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票员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指尖还残留着票据的触感。
那个穿灰卫衣的年轻人明明前一秒还在闸机口翻找身份证,下一刻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般消失了。
检票员看着突然消失的乘客,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上班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当程铭后背撞上泛黄的墙纸时,霉味与奶茶甜香同时涌入鼻腔。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出租屋。
静静盯着突然出现的程铭,表情一时奇怪。
她好似被吓了一跳,奶茶都扔在了地上,“你怎么会突然瞬移了?你不是回老家给你妈过生日去了吗?”
看着静静那没心没肺的傻样,他心脏气得一阵发疼。
程铭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掐住她脖子摇晃起来,吼道:
“啊啊啊,是不是你搞的鬼?我花400买的车票啊,就这么打水漂了,你赔我钱!!!”
“放手,不是我,别污蔑好鬼,你再买一张票不就得了。”
静静成功逃脱他的魔爪,又鄙夷道:
“不是我说,你又不穷,干嘛要为了几百块斤斤计较,还非要租这么个破房子当社畜,真是没苦硬吃。”
听完这话,程铭逐渐冷静下来,和静静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静静看他心情稳定下来,在桌上抽出几张纸,恨恨地擦着他沾着血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握着她脖子时好似能轻松掐断。
看到女孩瘦瘦小小,明明自己都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仍固执的想要帮他擦干净血迹。
他的心仿佛被人攥住了一样疼,这种疼剧烈而无孔不入。
他好像忘了,哪怕她是个厉鬼,但也从来没伤害过他。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幼稚可怜的孩子。
他碰了碰静静骇人的脸,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静静抬起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句,
“但你怎么知道我有钱,我可从来都没对你说过这件事。”程铭疑惑地问。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很忙,鬼也不例外。
静静急忙开口说:
“我都是鬼了,这点东西还能不知道。再说,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你为什么会回到出租屋吗?”
程铭的疑问被岔开,但偏了这么久的话题,终于回到正轨。
“说不定是距离问题,”静静又开口道:“之前咱们俩可没离过这么远。”
程铭听到她的话,感觉不可置信,
“家和公司的距离可比这次远多了,那为什么之前我上班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他盯着静静,反驳了她的猜想。
静静狠下心,尴尬说道:
“因为我之前都跟着你到公司门口,等你下班后再提前进门……”
闻言程铭和静静试了几次,凡是两人之间距离超过三公里,就会被一起闪送回出租屋。
他想这真是离谱又荒谬,气得他想笑,但这事还真挺符合他衰神的形象。
出租屋里充满了沉寂,一时无人开口。
程铭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四月末东北仍刮着料峭的晚风。
他妈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还躺在手机里:
"你爸松花江钓的鲫鱼冻了三个月,就等你回来熬汤呢。"
想到这,程铭便下定决心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你一起回老家。
但你不许捣乱,也不许吓我爸妈,他们年龄大了禁不住鬼吓。”
听到这话时,静静眼神瞬间亮了,猩红的眸子好像双闪灯般眨巴着。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程铭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既然已经决定好,程铭马上买了两张票,准备带着静静回老家。
天空万里无云,是东北四月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
其实,程铭第一次出门时,并未觉得这天气有多么好。
因为他一直都讨厌晴天,感觉阳光晒在身上,会让他彻底脱水变成咸鱼干。
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嘟囔声,知道静静在自己身边陪伴,不禁让他觉得阳光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这真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但程铭并没放在心上。
他从小到大倒霉习惯了,对于什么事情总是顺其自然,除了死亡。
经过一波三折,二人终于踏在老家这片黑厚的土地之上。
程铭已经快一年没回过老家了,看着久违的景象,感觉心中压力都缓解不少。
他转过头去看静静,她环顾四周,似乎在她的脸上察觉到一股……
好似既嘲讽又落寞的神情。
“别看了,快点跟上,走丢了我可不管你。”
程铭似是被她的神情烫到了心脏,匆忙别开眼神说道。
静静朝他吐了吐舌头,无声地跟上他的步伐。
程父程母一起到车站接他,看到程铭的身影,司机连忙朝他招了招手。
双方成功会面,当司机接过程铭行李时,程母恰好看到他扭头和静静说话的画面。
车启程后,程母便干脆开口道:“儿子你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太大了?怎么还和空气说上话了?
实在不行,就别上那破班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程铭听到他妈的话,突然意识到别人看不到静静。
那岂不是一路上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和空气说话的神经病啊!
自我开导一番过后,他生无可恋地说道:“可能是吧,妈,你别问了。”
静静斜眼瞟着他一脸便秘的表情,在旁边偷偷笑出了声。
程铭白了一眼静静,便没再说话。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静静一会捅捅这,一会碰碰那,让程铭觉着无语至极。
等下了车,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终于不用再忍受静静无时无刻的骚扰。
进入卧室,程铭第一时间把手机扔给静静,把自己重重“扔”在了床上。
他房间隔音不错,门外父母和保姆商量晚饭做什么菜的声音只能隐隐约约传来,伴随房间角落里响起的屏幕敲击声。
他渐渐沉入了梦乡。
那好像也是一个春天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趴在他床边握着手柄,输了游戏之后,大吵着说:“你怎么能不让着我?讨厌鬼!”
一阵阴风袭来,耳边传来声音,“快醒醒,你妈叫你吃饭了。”
程铭睁开眼睛,便看到静静趴在他床头摇晃着他,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啪”一下,静静的巴掌打到他身上,他才回过神来,但心里始终缠绕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饭香传到鼻腔,成功勾起了两人肚子里的馋虫。
程铭打开门,便看到他妈又在祭拜那块无字牌位。
这是白胜寒日常必备事项,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天天雷打不动地祭拜。
白胜寒女士上世纪八十年代抓住风口,靠着房地产开发白手起家。
凭着身上那股过人魄力成功吸引了作为大学教授的程爵,两人很快便组成了家庭。
他妈作为一个商人也难逃迷信,对于道教的信奉几乎是到了痴迷程度。
他从出生起就大病小病、灾祸不断,白胜寒甚至听取一个道士的建议,投资创办了许多家福利院来为他行善积德。
但在十三年前发生了一场出乎意料的变故。
当时程铭15岁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出了院。
他便听说白胜寒从工地顺走锤子,砸了她信奉的那家道观,赔偿一大笔钱才算息事宁人。
就连他爸都不知道,这事到底因为什么。
反正自那之后,白胜寒便不再信道。
别墅二楼的一间房却突然被锁上,他妈也有了每天祭拜这块空牌位的习惯。
回过神来,他带着静静来到桌边,拉开两张椅子。
正吃饭时,他感觉到静静在戳他胳膊,用眼神示意:“不吃饭干嘛呢?”
静静盯着程父程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让我怎么吃,突然飘起来的碗,难道不会把他们吓死吗?”
他着静静一脸无语的表情,感觉心中那点忧伤彻底消散了。
程铭端起碗,夹了许多辣菜放在碗里,便走进了屋子,让静静能一饱口福。
盯着去而又返,一整天都很奇怪的儿子,程母疑惑又好像带着些轻颤开口:
“你又不吃辣,夹那么多放屋里干嘛?”
程铭随口答道:
“妈,我又不是小孩儿了,你不用管那么多。”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来首饰盒,“妈,生日快乐,这是我挑了好久的项链,你可得好好收着。”
程母看着儿子一阵欣慰,便试探性地说道:
“你也知道你不小了,今年都28了,也该找对象了,早点结婚我和你爸还能多看看孩子…”
听到这话程铭就脑袋疼,每次回家他妈都会催上这么一遭,也不知道他妈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他的感情问题。
他只是敷衍道:“行,妈你别催了,我有自己的节奏。”
逃命似的回到房间,隔着门板还能听到他妈的吐槽:
“孩子他爸,你看看他,每次一说这些事他就这样,跟我要吃了他似的!”
程爵平和地安慰着她,让她不要生气。
静静看他回了房间,显然也听到了那些话,放下筷子皱了皱眉头,便也开口:“你妈说的也是,你怎么到现在也不结婚?
我记得你高中同桌好像是叫高婷婷吧,她就是个漂亮妹子,当时她还暗恋你呢。”
“你怎么也催上了,你生前难道是催婚办工作人员?
您老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太偏了?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去找找你哥呢。”
程铭阴阳怪气地说。
语毕,便看到静静紧皱的眉头松了松。
他一时觉得奇怪,刚想询问静静到底要做什么。
但说曹操曹操到,刚谈起高中同桌,赵曦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老程,明天高中同学聚会,你来不来?高婷婷刚才还问你了。
老程,她可喜欢你快十年了,你真不给人家一个机会啊。”
程铭刚想拒绝,就听静静模仿他妈的声音开口道:
“他去,明天我就是绑也把他绑过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赵曦道了声“好”,便匆匆挂断电话,只留下一阵忙音。
他看看手机,又看看静静重新拿起筷子吃饭,那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
但话已经说出去,他只能去参加明天的聚会。
也因为这事,他第二天让静静呆在外面,没带她进餐厅,怕她又做出什么惊骇世俗的事情。
等他到包厢时,高中同学基本都到齐了。
赵曦远远望到他,便招呼他过来,还把他安排在高婷婷身边。
“老赵,你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你都不掩饰掩饰吗?”程铭小声吐槽。
赵曦一脸贱贱地看着他,还没等赵曦说话,一道女声传来,“你还记得我吗?程铭。”
“当然记得,高婷婷嘛。我当时弄断你口红,你还跟我生气了呢。”
程铭尴尬地接话。
但听完这句话,高婷婷脸色反倒是苍白了,眼圈通红地看着他。
程铭转过头一脸莫名,小声对赵曦说:“她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没说什么啊。”
赵曦无语地道:
“当时高婷婷家里穷,怎么可能有闲钱买口红,你和别人的风流趣事安到人家身上,人家能不哭吗?”
“没买过口红,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她……算了,等会我和她道个歉。”程铭恍惚地说。
因为这个插曲,整个饭间他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饭局结束后,他向高婷婷道了歉,便匆匆忙忙往家走。
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雨,他在心里茫然地想着,自己可真是倒霉啊。
就在他考虑是去买伞,还是淋着雨回家时,他眼神一瞟,看到路边的花店,便停下脚步。
走进花店时,店员正趴在桌子上小憩,显然是没想到这么差的天气,还会有客人光临。
店员匆匆忙忙起身:
“您有什么想要的吗?或是想送什么人,我可以帮您推荐推荐。”
其实程铭不懂花也不喜欢花,他觉得花这种事物实在是太脆弱了。
只是刚刚他脑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要是能看到昙花盛开就好了,但我怎么总是错过?等我以后长大就开家花店,店里只卖昙花。”
那道声音稚嫩又清脆,让他情不自禁地走进了这间花店。
他环视一周,看到墙角有一株尚未盛开的花枝,便开口问道:
“那盆是什么花?”
店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角落那盆毫无存在感的花枝,只好无奈说道:
“那是昙花,老板心血来潮进了一批,但现在就只剩这一株活着啦。”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程铭最终把这株昙花买了下来。
他一边抱着花盆一边躲雨时,想自己可真是疯了。
但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一株花、一场聚会竟然成为自己生活彻底改变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