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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玉米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枥木猛然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床边对自己露出笑容的来者。


    她脱口而出:


    “本堂町小春!”


    今早她还在想五条派来的人到底是谁,思考方向顺着高专一路排除到御三家,没想到居然忘了五条接手担任局长的“仓”。


    手里拿着的祝词已经放到了一边,熟悉的西服裙装暂时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神社发放的巫女服。本堂町小春对着枥木露出微笑,摆了摆手:


    “错啦错啦,这是我的名字——嘛,不过也没有关系了,反正那么问也只是为了确定您是否记得咒灵期间发生的事情,现在看来,您的记忆没有问题。”


    她伸手把枥木从床上扶起,让枥木半靠在床上,方便两人对话。


    本堂町帮忙扶着的同时,枥木也尝试自己使劲让自己坐起来。


    感受到肌肉与刚醒过来那阵子相比, 稍微恢复一些力气后, 她的心情也更加放松:


    “原来来的人是你, 我今早还在想会是谁来……不过仔细一样, 要选择可信能干却又并不属于咒术界的人,确实也只有仓那边才有合适的人选。”


    严岛神社的背后是咒术师家族,因此如果是咒术师要进入神社,肯定会被严加防范和调查,最坏的情况可能就是不允许入内。所以要派咒术师来接应枥木,显然不够稳妥。


    但是随意找普通人来的话,一是信任问题有待商榷,二是普通人进入严岛神社的话,可能不仅帮不了枥木,还有可能连自己的安全也不能保证。如此一来,反而是拖后腿的存在了。


    而以飞鸟井的术式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组织“仓”,因为鸣瓢暂时被罢职和咒术相关的原因,暂且由五条担任局长一职。身为局长,五条自然有调动人员的权力。


    “怎么样,你进来的过程还顺利吗?有准备自保措施吗?”枥木抬手拍了拍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苦笑道,“本来我还想趁着五条没来的时候调查调查呢,结果身体情况不是很乐观,看来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得坐轮椅。”


    “还行,仓那边帮我做了一套假资料,神社查不到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还是安全的。”


    本堂町语气轻松,看起来她混进神社的过程确实很顺利。


    她抬手点了点自己前额左边的花型发夹。


    “通讯器,兼有定位功能。五条局长说的,像严岛神社这种老古董组织,对咒术防范严格,但是对于科技了解还停留在上世纪呢。”


    说着,本堂町神神秘秘地靠近了枥木。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手势,同时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我还带了这个——”


    “枪?”


    枥木睁大了眼睛。


    本堂町点点头,比起担忧和恐惧,神情中更多的反而是兴奋:


    “对。还是五条局长说的,像严岛神社这种老古董组织,里面的咒术师弱得不行,大多数一枪就能解决,不行的话就两枪。”


    “五条到底给你们补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咒术知识啊。”


    听到本堂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枥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本堂町的口中听到五条的名字,枥木似乎真的看到了五条那副嚣张又不屑的模样,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不愧是悟啊……


    她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前,感受到自己完全平缓下来的心跳。


    本堂町放下比划的手势,很认真地说:


    “园子大人,时代变啦!”


    她这么一说完,两个人都笑出了声。气氛轻松得不像是被困在危机四伏的案件发生中心地,而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在叙旧。


    枥木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联系五条,让他带着秀甫来严岛,剩下只要能把我弄出去见到他就好了。”


    以她的身体情况,强行调查反而可能会让人生疑。保险起见,枥木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等五条来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好的,我现在的排班是每天的晚上会来给你诵读祝词,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交换情报。可惜你的衣物有巫女帮你换洗清理,要不然我这边还有其他的通讯器可以给你配一个。”


    本堂町扶着枥木,帮她重新躺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把放在一边的祝词拿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又恢复刚进来时的那副庄重严肃的姿态。


    “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联络方式,毕竟一天只有晚上能见面,时间间隔还是有些长……”


    枥木打断了她的话:


    “等等,其他的通讯器你现在有带在身上吗?”


    “当然是有的,我随时带在身上。”


    本堂町袖口处掏出了一个和硬币差不多大小的东西,展示给枥木看。


    “那放在我的轮椅上吧,她们似乎并不会检查我的轮椅。”枥木躺在床上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口头上和本堂町描述着,“应该在我右手边一直往里面走,你看看能不能找到。”


    本堂町顺着她的描述往房间深处走去,草履鞋和地面摩擦传来唰唰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她空着手站到枥木床边:


    “我把通讯器塞在了轮椅坐垫背面的缝隙里了。通讯器和对讲机差不多,你用的时候要小心旁边有没有其他人在。我不能时时接听,但仓那边一直有人监听记录的,有什么消息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帮忙传达的。”


    “行,你也多加小心。”


    枥木也叮嘱道。


    本堂町离开前把灯又重新熄灭了。目送着她离开后,枥木躺在床上,注视着头顶暗色的水底。


    顺利和本堂町小春碰面,她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只是并没有一丝睡意。


    身体睡了三年,说不定是睡撑了呢。


    她在心里对自己开着玩笑。


    第二天白天和前一天的日程一样,只是来照顾枥木的巫女换了两个人。听两个人的对话,她们也是认识枥木的。


    身体恢复的速度比枥木预估的更加快,等到第二天晚上本堂町来的时候,她的上半身和感官基本上都恢复了,双腿可以勉强站立,只有行走还是稍有困难。


    “五条局长那边昨晚我已经通知了,不出意外明天他们就能到严岛,就是不清楚要早上还是下午才能到。毕竟解送犯人还是要做做样子的,要不然他们两个人搭新干线今天就能到。”


    本堂町一边转达着情况,一边伸手正想帮枥木坐起身时,枥木摆摆手,自己手撑着床面,稍微借力后马上就坐了起身。


    “上半身已经恢复了,站也能站一会儿,就是走路还有困难,可能还是需要做点康复训练才能顺利走路,暂时还是摆脱不了轮椅。”枥木向本堂町解释自己身体的恢复情况,顺便调侃道,“真希望神社里的无障碍设施能做得好一点,我还想用轮椅飙车呢。”


    本堂町被她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


    枥木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能够使用我体内的咒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咒灵期间积累下来的经验。”


    “确实是个好消息,我们两个人的行动更加有胜算了。”本堂町点点头,“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混在这些辅助人员里面,我发现她们对于你的态度比对本社那边的咒术师要友善得多,到时候要从这里出去的阻力估计不成问题,困难可能在进入本社那边。”


    她从袖口里面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把它展开来铺在枥木的双腿上。


    枥木看着纸面上详细的标注:


    “地图?”


    “对。”


    “五条他们应该是从这个地方进入。”本堂町伸出一根手指,在已经做好标注的地图上向枥木展示,“以五条局长御三家家主的身份,不出所料宫司会亲自出来接见。”


    在严岛神社内,宫司不仅是表面上神社的代表人,同时也是本族的家主。五条作为家主亲自前来,以礼节严谨繁琐著称的严岛神社佐伯家族不可能不亲自接见。


    枥木顺着本堂町比划的路线看去,手指和她不约而同地点在了同一处。


    “是这里吗?”


    “在这个地方。”


    本堂町收回了手指,点头肯定:


    “我们的目的地——顺利抵达到这里就可以了。”


    御本社祓殿,在穿行整个严岛神社参拜路线的中间,也是整个神社的正中央。


    “到时候五条局长、佐伯家主还有你都在。”从枥木的床上把地图拿起来,本堂町小心翼翼地叠好塞回袖口里,一边收拾一边分析,“你作为三年前案件的受害者和报告书中的死者,当面亲自要求重新彻查案件,神社也就没有理由再敷衍推脱了。”


    知道是诵念祝词的时间快要到了,在本堂町收拾的同时,枥木也自己扶着床躺了回去。躺平在床上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房间里的灯熄灭,在推门离开前,她叫住了本堂町:


    “本堂町小姐……”


    “叫我小春也可以的,你都叫木记姐木记了,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本堂町回过头来,走回了枥木的床边。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吗?”


    枥木摇摇头:“没,我只是想说,非常感谢你愿意过来帮忙。”


    就像她之前猜想尽往高专和御三家那边猜,这本来是咒术界的事情,本堂町即使作为“仓”的人员,也是有权利拒绝这一次与她本职工作无关的行动的。


    “没关系的,这一趟任务见识到这么多我之前从来接触过的东西,还挺有趣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本堂町对着枥木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而且,五条局长说回去就给我涨工资呢。”


    “也让我大开眼界啊。”枥木复读着本堂町刚说完的话,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原来五条还会给人涨工资的吗。”


    “阿嚏——”


    五条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搓搓自己的手臂,环视着眼前的海面嘟囔道:


    “奇怪,难道是广岛的海风太冷了吗?”


    第102章


    本堂町离开后,枥木依旧是和前一夜一样,没有丝毫睡意。


    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水面呆愣了片刻之后,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可以短暂的站立和走动。


    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通讯器怎么用吧。


    以后有可能用到,还是现在先研究一下比较保险。


    做出决定后,枥木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着步伐靠近轮椅的方向,移到轮椅旁后毫无姿态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哪里呢……”


    回忆着本堂町和自己描述的位置,枥木把手伸到了轮椅坐垫的背面,沿着最靠近自己的一角开始一寸寸摸索过去。


    终于,在摸到靠内侧的一角时,她捏到了某种材质较硬的东西。枥木弯下腰把头探过去,用手指扣了一会儿才把通讯器从布料缝合的缝隙中取出来。


    枥木把通讯器放在手心里仔细地打量。


    通讯器的大小比硬币稍大, 但是又比一般硬币薄, 看起来更像是圆形的纳米胶。


    用指甲小心地按下通讯器边缘的开关,熄灭的指示灯短暂地闪烁了片刻红灯之后,转变为持续亮着的绿灯。


    看起来是可以通讯了……不过该讲些什么呢?


    捏着通讯器,枥木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把嘴靠近了通讯器——


    “喂喂喂,这里是东京深夜电台,我是主持人五条悟, 陪伴深夜未眠的你~”


    张嘴还没出声的枥木倏地顿住,愣在了原地。


    不只是因为她还来得及开口,通讯器里就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还是因为——


    那个声音同时从身后传来了过来。


    她手撑着地面,猛地转过身。


    没等她看清楚五条的身影,枥木反而是先闻到了海风的味道。对方的身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味,让她觉得自己如同浸泡在海水之中,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那是一个吻。


    从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到后面逐渐能意识到五条同她唇齿相依,枥木终于回忆起来了,那是她在分别前夕提出的问题。


    “那给人的吻呢?”


    现在,五条告诉了她答案。


    直到枥木被吻得气息不稳,意识都开始有些迷糊时,五条的手指挤到她的掌心之中,还在亮着绿灯的通讯被他拿了出来。指尖一勾,绿色的指示灯熄灭,通讯器又恢复了关闭的状态。


    五条稍微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他和枥木的坐姿都不成样子,随意散漫地坐在地上,双目相对,两人都在轻轻呼吸着调整心绪。


    “个人隐私还是需要注重一下的啊。”


    没忘记枥木还没把正处于通话状态的通讯器关掉,五条把指示灯已经熄灭了的通讯器展示给枥木看,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怎么样,我兑现诺言了吧,是什么感觉?”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通讯器被五条摸了过去,枥木半靠在轮椅的轮子上,咂咂嘴,回味了一下之后给出了评价:


    “像是在和鱼接吻,有点凉,还有一股海水味。”


    “喂喂喂,这条鱼可是接到你醒过来的消息,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后直接从东京飞——到广岛来了!”


    五条对枥木的评价颇为不满,抬起一只手,伸直手掌,从自己的耳边比划着往枥木面前靠近,直到指尖戳到她的额头才停下来。


    “你嘴里的鱼都会飞了,结果你还嫌弃我像鱼一样带着海腥味!”


    枥木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补充着自己刚才的评价:


    “唔,那就是鲸鱼,和人一样还是哺乳动物呢。”


    “哺乳类,真是的……”五条伸手捏住了枥木的鼻子,然后松开手把通讯器塞回给了她,指着两人身后充当背景板的轮椅,“那你是刚上岸的美人鱼吗——现在怎么样,能走路吗?”


    “还行,短时间的走动和站立是没问题,但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枥木把通讯器塞回原处藏好,双手撑在地上,稍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挪到轮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她指着自己的床,又指了指两人所处的位置。


    “从那里走过来差不多就我目前的极限。所以我才说本来我还计划着调查一下严岛这儿的情况,可现在只能是力不从心了。”


    “轮椅!我来推推看!”


    五条有些好奇地走到枥木身后,推了推她的轮椅。


    轮椅在五条的手里简直成了他的玩具,像是小孩子总喜欢推超市里的手推车一样,轮椅的把手握在他手里后,枥木这才意识到,原来坐轮椅也能晕车。


    为什么就房间的这点地方也能把轮椅推出飙车的效果啊喂!


    “停、停一下……”


    感觉耳边的风刮着自己的耳朵,枥木把头贴住椅背,颤抖着手顺着自己座椅的扶手摸上了五条扶住轮椅的手。


    耳旁呼啸着风立刻停了下。


    轮椅下的轮子甚至和地面发出“呲——”的刺耳摩擦声。


    枥木的上半身随着急刹车猛地往前一扑,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面部朝下落地时,身后五条眼疾手快地把她按回了座位里。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想这轮椅可能需要装安全带了。”


    “没事没事,我肯定不会让你摔下去的。”五条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保证着,“我对自己的手速还是很有信心的。”


    枥木握住轮椅轮环,自己默默推动轮椅,稍微和五条拉开距离之后。她决定跳过轮椅这个话题:


    “你怎么混进来的?还有秀甫呢,你不带他来严岛吗?”


    “外圈的防范很严密,只要绕过最外面的人进到这儿来,几乎就没什么人看守巡逻。辅助人员也都去休息了,我跟着定位找过来的。”


    五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屏幕里三个标注点在深色的地图上闪烁,展示给她看通讯器的定位功能。


    两个点挨在一起,剩下的一个点离得稍远——挨在一起的是五条和枥木,稍远的应该就是本堂町了。


    按照巫女的作息,她应该已经在休息了。


    “至于佐伯嘛,”五条把手机放回了自己口袋里,“我让他明早自己坐新干线来,等到他到了严岛,我们俩再汇合,一起演戏给你们家主看。”


    枥木:“……”


    好家伙,看来路上连演都不愿意多演一下了吗。


    她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下巴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五条这个大活人:


    “那今晚你准备去哪儿?”


    被她询问到的五条正在四处环绕着枥木的房间,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祭祀用的装饰品,偶尔还伸出手来拨弄两下。


    直到把整个房间绕完一圈之后,五条这才回过头来,回答了枥木的问题。


    “你不是睡不着吗?既然我来了,那就按照你的计划行事——我们一起去神社里调查一下吧!”


    五条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从语气里听起来接下来要进行的并不是严肃的调查任务,反倒像是某种粉色海底生物大喊着“我们去抓水母吧”。


    这种熟悉的不靠谱和不安感是怎么回事。


    枥木试图挣扎一下,找点合理的理由拒绝五条的提议:


    “你看,我不能长时间走路……”


    话音还没落下,枥木突然发现自己的视角突然变换,视野里的海拔都高了不少,就连身后的座椅都突然变得暖和起来……


    “这样就解决了!”


    行动比语速还快,等到枥木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被五条以传说中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五条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怎么样,要不要为我愿意做你的人肉轮椅流下感动的泪水?”


    枥木:“……”


    重逢的喜悦之心都快被消耗殆尽是怎么一回事。


    就不能让她再感动多几秒钟吗,只要几秒她都心满意足了啊!


    看来不能对五条恶劣的性格抱有太大希望才对。


    枥木决定把自己先前产生的错觉抛到脑后去。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悠着点。”枥木戳了戳五条的胸膛,无情地翻着旧账,“你刚带我回高专,拎着我去见校长的那一次,那次我差点呕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对五条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可以思考思考,要是这次我真的呕了的话,你猜猜我会往哪里吐呢?”


    “啊呀,可惜我没有晕车药,要不然就可以给你吃一粒了。”


    五条手臂也没有半分不稳,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不知道到底是五条把枥木的“提醒”听了进去还是什么别的,等两个人从建造在沿海海底的密室里出来时,枥木确实并没有感到半分颠簸的不适感。


    地处偏僻的严岛海边比东京的海面要寂寞得多,海面上没有东京高楼林立的建筑群灯光那种装饰品,有的只有几近于无的微弱月光和细碎的点点星光。


    呼吸到海风吹来的咸腥味,枥木知道自己出来了,她从五条的怀里伸出头,往海面看去。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


    然而,她心中升起的并不是重获自由的喜悦,也不是即将解决旧案的兴奋。枥木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惧和害怕,像是闭眼走过独木桥的人,过桥之后再睁开眼睛,看清刚才走过的到底是什么景象时,才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冷汗涔涔地从她的背后渗出来,被海风一吹,顿时像是浑身都浸透在了海水里。


    有那么一会儿,枥木和五条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翻腾着一波又一波拍上海滩的浪潮。


    枥木轻声的感叹声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里啊……”


    尽管过程中出现过一些小差错,但是一切也都是按照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她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这么的幸运。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五条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沉稳和严肃,枥木靠在他的怀里甚至感受到了他说话时胸膛震动的嗡嗡感。


    “我和海边真的是合不来。”


    枥木疑惑:“为什么?”


    “很久以前,我读高中的时候接过一个任务,和我的朋友,”说到这里,五条停顿了一下,“……唯一的挚友,我们一起保护星浆体——一个初中女生,因为星浆体的心愿是想去看海,所以我们三个一起去看了海。”


    海风呼啸着自海面而来,又被矗立在原地的五条分成两边绕过他的身躯,再呼啸着继续向陆地进发,连带着他的声音在风中也显得不是那么的清晰了。


    不知怎么地就跳到了结尾,五条耸了耸肩:


    “嘛,反正结局不是什么好结局。”


    对那位保护对象的情况已经心知肚明,但是枥木还是对一点感到了疑惑:


    “那你那位唯一的挚友呢?”


    至少,她在高专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见到过五条的什么朋友……


    五条没有停顿,像是叙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一样,语气平静:


    “他成为了诅咒师,我解决了他。”


    “现在一想,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走到那样子的结局呢?”


    五条最后的疑问声被海风吹散,最终模糊在海边的浪花中。


    海水继续汹汹拍打着岸边,潮湿的雾气凝在海面上方形成了隐约的白气,五条没有表情,静静伫立在海边,碧蓝色的双眼被黑夜逐渐染上了墨色。


    枥木没说话,她抬起头,却无法看清五条的表情。瑟瑟夜风中,五条静默得仿佛一座海边巨石,带着令枥木陌生的漠然和孤独感,与天地似乎都融为了一体。


    过了好一会儿,五条才低下头看向枥木,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熟悉的模样:


    “走吧,去调查神社。”


    他笑了笑,语气轻快:


    “这次总该让我打出he的结局了吧?”


    第103章


    虽然带着一个人,但是以五条的身手丝毫不见迟缓。


    夜幕之下,两人悄无声息地向本社靠近。


    站到可以望见神社中央本殿的距离后,五条停住了脚步,把枥木从怀里放了下来。


    为了减轻五条的负担,双脚站到地面上后,枥木稍微舒展了一下之前蜷缩起来的身体,然后闭上了眼睛,意念向四周扩散感应。


    很快,她重新睁开眼睛, 手指直直地指向其中的一个方向。


    “在那边, 过去看看。”


    “好,我们走。”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被五条重新抱起来的枥木立即就找到了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听着高速移动带起的风声在一臂之隔的外面呼啸着。


    不一会儿,五条再次停了下来,枥木从他的怀中跳到地面上,脚步轻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腾出手来的五条对着木质的窗叶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刚才还是密闭着的窗户发出一声沉闷的磕碰声。他伸手一推,窗户便吱吱悠悠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枥木在一旁轻声赞叹:


    “看起来作案经验丰富啊。”


    “嘛,也就这种木质结构我才会搞, 要是换成那种现代的金属开关, 要在不破坏的前提下打开,我就无能为力了。”


    五条把窗推开,单手撑在窗台上一翻身就跳了进去,随后转过身来,双手从窗户内伸出,穿过枥木的腋下,像拔萝卜一样把她从窗外拔进了室内。


    “毕竟,我家老宅里也只有这种木锁给我练手——不过比起门锁窗锁,还是那些成天看着我的老头更烦躁,我就溜出去逛逛而已,被他们发现就要念叨半天。”


    “那看来不仅是作案经验丰富,还是作案历史悠久啊。”


    “谁说的,我那明明是争取正当的人身自由权。”


    五条和枥木一人一嘴互相拌着嘴,往建筑深处走去。


    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外面守卫的自信,也或许是认为并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两人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碰到半个人影。只有过道墙上昏暗的烛火幽幽地照亮着道路,枥木和五条的身影一前一后被投映在墙上。


    走了一段路之后,注意到了什么的五条突然加快步伐,往前跨多两步走到枥木背后,骤不及防把手贴到她的脖颈上。


    “嘶——”枥木倒吸一口气,回过头瞪了五条一眼,“人吓人吓死人,你突然摸我脖子干什么。”


    五条单手握拳,随后展开五指:


    “你脖子上都是汗水,别告诉我说你是热得出汗了。”


    被五条这么一问,枥木刚才还理直气壮的气势顿时低了一截,支支吾吾地想要绕开话题:


    “估计是太久没运动,一运动就出汗了吧啊哈哈哈……”


    笑完之后,空气中只剩下了烛火的燃烧声。


    显然,她的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拙劣。


    环着手站了片刻,五条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枥木的身侧走到了她前面。


    正当枥木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翻篇,她锤了捶自己的双腿,刚想继续跟上五条的步伐时,走到面前的五条停住脚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吧,遇到什么情况你就抱紧我脖子,这样子我的手就能腾出来了。”像是为了打消枥木的最后一丝犹豫,五条又多加了一句,“动作不快点的话,反而更耽误调查噢。”


    “……行了,你别催。”


    枥木脚步在地上磨蹭了几下之后,还是放弃挣扎,走上前扶住五条肩膀,圈住了他的脖子。


    “腿呢?伸过来。”


    “等我调整一下姿势先……喏,这里。”


    确认自己攀紧了五条的后背,枥木把腿伸向五条身前。


    五条双臂托住在她的膝关节下方,稳稳站起身,再三确认了枥木不会从背上滑下去后才继续沿着走道前进。


    走到一处岔路口时,五条颠了颠他背上的枥木,问道:


    “往哪儿走?”


    手臂从身后越过五条的肩膀,枥木指着其中左边的道路:


    “这边走,我感觉越来越近,应该是快要到了。”


    跟随着枥木的感应往前走,五条看着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差别的过道,稍稍把头往后转了点,侧脸对着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的枥木。


    “所以你要调查的地方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会说先去挂绘马的绘马板呢。那个就容易找——严岛神社的旅游攻略上写着呢,还附有照片,对路痴人士也很友好。”


    “去研究利用我体质的实验室。”


    枥木绕着五条的脖子把自己的衣袖挽起,把手臂展示给他看。


    手臂关节处因为长期抽血而呈现出的青色并没有像她的身体四肢和感官一样快速恢复过来,与她刚醒过来时没有太大差别。


    展示完后,她又把衣袖放下去,恢复了趴在五条身上的姿势。


    “昨天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照顾我的巫女说,本社那边以寻找让我清醒的治疗方法为理由,在我昏迷期间也定期来给我抽血检查。所以我想,这么多年他们这套流程应该已经成系统了——我想找的就是那个。”


    “绘马板那边是和受害者直接产生联系,也需要调查。但是因为绘马板在明处随时可以去,再加上解决它并不能解决根源问题,所以我觉得它的优先级反而不是那么高。”


    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枥木展示给他看的手臂,五条皱着眉没有出声。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被枥木唤了回来。


    枥木的手臂稍稍用力,遏住了五条还要往前走的步子:


    “不用再往前走了,就是这里。”


    她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的两条腿,示意五条放她下来。


    在地面上站稳后,两人一起转头看向眼前平平无奇的门。


    弯腰看向门锁的地方,枥木拨弄几下,还有心情和五条玩笑:


    “怎么办,看来你丰富的经验不管用了——是金属锁,看起来还挺高级的。”


    “打道回府?还是直接莽进去?”五条也伸手戳了戳金属部分,“看你的意见,我都可以。”


    枥木直起腰,视线从门锁上移开:


    “还是直接进去吧,反正明天就要面对面对峙了,把证据掌握在手里更重要。”


    “好嘞,那我来。”


    五条走上前,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处咒力迅速凝结成形,化作一个不断吸收周围光线的黑色小球,在接触到门锁的一瞬间,甚至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再看过去时,原先门锁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个圆形的洞。


    五条推开门,走在前面,枥木跟在他身后。


    室内似乎是有什么发着光的东西,同样是没有人,但房间内的光线的亮度反而比走廊外更加亮一些。唯一不同的是光源似乎并不来自于烛火,蓝盈盈的光亮把整个房间映照得像是天晴时分的海底。


    走没几步,五条深吸一口气,抬手把眼罩摘下来,以审视的目光环视着周围:


    “太干净了。”


    是的,整个室内干净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以五条六眼对咒力流向的清晰感知,他居然难以感受到咒力的存在,因此不得不把眼罩摘下来,改用眼睛探查周围的情况。


    虽然难得的清净让他的大脑清新一空,但是过于异常的情形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那就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估计就是我被抽取的血液在起作用,吸收附近的咒力。”


    枥木的步伐没有停,顺着光照的来源,她继续往房间里面走。


    越往里走,心跳便不自觉越发加速,身体内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像是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感到喜悦。


    拐过某张放着不认识器材的桌面,视野内的亮度骤然拔升。


    “怎么了?眼睛又不舒服了?”


    看到走在前面的枥木停住了脚步,五条一边笑着问道,一边走上前去,却在看清散发光源的东西时,也和枥木一样停住了脚步。


    最里面的墙壁摆放着上顶天花板下抵地面的圆柱状玻璃容器,容器底下的阵法静静运行着,透过玻璃容器内的不知名液体折射出浅蓝色的光。


    放眼望过去,这样的玻璃容器占满了整个墙面,足足有十几个之多。


    “唔——”


    枥木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听到她发出的闷哼声,五条连忙回头看过去。


    枥木捂住鼻子的手掌指缝间渗出红色的血液。


    血液滴答滴答落到地面上后像是水银一样还保持着某种形状,然后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在地上拖曳出血迹,蠕动着往玻璃容器靠去。


    枥木仰起头甩甩手,把手掌上的血珠都甩了出去,然后顺手在五条袖口上一擦。


    “我衣服弄脏回去不好办,借你的衣服擦下手。”


    擦干净手,枥木把仰着的头低下,鼻子已经不再流血了。


    走近其中一个玻璃容器,五条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一群像是热带观赏鱼有着鲜艳红色的不知名物体,在玻璃容器内杂乱而欢快地游动着。不知名物体的大小比指甲还要再小一些,游动的时候因为惯性的作用,来不及维持形状的物体在身后拖曳出一条小小的尾巴,呈现出水滴般的形状。


    要是忽略掉其中的种种怪异,眼前的景象甚至称得上是令人赞叹的奇景。


    枥木伸出没有沾染过血的另一只手,轻轻把掌心贴上了玻璃容器的表面。


    就在她手掌靠近玻璃的一瞬间,容器内无序的“游鱼”纷纷如同接到了某种指令,齐刷刷掉头,从容器内四处纷纷涌向枥木的手心。


    豆粒大小的鲜红物体不断汇聚,不断伸展变形着。不一会儿,容器中只剩下一团红色的东西漂浮在溶液中,轮廓与枥木的手掌没有半分差别。


    两只“手”隔着玻璃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第104章


    枥木把手从玻璃表面拿开,凝聚成手掌状的鲜红物体又散开来,变回了之前细小的水滴状,继续在容器里面随意游动。


    五条也好奇地伸出手摸上容器,但是里面的“游鱼”们并不理会他的动作,哪怕他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玻璃弄出声响,它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等等,这不会是……”


    无意中瞟到了枥木擦在自己衣袖上的血迹,五条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退后两步,从稍远处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容器。


    红色的,液态状的,带有咒力的,还对小光非常亲近……


    把这几个条件在脑中列出来之后,五条睁大了眼睛,对枥木投以诧异的眼神。


    枥木的手指温柔地在玻璃上划过,鲜红的鱼儿顿时又欢悦地聚在她的指尖下,随着她的动作在玻璃容器内游成一条红色的缎带。


    她对五条点头, 肯定了他的猜测:


    “我的血液, 似乎被炼成了介于咒具和咒骸之间的东西。”


    枥木蹲下身,把那团几乎黏在玻璃上、却进不去容器的血滴指给五条看,那滴地上的血液还在嘭嘭地撞击着玻璃,似乎想要和里面的血液一起畅游。


    她对着那滴不听话的血液半是揶揄半是埋怨:


    “嗯哼,很有个性嘛,一见面就这么激动,害得我还流鼻血。”


    五条走过来, 在她旁边蹲下:


    “所以你刚才流鼻血是这个原因?”


    “对,三年前我受伤也是这个原因。虽说我可以控制离开我身体的血液——也就是被那些咒术师所利用的血液,但是我的血液它们自身似乎就自成一个体系,只要有部分受到伤害,那么整体都会产生反应。”


    似乎是感应到了玻璃外同类的存在,玻璃容器里的血液有几滴从上方游下来,绕着玻璃外面的血液游动旋转。


    “所以那些人造咒术师他们固然失去了咒力,我自身也受到了不少伤害,丢掉半条小命。”


    五条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然后灵魂和□□脱离,飘出来变成了咒灵。”


    “是,就是这么一回事。”枥木点点头,“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


    她伸出一根手指,把指尖靠近了自己刚刚滴落出来,对着还粘在玻璃容器上不肯下来的血滴隔空挥动了一下手指。


    瞬间,刚才还黏在玻璃壁上的血滴就失去了水银般的形状,啪叽一声落在地面,变成了一滴平平无奇的血迹。容器内的环绕着的血液失去目标,随后也游走了。


    “好消息现在我能控制它们了,估计是咒灵期间使用咒力的经验,让我控制自己咒力更加得心应手。也就是说,面对那些人造的咒术师,我就能剥夺他们能力的同时,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一边听着枥木的解释,一边伸出手指把那滴血液刮起来。五条搓了搓手指,把它也擦在了自己袖口旁:


    “这么听起来,对计划更加有利了?”


    “对,你不是还给本堂町配了枪吗?我想我们两个人要闯进你和佐伯家主会面的现场是没有问题的了。”


    枥木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似乎是蹲得有些久了,刚站起来时她还有点摇摇欲坠,五条马上伸手搭了她一把。


    闭着眼缓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后她对着五条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五条这才松手,让枥木自己站立。


    两人顺着玻璃容器继续往前走。


    随着枥木的移动,容器内的血液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所过之处,鲜红的“游鱼”纷纷聚到靠近她的一侧方向。如果不仔细看容器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种仿佛在逛水族馆般的梦幻感。


    五条嘴里啧啧称奇,举起手机把这幅景象全拍了下来。


    走过玻璃容器内培养的血液后,两人走到存放资料的地方。


    书架上是各式各样的古籍,阅读起来还有些困难,不过粗略看过去记载的都是一些几近失传的偏门咒术和相关知识,只有下层的角落才放有实验的记录和资料。


    枥木把有关实验的材料从书架上抽出来,全部放到书桌上。


    很快写有参与人员名单的册子就被她翻了出来。


    “名单?”


    五条的头凑过来。他从枥木手里接过名单,摊开在桌面上,对准上面的资料举起手机:


    “那我把名单拍下来。”


    手机拍照的白光在房间内亮起,五条一页一页翻动着名单,把上面的资料全部都以照片的形式储存在手机中。


    再次开始感到疲惫,枥木从角落处挪来了一张椅子,把椅子与桌面稍微侧开,坐下后手肘撑着桌面,看着五条有条不紊的动作,顺带休息片刻。


    在拍照过程中,扫了几眼资料的五条发现了参与实验的人造咒术师的一个共同点。


    “怎么都是严岛佐伯家的人……我还以为他们最开始实验,至少为了安全,肯定不会让自己家族的人先去尝试。”


    “因为不能缔结束缚。”枥木说,“选择接受我的血液成为人造咒术师,那么就说明他们本身并不是咒术师。这么一来,自然就没有束缚能够约束他们的行为,不能防止他们得到咒力之后的背叛行为。这种情况下,肯定就优先选择本家人,至少有家族血缘的维系。”


    似乎是因为撑着脸颊说话不方便,枥木调整了一下坐姿,整 个人窝进座椅内,背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


    “他们的信任不建立在血脉亲情之上,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相信彼此是与自己有共同利益的同路人罢了。”


    五条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看来在这一点上,咒术界倒是格外的统一啊。”


    枥木突兀地冒出一句:


    “也不算是坏事。”


    “不是坏事?”


    五条的表情稍微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看着枥木,等待着她的解释。


    “嗯,不算是坏事。”


    枥木点点头。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小了一些,但是语气里带着没有丝毫动摇的坚定。


    “我有在思考,既然他们以利益相互连接的家族,那为什么手握利益链条的人不能是我呢?”


    她把已经被五条拍照过的资料拢到自己面前,手指一一划过上面的名字,面容平静地阐述着:


    “既然这些人是追逐着成为咒术师这一利益才听从宫司和神社高层的领导,但明明这份力量是我的,为什么不来都来听我的指挥呢?”


    说到这里,枥木忍不住笑着调侃:


    “而且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呢!”


    五条静默着,没有出声,只是直直地看着枥木。


    收回抚摸着纸张的手,枥木掰着手指细数着自己的优势:


    “你看,他们追求的咒力我可以给予他们;家族方面,我也早就以旁支的身份改姓佐伯了;就算从继承人正统性的角度来谈,佐伯秀甫作为上一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肯定是无条件支持我的……噢对,还有外围的辅助人员和巫女们,在现有的神官和我之间来选择,他们无疑也会选我。”


    除了拇指以外四根手指全部竖起,枥木对五条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既然如此,这个家主为什么不能我来当呢?明明我这么合适呢。”


    五条呆愣住了——枥木心想难道五条被自己的言论吓到语言系统出了故障,没听懂自己的说的话吗——但是,随后,很快五条就开始大笑起来,是的,放声大笑,毫无偷偷摸摸调查的自觉,笑声大得随时都能引来巡逻看护的人。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笑声,甚至开始一边笑着一边疯狂拍打着桌面,桌上的资料被他的动作震动得沙沙作响,还有一两页飘落在地。


    下一秒,枥木的手被他握住了——保持着那个竖起四指的动作。


    五条摩挲着枥木的拇指,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还带着一点颤音:


    “要是当了家主,会有很多家族内老橘子跟咒灵一样缠着你不放,应付他们可是很烦的。咒术界高层那些老不死的也要对你的行事指手画脚。还要忍受很多讨厌的、但是却暂时无法改变的事情发生噢。


    “就算这样,你还要选择当佐伯家的家主吗?”


    “但那你也说了,那只是暂时的——难道不是吗?”


    枥木笑着反问道。


    五条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指腹擦过枥木的掌心,五指裹住她的拇指,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她的手指。


    他轻轻地把枥木的拇指掰开,竖起了她的拇指。


    做完这个动作后,五条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枥木:


    “现在,你有五个优势了。”


    “我也支持你。”


    神情庄重严肃,声音沉稳而掷地有声。


    五条拍拍手,弯腰把刚才被他拍落的纸张从地上捡起,把最后几张照拍完之后收好手机,收拾好桌面。他转身半蹲下身体,眼睛与枥木保持平高,向她伸出手,笑眯眯地说:


    “以我的身份和实力,或多或少应该能帮你减轻一点成为家主的阻力吧。”


    枥木惊讶地看着五条,然后,她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她搭上五条伸出的手掌,攀住五条的肩膀,重新被五条背起来。


    “明天,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成功。”


    五条的语气中满是意气风发,坚定万分确信道。


    两人从神社里出来时,空中还挂着一轮明月,距离日出还有不短的时间。五条背着枥木行走在月色之下,海中倒影的轮廓被风吹得不甚明晰。枥木无意间抬头之时,她瞥见了依旧漆黑的天际混沌一片搅合得和海平面不分彼此。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经再没有迷茫或者迟疑,因为她知道——


    日出迟早会来的。


    第105章


    清晨, 严岛神社。


    负责接待的神官们按照职位高低,顺次排列在长廊处,所有人都恭敬地保持着半鞠躬的姿势,连弯腰倾斜的角度也没有丝毫区别。


    当脚步声出现在长廊另一端时,身穿着紫袴黑袍,头顶乌冠的宫司迎上前,对着来者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恭迎五条悟大人的到来。咒术界得以维持安宁,皆仰仗您的拼搏,论此等功绩,无愧于咒术界实力之首。今日您莅临鄙社,我等不胜荣幸,只是不知,您此行前来是为何事?”


    “太长了, 这个开场白。”


    五条略带厌烦地挥挥手。


    尽管五条只有自己一个人,但他自带的强大气场让长廊两边仿佛都被割裂开,形成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一边随性任意,一边诚惶诚恐。


    看似不同, 然而潜藏在表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却是一致的。


    他迈开脚步,越过还在鞠躬行礼的一众,沿着长廊往前走去,头也没有回,对着身后的宫司喊道:


    “嘿,五条,你今天来我们这儿是要干什么——这样就行了,你想问的不就是这个吗?”


    “如此无礼的措辞,万万不可对五条大人使用。”


    不知是如何走动的,明明上半身都不见摆动, 刚才被五条落在身后的宫司瞬间跟上了五条的步伐。


    “真正有用的话就一句,开场白长到我听得都要睡过去了,难道睡着了也行?”


    “……下次定会加以改善。”


    神社宫司再次一鞠,礼节完备无可挑剔。


    刚开始就已经感到了熟悉的无趣,五条撇了撇嘴: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帮你们把诅咒师送过来,顺道来……唔,慰问?三年前的佐伯秀甫干的那一桩大事不是让你们元气大伤吗?我来看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实在不行,东京那边派点人过来搭把手也不是不行。”


    “承蒙五条大人挂念,鄙社已妥善处理,无须诸位拨冗协助。”


    “那也就是说没有我的什么事咯,既然如此,你们把我当观光游客就行了。”


    五条脚步一停,随手搭上长廊里的扶手,抬头向远处的海面眺望。


    “不错嘛,空气真清新,比东京好多了。”


    见五条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表现得一个观光游客,宫司的表情仍是滴水不漏地没有半分变化:


    “悉听尊便。”


    其他神官在宫司的吩咐之下各自离开散去,只剩下宫司本人陪同着五条在神社内四处参观。


    五条也不客套,既然有人赶着上前当导游,他也就真把身兼佐伯家家主的宫司当作普通导游来使唤,走到哪儿看到哪儿都要让人给他讲解几句。


    从入口穿过整个东回廊,两人终于走到了严岛神社本殿外的舞台。因为神社本身是对外开放的原因,高舞台的阶梯处围有木质的栅栏,避免游客私自登上舞台。


    不过很显然,五条并不在能被栅栏约束的范围之内。


    他快走几步路,甚至没有走阶梯那边,直接原地跳起,蹦过了高舞台周围漆刷着红漆的围栏,一步就跳到了高舞台上。


    “这可比我家祭祀的那个舞台高级多了,”五条在舞台上晃悠了几圈之后,蹲下身子低头问还在舞台下的宫司,“你们这个舞台什么时候会用到啊?祭祀祈祷的时候吗?”


    站在台下的宫司并没有抬起头,而是保持着平视的高度,五条只能看到他头顶上的乌冠。被这样低头俯视着,他也没有显露出半分被轻慢的不悦,语气平缓:


    “除了巫女进行祈祷仪式之外,如果有新人举办结婚式也会奉上歌舞。除此之外,舞台也作为演出场地向一般团体提供。如果您想要欣赏舞乐,稍后我便去安排相关事宜。”


    “噢,创收方式还不少呢。”五条站起身,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些感兴趣的意味,“怪不得伊地知说,别看你们佐伯家地处偏远,实际上可有钱了。”


    站在舞台上向海面望去,一直可以看到海面上的巨大鸟居。五条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考虑宫司关于安排舞乐的提议,还是在单纯地欣赏风景。


    “我看三年前案件的报告,里面唯一的死者佐伯园子小姐也曾经是巫女,”突然,在沉寂了许久之后,五条开口说道,“据说她还挺有天赋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接回本家——她有在这里参与过祈福祭祀吗?”


    难得的,先前和导游一样对答流利的宫司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才出声回答:


    “有的。那孩子……确实是好苗子,对于她遭遇的不幸,我们深感遗憾。”


    “确实是很遗憾啊——”


    刚才还是一副惬意沉浸在旅游中的模样,随着这一句感叹说出口,五条的语气忽然锐利起来。他转过头,虽然是询问,但是并不像之前那样蹲下身子,而是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尖锐的目光如同利器般穿透眼罩,深深地扎在被注视者的身上。


    “要是她还活着的话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呢?”


    尖锐的提问带着让人无法糊弄的探究。


    第一次,一直没有与五条有任何视线交集,低着头以示恭敬的宫司终于抬头,面色沉郁地回望向五条:


    “请问,您到底什么意思?”


    ——————————————


    被五条送回来之后,枥木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直到头顶的海水开始由暗转明,她从床上坐起。下床后缓步走到轮椅旁坐下,确认完毕轮椅下面的定位器还牢牢固定在原处,整理一番仪容和衣着后,枥木手推着轮椅,来到了房间门口。


    她在等待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巫女的到来。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在心里估算一番时间,枥木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和巫女们谈谈。


    虽然也有从保存体力方面的考虑,能动口解决的不动手,这样能保存体力以便应对后续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但是枥木内心深处也是愿意给予巫女和辅助人员信任的——单凭这三年来她们的悉心照料。


    再退一步讲,以成为佐伯家家主为目的,今后在佐伯家内,枥木需要能够交付信任的人。


    有些人只能靠利益维系表面和平,但是也有些人是能够通过真心互换来获得信任,除了佐伯秀甫以外,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坦诚相待,不仅是枥木给予她们信任,同样也是让巫女和辅助人员感到自己是被信任的。以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换来对方的好感和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的想法乍一从枥木头脑里冒出来时,她还对自己感到了惊诧和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权衡利弊已经逐渐成为她的思维模式之一,而不再是单纯出于想要帮助和信任他人的本心。


    但很快,枥木就想清楚了。


    如果三年前的她能更多从权衡利弊的方面去思考,那么事情就很有可能不会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


    至少,麻奈如今肯定还是当红偶像。


    所以,枥木心中已经再也没有迷茫。


    接下来的就是去做就好了。


    她面向房门,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等待巫女的到来。


    两名巫女推开房门而入时,被正坐着的枥木吓了一跳。


    走在前面的那名巫女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嘭地一下撞到了后面那名巫女的鼻子,枥木还听到后面那名巫女因为疼痛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


    前面那名巫女的声音


    “园……园子大人……?”


    枥木一听声音,就听出来走在前面这名巫女是那位较为年长的巫女。


    她对着两人露出一个温柔亲和的笑容:


    “这些年来辛苦大家的照料了,其实我前天已经清醒过来,但是因为出于某些原因,暂且没有和大家坦白,非常抱歉。”


    坐在轮椅上,尽管双腿站立姿势受限,枥木还是向两人深鞠一躬表达自己的谢意。


    然而,出人意料的,还没等枥木开口解释,惊讶的神色已经迅速从前面那名巫女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镇定和了然。


    “三年前的那件案子果然是有内情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的句式,但是却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


    对于巫女如此快速的反应速度,枥木先微微一愣,随后笑着点点头:


    “对,我正要去解决这件事。”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甚至连后面那名巫女都还捂着自己的鼻子在状况之外,年长巫女拉住她的衣袖,往旁边一迈错开几步,直接把道路让了出来。


    “我在这边还算是有点权限,您放心地走吧,我会通知所有巫女们和辅助人员都为您让路的。”


    年长巫女看了一眼枥木手扶轮椅横杆的模样,又略有些担心地追问道:


    “您还需要有人帮忙推轮椅吗?”


    “不用,我来就可以的。”


    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在两位巫女再次诧异的目光中,本堂町走进房间内。被两人投以惊疑不定的目光,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小跑着越过她们,跑到枥木轮椅后握住了扶手。


    枥木双手下按的姿势,示意两位巫女放心。


    她替本堂町解释:


    “没事的,她是我认识的人,两位不用担心。是我请求她以巫女的身份混进来帮助我的,关于隐瞒这一点,我也替她向大家道歉了。”


    “……道歉的事情留到以后再说吧。”一直没有出声、游离在状况之外的另一位巫女也说话了,“虽然我不是那么聪明,也没搞懂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园子大人要去做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都抓紧时间吧!”


    “没错,我现在就去通知其他巫女和辅助人员,您放心地走吧。”


    说完,两名巫女互相点点头,转身消失在房间内。


    “噢呀,我们反而是被落下的那边了,看来我也要抓紧时间了。”


    目送巫女离开后,本堂町把藏在袖子下的手枪拿了出来,迅速更换弹夹填充好子弹,用宽大的袖口和轮椅遮挡自己持枪的姿势。


    做完这些之后,她推动枥木的轮椅开始跑起来:


    “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第106章


    本堂町推着枥木飞驰在路上,木板拼接而成的地面让轮椅硬生生跑出了火车一般哐当哐当的效果。


    被颠簸得面色再次发白的枥木挪了挪自己的坐姿:


    “讲道理,这里的无障碍设施真的很糟糕啊。”


    手被震到微微发麻的本堂町对此表示赞同:


    “我也觉得。”


    两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但尽管如此,她们两个人从密室出来之后的道路可以称得上是一路顺畅。路上遇到的巫女和辅助人员都发自地为她们让路,有关卡和障碍的地方也是全部敞开,让枥木和本堂町两人根本不用停下脚步等待。


    “出来了!我想一下接下来是要往……”


    顺利出来之后,本堂町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在大脑里搜索着在来严岛之前和“仓”的成员分析出来的最佳路径。


    没等她从脑海里挖掘出地图匹配上面前的景象,坐在轮椅上的枥木突然伸出手,手指指向某一个方向:


    “小春,我想你不用想了, 应该是这个方向。”


    本堂町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站着几名身穿白衣的神社人员。见状,她立即摸上袖口里的枪。


    坐在轮椅上的枥木听到身后传来咔的一声上膛声,她没有转头,只是顺着声音按住了本堂町的手,小声吩咐道:


    “都是没有神职的新人。我先看看说几句,要是有人还有动作你再开枪。”


    “嗯。”


    本堂町反手拍了拍枥木的手背,示意她听清楚了。


    稍微调整轮椅的方向,枥木与那几个新人面对面直视着。


    她没有开口,带着压迫力的审视视线逐一扫过面前还称得上是青涩的面庞。不知道为什么,枥木的脑海里倏地闪过高专内虎杖伏黑还有钉崎的面庞。


    都是差不多的年龄啊……


    怀念高专助教生活的思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们,开口问道:


    “你们是清楚地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出于自己的意愿拦在这里的吗?”


    见枥木并不与预想般的那样冲上来就动手,这些见习新人气势顿时因为一瞬间的犹豫而低了半分。但是很快,似乎是领头的一个少年跨多几步,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从动作上来看倒是学到了神官那套繁琐的礼仪,隔着稍远的距离,他对着枥木高声喊道:


    “我不清楚您的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们接到命令不能让您从这里过去。如果您和这位巫女再往前走的话,我们可能会使用一些暴力来停止您的步伐。”


    “如果不清楚我的问题的意义,那你们是不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咒术师的。”


    清晨过后,太阳光逐渐强烈,许久没有被太阳照射过,枥木感到眼睛出现了稍微的不适感。特别是眼前的见习新人都身穿白色的衣服,在太阳下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疼。她不由得眯起眼睛,这样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况。


    “成为一名咒术师之后,你们可能会面临非常多的生死之间的抉择,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作出抉择时,可以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只会一味地听从他人的命令,你们可能甚至都活不到第一个任务结束。”


    枥木再次扫过眼前少年们的面庞,确认出了他们与高专学生之间的差距。


    他们不是主动选择成为咒术师,而是被动地被推着成为咒术师。


    一边在心里暗骂着神社为了填补人手空缺把什么人都招进来,只会让这些内心没有下定决定的人成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炮灰,一边又在为这些人的挡道和毫无自知之明而感到无奈,枥木伸开自己的双臂,看上去就像是要给予他们一个拥抱似的:


    “正如你们所见,论身份,我也姓佐伯,只不过你们可能并不知道神社里面还有我这个人了,因为我三年前就被登记死亡,但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完全有资格进入本社;论威胁,你们也看到了,我愿意和你们好好谈话,说明我完全是理智的,并且本意是不愿意伤害他人的——这样子你们能做出判断了吗?”


    然而事与愿违,枥木的这一番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这些新人们开始四散开,隐隐形成了对枥木的包围圈。


    “唉……”


    在只有本堂町能听到的距离,枥木轻声叹了一口气。


    仿佛这声叹气是某个信号,枥木手扶着轮椅自己往前上前了半步,与此同时,为首的那个少年也抬起了手对准了枥木——


    嘭——


    最终响起的是震耳的枪声。


    是本堂町先扣动了扳机。


    刚才还抬起手的少年瞬间捂住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像是落地的铅球一样,甚至还撞到了他身边的同伴们。正要形成包围圈拿下枥木的少年们顿时全都愣住了,被吓到一般呆在原地不得动弹。


    弹口造成的伤害在白色衣服的衬托下显得尤其瞩目,子弹穿过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汩汩鲜血从伤口出涌出,少年来回滚动的动作擦得地面上都是血液。有些人开始反应过来,围拢在受伤领头人的身旁。


    拦路众人的包围圈瞬间溃散。


    只有在这一个瞬间,这群新人才知道,原来甚至不用咒灵,仅仅是凭借着再普通不过的武器,也能对人产生如此的伤害。


    人是很脆弱的。会受伤,也会死。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枥木和本堂町,但是这群甚至称不上是踏入咒术界的少年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阻止她们的意图了。


    自觉这一枪效果良好,本堂町把枪重新收拢在了袖口里,检查完毕手枪里的弹药后,重新握住了刚刚往前几步的枥木的轮椅扶手,扶着她从围拢在伤者的小圈子继续往本社的方向前进。


    路过那群少年时,枥木转头对他们抛下一句。


    “见习期结束了,新人们。如果要退出要趁早,有手枪只有面对三级咒灵才能勉强放心。”


    顺利摆脱掉第一批阻拦的人员后,走出一会儿之后,推着轮椅继续前进时,本堂町俯到枥木耳旁,小声地说道:


    “想不到你还挺温柔的嘛。”


    “故意激怒他们,自己不动手,让你对着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开枪也算是温柔的表现吗?”


    听到本堂町对自己的评价,枥木忍不住笑出了声,似乎她说的是什么很荒谬的事情一样。


    “你不动手,难道不是因为你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吗?”


    本堂町歪了歪头,左额前的粉色花型发夹随着她的摆头微微摇晃,看上去有点天真烂漫的样子。


    “连自己的四肢力量尚且不能完全掌握,我想就算你能使用咒力,估计也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吧,而且我来之前恶补了很多知识,关于你的知识我也有恶补——咒灵的时候,你当时被评定为特级。”


    “而且对于没有正确认知到咒灵危险的他们来说,被我这一枪吓退,总比让他们真正面对咒灵之后丧命要好。”本堂町一边列出证据一边分析着,“明明无视掉他们,以去本社为目的行事更加高效率,但是你还是为劝导他们多停留了一会儿,在我看来这就是温柔的行为——虽说我也不讨厌就是了——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选择直接开枪恐吓他们离开。”


    枥木捻住自己落到前额上的头发,来回揉搓了几下,忽然冒出来一句:


    “有人说过你的洞察力和直言不讳会让人难堪吗?”


    本堂町睁大了眼睛,随后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呀哈哈哈,作为一名侦探来讲,这真是令我感到荣幸的夸奖啊。”


    “虽说我也不讨厌就是了——这也是我对你的感觉。”


    枥木停住了揉搓碎发的动作,把头发别回耳后,用本堂町刚才的话作为对她的回复。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继续往前走一段路之后,视野内终于能看到因年代久远像是被藓类植物覆盖的深色神社屋顶。


    枥木再次按住本堂町的手,本堂町瞬间下压扶手,停住了轮椅。


    “接下来的是真咒术师了。”


    对往这边接近的咒力有所感应,枥木提醒着本堂町。


    “一会儿你别动手,贸然开枪可能反而会伤到你自己,你站在我身后,等我给信号才动手。”


    本堂町迅速应下:“明白。”


    遥遥地看到了几位神官淡紫色的衣袂,静默在原地的枥木没有转头,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对身后的本堂町问道:


    “会害怕吗?”


    本堂町先是摇摇头,意识到枥木看不见自己的摇头后,又补充道:


    “怎么说呢……心跳还算正常,但是有点激动的感觉。”


    “那我比你夸张一些,我感觉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物理意义上的沸腾。”


    枥木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鼻子,看到手上并没有血迹之后才安心地放下手。她还没忘记和五条一起调查,在实验室遇到自己被炼作咒具的血液时,血管中血液奔流涌动的感觉。


    而此时此刻,她再次感到了同样的感觉。这说明,利用她血液的人造咒术师离她不远了。


    海边的海风呼呼从枥木的耳畔刮过,将要入冬的海风带着丝丝寒意,稍许冷却了她心中的那份无法控制的燥意。


    终于,要见面了。


    第107章


    嘭——


    从不远处传来的巨大声响打断了五条和宫司两人之间的僵持。


    两人同时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等到再次对视时,五条和宫司之间的气氛已经如同那声巨响一样带上了隐隐的火药味。


    五条和跳上舞台时一样无视栏杆, 直接跨过它跃了下来。举起双手一副无害的模样,笑容温和,仿佛他和宫司只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之间不小心摩擦了一下的那种程度,让人看了反而觉得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啊呀,发生了什么,怎么入口那边传来那么大的声响。”


    挂着笑容的五条语气夸张在宫司面前地喊出声。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再往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步伐也是稳稳地站立在原地,直视着宫司,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到这时候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家主也算是白做了。宫司放下了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恭敬的神色如同面具一般从他的脸上脱落下来,冷眼看着气定神闲的五条。


    他先是平静得近乎诡异,随后神情一滞,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以一种看透的语气说道:


    “是秀甫那孩子和你说了什么吧。”


    “说了什么呢?”


    五条伸出一只手比出“请讲”的手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把问题抛回给了宫司。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到了这地步还那么亲昵的称呼他的名字,你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从我们佐伯家出去的人,我也曾经把他当做是继承人来悉心栽培……”


    面对五条的挖苦,宫司并没有表现出被激怒的神色,仍是一脸淡然,似乎他和五条又是在讨论某处无关紧要的景色。


    “只是没想到悉心过头了, 一开始没让他接触过多作为家主应该担当的必要阴暗事务,才会让他被外人忽悠,跑去所谓的主持正义。”


    说到这里,宫司很没有姿态的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开口:


    “但是不管怎么样,赢家都是佐伯家罢了。”


    “你的这种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五条忍不住皱了皱眉。


    对于现在还在自称自己是赢家,他很难不觉得面前的人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看到五条皱眉的动作,宫司仿佛像在这一场对峙中取得了胜利,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也掩不住他神色中透出的快意:


    “如果秀甫他能够搭上御三家,借此机会以受害者的身份除掉我们,那也就证明,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继承人了——不惧生死的胆识,躲避追捕的能力,还有能在御三家和咒术界最强者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脉资源。哪怕他可能还有些天真,但我想这些等他成为家主后也可以再继续锻炼,反正站在我这边的人也已经被你们清除干净,留剩下给秀甫的也是一个干净的神社。”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们能够联合起来成功打败我们,那么秀甫他就会成为比我更加优秀的家主——对于一心想振兴严岛神社的我来说,这怎么会是输呢?”


    宫司舒展表情,也学着五条先前那样转身面向着海面,眺望着不远处在海面上沉浮的巨大鸟居。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冲五条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我想,五条家的家主不会连一名向你投靠的受害者、帮助你解决旧案的助力都要赶尽杀绝吧。”


    然而那份恶意并没有浸染到五条的情绪。他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挠了挠脸颊,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出声:


    “我算是听明白了。对于你来说,不管是你们的命,还是佐伯秀甫的命,全部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严岛神社和佐伯家族的这两个名头。”


    按照宫司的说法,不管是以他们获胜,还是联合了五条的佐伯秀甫获胜,留下来的佐伯家的人都能从中获利,所以不管怎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他都是赢家。


    而与此相对的,栃木和麻奈那样的受害者始终都是其中的输家。


    原本的家主和神社高层赢了,她们就是牺牲的代价。


    佐伯秀甫赢了,她们就是用来建立名望和与五条搭上关系的垫脚石。


    从枪声传来的方向 ,海水开始逐渐被淡淡的红色晕染,洒在海面上的阳光被折射到红漆漆刷过的建筑表面,衬得那红漆仿佛是要沿着栏杆和房柱流淌下来。


    五条往脚下看了一眼,被水流流动冲刷着,舞台下的海面也开始逐渐漂浮过血迹。他朝着宫司开口问道:


    “即便是你和你的人全部都死光也没有关系?”


    “如果秀甫能够有能力把他们全杀了,我只会赞叹在外漂泊的这三年历练,让他的能力长进了许多。”


    宫司面色不变,漠不关心地答道,仿佛五条在谈论的人命并不是他自己。


    “你们这些老家伙……”


    五条深吸了一口,抬起头,仰望着天。


    他没有表现出怒火,此时他只是想起了一些同样麻木不仁的双眼——他见过许多次,绝不会忘记。


    “虽然见多了差不多快习惯了,但是你还是恶心到我了。哦呀,等等,似乎是有人来了——”


    话还没说完,五条的注意力瞬间被出现在视线里的其他人吸引住了,他微微踮起脚做了一个远望的动作,转头看向自己刚刚来时走过的长廊,宫司被他的动作引导着一并往来者的方向看去。


    然而,等看清了来者时,一贯淡定从容的宫司突然脸色骤变,本就不多的血色从他脸上迅速褪去,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咒灵一样,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你、你你你……”


    海浪不断翻滚拍打着舞台下的架空木桩,顺带把鲜血的红色像泼墨一般染了上去,海面上越发清晰的血迹让吹拂过的海风都带上隐约的铁锈味。


    出现在五条和宫司视野中的两个人一站一坐,身上都很干净,就连裤脚处都没有沾染上一滴血点,只有坐着的那人身下轮椅的轮子滚动时在身后蜿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迹。


    坐在轮椅上的栃木对宫司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眯眯地问好:


    “家主大人,好久不见。”


    “需要我做自我介绍吗?”


    ——————————————


    紫色的衣诀由远及近,当一众神官与栃木面对面直视时,为首的那名神官露出稍显诧异的神色。他先是盯着手持着□□本堂町看了几眼,略微皱起眉毛,像是老师面对顽皮的学生那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巫女和辅助人员那边的管理混乱成这个样子,居然什么人都能混得进去。”


    不过,说完这句之后,他就没再看本堂町,对她手中的□□威胁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把目光转移到了栃木身上,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如果不来的话,会是更好的选择。”


    显然,和先前那批出来当炮灰的新人,对面为首的神官知道栃木的身份。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就是当事人之一。


    看清那位开口神官的面庞,栃木瞬间从大脑深处挖掘出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她弯了弯嘴角,反问道:


    “为什么祢宜大人这么说?我觉得我来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祢宜,虽说是辅助神社代表人的宫司而设置的职位,然而栃木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神社中的地位并不低于宫司。


    掌管严岛神社的古籍管理和术式传承,也是主持实验进行的负责人,栃木和他不可谓不熟悉。


    她甚至还记得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摆出一副良师的姿态,传授给自己咒术相关的知识,又是怎么对她循循善诱引导她捐献出血液的。


    祢宜抬手止住了身后要上前的神官,自己上前几步,往栃木和本堂町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他的语气仍像是往日教导栃木那般,声音如同平稳不见波澜的河流,每一丝水流都严丝缝合地钻进听者的耳内:


    “三年前我就劝说过你,如果你为那些死者鸣不平的话,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一名死者背后可以让数人拥有咒力,而数名咒术师又可以拯救远比一个人多的生命。从整体来看,这无疑是一单划算的买卖。”


    听到这一番话,栃木先是睁大了眼睛,仿佛她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随后捂着嘴笑出了声,笑得眉眼弯弯:


    “我还以为你要怎么劝我呢,没想到只是把三年前老掉牙的套路又说一遍,真是无聊啊。”


    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栃木居然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声,后面神官神色肉眼可见得变得越发紧张。如果不是有祢宜拦在最前面,他们此时可能就已经动手了。


    栃木往后抬手,把手按在了本堂町举着的枪上:


    “没事啦,看来是我高估了他们的实力,这么看起来他们比起三年前一点长进都没有。”


    本堂町微愣一下,但很快她就听从栃木的指示把枪收好,双手重新扶住轮椅的把手,做好一个尽职尽责的推轮椅工具人。


    尽管是坐在轮椅上,但是栃木看人的眼神却无端地带着一种从上往下的俯视感。她和祢宜身后的神官一一对视过去,而接到她视线的神官无一移开了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视线巡视完一圈后,栃木单手握拳,用食指的关节轻触下巴摆出若有所思状。思考了片刻之后,她结束了思考的姿势,抬起一只手,手指在人群中随意点了一下:


    “你,你,你……还有你。”


    被她点到的神官像是课堂上开小差时被点起来的学生一样,面色看起来难看极了,但此时此刻他们又不敢贸贸然动手,只能干站着等栃木的下一句话。


    点完几人之后,栃木的手臂保持着举着的姿势没有放下,她对着祢宜微微一笑。


    祢宜突然在栃木的微笑里面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笑容底下有什么东西变质了,至少是与善意完全相反的东西,本能促使他瞬间退后一步,他刚想转头高喊让身后的神官散开,可栃木又继续开口了,高度紧绷的神经无法做出接连反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勾起的柔软嘴唇一张一合地继续吐出话语。


    “谁说我是要来为那些受害者讨公道了?”


    栃木缓缓展开其余的四根手指,挂在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伸展的手掌在空中猛得一握拳——


    毫无征兆,刚才被栃木点到的那几名神官如同人偶般骤然倒地,血液以一种违背物理常理的轨迹从他们的身体中炸出,像是线绳突然断裂的珍珠项链,血滴滴溜滚动着散落满地,顺着地面木板之间的缝隙掉入海中。


    “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做完握拳的动作之后,栃木再次笑着伸出手指,指尖直直指向祢宜,语气温柔地提醒道。


    “借了我的东西,就要有借有还呀。”


    第108章


    炸开血液四处飞溅,没有被栃木指到的神官衣襟上不同程度地被染上了血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怔愣在原地,等意识反应过来想要动手时,却发现有人挡在了他们与栃木之间。


    刚才还血流如注瘫倒在地上的神官以木偶般地姿态站立自己同伴的面前,脸上交杂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显得面目狰狞。身体违背他们的意愿从地上爬起来,以诡异而扭曲的姿态守护在栃木和本堂町面前。


    注意到挡在面前的神官血液顺着袴流淌到地面上,滴落出几洼小小的红色浅坑,本堂町十分贴心地扶着栃木的轮椅往后退了几步,避免自己和栃木的衣服也沾上血迹。


    目睹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祢宜错愕地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栃木居然会主动动手。他看了一眼被栃木所驱使的神官,又看了一眼她仍挂在脸上的笑容,嘴唇颤抖着,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


    “你怎么敢这么干!”


    “我为什么不敢这么干,既然是你们先利用我在先,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你们,难道当初还是我逼你们输血的吗?”


    栃木笑着反问。她隔空勾动了几下手指,一名人造咒术师走到她的正前方,举起手中作为武器的御币,对准了站在最前方的祢宜。


    “祢……祢宜大人……”


    那人显然大脑还有自己意识,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呼喊。脸上痛苦的神色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伤口而痛苦,还是在为即将对自己人出手而痛苦。


    不过,以栃木对于这些神官本性的了解,她猜大概率是前者。


    往旁边一侧稍弯身体,栃木从守在自己面前的神官身后探出头来,满意地看到剩下神官眼中出现的动摇之色。


    她把双手交叠在双膝上, 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提高了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她说的话:


    “神社内部有部分人利用我的体质进行人体实验,对于这一件事情的发生,我感到十分的愤怒和痛苦,但我同时也知道,不应该把怒火牵连到其他不知情的无辜神官身上。”


    意识到栃木的话是想要做什么,刚才还是诧异的祢宜神色猛然变为恐惧,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神官,对着他们怒吼:


    “你们别信!即便她现在说放过你们一时,难道她以后不会继续算账吗?还不快动——”


    “现在,实验的领头者和部分参与者都已经被我控制住了,相关证据也在正在收集中。”


    不等祢宜说完“动手”两个字,栃木轻轻摆了摆手,另外两名被控制的神官一个闪身就到了祢宜面前,两人合力把他制住。这一用力,两个被控制神官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汩汩流血,地上的血洼越积越深。


    “不知道剩下的大家是否了解此事呢?”


    栃木措辞礼貌,似乎她只是在普通地进行询问一样,语调轻缓。


    “如果不清楚的话也不要紧,以后回忆起了什么情报和消息,也可以来告诉我。不过,现在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调查,能不能请让一下路呢?”


    现场陷入了沉寂之中,栃木仍然是笑眯眯地等着他们的回复,看起来没有半分焦躁。


    终于,第一个人开始低下头,往后退几步让出道路。他身旁的一个人见到同伴的动作,又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渗入木板缝隙中的血液,犹豫片刻过后也沉默不语着做出同样的动作,剩余的神官纷纷效仿。


    栃木和本堂町面前被空出一条笔直的过道,直直地通向神社本社。她把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轻拍几下手掌,掌声在只有海浪声的沉默中格外清脆:


    “我们走吧。”


    本堂町手握扶手稍加用力,轮椅前轮稍微翘起,跨上了比地面略高的木质台阶:


    “让一让,佐伯园子大人要前进了。”


    停止了许久的轮子开始咕继续滚动,趟过地面上的血洼,轮椅在地面上留下了细细的血迹。本堂町稳稳地扶住轮椅,不偏不倚地推着栃木走在神官让出道路的正中间。


    海浪继续拍打着木质长廊下的支柱,迎面而来的海风把铁锈般的血腥味留在了身后,让栃木有种回到自己第一次来到严岛神社的恍然。


    越往里走,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不能用脚丈量地面,栃木还是盯着眼前的地面静静地在心中数着。


    五百步……四百步……一百步……


    九十步……五十步……


    一步。


    走出长廊,阳光重新从头顶泄下。


    栃木身后传来解除操控、人体落地的声音。


    波光粼粼的海面反射撒在海面上的金光,木质的舞台仍然和栃木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变化,清爽的空气让一切都格外清晰,只站在远远的长廊底下,就能看到漆红的鸟居遥遥相对。


    舞台中央,两人同时转头往栃木的方向看来,刺目的阳光让人影的轮廓都描上白色的高光,毫无阻碍地反射在栃木的视网膜底。


    “家主大人,好久不见。”


    栃木勾起嘴角,与宫司的问好声与三年前别无二致,问完好之后,她才把视线和五条对上,表情中露出稍许惊讶。


    “啊呀,原来您今天还有客人,需要我作自我介绍吗?”


    无视掉宫司仿佛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本堂町继续推动轮椅,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五条和宫司跟前。


    五条走上前,微笑着先伸出手:


    “怎么能让女士先自我介绍呢?我是今天负责解送诅咒师佐伯秀甫、顺路拜访神社的五条悟。”


    “居然是五条先生,久仰大名呀。没想到这么凑巧,我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栃木握上五条递来的手,两人像是任何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客气地握了握手。


    五条露出好奇的神色,和之前对待宫司的态度截然不同,出奇的耐心:


    “噢,凑巧?是什么事情?”


    “既然您是为解送秀甫而来,那么这件事情说起来就简单了——我先自我介绍吧,我是佐伯园子。”


    五条一愣,重复了一遍:


    “佐伯园子?”


    他满脸不可置信。


    显然,解送佐伯秀甫的他肯定看过案件资料,对于其中唯一的死者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五条不可能对此不感到难以相信。


    “是的,佐伯园子,我是被诅咒师佐伯秀甫杀害的死者。”


    栃木转头看向宫司,对上宫司愤恨怨毒的目光也保持着一脸柔和的笑容。


    “宫司大人,恕我直言,我的死亡报告实在是夸大其词了。”


    没有理会五条和栃木的一唱一和,自栃木出现之后,宫司的目光就钉死在了她的身上,不管是谁都能看出,他此刻已经不想掩盖自己对于栃木这个披着“佐伯”姓氏的外人的厌恶。


    然而,此时现在他想要把栃木赶走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看着她一句句地讲下去。


    栃木转身看向本堂町,本堂町心领神会地从袖口中拿出几页薄薄的纸张,递给栃木。


    接过报告书,栃木把纸张铺开在自己的双膝上,坐直身体,把笑容稍微敛起:


    “这份报告,我想五条先生您既然是为解送秀甫而来,那么内容肯定是看过的。”


    她抬头看着宫司,一贯的笑容终于消失,变为讥讽的表情,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里面所报告的内容,与事实截然相反。”


    栃木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继续说话,语气比最开始郑重了很多:


    “五条先生,正如您所见,我不是死者。佐伯秀甫也不是凶手,要说是谁导致数名咒术师受伤,失去咒力,那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是我,但是我并不能被称为凶手——因为我只是收回了我的东西。”


    没有观众的舞台没有任何趣味,没有趣味的演出,演出者也不愿继续进行下去。


    站在现场的四个人没有人不知道真相,到了现在,面对栃木把一条条事实娓娓道来,反倒是再没有人显露出诧异或者惊讶的表情了。


    宫司终于知道,原来这是一场面对他的审判。


    栃木的话语还在继续:


    “我被邀请加入神社,是因为神社发现我的体质特殊,会无意识之中吸收周围咒力。神社以研究我体质来帮助和保护他人的名义,邀请我加入严岛神社佐伯家。”


    她把写有自己个人资料的纸张放下,拿起另一张记述案件的纸,海风把举在空中的纸张吹得沙沙作响。


    “加入神社后,我配合神官进行一系列研究,并定期配合抽血以供研究。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神社将我的血液经过处理后输送给他人,赋予他人咒力,从而创造出了人造的咒术师。同时他们还将这种输血会带来不幸的副作用转移到无辜的普通人身上,造成数人的意外死亡。”


    “因此,三年前觉察到实验背后的真相之后,我让秀甫只身前往东京,想向咒术高层揭发这件事。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和意外,在尝试剥离人造咒术师能力的过程中,我遭到能力反噬,身受重伤。这件事情被神社压下来——我的存活被死亡报告隐瞒,罪名被安到秀甫的身上,导致他成为被通缉的诅咒师,不得不得放弃前往东京。事情的真相也就这样被掩埋了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栃木放下了手中举起的报告,把纸张放到自己的腿上用手压住,防止它们被海风吹走。


    她看向宫司,眼神很平静,像是宣读审判结果的法官:


    “以上,您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吗?”


    “我算是看明白了。”宫司喉咙嘶哑,他看着面前的栃木和五条,神色狼狈,“你们全部都是串通好的。”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已经搭上御三家的佐伯秀甫在背后联手五条,两人想共同上演一出好戏给他看。


    但直到栃木的出现,宫司才发现自己猜错了演员。


    另一位演员不是他心心念念曾经培养出的继承人,而是被他视为道具的外人。


    栃木到底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和五条认识,没有人能帮这位佐伯家的前任家主解答了。


    当然,对于他来说,知道这个谜题的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


    五条随意地把手一摊,耸耸肩:


    “嘛,随你怎么看。我还没嫌你给我增加工作量呢。”


    该有的证据都有了,该有的理由也有了。


    就算是栃木和五条这一出全都是演的,栃木所说的本身也都是确凿的事实。剩下仍然不明确的部分,也会随着案件的推翻重查而水落石出。


    在五条押着宫司准备离开之前,栃木对着宫司突然开口:


    “您真该感谢五条先生的造访。”


    “为什么?”


    面对她冷不丁地这么一句,宫司一愣,下意识反问道。


    “如果不是他在场,我可能就选择家族内事务家族内解决了——正如你们之前所做的那样。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如实撰写你们所有人的死亡报告。”


    栃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歪头笑笑。


    “所以,请感谢五条先生吧。”


    像是舞台的幕布落下,演员逐一离场,建立在海面上的舞台只剩下两人。永不停歇的海风畅通无阻地从本社神殿内穿堂而过,奔向海中矗立的鸟居。海面在风的抚动推出波澜,周而复始的洋流顺着海岸线一路北上,滔滔浪花中总会有一滴海水从广岛出发,捎着神社内袅袅的香火气息拜访东京。


    “啊,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照得我眼睛都痛”


    目送着五条和宫司离开之后,栃木仰头,对着头顶的天空眨了眨眼睛,随后又迅速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声音含含糊糊。


    “小春,我们也走吧。”


    “好。”


    本堂町心领神会地没有去看栃木的脸庞,只是快速地应答一声,再次推动轮椅。


    在阳光的暴晒之下,来时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轮子和木板连接处的缝隙在磕碰中发出轻响,不再留下蜿蜒的血液痕迹。


    第109章


    因为五条本人就在严岛, 东京只来了一名辅助人员。


    不过,除了辅助人员以外, 还来了一个人。


    “锵锵锵——”


    遮遮掩掩地走到栃木面前后,五条向旁边一平移,把藏在他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木记!”


    正在整理资料的栃木见到了熟悉的面容后,兴奋地从桌后站起身,冲上去给飞鸟井一个大大的拥抱,语速飞快地抛出好几个问题。


    “你怎么来了?高专那边的学业还顺利吗?对了,伏黑虎杖还有钉崎他们怎么样了?”


    飞鸟井抬手回抱住栃木,把脸轻轻靠在她的肩上,说话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柔平缓,逐一回答着她的问题:


    “我是来这边帮忙的。咒力控制方面我也有了很多进步,夜蛾校长说我可以把这次机会当成修学旅行。高专那边大家都很好,他们本来还想跟着我一起来呢。”


    当然, 一年级生们的原话肯定不是这样子了, 只是善解人意的飞鸟井只挑选了部分说出来。


    虎杖:旅行!我也想去修学旅行!


    伏黑:如果缺课太多,换个班主任怎么样?


    钉崎:附议——


    两人结束拥抱之后, 本堂町不知道从那个角落冒了出来,笑眯眯地补充道:


    “不过这次木记姐是以仓的身份来的噢。”


    栃木这才注意到本堂町的手里还拿着某种仪器。本堂町伸出手抚摸着仪器的表面,一脸怀念地介绍:


    “这个是用来检测思想粒子的仪器。啊——好久没拿到手了,有点怀念的感觉呢。”


    “仪器可以重新使用了?”栃木转头看向飞鸟井, “难道木记你……?”


    “仓”是围绕着飞鸟井的术式而建立的,用来侦破案件的各式仪器自然也离不开飞鸟井的咒力支持。而自鸣瓢引起的案件后,飞鸟井离开了“仓”去往高专学习咒术相关知识, “仓”的运转也暂时被搁置。


    而现在本堂町说仪器可以继续使用了,那也就意味着……


    飞鸟井微笑着点点头:


    “对,我已经重新回归仓了。”


    “虽然在仓的时候,确实有些令人感到糟糕的回忆,但是也有不少想要来救我的人。”飞鸟井笑意盎然的绿眼睛同栃木对望,“所以我想,或许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说不定也能帮助到他人呢。”


    五条竖起一根手指:


    “还有还有,鸣瓢也要结束休假,准备回仓继续担任局长了,以后你们又是同事啦——就是可惜我这任短暂而伟大的局长要就此卸任。”


    他抬起两只手,同时拍了拍飞鸟井和本堂町的肩膀,一脸“我理解你们对我的不舍”表情:


    “不用太怀念我,即使是鸣瓢局长,也要好好地听他的指令啊。”


    本堂町唰地举起手:


    “五条局长。”


    “在,请讲!”


    “您离职前,别忘了吩咐财务那边给我加工资。”


    “……”


    听到“加工资”这三个字从本堂町里说出来,五条周身一震,浑身猛得颤抖一下之后僵在了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敢颤颤悠悠地把视线看向栃木那边。


    对上五条心虚的表情,栃木笑得异常灿烂:


    “是啊,这次可要给我们的功臣,分析官本堂町小春女士,加工资啊。毕竟,做领导的一定要言而有信,你说是不是啊,五条?”


    “很有道理!”


    被栃木笑得仿佛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五条扔下一句话之后,瞬间闪身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之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赶着去联系财务给本堂町加工资了。


    后来,当飞鸟井也投入到工作时,栃木才发现,或许安排飞鸟井来,不仅仅是为了锻炼她的能力,同时也是因为她的能力确实很有用。


    经过不断地学习和练习控制自己的术式之后,检测仪器已经可以通过飞鸟井的能力收集到所有的思想粒子,只要加以筛选,就是比监控摄像头还要精准地情景回放。


    再加上本堂町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和前期五条和栃木一起收集的证据,很快,三年前严岛神社诅咒案的真相终于公之于众。


    在正式的报告和判决出来之前,结束调查的五条和本堂町一起回了东京,只有还没有结束修学旅行的飞鸟井留下来陪着栃木。当然,飞鸟井本人也很愿意留下来,据她所说,她很喜欢严岛的海景。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和能让人扰乱的心绪平静下的力量。


    飞鸟井是这么说的。


    当把最后一项与三年前诅咒案有关的事物处理完之后,季节已经进入了深冬。


    站在整理一新的绘马架前,抬头望向自头顶落下的皑皑白雪,栃木把最后一个绘马挂上去,举起手机,对着最后一个绘马按下拍照键。


    【希望演出一切顺利!还有把所有想要传达到的感情都传达出去! 】


    绘马的右下角标注着写下这个绘马主人的名字——


    长濑麻奈。


    滑动手机屏幕,找到了备注为“牧野”的号码,栃木把刚拍好的照片上传上去。看着空白的文字栏后,她思考了片刻,又加上了一句:


    “麻奈的绘马我已经好好地处理好挂回去了。”


    按下发送键后,栃木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往后退了几步,站在稍远处欣赏着重新整理好的绘马板。


    从今往后,它又将回归它本来的用途。


    将每一个美好的许愿和祈祷传达到神明处。


    等看到牧野的回信时,已经是晚上入睡前了。


    栃木一边心想着牧野还真是事务繁忙啊,一边点开了回信。


    “谢谢你。麻奈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下面配图是两个穿着打歌服的女孩在舞台上露出灿烂笑容,舞台下是如同夜空般星星点点的橙蓝两色应援棒。


    是长濑麻奈的妹妹长濑琴乃,和接受了长濑麻奈心脏移植的川咲樱。


    把手机贴在胸口,望着床上的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儿,栃木翻身而起,走到书桌旁打开电脑,在社交账号上搜索到“星见事务所”后,按下了账号名称旁的关注键。


    除了“星见事务所”以外,栃木的社交账号里还关注了另外一个偶像团体。


    腐烂秀秀,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僵尸片的七人偶像团体。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栃木突然开始成为偶像厨了,而是因为这个偶像团体的经纪人正是离开星见事务所,以振兴佐贺地方经济为目标的咒术师,巽幸太郎。


    巽幸太郎是主动联系栃木的。


    这些人能联系上栃木,还多亏五条的帮忙。有他在中间牵线搭桥,栃木在咒灵期间认识的人都被重新逐一联系上,和栃木互换了交换方式。


    高专和“仓”的人自然不用说,全都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栃木的通讯录里,之前有过几次往来的诸如牧野和巽幸太郎也取得了联系方式,甚至连夜斗的联系方式也有。


    栃木:等等,神明也用手机的吗?


    不过,至于五条把栃木通讯录里自己联系方式的备注改成了什么……那个不提也罢。


    最让栃木不可思议的是,五条居然把太宰的联系方式也给了她。


    “你不会是被谁降灵了吧。”


    栃木:居然能降灵五条,这到底是什么强者。


    收到五条信息的栃木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她还记得五条和太宰之间互不对付。


    五条再次发来信息的文字里都透露着怨念:


    “嘛,毕竟他也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他存在我的通讯录里了。”


    所以,当经历过兴冲冲打电话给她问好的一年级生和以前的同事之后,栃木接到巽幸太郎打来问候的电话也不意外了。唯一令她感到意外的就是在他们通话时,背景中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


    “噢,是狛枝啊,”巽幸太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是你介绍他来我这里的吗?虽说我能帮他解决他的幸运问题,不过似乎他还没有考虑好。再加上前段时间他刚把学校炸了,现在休学也不着急,所以他就在我这边帮我的忙了。”


    栃木:……


    把学校炸了,现在的高中生这么猛的吗?


    于是,借着巽幸太郎,栃木也和在天际赌场遇到的那个表现奇怪但是脑子意外好使的少年重新联系上了。


    “栃木小姐,能再次联系到您真是我的荣幸,听闻您现在成为了严岛神社的大人物,果然有才能的人不管在哪里都能发光啊。”


    电话另一旁的少年说话的风格仍然没有发生变化,像是戏剧唱词一样抑扬顿挫的语调,配上夸张和过度恭敬的措词,让栃木脑子里直接蹦出了他说话时的动作姿态。


    了解到他就是这个说话习惯,栃木直接把没有用的客套话在大脑里过滤掉,直入主题:


    “巽先生说你还没考虑好解决你的幸运问题,是因为还有什么困惑吗?”


    罕见的,对面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用夸张的赞叹逃避问题,而是认真思考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狛枝的声音轻轻的,少年特殊的音色中带着沙哑的感觉:


    “不是的,我对你们的才能毫无困惑,所有的问题都是来源于我自身。虽然我厌恶着我的幸运,但当有能将它从我身上剥离的方法时,我本以为我会很兴奋的,可我并没有,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曾经为我的这份幸运而骄傲过。”


    狛枝的语速很慢,像是这份来自自我的审视需要他仔细斟酌着每一个字词才能说出口,让他放慢了说话的速度。


    “它已经跟着我太久了,说是成为我身体的一个器官也不奇怪,我本来以为,我的余生就是和这份幸运彼此折磨着直到死亡。但是现在突然冒出来了另一个选项……我不知道一旦摆脱了它,我该以怎样的姿态继续生活,能不能继续生活下去也说不定,所以,在得到这份幸运之于我到 底是什么的答案之前,我还暂时不能给予巽先生回复。 ”


    说完这些之后,狛枝的语调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非常感谢您的介绍,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谢,谢谢。”


    “而且我终于实现了养一只不会死掉的小狗的愿望呢!除了它的头上有奇怪的色差和缝合线,面色发青,有时候体型会突然发生改变以外,它还能称得上是可爱呢。”


    “啊,狛枝同学,那个不要说啊——”


    电话背景音传来了巽幸太郎的惨叫声。


    今天的巽幸太郎也在为掩藏自己的偶像团体内全都是僵尸而努力呢。


    结束通话之后,栃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心中隐隐抓不住的迷雾因为狛枝的一番话开始有了实体,终于要从其中显露出轮廓。


    今后、未来、从今往后的打算……


    栃木忽然想起来五条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第110章


    第110章


    三年前的严岛神社诅咒案最终正式翻案,家入硝子带着报告书和判决结果来到了严岛神社。


    “身体恢复得不错,就是视力还是有点问题, ”家入稍稍往后退几步,把空间空出来让栃木坐起来,“不过也不要紧,等慢慢恢复就可以了。”


    从床上坐起来,栃木一边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衣,一边略带歉意地对家入道谢:


    “真是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了,明明就算真的需要有人送文件, 也可以让时间更加空闲的其他辅助人员来。”


    家入玩笑说:


    “那可不行,你都不知道五条在高专简直天天上我的医务室来找我,追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能来严岛给你做个检查。要不是我还是个大活人,我早就被他直接打包成快递邮寄到你这儿来了。”


    对上家入揶揄和调侃意味的目光,栃木略微心虚地把目光移开,干巴巴地回应道:


    “我过会儿就打电话说他一顿。”


    骚扰同事是错误的行为!


    “好啦,就算五条不说,我本来也打算过来的——你的体质这么有趣,我还想研究研究呢。反正你这儿也是旅游景点,作为报答,给我安排三天两夜的旅游怎么样?”


    家入在栃木旁边坐下,拍了拍她的肩膀。


    “唔,公费旅游,这么想还不错。”


    见家入不再调侃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栃木马上给她保证道:


    “没问题,我这就叫秀甫去给你安排。”


    有了之前的经验,给家入安排住宿的流程再顺利不过。


    至于那些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那就是令人痛苦的回忆了。


    比如某位拖着自家神器在神社本殿里偷吃三女神贡品的五元神。


    要不是三女神托梦给栃木,在她的梦里委婉提醒了她一下,她还不知道原来自家的神社里面居然还藏了个夜斗。


    栃木把偷拿贡品的夜斗和他的神器抓出来时,夜斗还振振有词。


    “我有在工作的!贡品是我的报酬!”


    夜斗把旁边的雪音拉过来,用手肘捅了捅他,给他比了个眼色。


    少年神器满脸屈辱,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和着夜斗的话:


    “是的,我们在做工作的……”


    雪音:如果说仗着游客看不到,在神社屋顶上拔草也算工作的话。


    最终栃木还是给夜斗和雪音在神社里安排了工作和住处。


    毕竟她也确实是暂时比较缺乏人手。能信得过的辅助人员那边,能力不足,处理不来咒术相关的事情;而有点能力的咒术师大多数也参与了三年前的案件,现在还在等待东京高层的处罚。


    于是,身为新任佐伯家家主、严岛神社宫司,栃木现在能够放心交代工作的人十分凄惨地只剩下了两个——一个负责神社日常运营的佐伯秀甫,和一个临时来帮忙的飞鸟井木记。


    尽管夜斗有时候是有点不靠谱,但总的来说,他的到来对于栃木还是一件好事的。


    至于另一位客人,来的方式就比夜斗正常多了。


    当负责神社日常运营的佐伯秀甫找到栃木,说他接待了一个来自横滨的旅游团体的时候,栃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栃木放下文件,看向特地过来和她报告的佐伯秀甫:


    “横滨?怎么了吗,还特地来和我说一声?”


    “是来自横滨的武装侦探社,他们来进行年末员工旅游。”看到栃木的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波澜,秀甫又加多了一句,“太宰先生在的那个武装侦探社。”


    “噢,太宰先生……啊?等等!你说谁?”


    栃木大惊失色。


    秀甫点点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是的,太宰,太宰治先生。因为之前太宰先生在案件里帮了我大忙,所以听说他们侦探社在为年末员工旅游烦恼的时候,我就邀请太宰先生来了。”


    在东京的时候,比五条和失忆的栃木更先接触到佐伯秀甫的人正是太宰。太宰通过一系列调查取证和推理,先一步发现三年前案件的真相,并与佐伯秀甫接触。


    对于当时背着诅咒师黑锅的佐伯秀甫而言,在其中周旋、帮他传话和揭露真相的太宰确实称得上是他的恩人了。


    对于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但是栃木还是对接待武装侦探社感到了一丝丝棘手。


    毕竟,太宰先生真的很难搞啊……


    栃木在心里吐槽了一秒之后,还是答应了佐伯秀甫的请求。


    于是,现在继前来打临时工的夜斗和雪音,前来员工旅游的武装侦探社,栃木又要给家入硝子安排一个住处。


    啊,既然都是女士,要不然就安排在与谢野小姐的房间旁边吧。


    栃木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似乎与谢野小姐还算是武装侦探社里的常识人,这样安排应该不会有问题。


    至于后来由于她的这么安排,家入硝子和武装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意外相遇,两人甚至在结束严岛之旅后还保持着联系,最终发展出了让高专和武侦都摸不着头脑的友情,那就是后话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吩咐秀甫给家入硝子安排完房间后,栃木拨通了五条的电话。


    对面的五条几乎是秒接。


    “喂,小光,是想我了吗?是吧是吧肯定是的吧!”


    五条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活力,接通的瞬间栃木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以保护自己的耳朵,等五条说完话之后才把手机靠近耳旁。


    “硝子小姐今天来送资料,还顺便给我检查完了身体,一切正常。她说想在这边玩几天再回东京。”


    栃木一五一十地和五条讲着自己这边的情况:


    “还有,硝子和我说你老是去医务室骚扰她——我都说过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硝子她本身就忙,就不用麻烦她特地来严岛一趟了。”


    “啧,你信她?”电话另一端的五条很不爽地咋舌一声,“她早就迫不及待想去严岛了,要不是还有其他事情没忙完,她跑得比谁都快!”


    很快,五条又换了个声音,无理取闹地开始闹腾:


    “可恶啊!我也想去严岛!为什么没有人帮我来处理事务给我放个假,我的年假去哪里了,还遵不遵守劳动法了!”


    伊地知的声音在电话背景里幽幽响起:


    “五条先生,如果不是您之前一直拖着不处理,也不会堆积到年底有这么多需要处理的事务……而且栃木小姐还在高专的时候就已经帮您处理不少了……”


    栃木:……


    在五条开始下一轮无理取闹的时候,栃木默默挂断了电话。


    果然,选择给五条打电话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以后还是都发邮件好了!


    安排完各项事宜,栃木正要打算坐下来看家入带来的资料时,门外又匆匆跑来一名巫女。


    巫女扶着门,气喘吁吁的样子看上去是一路跑来的。


    她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呼吸后,连忙对栃木说:


    “大人,有游客反应在海里看到了浮尸,您快去看看!”


    等她匆忙赶到现场的时候,事情已经被旁人处理完毕。


    看起来似乎是深谙如何从水里打捞人这一技术活的眼镜男子按着浑身湿哒哒像是一条青花鱼的高个男子的头给栃木道歉。


    “你这家伙……一会儿没看住你就跑去入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会给游客带来多大的恐慌,会给神社的负责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为这里的风景实在是太好了嘛……”


    向栃木保证完侦探社绝对会看好太宰,并且等换完衣服之后绝对会让太宰上门亲自给栃木道歉,国木田拎着太宰匆匆离去。


    刚从海里被打捞上来的太宰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海水,在地面的木板蜿蜒出长长的水迹。


    目送着两人离开的栃木:……


    这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历经一番波折,栃木终于有时间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翻看家入带来的报告书和判决书。


    刚翻开文件夹的第一页,一个熟悉的信封从夹缝里面滑落。


    栃木把掉在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把它翻了过来。


    信封上写着“田中园子”四个字。


    她马上就想起来了。这是当时在学校里面她塞给五条当做信物的东西,以防她复活之后的失忆。


    不过后面栃木并没有失忆,所以这封信也没有派上用场,一忙起来之后,她也忘了这封信的存在。


    想来应该是物归原主吧。


    这么想着,栃木把信封放到了书桌的一边,打算还是先看报告。


    “……关于严岛神社诅咒一案,已根据被害人佐伯园子的指控成立相应调查组。经调查指控人所述情况属实,现撤销对于佐伯秀甫的诅咒师认定,并根据案件实际情况作出以下判决:


    “……”


    一目十行地扫完判决书后,栃木把身体往后一靠,背靠着椅背,仰起头盯着头顶天花板上的木梁。


    她还是有种不真切的的模糊感,快到让她觉得一切仿佛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不过没等她多惆怅一会儿,门外再次传来破坏气氛的敲门声。


    略有些孩子气的语调伴随着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佐伯小姐,佐伯小姐在吗?我带着太宰来道歉啦!”


    匆匆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在椅子上坐好,栃木向门外喊道:


    “请进。”


    门外的两人推门而入。


    走在前面的带着棕色帽子、西装马甲外面披着同色披风的侦探社成员拍了拍太宰的背,把人从门边一下子推到了栃木前面。


    栃木想起来,这位似乎是……江户川乱步,江户川先生?


    乱步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拿在手上晃了晃:


    “我按照社长的吩咐把人带来啦!”


    不过需要道歉的某人显然毫无自觉。被推到栃木的桌前后,太宰扫了眼她桌面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资料,伸手一捞,无比自然地就把资料拿到了手里。


    “噢,都判了死刑了啊。”


    太宰三两下就把报告翻完,挑了挑眉,对栃木祝贺道。


    “这下神社内的势力就要大洗牌了——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园子小姐?要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嗯哼哼,说不定我能帮你出点主意解决掉。”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十分的遵纪守法,太宰又补充了一句:


    “绝对是合法又有效的哟。”


    “嗨嗨,我要向你们社长举报你私下接委托了噢。实不相瞒,我现在最想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挽救我们神社在旅客中的口碑——震惊!知名旅游景点海面竟漂浮无名尸体,真希望明天不要在新闻里看到这样的报道啊。”


    栃木笑眯眯地问道:


    “太宰先生有什么办法呢?”


    栃木盯住太宰。


    太宰移开了目光。


    栃木继续盯住太宰。


    太宰把手中的资料放回了桌上。


    栃木锲而不舍地盯住太宰。


    太宰往后退步到门边,像是螃蟹一样飞速平移着消失了。


    “啊,道歉完了吗?那我也走啦,拜拜!”


    见太宰跑走,乱步叼着棒棒糖也准备跟着离开,转身往门口走去。


    临走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乱步又转过头来,指了指栃木桌上的信封,留下没头没脑的一句:


    “记得看信。”


    栃木:?


    怎么话题突然又跳到了信上?


    虽然对于乱步的话一头雾水,但想着他作为侦探社的一员,应该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栃木决定还是听他的建议看看信件。


    不过里面信的内容都是我自己写的,也没有什么好看吧。


    栃木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了信封。


    信纸从里面掉了出来,和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还是写着两段话,都是她自己的字迹。


    什么嘛,果然刚才乱步只是随意一说。


    正要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里,把信纸折叠起来的过程中,栃木忽然扫到信纸背面写有什么。


    她把信纸翻了过来。


    信纸背面的字迹……熟悉,但并不是栃木的字。


    那里只有一行字:


    【赞同!在严岛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啦! 】


    那行字很奇怪,并不写在信纸空白背面的上方,也不写下方,甚至左右都不靠,只是突兀地写在某一处,如同一处空中楼阁一般奇怪。


    栃木举起信,看着五条写的这句没头没脑的关心。


    赞同?赞同什么?


    头顶的灯光穿透举在空中信纸,并不算是很厚的信纸在灯光的照耀下,正面的字迹隐隐透过纸面印到了背面。


    栃木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把信纸翻回到正面,来来回回翻了几次之后,她才搞懂了五条是怎么写了这样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在一个奇奇怪怪的位置。


    五条那句话的位置,翻过来正好对着栃木曾经写给自己的信中的某一句话:


    【最后祝你一切平安,多加保重,让爱自己的人伤心可不太好,别让田中夫妻担心你。 】


    保持着举着信纸的动作很久之后,栃木放下了信纸。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把室内通亮的照明灯关掉,慢慢地走出办公室。


    接近冬季的神社逐渐被盖上一层白纱,游客仍然穿梭在拜殿内祈福。绘马架前,游客带着美好而幸福的笑容把写有心愿的绘马挂到支架上。步履匆匆的巫女偶尔停下脚步,为找不到路的游客指路。栃木甚至看到了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夜斗……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和神社供奉的三女神搭话,幸好夜斗的存在感低,不会惊吓到游客。


    她可不想明天能在新闻里一次性看见两次严岛神社的名字。


    终于走到了一处没有人的长廊,望着海面上飞舞的雪花,栃木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中最上面的那一条。


    电话仍然是秒接。


    自信满满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面蹦出来:


    “才过这么一小会儿就又给我打电话,果然是想我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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