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丝细密如针脚,将黄昏的天空与灰蒙蒙的城市密密缝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甸甸的湿冷,混合着柏油路被雨水浸透后特有的腥气,还有行道树叶片腐烂的微酸。林柑桉缩着脖子,把连帽衫的帽子又往下扯了扯,几乎盖住眼睛,走进街角那家几乎被遗忘的"时光旧书坊"。
门框上方的铜铃发出锈涩的响声。店里光线昏昧,仿佛被陈年的灰尘和纸张的霉味凝固了时间。空气里飘着旧书特有的、带着点甜腻的腐朽气息。店主是个干瘦老头,蜷在柜台后的藤椅里,像一尊蒙尘的蜡像,眼皮都没抬一下。书架歪歪扭扭,堆满了蒙尘的旧书和稀奇古怪的杂物。
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玻璃柜子却吸引了林柑桉的目光。里面散乱地堆着些零碎:生了绿锈的铜纽扣、断裂的陶瓷人偶手臂、模糊不清的旧照片......还有一枚银币。
它躺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沾着黑褐色的污渍,边缘磨损得厉害。吸引他的,是那上面隐约可见的浮雕——一个难以名状的、扭曲的几何图案,线条盘绕、纠缠,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秩序感。盯着它看久了,那图案仿佛在缓慢地蠕动、变形,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用力眨了眨眼,幻觉消失了,但那枚银币却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的目光。
"那个......多少钱?"林柑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老头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瞥了一眼柜子,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五块。破烂玩意儿,占地方。"
林柑桉付了钱,冰凉的银币落入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走出书店,雨势更大了,雨水顺着帽檐滴落,砸在握着银币的手背上,冷得刺骨。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那莫名的寒意似乎顺着血脉一路蔓延。
回到租住的狭小公寓,湿透的衣物散发着潮气。林柑桉疲惫地把背包甩在椅子上,掏出那枚银币,放在书桌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灯光下,它显得更加诡异。那些扭曲的线条不再是静态的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在银质的表面下缓缓流淌、扭曲。污渍覆盖的部分,隐隐透出更深邃的暗影,像通往某个未知深渊的裂缝。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抓住了他,不由自主地用指尖沿着那些冰冷的纹路,笨拙地描摹起来。
线条在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蜿蜒游走。林柑桉无意识地模仿着银币上那个扭曲图案的轨迹,手指在桌面的灰尘上划动。一个残缺的、歪歪扭扭的符号逐渐成形。
就在最后一笔即将落下的刹那——
噗!
书桌正上方的老旧白炽灯猛地爆裂!碎片如冰雹般溅落。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只剩下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弱惨白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绝对的死寂降临了。窗外的雨声、城市遥远的喧嚣,在这一刻被彻底掐灭。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骤然充斥了狭小的空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肺叶仿佛被冰冷的水银灌满。
黑暗中,某种东西......降临了。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粘稠摩擦,像是无数湿滑的触须在意识的边缘蠕动、刮擦。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咸气味凭空涌现,像腐烂了亿万年的海藻混合着深海淤泥,蛮横地塞满了鼻腔和喉咙。
林柑桉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裂,血液在血管里冻结。极致的恐惧像冰锥刺穿天灵盖,身体完全僵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想尖叫,喉咙却被那无形的、冰冷的、带着海腥味的压力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黑暗中,几点幽绿的光芒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两点、四点、六点......越来越多,漂浮在书桌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散发着非人、冰冷的恶意。它们缓缓移动着,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粘液搅动的声音,还有某种甲壳轻轻摩擦的"喀嚓"声。
那些幽绿的"眼睛"下方,庞大而扭曲的轮廓在黑暗中蠕动、凝聚。林柑桉看不清具体形态,只能捕捉到滑腻反光的、覆盖着鳞片或甲壳的肢体轮廓,无数令人作呕的、末端带着吸盘的触须在空气中无意识地扭动、蜷曲。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食物链顶端掠食者的绝对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主......人......"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颅内响起。不是通过耳膜,而是直接震荡在意识深处。它由无数个细碎、粘腻的嘶鸣叠加而成,如同无数垂死的深海生物在同时哀嚎,又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冰冷韵律。
"伟大......意志的......代行者......"
另一个叠加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言喻的狂热与敬畏,如同狂信徒面对神祇的呓语。
"请......赐予......我等......新的......神谕......"
那些幽绿的"眼睛"猛地向下移动!
噗通!噗通!噗通!
沉闷的、湿漉漉的重物坠地声接连响起。黑暗中,那些庞大扭曲的轮廓,那些散发着深海腥臭与极致恐怖的聚合体,朝着书桌的方向——朝着瘫软在椅子上、几乎魂飞魄散的林柑桉——深深地匍匐下去。
"卑微的......仆从......聆听......您的......旨意......"
颅内回荡的声音汇成一股狂热的浪潮,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它们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片凝固在黑暗中的、扭曲怪诞的礁石群,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幽绿的光点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如同不祥的星辰。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浸泡在冰冷粘稠的恐惧之中。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生物本能的战栗。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足有几分钟,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恐惧洪流中,一丝微弱的、求生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猛然闪现。
它们......叫他主人?
它们......在祈求神谕?
林柑桉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剧烈的疼痛勉强拉回一丝神智。不能晕!绝对不能晕过去!必须做点什么!
"沉......沉眠......"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挤出两个干涩嘶哑的字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黑暗中,那一片匍匐的、散发着腥臭的巨大阴影,齐刷刷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无数幽绿的光点骤然转向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得他灵魂都在尖叫。那种非人的审视感,几乎让他再次崩溃。
"沉眠......" 林柑桉几乎是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湿漉漉的粘液搅动和甲壳摩擦的细微声响,如同毒蛇在耳边爬行。
"遵......命......主人......"
那无数叠加而成的、非人的嘶鸣声再次在颅内响起,狂热中似乎带上了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绝对的服从。
巨大的压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带着冰冷的余韵。那些匍匐的、扭曲的阴影轮廓,开始无声无息地变得稀薄、透明。浓烈的深海腥气也在迅速褪去,只留下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咸涩味道。最后一点幽绿的光芒,如同熄灭的鬼火,在书桌前的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林柑桉的额头上,是天花板渗下的雨水,还是刚才冷汗的残留?他无法分辨。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视野模糊,耳鸣阵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钝痛。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蜷缩在黑暗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残留的深海腥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灰尘。
活下来了......暂时。
但那个非人的、粘腻的声音还在脑中回荡——"请赐予我等新的神谕"。
新的神谕?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带着灼热的温度,骤然点亮了他混乱的意识,他好像知道要怎么下发神谕了......
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林柑桉扑到书桌旁。电脑屏幕幽幽亮起,惨白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手指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精准地敲击键盘。
以往看过的程序知识从脑子里冒出"匿名论坛搭建"、"最快建站"、"无法追踪"......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跳跃,像是他最后挣扎的心跳。那些深海仆从的幽绿目光和湿滑的触感仿佛还在皮肤上残留。他喘着粗气,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流逝。论坛框架被迅速搭建起来,简陋、粗糙,没有任何花哨的功能,唯一的优势就是服务器节点如同幽灵般在全球跳跃,难以锁定。他将其命名为——"深海救世会"。
深海救世会......这个名字敲下去的时候,他手指一顿,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救世......救世?就凭他?凭这个下一秒就可能被深海怪物撕碎的神的冒牌货?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自嘲。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颤抖着,创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管理员账号。命名时,指尖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足足十几秒。脑海中闪过那枚银币上扭曲的几何图案,闪过那些仆从狂热呼唤"主人"时非人的嘶鸣。
最终,他敲下了两个带着冰冷神秘感的字符:
【深海祭司】
论坛主界面一片空白,像一片等待被污染的虚无海域。他盯着那个孤零零的【深海祭司】ID,感觉它像一个烫手的烙印。深吸一口气,他开始用这个身份,发布第一条"神谕"。每一个字都斟酌得异常艰难,既要模仿记忆中宗教典籍里那种玄奥模糊的语调,又要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那些深海怪物的具体指令。
"古老的契约......已然松动......"他敲下第一行,后背的寒意更重了。
"沉眠者......在深渊......低语......" 指尖冰凉。
"信徒......当......恪守......静默......待召......"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这算不算神谕?那些东西会买账吗?它们会不会看穿这拙劣的谎言,下一秒就从屏幕里钻出来?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他死死盯着屏幕,仿佛那漆黑的背景里随时会浮现出幽绿的光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论坛依旧死寂,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就在他快要被这无声的等待逼疯时——
嗡!
电脑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图标突然疯狂闪烁起来!是论坛后台的访问申请提示!
来了!它们来了!林柑桉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猛地移动鼠标,就要点开那条提示!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鼠标左键的瞬间,屏幕中央,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强烈官方压迫感的弹窗,毫无征兆地、强硬地覆盖了整个论坛界面!
窗口设计极其简洁,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权威感。深蓝色的背景上,一枚徽章清晰可见——那是由一个复杂精密的几何结构环绕着一只紧闭的眼睛组成的图案,线条锐利,充满理性和封锁的意味。徽章下方,一行加粗的白色字体,像冰冷的铡刀落下:
【守秘人组织(官方认证)申请访问后台】
守秘人?
官方认证?!
林柑桉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冻结,四肢百骸的力气被瞬间抽空,连指尖的颤抖都停滞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汹涌而至。官方......专门处理这种......异常事件的官方组织?他们找上门了?这么快?!
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了。
前有深海怪物,后有官方猎犬。他这个冒牌祭司,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瑟瑟发抖的老鼠。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更深处,一股绝望中滋生的、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猛地窜了上来!横竖都是死,不如......
电光火石之间,林柑桉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左手猛地一拍键盘,强制切换到【深海祭司】的登录状态!同时反向追踪守密人组织后台,将IP迁移,最后深吸一口气,右手鼠标指针点上了那个弹窗右下角的鲜红按钮!
【同意访问】
几乎在点击"同意"的同一时刻,他的左手已经在【深海祭司】的论坛私信界面敲下了一行字,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发送键!
"小心!守秘人正在追查我们!沉寂!立刻沉寂!"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刚弹出,那个代表【深海祭司】登录状态的ID标识瞬间黯淡下去——他强行退出了账号!
做完这一切,林柑桉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流淌,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和冰冷的恐惧。
城市另一端,深藏于地下的某个绝对安全屋。
冰冷的蓝白色灯光照亮了充满精密仪器和巨大显示屏幕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微焦气味。几个穿着深灰色制服、表情冷硬如岩石的人正围坐在中央主控台前。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代号"枭"。他紧盯着主屏幕上那个刚刚被强行破解、如同剥开坚硬外壳露出内里的"深海救世会"论坛后台界面。
"访问权限已获取,正在进行深度扫描......"一个年轻的技术员语速飞快地汇报,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舞成一片残影。
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旁边一个副屏,上面正显示着他们追踪到的【深海祭司】账号的最后活动轨迹——那条刚刚发出的警告信息"小心!守秘人正在追查我们!沉寂!立刻沉寂!"还带着发送的余温。
"反应很快。"枭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这位祭司......有点意思。"
突然!
主控台中央,一个刺目的红色弹窗猛地跳出!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安全屋的寂静!
【警告!权限冲突!】
【检测到异常登录行为!】
【目标账号:深海祭司】
【登录IP来源:(不知道IP怎么打我是废物反正就是守密人总部IP)】
红色的警示光疯狂闪烁,映在安全屋内每一个守秘人成员骤然凝固的脸上。
技术员的手指僵在半空,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那两行几乎重叠在一起的IP。
"这......不可能!"年轻的技术员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变了调,"同一个源头?!祭司......和我们的访问......是同一个IP?!"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了。仪器低沉的嗡鸣声被这死寂无限放大。几个资深成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难以置信。刚才还如磐石般冷峻的"枭",此刻眉头也死死拧成了一个川字,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框上,仿佛要将屏幕烧穿。
高度重合?
那个刚刚在论坛里发出警告的"深海祭司",和他们守秘人组织的后台访问行为......来自同一个网络源头?
这简直荒谬绝伦!如同一个幽灵,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扮演了追猎者和被追猎者!
安全屋冰冷的灯光下,只有红色警报无声地、固执地闪烁着,映着一张张因惊愕而失语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