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冰冷的汗水几乎浸透了林柑桉单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残留的深海腥咸。公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突然启动时发出的嗡鸣，在此时听起来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屏幕上，守秘人组织的深蓝徽章界面依旧占据着整个视野，像一张冰冷的逮捕令。而那个刺目的红色警告框——【目标账号：深海祭司】、【登录IP来源：与后台访问者（守秘人组织）高度重合】——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因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成了……？
他不敢去想守秘人那边此刻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只知道，自己刚刚在悬崖边缘完成了一次疯狂的走钢丝表演，而脚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嗬……”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带着血腥味的抽气，强迫自己从虚脱的状态中挣扎起来。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尤其是握着鼠标的右手，抖得几乎无法精确控制光标。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立刻清理现场，抹除所有可能的痕迹！守秘人拥有官方力量，他们能追踪到的信息远超他的想象！
他猛地扑到键盘前，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退出！强制退出！ 他试图操作后台，试图强行切断守秘人的访问权限。然而，那个深蓝的界面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了屏幕上。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弹出：【访问权限已被锁定，操作终止。】
日志！清除日志！ 他立刻转向服务器日志管理界面。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的空格键上，溅开一小片水渍。指尖飞速敲击，试图删除所有登录记录、操作记录，尤其是那条暴露一切的“祭司”警告信息发送记录。然而，屏幕上再次弹出刺目的红色警告：【核心操作日志受保护，权限不足，无法删除！】
关服务器？直接物理关闭托管“深海救世会”的匿名跳板服务器？但这是饮鸩止渴！服务器突然下线，只会更加坐实守秘人的怀疑，暴露他的恐慌，甚至可能被对方抓住瞬间的漏洞反向追踪到更接近真实的源头！而且……他需要这个论坛！这是他唯一能“联系”并“控制”那些深海怪物的渠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林柑桉淹没。守秘人的技术壁垒远超他这半吊子的水平，他像一只试图撼动堡垒的蚂蚁。
突然，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但敲击键盘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被恐惧逼出来的、近乎癫狂的精准。他不再尝试删除那些被守秘人锁定的核心日志——那是徒劳的。他转而扑向论坛的后台配置和表层数据！
首先，伪造访问路径，他利用搭建论坛时预留的几个隐秘后门和全球分布的匿名中继节点，开始疯狂地伪造“深海祭司”账号的历史登录记录！他让这个账号的“幽灵”在过去24小时内，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全球数个毫不相干的地点：一个北欧废弃气象站的IP、一个南美矿场路由器的漏洞、甚至短暂“借用”了一下某个国际空间站地面测控站的公开端口（利用的是已知的、未修补的低危漏洞，只为留下痕迹）……这些伪造的登录点技术含量不高，甚至有些粗糙，但数量多、跨度大、且都带着明显的、故意留下的“技术性破绽”，目的就是混淆视听！他要让守秘人的技术团队看到一堆乱麻般的假线索，耗费他们宝贵的时间和算力！
然后，植入虚假“祭司”特征，他迅速在论坛后台的公开可见区域（用户信息、发帖元数据等不起眼的地方），极其隐晦地植入了一些指向“深海祭司”特征的虚假碎片。例如，在某个伪造登录点对应的时区，修改了账号的默认语言偏好（设置为某种小众的北欧方言）；在另一个伪造登录留下的缓存信息里，留下一个经过混淆处理的、指向某本早已绝版的19世纪深海探险日志的引用代码片段。这些信息如同撒下的面包屑，细小、杂乱、似是而非，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去甄别真伪，目的就是将“深海祭司”的形象导向一个神秘、古老、技术手段诡异且可能具有国际背景的隐匿者，而非一个被困在廉价公寓里的普通大学生！
最后。利用“沉寂”余波，他想到那股来自深海仆从的、冰冷粘稠，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和细微的嗡鸣的群体性精神共鸣，背包里的银币锡盒又开始轻微震动。林柑桉强忍着眩晕和恶心，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冒险将后台监控到的、那股冲击服务器的“异常庞大、无法解析、带有生物电和精神干扰特征的数据流”（仆从的“沉寂”活动）的一部分边缘噪音，通过技术手段，巧妙地引导、嫁接到了其中一个最遥远、最不可能（北欧废弃气象站）的伪造登录点上！让这个伪造点看起来像是承受了某种“能量过载”！
做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三分钟。林柑桉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手指因为高速敲击和极度紧张而痉挛。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种极其低沉、极其诡异的嗡鸣声，并非来自电脑，而是直接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地板，仿佛来自公寓楼的地基深处，又像是从他自己骨骼的缝隙里共振出来。这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频率，瞬间压过了冰箱的嗡鸣。
林柑桉的身体骤然僵直！
不是声音……是感觉！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难以言喻重压的“意志”，瞬间漫过了他所在的狭小空间。空气变得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胶水。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深海腥气再次弥漫开来，比上次更加浓郁，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微小生物在疯狂增殖的**甜腻味。
是它们！深海仆从！它们不是“沉寂”了吗？！
林柑桉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惊恐地看向书桌，那枚被他匆忙塞进锡盒、裹了好几层布、又藏在背包最深处的银币，此刻正隔着层层阻隔，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冰冷刺骨的寒意！锡盒在微微震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哒、哒”声，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内壁。
他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涌到喉头的恶心感。那股来自深海的“意志”并非针对他个人，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群体性的精神共鸣？一种对“神谕”的过度解读和狂热执行？
“沉寂……”“沉寂……”“伟大的……沉寂……”
无数细碎、粘腻的嘶鸣和低语，不再是直接在他脑中响起，而是如同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模糊不清，却又无处不在，充满了狂热的敬畏和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理解。
它们把“沉寂”理解成了什么？某种献祭仪式？某种群体性的精神共鸣？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潜伏？
林柑桉感到一阵眩晕。他根本不懂这些仆从的思维逻辑！他发出的指令就像一个孩童在操控核弹发射按钮，后果完全无法预料！他颤抖着，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生理不适，将意识沉入那个简陋的“深海救世会”论坛后台。
论坛界面依旧是守秘人那冰冷的深蓝徽章。他无法操作。但他能感觉到，后台深处，某种基于“深海祭司”账号建立的、极其微弱的精神链接（或许是银币赋予的），正在被动地接收着来自遥远深海的、混乱庞杂的“反馈”。
那感觉如同将耳朵贴近一个充斥着亿万只深海节肢动物嘶鸣的巨型海螺。混乱、嘈杂、冰冷、非人。但在这些无意义的噪音洪流中，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感觉”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偶尔被冲上他意识的岸边：
粘稠的黑暗，并非纯粹的无光，而是某种粘稠、厚重、蕴含着无数微小发光生物体的液体环境。
巨大的阴影，在感知的边缘缓缓移动，庞大到超越想象，仅仅是轮廓带来的精神压力就足以让人发疯。
几何状的巢穴，由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构成的巨大巢穴，冰冷、坚硬，违背物理常识地扭曲着空间。
疯狂的“沉寂”，无数扭曲的仆从个体，并非休眠，而是以一种更加诡异的方式“活跃”着——它们彼此缠绕、融合、分裂，甲壳摩擦，触须蠕动，发出更加低沉、更加同步的嗡鸣，仿佛在进行一场规模浩大、无声无息的集体……进化？或是献祭？它们的“沉寂”不是停止，而是转向了更深邃、更扭曲的内部活动！它们在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恪守”着神谕！
“呕……”林柑桉终于忍不住，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胃部痉挛着，额头上全是冰冷的虚汗。那被动接收到的感知碎片，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他右眼角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在苍白的皮肤衬托下，因剧烈的生理反应而变得异常显眼。
他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息。恐惧如同实质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仅没能让仆从安静下来，反而可能捅了一个更大的、更无法理解的马蜂窝！而守秘人，此刻恐怕正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全力追查着这一切。
与此同时，城市地底深处，守秘人安全屋。
刺耳的红色警报已经解除，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和惊疑，比警报声更加沉重。巨大的主屏幕上，那个红色警告框，依旧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代号“枭”的男人背对着众人，站在巨大的防辐射玻璃幕墙前，幕墙外是更深邃的地下通道。他双手背在身后，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锐利的鹰眸紧锁着屏幕上“深海救世会”后台那简陋到近乎原始的界面，以及旁边副屏上【深海祭司】账号最后发出的那条警告信息。
“报告，‘深海救世会’服务器核心日志已成功镜像，但对方在权限锁定前进行了多次删除尝试，痕迹粗糙，技术力……不高。未发现有效反向追踪路径，匿名跳板网络相当专业。” 年轻的技术员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余悸，“目标服务器……似乎正承受着某种异常庞大的数据流冲击，来源……无法解析，信号特征前所未见，非已知任何网络协议，带有强烈的……生物电和精神干扰特征？”
生物电？精神干扰？技术员的描述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诡异。几个资深成员交换着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枭”缓缓转过身，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技术层面，两条路。第一，那个‘祭司’，是个技术高超到能完美伪装成我们内部节点、甚至欺骗我们顶级追踪系统的黑客大师，他在戏耍我们。第二……”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第二，他就在我们访问后台的物理位置附近，甚至……就在我们内部。”
“这不可能！”一个面容冷硬的女队员立刻反驳，“安全屋物理隔离，网络多重加密，实时监控！没有任何外部信号能侵入到与我们核心访问节点重合的程度！”
“逻辑上不可能，但数据不会说谎。”枭的目光锐利如刀，“所以，我们暂时遵循更不可能的定论。行动组，‘枭眼’。”
“到！”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队员立刻出列。
“技术组报告的那种‘异常数据流’，带有强烈的生物电和精神污染特征，这绝非正常网络活动。结合‘祭司’账号最后发出的‘沉寂’指令，以及我们监听部门反馈的、全球多处深海监测点同时出现的、异常的、难以理解的‘低鸣’活动……”枭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控制台，“我们可能正在目睹的，是一个基于古老契约或污染链接、由深海中不可名状的群体意志所驱动的‘账号’。那个‘祭司’ID，可能只是一个深海力量在信息网络上的投影接口！它的‘登录’行为，可能根本不受物理位置限制，或者遵循着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规则！”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祭司”本身就是一个非人存在的投影，那么“IP重合”这种基于人类网络逻辑的悖论，反而有了一丝扭曲的“合理性”——守秘人的访问行为，或许在某个无法理解的层面，短暂地与这个深海投影的“活动”产生了耦合？这比内部出现叛徒或者一个黑客大师更令人不安！
“‘枭眼’。”枭的命令调整方向，“重点转向全球异常点排查：立即跟进那7个伪造登录点，尤其是北欧那个检测到微弱同源信号的废弃气象站！我要知道那里现在发生了什么！是否有物理层面的异常能量残留、空间扭曲或精神污染报告！动用当地外勤或合作机构，最高优先级！情报组，全力追查那个19世纪深海日志的引用来源，以及账号设置的小众语言偏好背景。深挖所有可能与深海崇拜、古老契约相关的历史记录、符号学研究和失踪事件！寻找‘祭司’可能的‘知识源头’或‘行为模式’。
技术组，集中力量分析那种异常数据流，尝试建立‘深海意志网络投影’的数学模型和信号特征库。同时，密切监控‘深海救世会’论坛，寻找任何‘祭司’可能再次‘显圣’的迹象！它的任何指令都可能引发现实的连锁反应！”
公寓里，林柑桉刚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人脸色惨白如纸，眼下乌青浓重，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极淡的浅棕色眼眸里布满了惊魂未定的血丝，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个装着银币的锡盒，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仿佛深渊的凝视。
“不能坐以待毙……”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用嘶哑的声音低语，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我催眠。守秘人在追查，深海仆从在扭曲他的指令，而他，必须在这双重夹缝中，找到一条活路。
他必须让“深海祭司”再次“显圣”，不是为了仆从，而是为了……误导守秘人！他需要一个足够震撼、足够神秘、能将守秘人视线真正从他身边引开的“神迹”！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被恐惧和污染侵蚀的脑海中，艰难地、扭曲地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