高,间隔也很宽疏,余光扫过能看到下坡的堤坝衔接处是被一阶阶打理好的地,偶有落脚处也见缝插针摆着盆栽的菜。
沿着河堤的成排垂柳向南拐,走不久就是附近过河唯一的大桥。
迎着温和清凉的晨光,岑纯在赶路间隙习惯性地眯眼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眺望过去。
左手这边是西福外沿自带的葱郁草坪,在错落的楼栋里她一眼抓到李斯琪她们家在的那栋,心情立竿见影奇异地好了起来。
可惜李斯琪家住的位置深,从这边只能远远瞥见反光的一角,随着快步赶路在视野里倏尔一闪就不见了。
没关系。
岑纯也没放在心上,望过一眼也就心满意足,浑不在意地快跑两步追上前面的孟女士。
李斯琪是岑纯的青梅、发小。
说实话能住在一个大片区的,家里长辈们工作基本都搭着点边,平时休息下各家没事做常出来唠嗑走动,出来进去的互相一问候招呼,自然就算认识了。
大家人际相处讲求一个远亲不如近邻,何况算上同事朋友七姑八姨的,彼此间可能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福燕小区几片区合一起整一个亲切的熟人社会。
至于岑纯和李斯琪的缘分,那能追溯到两家妈妈怀孕前。
孟女士打婚后刚分配到这片,就特别爱吃小区不远处杂市门口那家肉臊粉,她第一次和李斯琪妈妈搭话就是在粉店。
当时她想着这姑娘在店里碰见过好多次,看来也是个爱吃的,有一搭没一搭看着人家发呆等餐,结果正好和转头环顾找料瓶的李斯琪妈妈对上眼,怔愣下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主动打了个招呼。又碰过几次,就进展为能主动坐一桌一起吃粉的关系了。
据岑纯这些年反复探问,两人倒也没说就此认作食性相投的挚友,就这么维持了偶尔拼个桌的君子关系,吃粉碰一起就寒暄两句。
岑纯大憾。
再后来两人都有了宝宝。
“就是你。”孟女士每每说到这里都要含笑点点岑纯的脑袋。
岑纯和李斯琪从全托班开始就在一起,幼儿园小班、大班都是一个班,直到该上小学——
李斯琪那边年龄正合适,顺顺利利报了名,岑纯却是后半年的生日,按周岁比规定的入学年龄小了一岁。孟女士自然不甘心让女儿在家白耗一年,和岑纯爸爸托门路找了关系,才把女儿塞进了升学的队列。
这下不得不提到孟妈岑爸望女成凤的苦心,报名前一比对一打听,二小的环境、声誉都比离家最近的四小要好,孟女士还特意把女儿送去稍远些的第二小学,结果开学当天陪着孩子一进班门——迎面正正好,又是探头探脑四处张望的李斯琪妈妈。
孟女士很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两家此前没熟悉到那个份儿上,也没互相沟通过择校、分班的事,这缘分硬要来时实在挡不住啊。
岑纯像听故事会,对这波澜起伏的经过一片茫然,对自己差点没有学上更是完全没印象了:
“我只对报到那天还隐约记得一点儿,就是那天看到李斯琪我特高兴,我本来不想开学的,结果没想到有认识的人一个班,我一下就特别放松;老师也特别温柔,所以后来问谁愿意做组长、做她的课代表我都举手来着 ……”
但其实岑纯对李斯琪也只不过是查有此人的囫囵印象,因为幼儿园的时候两人座位始终隔得很远,岑纯脑仁也只一点点大,每天惦记的只有一周一次的动画片时间,以及定例每天下午拿大盆兜着分发的饼干蛋卷和每人一盒的牛奶酸奶。
岑纯的幼儿园同桌叫薇薇,是个有点挑嘴的漂亮女孩子,会把不喜欢的威化或米果留给岑纯吃,成了岑纯金鱼般记忆里唯一能回忆起的、浓墨重彩的女神级人物。
至于再往前追随到全托班,岑纯就连片段的记忆都没了。
“那时候你哪顾得上别的小朋友呢,”孟女士一边给她热牛奶一边道,“那时候你还小,爸爸妈妈要上班,特意问了别人,在咱家对面那栋楼挑了个私人的全托班上。”
说着就忍不住叹气:“结果每次问老师,你既不像别的小朋友吵呀闹呀,也不和别的小朋友说话,每天就乖乖吃饭、乖乖午休,其他时候就搬个小凳子踮脚,趴到窗户前守着咱们家的方向看。
“然后老师问,你看什么呢?你说我家在那边呢。老师想拉你去一边玩游戏,你就哭着问万一爸爸妈妈就在没看的时候回来呢,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来接我呀。哭也不敢大声哭,就悄悄拿袖子抹眼泪,像个小猫崽子,谁看谁说可怜哦。”
孟女士每次说到这里叹气都很沉,岑纯不知所措,只能故作轻松地晃晃腿,扬着头轻快地说这没什么呀,我都不记得了。
孟女士就说好吧。那还不好,妈就怕你有心理阴影呢。
总而言之,小学报道第一天大家都随便坐,岑纯和李斯琪就这样在彼此妈妈“以后互相多照顾”的殷殷问候声中,理所当然地坐成了同桌。
一个“我”成长为“我”,种子成长为花的故事。^-^
【文案放不下的补充tips】
1、所有有分量的角色都是女孩子,极个别师长配角因剧情需要不得不设置成男性的,和主要角色均无深入纠葛,短暂出没完成剧情设置后下线很快。
2、作者对主要角色学业、事业的选择并无实际经验,虽然会尽可能多做咨询调研、尽全力反映她们人生的真实历程,但在很多专业性细节的把握上可能还是有所欠缺,欢迎宝贝们不吝赐教,我随时修改调整~
3、随剧情推进,如果有读者宝宝在评论区提出新的可能引起不适的情节点,会及时改进或在文案补充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西福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