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轮的结果没有当场宣布。
没人有异议。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种量级的剧目牵涉方太多,总会有些需要打点操作的余地。
这行近年来风气浮躁了不少,越来越多人蜂拥分肉,至于没背景没资源的,能上桌喝口汤就很满足。
沈妍回到学校后,几乎已经将这事忘了。
如若不是又被人当面提起来的话。
她和室友约好在食堂门口碰面,雪势不小,她站在门里等,蓦然听见门外自远而近的议论。
“……充其量就是陪跑,《南乔》这种剧哪轮得着她上?”
“入选个角色也不难吧?沈妍毕竟是艺考第一,再不济也能做个小配?”
“得了吧,我小姨是《南乔》舞美组的,上周末和我说,多少公主少爷都得排队分角色呢。她第一又能怎样?说白了大家水平都差不了多少,我要是导演,当然会选个有家世背景的……”
一行人掀开保暖棉帘,赫然与沈妍对了个正着。
沈妍安静地立在原地,正低头看手机,听见周围静了下来才抬起头。她眼睫很慢地半眨着,像是压根没将刚刚的声音听进耳里,浑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清淡模样。
声量最大的女生叫苏婷婷,原先是古典舞团里跳得最好的一个,但自打沈妍转学进来,便总是被盖过半头,心里难免不服气。许是没料到背后嚼人舌根却被听见,苏婷婷脸色涨了下,刻意撇开视线,拉扯着其他人走开了。
赶过来的室友大约也听到几句,主动挎住沈妍往窗口走,低声安慰:“别听他们乱说,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今天还顺利吗?”
沈妍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顺利。”
她原以为两边都要落空,没想到最后什么都赶上了。
说起来,她该谢谢秦鹤,虽然好像没机会再见到他。
这天晚上熄灯前,室友看见沈妍穿着洁白的棉睡衣,抱着膝盖坐在窗前发愣。
外面的雪还没停,路灯映在银装素裹的苍松上,寂寥而惨白。
室友走过去将窗隙关紧。
“还在想苏婷婷的话?”
沈妍回过些神,瞟了眼一片黑茫茫的手机,不置可否。
她其实是在等妈妈的消息。下午结束后,她字斟句酌地发了祝福,顺便也提了下自己去参加选角的事情,然而七八个小时过去,沈依曼仍然没有回复。
沈妍从不和同学聊自己的家庭情况,于是便顺着室友的话:“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许可,你表哥不是在京艺学院读书么,这种人情世故,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许可迟疑了下,还是老实说:“人情世故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这圈子……不太干净。”
白炽灯泡闪了闪,倏而灭了,夜光钟上的指针刚过十一点。
许可摸黑拍了拍沈妍单薄的肩,“要是真没选上,也许也是件好事。这种剧组塞满关系户是常有的事,看谁不顺眼了,都不知道会使什么绊子。你又不是左右逢源的性格,未必适合。”
沈妍轻轻“嗯”了一声,爬上床躺在黑暗里,她闭上眼,将白天婚礼的情形倒带出来,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味。
穿白纱的新娘很美,也很远,甜蜜温馨的眼里只有对面新郎。而她孤零零站在露台上,隔着玻璃门听不清里面的宣誓,耳边全是萧瑟风声。
后来,有个声音穿透鼎沸风雪,清晰笃定地叫着她的名字:“沈妍。”
他身廓萧索,乌眸狭长含光,调子却清和缓慢:“总得为自己做点儿什么吧。”
于是她便开始一圈一圈地跳胡旋,跳到几乎要吐了,也没等来那条微信的回复。她想停下来,可那男人就坐在旁边凝视着她,对她说:“懂事点,好好跳。”
沈妍惊醒过来时,胸口堵得厉害,发际线上闷出津来。
雪色从遮光帘间漏进一缕,瞧着外面已是天光初亮。她脑子里忽然插进来昨晚许可忧心忡忡的那句:“这圈子……不太干净。”
秦鹤,他也是不干净的吗?
-
这场雪还没化完,沈妍入选的消息就到了。
艺考结束后,所有学生都全身心投入到文化课中,艺术团领队的老师都不怎么露面。这日午休前,杨月忽然喜气洋洋地出现在班门口,一多半人就都猜到了缘故,齐刷刷地望向正埋头解题的沈妍。
“《南乔》的女一号!指不定还是A角呢!”
杨月春风满面,连檐下的冰棱都被暖化了,啪嗒一声坠下来,在窗台四分五溅地碎开。
“沈妍把东西收拾一下,跟我出来吧,今晚京艺剧院还有安排。”
沈妍还是那副没有起伏的样子,眉眼平静地耷着。她抬起头,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一点点直起来,开始慢腾腾地收拾东西,最后背起书包,在整间教室艳羡的目光中往外走。
“真是见了鬼!”有人在她身后愤懑地咋舌,听着像是方婷婷的声音,“什么狗屎运都让她碰上了。”
杨月和任课老师在门外笑语攀谈,教室里只有学生。这话一起,像是点燃了引信,不少议论纷纷的声音都冒出来。
“沈妍居然被选上女一号了……这下直接保送京艺都没跑了!”
“稀奇事儿年年有,但这也太稀奇了。”
“诶,看她平时低调成那样,不会也是家里有资源的吧?”
“有资源还用得着来朗辰受苦?保不齐就是长相对上资方口味了呢。”
雪水被带进教室,又被暖气烘干成杂乱的水渍。沈妍踩着这些泥泞痕迹,一步一步从后排走到前排,将喝剩个底的柠檬茶丢进垃圾桶。
从耳边刮过的这些话,不算好听。
但更难听的,也不是没听过。
她转了个身,背影清清冷冷地走进屋外凛冽的寒风中,恰好听见杨月在念叨:“晚自习也请个假,带她去文启东方酒店,参加个见面会。”
班主任的眼里流露出一抹不赞成的复杂:“她才十七呢,排练时有的是机会见面,搞这些。”
杨月讪讪地笑:“您又不是头一回知道这行的规矩……有我在,没事的。”
-
文启东方门前的侍者拉开车门。秦鹤从车上下来,立即有人上前迎他。
“我猜着今晚也是你来。”郑一鸣笑呵呵地引他往里走,“老爷子情况好点儿了吗?”
提到这个话题,男人眸色明显沉了沉,半天应出一声:“平稳了。还在观察。”
郑一鸣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坐下后仍然继续感慨:“去年我跟秦老爷子磨了三个月,才拿到这出《南乔》,眼下什么都筹备好了,他老人家却进医院了……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秦鹤没再搭腔,脸色倦漠地点了支烟,晾着对方自说自话了一阵。
“本来还以为这回得黄了——毕竟你们家没人再搞这行。没想到你肯接手……”
秦鹤淡笑了声,打断他:“老爷子一直想做这出剧,我要是不接,他醒了得骂我不孝。”
郑一鸣眨着眼,言语打趣:“秦老爷子还一直盼着抱重孙呢。我听你父亲说,上次给你介绍的周小姐人不错,处得还顺利?”
郑一鸣算是看着秦鹤长大的,知道他性子温傲,看着跟谁都能处,实际又谁也入不了眼。这么些年身边都没出现过女人,秦家难免替他留心。
“郑伯也关心起这个了?”秦鹤垂下眼皮,抬手拂了下袖口,似是在抖落烟灰,“没什么意思。”
郑一鸣听笑了,腰上摇摇欲坠的肚腩也跟着抖动起来,“你这个年纪,已经觉得没意思了?”
“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才算有意思?”
手边的水壶沸腾起来。他一面笑,一面提起壶,朝两个茶盅里注水。
茉莉花苞被烫得争先恐后地往上翻滚,清香顺着蓝烟窜起来,润湿了男人垂着的睫。
秦鹤没回答,盯着那一朵朵小巧宜人的绿白,不知为何想到一双清冷倔强的眼睛。
他呷了口茶,忽然问:“人都定下来了?”
郑一鸣正在看消息,听他问起来,顺手将名单打开推过去。
“喏,都在这儿,一会儿人就到了,你也再看看。”
秦鹤俯眼一瞥,打头的名字,沈妍。
他将手机推回去。
“嗯,等会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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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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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暴雪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