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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作者:大山卷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瞿追阳一夜没睡,心里揣满了事,直播不在状态,频频忘词,说错字,直播间立即弹出来几条质疑她学历的评论,她新招的经纪人叫程敏,四十来岁,干练女精英形象,之前服务于娱乐圈一位三线男星,男星前段时间犯事被上头全平台封杀了。


    娱乐圈的比较迷信,嫌她晦气,都不肯用她,瞿追阳工作室前些日子正好招人。


    两人一拍即合。


    程敏经历男星事件,舆论敏感度极高,心思细腻的她见瞿追阳状态不对,一边在直播间打圆场,一边示意她下播调整。


    下播后,程敏善后,让瞿追阳回家好好睡一觉,补充精力。


    她看着瞿追阳匆匆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呵欠,她昨天晚上也没睡好,大半夜接到瞿追阳的电话,说她遇到变态了,要立马换房子。


    她很奇怪,多问了一句:“报警了吗?”


    瞿追阳大发雷霆,只让她立即马上找房子,别的不要多问。


    那个时间点,哪能立马就找到房子,她表弟正好在临州有一套二居室的精装修空置房,只给搬家公司打了个电话,当夜搬完,当夜签合同,租金比中介贵了一倍,瞿追阳被变态吓得有点精神恍惚,迷迷瞪瞪在租赁合同上签了字。


    租金三七开,表弟三成,她七成,表弟常居国外,她说多少就多少,只管收钱,别的不问。


    程敏敏锐察觉,她提她报警的时候,瞿追阳反应特别大。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又是法冶咖预备役?


    **


    瞿追阳乘电梯直达负二楼车库,坐进驾驶位后,她把新买的爱马仕包包往副驾上一扔,有些气闷地“哐当”拉上车门,随后黑着脸把包包扒拉到手边,拿出手机给一个人打了电话。


    那边人接通:“谁呀!”


    瞿追阳摘下墨镜,前视镜里的她,一头栗色大波浪,妆容精致时尚,指甲盖上的仿真水钻流光生彩。


    她嘴唇翕动,“瞿追阳”这个后来才改的名字差点脱口,名字滑到嘴边,被刻在骨子里的谨慎拽住,变成冷声冷气,她几乎不愿提起的,尘封十年的名字:“我是瞿有娣。”


    那边似乎忘记她了,好半天后,那边:“哦,是瞿小姐啊—找我有事?”


    她脸上几乎全动,直播的时候十级滤镜,就是她亲妈看见,都认不出来屏幕里的人是她。


    瞿追阳是瞿追阳,瞿有娣是瞿有娣,她们不一样。既然追溯过去,那就用过去的名字,虽然她十分不愿意提起这个令她恶心到反胃的名字。


    瞿追阳质问对面的人:“我问你,瞿朋远不是判了无期么,就是表现良好,满打满算也得服刑二十年,他怎么会出现在临州。”


    “什么,他出来了?”那边惊恐:“你等五分钟,我查一下。”


    等待的五分钟里,瞿追阳回到十年前。


    她妈那天逼她去找快一个月没回家的瞿朋远给生活费,尽管瞿朋远对她妈非打即骂,拳打脚踢,逆来顺受的妈妈依然妄图通过她这个女儿,牵制瞿朋远,唤醒一点亲情,让自己好过一些。


    大雪地被母亲赶出家门找爹,小小的她穿着单薄的羽绒服走家串巷的找,风雪从脖颈灌入,湿冷像蘸了水的面皮,紧巴糊在她幼嫩的皮肤下,湿冷浸入肌理,刺穿骨头,冷刀般来回锯扯小小的她,她已然冻到麻木,不知该怨恨懦弱的母亲,还是怨恨上天安排给她,她无从选择的父亲。


    她找到了瞿朋远。


    废弃的油漆厂办公室里。


    她个子比同龄人矮小,又特别瘦弱,步子轻得无声,走到窗边都没人发现她,她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瞿朋远和他的狐朋狗友在……她十五了,晓得些事了,家里那种光景,她比同龄人更晓事,她伸手把滑到嘴边的惊叫狠狠捂回去,转身望着漫天扬洒的雪粒,笑了,附骨穿髓的冷节节升温,焐暖她的身子,也点亮了未来。


    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她跑到路边小卖部,拔打110。


    瞿朋远多项罪名坐实,判了无期,她因为大义灭亲,举报有功,被有关部门奖励了一笔钱,这笔钱支撑她顺利读完高中,考上大学。


    那边有了动静:“瞿小姐,你最近是不是精神压力大出现幻觉了,你爹还好好在牢里呆着呢,放心吧,他这辈子出不来了,就算出来,也没能力报复你。”


    “那就好,”瞿追阳挂电话前,恶狠狠补了一句,“你要是再给力点,瞿朋远现在坟头草都一尺长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瞿小姐,毕竟是你亲爹,不要这么恶毒。”


    越狱这种情节它只出现在外国电影里,在我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瞿追阳松出一口气,挂掉电话,从手机里翻出一段录像。


    那场手术后,她妈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记忆急速衰退,现在基本不认人了,连她也认不出来了。


    她租了套房,雇了个保姆看顾她妈,房子门口和房间装了监控,启动了人形监测,只要有人路过或者发出声音,都会被云备份记录,她每天都会查监控观察她妈的病情。


    昨天她下播后例行查看监控,拉到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她看到一张此生都不想再见到的脸。


    上窄下宽的倭瓜脸,脖颈跟十年前一样,积攒着一圈肥肉。当时举报他的时候,他脸颊凹陷,痕骨伶仃,像根打鸟的长竹竿,营养不良的样子,仿佛随时会归西。录像里,门口站着的瞿朋远,肌腱发达,膀大腰圆,结婚照里的状态。


    加入万神殿游戏后,她就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瞿朋远脑颅里那颗血红色眼睛,有一朵黑色罂粟。


    瞿朋远仿佛感应到他,抬头,咧嘴,冲她笑,无声喊她:“有娣。”


    然后,消失在录像里。


    晚上下播后回到家,她第一时间打开电脑,万神殿似乎感应到她无比渴求强大力量的心理折射,让她挑战吞食山魈。


    她小时候喜欢看杂书。


    山海经中有记载:“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


    能驱虎赶狼,羞耻心蛮重,最怕人类的叫骂,骂得越凶越脏越能震慑它。


    世间精怪那么多,万神殿独独给她选了山魈,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正想得出神。


    “笃笃笃——”敲玻璃的声音响起。


    瞿追阳猛地抬头,和挡风玻璃外的瞿朋远四目相对,瞿朋远张嘴,无声地叫:“有娣——”


    瞿朋远眼睛血红,从神态到表情,只有对仇人的狠戾盯视,没有半点父亲看到女儿的高兴。昨天看到录像里的瞿朋远,瞿追阳心惊肉跳,忐忑了一天,但现在猝不及防看到他,她冷笑一声,发动了车子,反正不是“人”的玩意儿,撞死了警察也无权管辖。


    不是“人”,不知道变成什么东西的瞿朋远大概也没想到亲闺女会这么干脆利落的发动车子,目标明确地。


    撞死他!


    瞿朋远有点懵,几乎全身俯贴在车盖上,狭小的眼睛里飘着两丝不可置信,心绪纠成一团复杂的线,如果细分,大概能理出一绺与意料之中相反的微末期翼。然而,车子轮毂在地上狠狠擦出火星儿,推着他的身体,往距离最近的方形水泥柱撞去。


    车库里还有其它人,一个刚下班的中年男人,一对抱着孩子准备出门的母女,就看见一辆珠光红的奥迪A5L突然发动,朝承重柱撞去。


    下一秒,他们感觉被某种力量召唤,隐秘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各种怨气直冲脑顶。


    车盖上的瞿朋远倏然不见,两个成年人,一个小孩子移形换位到车头上,绿丝洇地上升,把三个人类贴纸一样摁在承重柱上,好像即将受刑的死刑犯。


    奥迪撞上三个人类的电光火石间,无数流星火焰从四面八方抻来,在车库里划出一道道火彩,到达人类身前,遂即裂成一根根墨色的线,空气如同宣纸,线在空气上披麻斧劈,焦浓重淡清恣意作画,竟成一副流影徘徊的山水墨境,诡异绿丝碰到黑白,触之即燃。


    奥迪车底的罂粟如水滴入龟裂旱地,泅得无影无踪。


    三个人类回归原来的位置,中年男人拉开车门,母女等来了家里的男人,先后开出车库。


    车库又回到鬼片氛围。


    **


    “瞿小姐,能不能搭把手,扶我一下。”


    楚洬有气无力地从承重柱墙后走出来,他本来是跟踪瞿追阳,结果遇到这种事,不能不救,精力分成两半,一半对付瞿朋远,一半对人类电场磁波重新排序,硬是把他们从第五—第六—神仙们未给他们原创的,用来进一步隔绝人类非人类精神通道的空间命名,楚洬也不知道该叫这层空间叫什么。


    总之,把人类摘出去了。


    当初降落速度太快,一个闪眼,砸在婴山一个死小孩身上,灵智退化到人类幼崽时期不说。因为小孩子死去多时,七魂六魄早被勾走了,八岁那年,灵智复原,小孩鬼早投胎去了,他靠应訾在黑市做菜蛇时的关系网,重金购置了一副布偶皮囊用着。


    没有七魂六魄支撑,他就是一块无情冷酷的石头,结在心口的妖丹外面仿佛裹着一层陈旧铁锈,产出的妖气滞重无力,消耗一次伤半年,时灵时不灵,好在“气”被他煅炼成线,就算没有妖气加持,只要进入他的画,再牛逼的妖气沾到他释放的电磁波,都得虚无。


    可惜——


    黑白电视迟早有一天会变成58寸长虹彩电的。


    刚才情况紧急,妖气消耗过度,他头昏眼花,有点腿软站不住,他并不想就地晕厥,这个肾虚的模样,要是被拍成视频发网上,他就不活了。


    他果断决定求助瞿追阳。


    瞿追阳打开车门,把高跟鞋拎到地上,踩上鞋“吭哧吭哧”带风走到楚洬面前。


    她净身高一米七,踩上8公分的细高跟,视觉上比眼前的年轻男生猛出一点。


    她打量楚洬,发黑肤白,十米八左右,身材比例修长利落,藏青色衬衫加牛仔裤,无多余配饰,穿搭简约。戴一副无框近视镜,瞳仁很浅,淡琥珀色,浮动着点金碎,像猫眼,漂亮贵气,举止斯文,就是有点弱鸡,要不是鼻太挺,唇太薄,一种独特的冷戾中和了他过于秩丽的相貌,都压不住她的气场。


    “瞿小姐——”楚洬靠着承重柱,虚虚伸手。


    瞿追阳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我昨天是不是见过你,你还跟我打招呼了。”


    楚洬笑着点头:“瞿小姐这么漂亮,是个男人都仰慕,我这种小卡司怎么入得了您的眼。”


    瞿追阳向前一步,冷不防给楚洬来了个壁咚,两人鼻尖几乎抵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衣香鬓影,软柔躯体刺激得楚洬不由反手向后抓了一把。


    瞿追阳在他耳边吐气:“我看得出来,你跟我是同一类人,你拙劣的表演我也会。”


    她退后,咪眼在楚洬劲瘦的腰身上掐了一把:“你比较适合去成都。”


    “等我把车倒回车位,你眼我一起上去,今晚睡我家,明天去我的工作室报到。”


    楚洬:“……”不愧是一心杀爹的女人,厉害死了。


    **


    车库另一辆车里,副驾上的应訾乖巧得像耳朵后抿的小狗。


    车库电梯门“叮”一声关闭,凌枢这才收回目光。


    他穿一件烟灰色的衬衫,质感上乘的面料被硬实发达的胸肌撑得微微鼓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修长分明,腕上挎着朗格94年出产的偏心大日历腕表,气质静寂沉郁,像万年冰川化不开的坚冰。


    和应訾一样的寸头,不刺棱,修剪得干净整洁。


    从应訾的角度,他的这位大表哥脸部线条简直是三角尺的任意一个斜边,机械工艺一板一眼凿刻出来的工艺孤品,稳重克制,冷硬孤寡。


    凌枢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早起健身半小时,喝一杯枸杞人参菜,生活健康规律。


    应訾想点根烟,驱散下紧张,将够到烟盒,他大表哥一个眼神,他赶紧把烟塞回烟盒,打火机揣回裤兜。


    凌枢满意了,他很好奇刚才那个年轻人的来历,但眼下……


    应訾打断他的思考:“表哥你的意思是说,怨媒是从瞿朋远精神世界剥离出来的,人类自己生产出来的怪物,”


    “监狱里那个瞿朋远是肉/身,那朵罂粟是已经进化出自我意识,一个已经成熟的媒,”表哥刚才的话,让应訾觉得惊悚,“似人非人,白马非马却又是马……”


    给他整不会了。


    凌枢:“负面情绪、’暗黑心理、隐蔽压抑的怨气,原本是无形无质的,但在老东西的召唤下,它们现在想超越人类,确切说是跨越人类这种最高等生物的精神世界,进入万神殿……”


    他摆摆手:“一时半会说不清,抓到瞿朋远,你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再晚一会儿,整个小区的人,精神世界一旦跟瞿朋远连接,明天临州得扩建出一个鸟巢级别的精神病院。”


    他拉开车门,看着空旷的地下车库,阖眼集中精力,一个覆盖临州半个城市的史前翼龙法相扛着一座冰山,定在玫瑰园小区上方,慢慢下沉,渐渐水一样渗入地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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