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祖师祠堂内，道玄真人抬头看着面前一排排的灵位，心底不禁涌现一抹悲意，口中发出一声轻叹。
借着烛火焚起三柱长香，道玄真人于祖师灵位之前恭敬拜了三拜，将长香插进香炉之中。
万剑一一言不发地望着道玄真人，将其一举一动收入眼中，等到道玄真人上香完毕后，这才缓缓说道。
“给祖师上香这种小事，有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就够了，掌门真人若是不放心，往后派个弟子前来就好，何必惊动掌门真人玄驾？”
“师弟，你觉得方才那弟子如何？”
道玄真人似是并未听出万剑一的逐客之意，闻言沉默了几息后，忽地轻唤了一声，却是让万剑一浑身一僵。
落在扫帚之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几下，万剑一佝了佝苍老腐朽的身躯，缓缓转过身去，顿了顿后，轻声开口，隐约间带着几分央求之意。
“掌门真人若是同意，可让那弟子来祖师祠堂，陪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给历代祖师上上香。”
道玄真人脸色稍稍一愣，随后竟是浮现一抹笑意，答非所问地感慨道。
“当年谁能想到，苏师妹偏偏就看上了田师弟呢？”
正准备离去的万剑一闻言，那枯木般的脸皮都不禁抽了抽，却见道玄真人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他身侧，越过他，朝着偏殿走去。
万剑一见状眼帘微垂，拿着扫帚缓缓跟了上去。
道玄真人立于窗前，望着眼前杂木丛生的繁盛山林，幽幽出声道。
“你想要传他道法，自是你的事，何必问我，只是，师弟可知那张小凡的身世来历？”
“他本是青云山下，草庙村一稚童，三年多前，草庙村发生一惨案，草庙村村民惨遭屠戮，仅剩他和另一个稚童，还有一个疯了的樵夫。”
万剑一默不作声地听着，脑海中想起少年那谦恭有礼的样子，心底不禁多了几分怜惜。
抬头瞥了一眼道玄真人的背影，万剑一再度将自己藏身于祠堂幽暗之地，苍老的声音沙哑又艰涩。
“守护青云，是掌门真人的事情，掌门真人何必与我多言？”
“可今日，他亲口与我说，那晚他见到了一把剑，一把他昨日从苍松师弟门下弟子手中看到的剑，斩龙剑！”
道玄真人却是猛然转身，那一双倒映烛火的眼睛，却像是两轮烈日，强硬地刺入万剑一那双死寂的眼眸之中。
而道玄真人口中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大锤，重重砸在了万剑一的心上，震得万剑一‘噔噔’倒退了数步。
双手紧紧抓着手中的扫帚，万剑一稳住摇晃的身躯之后，这才艰难而又痛苦地闭上眼睛，用力地挣扎道。
“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或许你不知晓，在草庙村惨案发生的前一日，不，应该是当日，天音寺的普智神僧，曾拜访青云，随后便下山去了。”
道玄真人缓缓踱步朝着万剑一走去，那微弱的脚步声，却像是九天神雷般，在万剑一的耳畔炸响。
“当夜，草庙村惨案便发生了，事后，我曾亲赴草庙村探查过，在村外草庙处发现了佛门密法六字大明咒的痕迹，不仅如此，我更是找到了佛门法宝，翡翠念珠碎裂的残片。”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利剑，狠狠地插进了万剑一那早已死寂的内心，让得万剑一甚至不敢睁眼面对这一切。
可道玄真人却并未就此停下，随着他的不断靠近，眼中倒映的烛火光芒也越发强盛，像是两团灼心的烈焰，一团焚烧在过去，一团点燃了现在。
“甚至，我还看到了不少天雷之力的痕迹，可笑我当初还以为是那日雨夜天雷所致，如今看来，分明是我青云将要祸起萧墙！”
“可是，师兄，他为何要用斩龙剑？”
万剑一无助地睁开双眼，那双苍老孤寂的眼睛，如今却是那般无助，一声师兄更是哀伤至极。
万剑一不敢相信，昔日那个跟随自己守护青云，除魔卫道的师弟，竟有一日，会堕落至此，叛出青云，与魔教为伍。
听着万剑一口中那一句师兄，道玄真人心头竟是猛然升起一抹悲意。
当年，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瞒天过海将他救下，藏于这祖师祠堂内，自那以后，他不曾求过他任何事，也不曾再喊他一句师兄。
可今日，先是为了一个弟子，求他传授那弟子道法，现在，更是因为一个已经叛出青云的苍松，喊上了这句他这百年来从不曾说出口的师兄。
“为何？嘿！”
道玄真人忽地冷笑了一声，胸中似有怒火不断灼烧，话语间也多了几分讥诮之意。
“还能为何，你不了解你的好师弟吗？我亲手将你处死，在他眼里，我这个掌门师兄，怕是早已成了那是非不分，黑白不辨，争权夺势，残杀同门的无情无义之徒了。”
不断摇曳的烛火，照得道玄真人的面容明灭不定，只有那带着几分悲凉的声音在这幽静的祖师祠堂内，静默回响。
“而我青云门，在他心中怕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他以斩龙剑使那神剑御雷真诀，所为的，自是替他所敬仰的师兄，审判我等欺世盗名的正道虚伪之人。”
万剑一并未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忽然有些陌生的面容，却是忽然惊觉，不知何时，眼前之人的双鬓之上，已是添了几缕华发。
佝偻的身躯轻轻晃了晃，万剑一沉默了好一阵之后，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却又忽地想起了方才的少年，最终只得化作一声悲叹。
“师兄，可是苍松他……”
万剑一还未说完，道玄真人便已然猜到了，转身一个拂袖便打断了万剑一。
在万剑一的注视之下，道玄真人缓步行至祖师祠堂门口处，忽地停下脚步，轻声回了一句，顿了顿，随后又添了一句。
“伤口不像……他的反应也不像。”
闻言，万剑一也顿时松了一口气，目送着那一袭墨绿道袍的身影，独自行走在这幽幽丛林之间，忽然发现，这条路，那个人已经独自一人，走了百年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