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半夜的风带着冷意往客厅里钻。
小孙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大哥,查到了绑架少爷的人,是阿全。”
“原来是他。”鲁大海重重锤了把沙发扶手,“果然是他。这个阿全,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小孙抹了把脸:“那海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鲁大海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准备好三十万美金。另外再派人去查阿全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去过哪些地方。”
“是,海哥。”小孙自去布置人手。
鲁大海面沉如水,起身走进书房,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凝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眼神如深渊黑沉。
他叱咤风云一辈子,多年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才闯下如今这份事业,早习惯了身处高位。
现在竟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挑战他的权威。
鲁大海发狠地咬紧了牙根:“阿全!”
阿全十几年前便入帮,跟在鲁大海手下,虽未到心腹地步,但也十分受重用。
鲁大海对手下就一个要求:讲义气。
而阿全触到他最大的逆鳞,就是不讲义气。
这几年,一支名为忠义堂的新势力在台北冉冉升起,堂主杨天云出了名的凶悍。
在他的带领下,忠义堂崛起速度之快,令道上的人咋舌。
为了争地盘,四海帮与忠义堂多次发生争斗。
四海帮毕竟根深蒂固,始终稳稳压了忠义堂一头,直到阿全的背叛。
阿全收了忠义堂的好处,故意泄露四海帮的消息给警方,四海帮接连被警方端掉好几个盘口,之后那些地盘全被忠义堂吃了下去。
鲁大海查出阿全做了叛徒,便下了追杀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清除叛徒。
事情到了这一步,忠义堂也不会出面保一个弃子。
这次的绑架,也是阿全走投无路,才想出来鱼死网破的一招。
但阿全想错了,他动了鲁大海的儿子,就不该再妄想鲁大海会放过他。
鲁大海将子弹一颗颗压进枪膛,弹壳表面附着一层冰冷的金属气息,是噬血的味道。
……
华港生艰难地动了动腿,长久的绑缚姿势令血液流动不畅,双手双腿变得僵硬,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还隐隐作痛。
鲁德培一直在哭,港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停地安慰他,给他讲故事,到了后半夜他终于坚持不住,靠着港生睡着了。
树上的蝉和远处的青蛙叫了一晚,再加上身上难受,被绑到现在滴水未进,华港生一直没有阖眼。
正神思恍惚间,忽然一声巨响,门被大力推开。
阿全气冲冲地闯进来。
华港生被吓一大跳,鲁德培也被惊醒,两人茫然无措地看着阿全。
只见阿全脸色阴沉,在手电光的映衬下,显得诡异可怖。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想起刚才接到死党冒险给他打来的电话,四海帮众正在四处追查他的下落。
他的心一坠,想不到海哥这么快就查出自己,他不能再耽搁了。
阿全把心一横,拨通了鲁大海的电话:“你不讲信用,我说过,叫你准备好赎金,什么都不许做!结果你在背后搞动作!”
鲁大海道:“阿全,你以为我查不出是你?你想怎样?”
“海哥,你不讲规矩,就不要怪我拿你儿子开刀!”
“阿全,你冷静点,有什么问题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阿全冷笑道:“哼,再商量?海哥,再怎么说我也在你手下干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根本不会放我一条生路,你只想我死!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儿子垫背!”
鲁大海一贯沉稳的脸难得地出现了裂痕:“阿全,你别冲动!”
阿全已经急红了眼,四海帮帮众上万,遍布台北,只要他们想找,很快就会找到他藏身的这间郊外破屋。
“海哥,给你个选择,你说这一刀先落在你哪个儿子身上好呢?”阿全一步步上前,手里转动着刀柄,嘴角含着瘆人的笑。
“你不要乱来!”鲁大海慌张地阻止。
“立刻收回所有人手,否则我不保证你儿子会不会断手断脚!”
“不要!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他们都是无辜的!”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苦苦哀求的声音。
林莲好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从海哥手里抢过电话,语无伦次,一遍又一遍请求。
“阿好,你冷静点!”鲁大海扶住林莲好,从她手里拿过电话。
林莲好情绪接近崩溃:“你把电话给我!这种情况你叫我怎么冷静?”
电话那头冰冷如索命恶鬼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你撤回你的手下之前,每隔一个钟我就会在你儿子身上划上一刀,现在是第一刀,”雪亮亮的匕首在华港生和鲁德培二人的脸上轮流拍打几下,“你们是想这一刀落在哪个身上呢?大的还是小的?”
鲁大海沉默着,这并不是个轻易能做的选择,如果华港生是他亲生的,即使当着林莲好的面,他也可以果断地选择让老大挨这一刀,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这样做,尽管偏向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人之常情,但作为帮派老大,他积累了多年仗义、仁义的好名声,更何况阿好……
他下意识瞟了林莲好一眼。
几乎是刹那间,林莲好读懂了鲁大海眼里闪过的复杂神色,没有人会不偏向自己的儿子,对于她来说华港生和鲁德培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对于海哥来说,并不是。
恐惧浮上面孔,林莲好紧紧捏着鲁大海的胳膊:“海哥,不可以,你不能放弃港生!”
鲁大海咬咬牙:“阿全,你住手!我答应你,即刻撤回所有人,钱也会尽快打到你的账户!你不准——”
“可惜啊,海哥,已经晚了。”
“你——”鲁大海一顿。
“啊——”凄厉的惨叫打断了鲁大海的话,那声音听在耳朵里,像根粗粝的麻绳将所有人的心高高吊起。
阿全把刀对准了港生已经受伤的腿,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尖锐的刀刃刺破布料,扎进肉里,华港生大口喘着气,大脑神经有短暂的空白,冷汗眨眼间从额间滚落,脸色麻木发白。
“阿哥!”鲁德培尖叫着,奋身而起扑向阿全,脑袋用力地撞向他。
“滚开!”阿全身上一痛,一把甩开鲁德培,“海哥,我说到做到,你最好是按我说的做,别再自作聪明!”
“嘟嘟嘟——”
电话再次挂掉,唯一与儿子的连接被掐断,鲁大海放下电话,沉默的表情中有几分颓丧。
难道当真要放走阿全?
正在此时,手下推门进来:“海哥,查到了!”
“什么?”鲁大海幽深的眼底放出光彩。
……
鲁德培被阿全打倒后,再次起身扑过来:“你个坏人!”
阿全侧身避开,抓住他的后领,轻松将人提起。
鲁德培身子被他提起,脚尖沾地,仍不忘使劲挣扎着。
阿全啪啪打了他两巴掌:“安静点!臭小子!”
“放开我!坏人!放开我!”
华港生身上的疼痛缓解过来,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趴在地上,一点点向阿全这边蠕动:“住手……”
“闭嘴!”阿全拿出胶带封住二人的嘴,拦腰将鲁德培凌空提起,留下行动不便的华港生,踢开半掩的房门,大步走去。
冥冥夜色中,华港生眼睛半阖,无声地呐喊:“放下……我弟……弟……”
阿全挟着鲁德培,在黑暗的杂草路中疾行。
华港生腿伤了,正好把他丢下,也不用担心他会跑出去找人,带上这个小的,也更方便逃命。
在阿全原来的计划中,只要鲁大海的钱一打到他在马来西亚的账户,他便会立刻搭乘明早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往美国。
等鲁大海千辛万苦找到这两个人质时,他早已在前往美国的飞机上。
但是没料到鲁大海这么快就查到是他,他必须尽快离开台湾,再多待一刻,都多一分危险。
还好他预先在附近留了一条船,他可以坐船去香港,之后再做打算。
海浪拍打着海岸,海风携着淡淡海腥气息席卷而过。
终于听见海浪声,阿全紧绷的心稍稍放松,找到那条隐没在浓浓夜色中的船,将鲁德培丢进船舱。
硬邦邦的木板硌得人生疼,鲁德培全身发着抖:“你要带我去哪里?”
“闭嘴!”阿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解开揽绳,摇动橹桨,船飘飘荡荡向大海驶去。
约莫划了两个多小时,阿全有些累了,停下来稍作休息。
奔波了这么久,体力耗费大半,再加上一直精神高度紧张,不一会儿,阿全就靠着船舱睡着了。
直到一阵巨大的海浪将他晃醒,他抬眼四处瞧了瞧,看见鲁德培正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便放下了心,刚要靠回去继续睡,忽然间眼前白光一闪。
阿全全身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头皮轰地炸开——是刀刃反射的亮光!
刹那间,阿全迅速低头,朝鲁德培的方向猛扑过去,抓住他瘦小的肩膀,紧靠着船舱,将鲁德培护在身前,把手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阿全向一片漆黑的船舱外疯狂呐喊。
手电光啪地亮起,几束冷冰冰的光直射眼睛,阿全本能地闭了闭眼。
不一会儿,更多手电亮起,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阿全看清了船舱口的人,都是海哥手底下的得力干将。
他们恭恭敬敬地站成两排,让出位置,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鲁大海。
鲁大海一现身,阿全情绪更显激动:“海哥,你不讲信用!”
鲁大海沉声道:“阿全,你现在放下武器,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阿全哈哈大笑,癫狂地吼道:“海哥,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你不会放过我的!”
“阿全,你要寻死,我不拦着你,但你不想想,你的老婆和孩子?”
阿全的瞳孔猛地一缩:“……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藏得很深我就查不到了?你绑人却不要现金,反而让我把钱打到你马来西亚的账户上,就是知道就算拿到了现金也根本脱不了身,所以只要钱一到账,你即刻会飞往美国,而我还会傻傻地在台湾追查绑匪,是吗?你以为我傻?”
“一年前你让你老婆孩子以探亲的名义去了香港,随后又暗地里把他们送往美国,至今都没有回来。正巧我在美国有些朋友,帮我请到了他们,这么久没见面,你要不要同他们打个招呼?”
“海哥,你卑鄙!”阿全脸上失去了血色,一片苍白,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放了他们!不然我要你儿子现在就死!”阿全将枪口对准了鲁德培的后脑,食指扣住了扳机!
恰在此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爸爸!”鲁大海的电话里,传来清晰的呼喊声。
阿全瞬间怔住了,扣动扳机的手指,瞬间泄了力。
“小光……”
“爸爸!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啊?”
阿全喉头一哽。
说时迟那时快,阿全怔愣的瞬间,早已做好准备的打手突然暴起,冲进船舱,眨眼间几个彪形大汉按住阿全,从他怀里抢走鲁德培,紧接着“砰砰砰”几声,阿全身上被子弹击中,无力地向后仰倒。
巨大的枪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在鲁德培耳边回响。
几人手忙脚乱地解开鲁德培身上的绳子。
“阿培!阿培!你没事嘛?”鲁大海紧紧抱住鲁德培,担心地查看他的情况。
鲁德培目光呆滞,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瞳孔仿佛失去了焦距。
鲁大海心痛如绞,对阿全的恨意又升起几分,亲自接过手下手里的枪,走到阿全身边,对着他已经瘫软的身体,补上了几个窟窿。
巨大的声音响彻天际,惊飞一群海鸥。
鲁德培怔怔地望着飞向天空的群鸟,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感受不到,除了后颈处那一滩黏腻的温热。
阿全中枪时,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洒在了鲁德培后背。
血液渐渐丧失温度,在他身上冷掉,这是一个人生命的流逝。
鲁德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一个人的生命是如何从滚烫走向冷却。
太阳越过海平面,火红的日光染红了云霞,大片大片的红占据了鲁德培的眼眶,是躲也躲不开的血的颜色。
太阳越升越高,驱赶走了夜晚的黑暗,新的一天开始了。
鲁德培眼前一片漆黑,脑袋轰地一下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