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窗外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斜斜地打在林柑桉脸上。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因为残余的噩梦而狂跳不止。短暂的昏睡非但没有缓解疲惫，反而让透支的身体和精神发出了更强烈的抗议——头痛钝重如锤，四肢酸软无力。
他挣扎着坐起身，目光落在书桌上。干涸发暗的血迹依旧斑驳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冰冷地提醒着他昨晚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太平洋的“灯塔”在燃烧，守秘人的巨舰正驶向风暴中心，而深渊的“回望”……那漠然的注视感，如同背景辐射般若有若无，并未完全消失。
他视线扫过桌上的电子闹钟——上午8:15。
8:15？！
林柑桉浑身一个激灵，“靠……”声音沙哑得厉害，残存的睡意瞬间被冷汗驱散！今天上午九点！《数据库原理与应用》！那个以严厉、爱点名和挂科率高著称的周教授的主课！缺席一次平时分直接扣掉三分之一！
不想挂科的本能甚至瞬间压倒了对深渊的恐惧。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得浑身骨头都在呻吟。冲进狭小的洗手间，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勉强刺激着昏沉的大脑。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乌青浓重，那双极淡的浅棕色眼眸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不行……太明显了……”他盯着镜子，眉头紧锁。这副尊容去上课，跟举着“我有问题”的牌子没什么区别。尤其那个秃顶又精明的周教授，最喜欢观察学生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昨晚在剧痛中摸索到的那一丝“精神壁垒”的感觉，如同黑暗中微弱的萤火，被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来。不再是硬扛污染，而是……伪装。
他将意念集中在最普通、最琐碎的日常上：
“昨晚……写代码……通宵了……” （合理！信息工程狗常态！）
“该死的死循环……bug……凌晨四点才搞定……” （细节！增加可信度！）
“困死了……但周阎王的课……不能不去……” （核心诉求！符合人设！）
他努力将“通宵debug”的疲惫感放大，覆盖掉源自灵魂深处的、被深渊凝视后的那种空洞和惊悸。这比昨晚单纯屏蔽痛苦更难！他需要在维持这种“平凡疲惫”伪装的同时，还能正常活动思考！
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油然而生。表层意识在扮演一个通宵码农的苦逼大学生，深层意识却在警惕着银币的冰冷触感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注视”。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踢踏舞，稍有不慎就会精神分裂。
他尝试了几次，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最终，当他再次看向镜子时，镜中人的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疲惫感依旧浓重，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濒临崩溃的脆弱感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地气”的、属于学业压力的烦躁和困倦。右眼角的小痣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
“勉强……。”他低声评价，抓起那个装着银币锡盒的旧背包（锡盒被用几件揉皱的脏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塞在最底层），又胡乱套上外套，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公寓门。
大学校园的喧嚣扑面而来。自行车铃声、学生们的谈笑声、远处篮球场的拍球声……这些属于“普通”世界的嘈杂声音，此刻对林柑桉来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低着头，快步穿梭在人群中，努力将自己融入这片“平凡”的背景板。
“嘿！林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同班同学陈浩，正啃着煎饼果子，“卧槽！你昨晚干嘛去了？修仙啊？这脸色跟被女鬼吸干了似的！”
林柑桉心里一紧，脸上却挤出一个符合“通宵码农”人设的、有气无力的苦笑：“别提了……周阎王布置的那个关联查询优化……卡死循环了……搞到快天亮……”
“牛逼！”陈浩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你也太拼了，小心猝死啊！走走走，赶紧的，周阎王今天肯定点名！胖子他们已经在教室占座了！”
被陈浩半拖着走向教学楼，林柑桉的神经却绷得更紧了。他必须分出一部分精力维持“精神壁垒”的伪装层，同时还要留意周围环境——是否有异常的目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注视感”是否加重？背包里的银币……是否安分？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踏入教学楼大厅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人类的冰冷、粘稠的感知，如同微风般扫过他的皮肤！不是守秘人！那种感觉……更像是某种低阶仆从的、无意识的探测波纹！极其微弱，混杂在庞大的人流精神场中，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若非他昨晚经历了“链接感知”的洗礼，对这类污染信号变得异常敏感，绝对无法察觉！
它们……已经渗透到校园了？！因为“灯塔”的点燃？还是……因为他这个“祭司”在这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或者说疲惫的麻木），跟着陈浩走进教室。
周教授标志性的秃顶和锐利的目光已经在讲台后扫视。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林柑桉找了个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存在感。他拿出课本和笔记本，摊开。笔记本的扉页，是《数据库原理》的目录，但下面压着的，是他用极小的字迹写在空白处的《深渊生存笔记》关键词：精神壁垒 - 伪装层维持、链接感知 - 环境扫描、锚点强化。
点名开始了。当念到“林柑桉”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周教授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半秒。
“到。”他举起手，声音刻意带上一点熬夜后的沙哑和无力。
周教授没说什么，移开了目光。林柑桉暗自松了口气，但精神丝毫不敢放松。他一边强迫自己听周教授讲解复杂的SQL优化（大脑自动将JOIN操作和仆从的精神链接网络进行着扭曲的类比），一边将一部分意识沉入那层“精神壁垒”之下，小心翼翼地、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前排女生在偷偷刷手机，正常的人类精神波动，带着点无聊和小兴奋。
陈浩在偷偷打哈欠，强烈的困倦感，毫无异常。
窗外树叶的晃动，自然界的韵律。
……斜后方靠窗的位置！ 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冰冷、空洞感！如同一个微小的精神空洞！又出现了！比大厅里的更清晰一点！但目标是谁？无法锁定！
林柑桉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发白。他不敢转头去看，只能将这份警觉深深埋入心底。他尝试着调动昨晚感知到的“链接共鸣”能力，极其微弱地去“触碰”自己与银币的链接状态。链接本身很安静，没有异常的波动。那校园里的冰冷感知，并非直接冲他而来，更像是……某种无意识的“探测波”在扫荡？
下课铃声如同天籁。林柑桉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他需要新鲜空气，更需要远离那个让他感觉冰冷的区域。
“林子！跑那么快干嘛？一起去食堂？”陈浩在后面喊。
“不了！困死了！回去补觉！”林柑桉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脚步更快了。他需要回到那个破旧但暂时还算安全的公寓，分析刚才感知到的一切，并思考对策——校园，这个他认为的“普通”堡垒，似乎也不再绝对安全了。
他快步穿过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在他身后，教学楼某个靠窗的阴影里，一个一直低着头看书的、面容普通的男生，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有些空洞，视线似乎无意识地扫过林柑桉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极其细微地、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仿佛接收到了某个无法理解的信号，随即又低下头，沉浸回书本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一个不起眼的、仿佛随意画下的、扭曲的湿痕，形状……隐约像半个残缺的深海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