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0-80

作者:枕酒眠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又逢君(1)


    顾易来这里, 原本是为了使坏的。


    这贺兰香雪不是好东西,他思来想去,不能让对方这么轻易得偿所愿。他得去阻挠, 破坏,从中作梗。


    总之贺兰香雪想做的,他偏不让她做;贺兰香雪不想做的, 他就偏要做。


    原本贺兰香雪想要的只有霜星子, 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搭头, 见他称恙不肯来, 也没当回事。于是他换了精灵躯体,一大早就来到这片树林,静静等着看戏。


    方才在囚犯里认出兰危, 已经足够他震惊了, 后面见兰危有钥匙开枷锁,他更是没事往泉水里丢个石头,引贺兰香雪的军队注意。


    见到三次金箭的时候,他心都提兰危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主角光环能保命。


    本以为已经够精彩了, 却没想到,这场戏比他想象的更加热闹。


    现在竟还唱到了他自己身上。


    他敢打赌, 含笑指的被骗不是自己跳崖诈死, 而是自己赌咒发誓说没见过神书。


    她这会儿肯定只想抓自己回去搜魂。


    要让她们见到自己, 兰危的现在下场就是他的榜样。


    霜星子道:“小徒不在这里, 劳宗主费心了。小徒秉性正直, 若有得罪, 也是自保, 宗主不必与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含笑见他明显已经受了内伤, 此时隔这么远与自己说话, 声音还如此平缓清晰,心下暗暗钦佩,故意气他道:“道长可真护短,可我们两个曾经一路同行,亲密无间,他说的那些花言巧语……唉!不管如何,我总要见见他,问问他这个小坏蛋,那样骗我,良心有没有痛。”


    秦鬼面大吃一惊:“花宗主伶牙俐齿,素来只有你骗别人的的份,没想到也能给这小骗子骗到……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一物降一物!”


    含笑笑盈盈道:“是啊!我被他降住啦!见不到这小骗子,吃饭喝茶,都没滋味了呢!”


    兰危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全程不发一言,许老伯用胳膊碰碰他:“这女子说胡话呢,想要给公子同门泼脏水。哈哈,不要上当!”


    兰危缓缓收回目光,良久才道:“与我无关。”


    许老伯闻言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看破不说破。


    ……


    霜星子早已从树下出来,此时正一掌拍开巨大树干,准备将受伤的吕不同拉出来。


    忽然,一根手指长的银针飞至眼前,幸好他反应极快,银针轻细,他面门立即逼出强劲灵力,将银针阻拦在离自己面庞一拳外的位置,随后轻轻发力,将银针推远,刺进旁边一颗松树上。


    霜星子知道魔修不讲道义,但没料到她一上来就会发毒针暗算,一双并不算大的眼睛怒气隐现,看向发针的秦鬼面的位置。


    含笑轻飘飘道:“老秦,这是我相好的师父,你下手真狠,也不肯卖小妹一个薄面。”


    秦鬼面见暗算不中,笑呵呵背起手:“试试道长修为,果然好俊功夫,是秦某班门弄斧了!”


    贺兰香雪已为眼前情形头疼万分,总算她性格深沉,还能沉得住气,面不改色道:“三位远道而来,当真是稀客,不知道三位齐至虞国,所为何事?钟离教主又在何处?不妨请他出来,咱们几十年未曾见过啦,正好到天香皇城喝喝茶,叙叙旧。”


    秦鬼面:“就怕贺兰夫人设下的是鸿门宴,咱们可不敢轻易去吃。”


    含笑直言不讳:“夫人想打听教主动向,不妨直说,我自然会告诉你呀!教主比我们还先到虞国,不过他嫌这事无聊,全交给我们办啦。想来也是,这一地残兵剩将,难道还真用教主出手么?”


    阴三癸不耐烦道:“何必废话?通通杀了。”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看来没有和谈可能。


    贺兰香雪不动声色:“通通杀了,以贵宗的本事,恐怕也不容易。凡事总有解决方法,何必非要两败俱伤?”


    含笑抬起下颌道:“是啊,凡事若肯退步,总有转圜余地,世上的事也不非得打打杀杀。可夫人当年屠杀魏陵满门时,为何又没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呢?——据我所知,夫人当时肚子还怀着魏大人的孩子,也不知道你生下来没有,这个孩子真是可怜!一出世就见不到父亲。他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母亲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这种耸人听闻的密辛,一说出口,现场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唯独散修这边回过神来,大声道:“好哇,果然如此,贺兰香雪,看你如今还如何抵赖?!”


    贺兰游本一直陪在母亲身侧,这会儿第一个上前,伸手怒斥道:“一派胡言,魔门邪修含血喷人,居心真是歹毒!”


    秦鬼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与不是,你不如亲口问问她自己!”


    贺兰由看向母亲:“娘,你快和他们解释解释……”


    贺兰香雪沉默一会儿,缓缓笑了:“怎么?难道贵宗今日这么大阵仗,便是为了审判我十多年前的一桩风流旧事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散修这边群情激奋:“对她来说,这便是小事一桩么?”


    “这么多年,她恐怕一刻也未曾有过悔改之心!”


    “可怜魏大人君子皎皎,当年竟爱上此等毒妇!”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们站的方位,正好在顾易趴的那棵大树下。


    顾易一听这话,便觉不妙。


    这些人真能拉仇恨,可千万不要连累了自己。


    他正想换个安全点的位置,最好过去看看自己师父,没想到刚一飞起,果然,远处射来一支箭矢。


    “我警告你们,少给我胡言乱语!”


    贺兰游不忍见母亲被如此羞辱,夺过神武弓便一箭射来,箭矢从壁水貐身侧擦过,壁水貐今天吃足了这箭的苦头,以为也是冲自己来的,狠狠一巴掌,便将箭拍歪。


    顾易刚刚飞起,便见金箭直射自己而来,正想翻身躲过,箭尖已经刺穿他薄如蝉翼的翅膀。


    疼痛虽不明显,但他下意识便想将受伤的翅膀收起来。


    翅膀一收,整个人笔直从树上掉了下去。


    “……”


    他从天而降,旁人尚未看清这个绿油油的东西是个什么,他便已落进了一个冰冷且并不柔软的怀抱。


    抬起头,面前是兰危白皙的下颌。


    兰危也低头看他。


    他想不到世上的事还有这么巧的,呛了一下,忙挣扎要起身,一伸手又按到了兰危的伤处。


    兰危闷哼了一声。


    顾易收回手:“不好意思。”


    兰危看着他的眼睛:“无妨。”


    顾易伸出手:“别误会,我没跟踪你。”


    兰危轻轻道:“受伤了?”


    顾易心想,你都这样了你问我?反正我死不了。


    他摇头:“没。擦伤了下翅膀。不算事。”


    兰危本来也是坐着的姿势,顾易说完,滚到一旁地上去,又爬起来。


    刚摔下来时,脚还崴一下。


    他一瘸一拐躲到旁边的树后面去,靠着树坐下。


    这场面真可怕,他得躲起来。


    贺兰游还在生气,朝兰危放话:“别以为我不认识你,管好你们的嘴,否则下次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兰危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游见他如此无视自己,愈发生气,向贺兰香雪告状:“娘。此人真是……”


    贺兰香雪伸出手,示意儿子停下。


    “贵宗至此,难道真是为十八年前这桩旧事而来?”


    含笑不置可否,状若随意:“只是好奇,想问夫人一句,是否问心有愧?”


    贺兰香雪嗤笑一声:“事情做便做了,愧疚何用?懊悔何用?难道我挤两滴眼泪,他们便能死而复生?我对不起魏陵是真,就算要算账,九泉之下,自有他跟我算。”


    她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这事关你们屁事,一说出口,更如火上浇油,不少人又试图冲上前唾骂贺兰香雪,却被官兵拦下,双方推搡不停。


    连对付壁水貐的修士,这会儿都面露茫然,不知该继续顽抗,还是怎样。


    魔修自然乐于见到眼前场景,趁机一声令下,不少魔修入场,试图接近壁水貐。


    顾易看着看着,又从树后钻了出来。


    不能让贺兰香雪如愿,更不能让魔修如愿……


    可他今天真身不便下场,精灵的身躯,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还有一件事能做。


    “你怎么样了?”他轻轻溜到兰危身边,侧头看着他,眼里的关切非常真实。


    兰危:“嗯?”


    顾易:“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和你套近乎,我说正事呢……上次说的话先放一边。你觉得你能不能抢救一下?”


    兰危:“还好。暂时死不了。”


    “那我和你商量个事。”顾易将头探到他耳朵边,轻轻道,“我帮你疗伤,你帮我个忙……别怕,帮完就两清,我不缠着你。”


    “好。”


    顾易本以为还要劝上两句,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话到喉咙口了又止住:“……你不问是什么事?”


    兰危:“你说。”


    然后补充道:“都可以。”


    顾易心想,这事毕竟两全其美,他伤成这样,若不尽早恢复,等会儿说不定还出什么茬子。


    当机立断,他捡起旁边一把刀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绿色汁液漫开,他怕浪费,连忙将手腕送到兰危嘴边:“快快,割太狠了,别浪费了。……愣着干嘛?你赶紧喝啊。”


    兰危捏住他的手臂,语气冷到极点:“这就是你说的疗伤?”


    “啊?那不然呢?别的方法哪有这么快的?你别磨磨蹭蹭,我总不至于割了自己来害你……”


    兰危放下他的手腕:“我不喝。”


    顾易不可置信:“哥,我割都割了,你说不喝就不喝?!”


    兰危抿起薄薄的唇,他想起了,监狱里那个精灵说的话。


    “你知不知道……”


    顾易打断道:“有事以后再说,磨磨蹭蹭的,我看不起你。”


    兰危握住了他的手,压下:“我不喝人血。”


    顾易:“是精灵血!我不是人!哪有人血绿色的!”


    兰危:“总之……”


    顾易冷笑:“你不恢复,等会的贺兰游和耿浩要动手,你就只有任由这个人傻子揍你了。”


    顾易补充:“还有这些散修,也得全部抓回去继续蹲大牢,永不见天日。”


    “还有我,耿浩万一认出我是当初剃他头发的……”


    兰危捏紧了他的腕骨。


    顾易抬起细瘦的腕骨:“反正就算你不喝,现在也割了,要是你想让我血白流,让我们都被抓回去,却什么都不做,那你就……”


    兰危:“……”


    顾易见此路不通,又换了个说法:“……我知道喝血挺恶心,但我真有急事,你刚才明明答应,现在出尔反尔,真的很过分!!”


    兰危:“好。”


    他低下头看着顾易手腕上往下流淌着的绿色汁液,睫毛颤了一下:“仅此一次。”


    然后低下头。


    唇很软,但是压在伤口上时,还是有一点疼。


    舌头下意识舔过伤口,温热的触感,让顾易大脑有些发麻,忍不住一缩。


    有点尴尬。


    他控制住想要抽回手臂的冲动,强迫自己将脑袋放空,心里默念:别去想,别去想,狗在舔,狗在舔……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危的嘴唇才离开他的手腕。


    手腕还有一点湿意。


    兰危拿出手帕,给他伤口擦干净,然后用手帕包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


    顾易盯着场上情形,如今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急,先看看再说。”


    兰危:“你……”


    顾易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又骗了他,拍了拍他的肩头,心虚笑道:“这事可急可缓……现在先缓缓,你再运功恢复下吧。”


    兰危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将视线转移到他的侧脸上,他带着面具,但眼神很清澈,睫毛很长,每次眨眼,像一只蝴蝶飞过。


    顾易正聚精会神看着场上战况,准备找机会煽风点火,等事态越来越混乱,才有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


    发觉兰危看着自己,他瞟了一眼,马上收回目光:“别看我,乖,认真打坐……否则等会打不过那群傻逼。”


    兰危果然听话,乖乖回过头去打起坐来。


    喝了精灵的血,他原来需要疗养许久的内伤,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还很虚弱,虽然可以动手,但实力大概只剩下四五成。


    他果然乖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日月行》为自己恢复。


    顾易继续盯着壁水貐。


    其余的人还在打嘴仗。


    含笑诧异道:“枉你们自诩名门正道,所作所为,和咱们瑤山的魔修分明也不相上下,你自己屠杀情夫满门,难道还喊得出什么除魔歼邪,正义凛然的口号来吗?”


    贺兰夫人被人故意当众竭丑,甚至依旧云淡风轻:“嗯,那又怎么样呢?”


    含笑笑盈盈道:“不怎么样。只是和夫人谈论谈论,既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以大权独揽、逐鹿天下,那么咱们魔修,又有什么理由,只能销声匿迹、龟缩在西北一隅呢?”


    贺兰香雪这才明白她们的来意,终于变了脸色:“你们?!”


    秦鬼面哈哈笑道:“咱们百年未在中原活动,只是不想,难道你们当真觉得,是我们不敢了??”


    第72章 定鸳盟(1)


    贺兰香雪今日既丢了面子, 又丢了里子,所幸现场大多是自己人。但是毕竟人多口杂,想要像以前一样保密, 自然不可能。


    她本想着待她日后所图成功,必定不可能有人有胆子非议她,没想到这些魔修竟看穿了她的心思, 甚至也露出想要进军中原的意图。


    贺兰游既恨魔修胆大包天, 又恼怒他们害她娘当众出丑, 想要上前挑战对方, 又心知肚明自己打不过,未战便怯了几分,忍不住拉住贺兰香雪道:“娘……”


    贺兰香雪脑子里却还在想另一桩事:这些魔修既然是来阻拦自己的, 又为何又去攻击壁水貐?难道他们不知道, 杀了壁水貐,正是在帮她?还是准备等壁水貐死后,再向现场的人动手?为何不干脆等他们先杀了壁水貐,再来捡漏?


    贺兰游还在向娘亲祈求:“这些魔修一派胡言乱语, 故意毁坏正道修士的名声。娘你赶快出手,将这些人通通赶走。”


    贺兰香雪知道这个儿子被自己养得太好, 不像自己当年, 什么都要靠自己去算、去抢。他生来应有尽有, 富贵乡里长大, 除了依靠自己, 还能有什么用?


    她叹了口气, 无视了儿子的话, 目光不自觉地, 又投到了兰危身上。


    “口出狂言, 真当我正道无人?能任由你们胡作非为?”一旁,雪千里已冷冷接过秦鬼面的话。


    她因玄青与钟离非的恩怨,与魔门素来是仇恨最深的,加上性情刚毅寡合,一旦认定的事,便一条道路走到黑,从来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必要之时,哪怕以身殉道,也是在所不惜的,更别提在意别人的性命,所以哪怕目盲,面对魔修,也不肯退让半分。


    阴三癸同样语气冷漠阴寒:“你一个瞎子说这种话,才是口出狂言!”


    雪千里立即足尖一点飞过去:“杀你,闭着眼睛都可以。”


    两人当即动上了手,场面愈发混乱,含笑与秦鬼面却毫不在意,后者幸灾乐祸道:“老三,你看你,没事挑衅圣女做什么?教主能惹的人,你也能惹么?”


    阴三癸自然不敌,很快便落下风,却在打斗之中,发现了一个熟人也在这里,好生惊喜,也不再恋战,径自向兰危飞去,伸手一抓,便抓上兰危肩头。


    兰危虽然闭目打坐,但已察觉到逼近的危险,更别提还有精灵大声提醒。


    他伸手一拦,格开阴三癸的手,呼吸之间,两人便已交手数下,阴三癸阴森森道:“今日你插翅难逃,乖乖跟我回去。”


    兰危却非昔日之兰危,说话之间,他已睁开眼睛,这下招式愈发激烈,阴三癸知道雪千里瞬移便至,心中着急,见怎么也拿不下兰危,目光便转向一旁的精灵。


    对上他目光的顾易:“?”


    他反应极快,就在对方抓过来时,立即扬起翅膀,准备飞走。


    却没想到翅膀漏风,一下没飞起来,下一刻已被阴三癸抓住翅根,他恼道:“你打他就打他,抓我做什么??!!”


    阴三癸:“拿你逼他就范。”


    顾易正想嗤笑:“你真是想多了……”


    便见兰危淡淡:“放下他,我跟你走。”


    顾易错愕回头:“????”


    他今天吃错药了??


    阴三癸计划得逞,正要用顾易交换兰危,下一刻,雪千里自远处发来三枚冰棱,直刺向兰危。


    他既不能松开顾易,又不能让兰危死在眼前,直接抓着顾易的翅膀,便飞上去单手打开冰棱。


    然后,就这样一直抓着顾易,一只手与雪千里对战。


    他生死一线,自然也不会在意手上顾易的死活,时不时便将他抓来挡一挡刀,顾易第一次给人当活盾牌,气得银牙咬碎,原来天底下还有比兰危更可恶的狗东西。


    他可以将身躯变小,但是命门被拿住,再小也没办法脱离控制,反而给对方省力,只能变作不大不小的样子,全神贯注躲开雪千里的攻击。


    兰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冷声向阴三癸催促道:你先将他放下。”


    阴三癸也觉得左支右绌,拿着顾易确实麻烦,但却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走,正好飞到了含笑面前,伸手一扔,将顾易扔向含笑。


    顾易本想趁机飞走,一道白绫却立即缠来,已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含笑抓着他,只觉十分稀奇,上下打量一道,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怎么还带一个面具?来,我瞧瞧你什么模样。”


    说罢伸手便来揭他的面具,顾易连忙偏头:“我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只是个精灵而已。我毁容了丑得吓人,美女姐姐别看免得吓到自己。”


    含笑果真停住了手:“你说话倒有意思,不过毁容有什么要紧,这可吓不到我。”


    说罢继续伸手过来。


    “等下。”


    兰危跟着飞上来,落在另一片树梢上。


    “我同你交换他,你将他放了。”


    含笑审视的看了他一番,笑道:“好啊,不过……我偏要先见见他长什么模样。”


    顾易正时候正对着兰危,忍不住将目光向兰危投去,心想他怎么突然转了性,见他向自己望来,顿觉心虚,害怕地躲开了目光——等含笑揭了面具,他是骗子的事又添一笔铁证。


    他眼神闪躲不停,十分慌乱,含笑正要将面具揭下时,又听兰危急道:“等等……他不能给你看。”


    含笑诧异:“哦?”


    兰危认真道:“他尚未成亲,面具只能在新婚之夜才能摘下。”


    顾易不可思议地看向兰危:你小子也学会骗人了。


    含笑越发诧异:“它不是精灵么?要与谁成亲?”


    兰危面不改色:“我。”


    顾易睁开了眼睛,且瞪得像铜铃:你可真能编,我怎么不知道?


    兰危顶着他的目光:“我两鸳盟已定,只待成亲,现下他是我未婚妻子。请宗主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荒唐!什么未婚妻子!它如今是男是女,尚且未定,你就想与它成亲?”


    贺兰香雪不知何时已向此处走来,听完这话,含笑尚未开口,她已忍不住出言呵斥。


    兰危自然不会理会她:“恐怕与夫人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你们两不愧是兄弟,当真如出一辙,一般荒唐!我本以为你与游儿不同,没想到你……”


    这话不仅让兰危愣了,赶过来的贺兰游与耿浩等人,同样愣住。


    只有顾易心中惊叹:“!!!”


    剧情竟然走得这么快,贺兰香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儿子实在太不争气,才这么着急就想认回兰危!


    这样一个给贺兰香雪添堵的机会,他怎么舍得错过,忙不迭:“谁说我没有性别,我有啊,我是男人!”


    语气十足骄傲。


    贺兰香雪更觉眩晕:“兰危!你!”


    兰危冷声道:“怎样?”


    顾易跟着嘲讽:“什么你你我我,和你很熟么?别人家事也管,我和兰危哥哥情投意合,我是男是女他都不介意,你以为你住大海边就能管那么宽么?”


    贺兰香雪素来沉得住气,这会儿冷静下来:“你看看它与长辈说话的样子,有没有一点教养?你难道真喜欢这样的人么?世家贵女,大家闺秀,凤安城里应有尽有,哪个不比这个山野精灵强?你是我贺兰家的后代……”


    兰危抿紧了唇,方才自贺兰香雪开口时,他便料想到事情一定不简单,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层原因。


    “夫人恐怕认错人了,我……”


    “你难道不是虞国长大?你以为你姓的兰是哪个兰?当年将你送走时,名字是我一笔一划刻在木牌上的。贺兰的兰。魏陵的危。”


    兰危自从听见她前一句话,不知为何,心里便隐隐已有猜测,这时见真相果然如自己所想,脚下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心里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定定看着树下面容华贵的中年妇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亲生,因为他和养父母一点不像,任何一个人见了,都知道那对夫妻绝对生不下这样的儿子。


    可他假装不知,他的养父母也从来不说,一家人心照不宣,和乐融融,父慈子孝,比真有血缘关系的家庭还要和谐。


    直到他们死前,才捅破这层窗户纸,养父母说捡到他时,他躺的篮子做工精致,包裹的被子用料华贵,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后代。还让他拿着自己的名牌和当时的被子做信物,去找自己亲生父母去。


    他却只将那些东西,一起烧在了墓碑前。


    既然有名牌,就不是意外丢失,他是被人抛弃的。


    他不回去。


    好几年过去,他早将这事忘了干净,也认定自己在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再没有任何牵绊,现在这个眉宇之间,细看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却当真站在他面前,面容云淡风轻,似乎过去的一切都并未发生,从容道:“你之后恢复原姓,就叫贺兰危。你如今是吕道长的弟子,可以继续去玄尘山修行,若有闲暇,便回凤安来……成亲的事不必着急,娘会帮你物色好的。”


    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他父亲不正是她杀死的吗?她灭了魏家满门,她对魏家,对他,难道都没有过一点歉意?是不是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一切装作没有发生,大家都默契地将这些事从脑海中抹过去?


    他原本就不是过于能言善辩的人,这时因事情过于离谱,千头万绪,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紧紧捏住手中刀柄。


    他正想开口,忽然听一道声音道:“‘危’难道是什么好名字么?你取了这种名字还好意思说!谁家父母不是希望子女平平安安。你偏取一个‘危’字,恐怕根本没想过让兰危哥哥回来。现在倒好意思管起他来,好厚的脸皮!”


    贺兰香雪面不改色,甚至根本不搭理顾易,只向兰危道:“你从前流落乡野,过去认识的人,决定的事,都不作数,一笔勾销。以后有我在,我会帮你找更好的人。”


    “若我不需要呢?”兰危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


    兰危每个字眼都很清晰:“我说,我不需要你。”


    贺兰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随即缓和过来,冷笑道:“你流着我的血,你的命是我给的,说不要,便能不要?”


    说罢一笑,只当他是胡闹一般:“血脉亲情,不可能斩断,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认我!”


    然后催促道:“跟我回去。”


    兰危没有动。


    贺兰香雪面露不耐,转身正要催他,顾易已经开口了:“看你年纪也不大,耳朵怎么就聋成了这样?他说了他不跟你回去,自然也不会认你!一辈子不认你又怎样?血缘很了不起么?当初是他求你生下他的么?你喂过他一口饭给他花过一分钱么?若我没记错,方才你还射箭三次准备杀死他,什么都没做,现在倒来摆的长辈的架子,对他指手画脚,你有这个资格么?!”


    贺兰香雪对他忍无可忍:“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含笑自从她过来之后,看戏便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为了方便顾易发挥,还将白绫松了些许,若是长个狗耳朵,只怕已经立起来了,这会儿听见贺兰香雪的话,忍不住笑道:“人在我手里呢,能不能说话,怎么倒由你决定上啦?”


    顾易松了松手臂,呼吸一畅,立即反问回去:“比起叫兰危回去,你是不是更应该解释下,当年灭门魏家的事?还有当初为什么把他送走的事?是你做了错事,应该做的是先解释,然后道歉,最后争取当事人原谅,是至于否原谅,决定权在他不在你。”


    贺兰香雪看向兰危,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当年的事,我不后悔。你毕竟流着贺兰家的血,不在我身边,如今不一样长得很好?”


    顾易实在忍无可忍:“你既然不后悔,又向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活得这么好,和你的血半分关系都没有,是他运气好,是他养父母好,是魏大人在天上庇佑!”


    贺兰香雪终于有两分气急败坏的神色:“别的暂且不提,有我在一天,我绝不允许你娶这个精灵。”


    顾易气到了她,大喜过望,脱口而出:“是吗,那我偏一定要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的发展终于迎来了一个高潮,来一起祝福这对新人原地结芬quq


    第73章 血毒(1)


    顾易这句话说完, 附近能听见这话的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


    他一时卡壳,后面想说什么, 忽地忘了,被众人盯着,硬生生盯出两分腼腆来, 不过没事, 反正兰危这辈子必不会知道他是谁。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 又向兰危狂使眼色。


    他说的都是假的!为了气贺兰香雪的!


    这时候他们应该同仇敌忾。


    兰危面对他的眼神, 竟然无动于衷,顾易急得恨不得过去敲他的脑袋。刚才骗人不是很在行?这会儿怎么卡壳了?


    好一会儿,兰危似乎终于接收到他的信号, 回过头:


    “我娶谁, 不用你同意。”


    顾易一听这话,第一时间去看贺兰香雪,果然见她脸像吃了苍蝇一样臭,开心得恨不能现场捧腹大笑。


    贺兰香雪冷冷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无媒苟合, 我看你敢!”


    兰危没理会她, 只看着顾易:“兰危父母双亡, 贺兰夫人请便。”


    含笑看了一场好戏, 心满意足, 她打量两人一番, 无奈道:“既然如此, 那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啦。小精灵, 你愿意和他一起, 去我们瑤山吗。”


    事到如今,那还有拒绝的份,顾易只能小声道:“哥哥去哪我去哪……”


    贺兰香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贺兰游和耿浩等人,也心情复杂地跟着跑了回去。


    阴三癸打不过雪千里,这会儿颓势明显,虽然平日里经常吵架拌嘴,但一致对外的时候,也不能任由同伴给人欺负。


    秦鬼面很快加入其中。


    霜星子作为仅存的能与之一战的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他们带来的魔修还在试图靠近壁水貐,不过始终没有找到取血的机会。


    只要再等一会儿,拦住魔修,受惊的壁水貐有机会脱战,必定头也不回地躲回泉水中。


    顾易死死盯着试图靠近的那几个魔修,心中飞速计算,究竟何时让兰危出手阻拦,才能做到关键一击。


    这时含笑道:“既然你们都和我一起回瑤山,那我捉谁,都是一样啦,我这有枚银针,需得种到你们的身上……你们说,种谁好?”


    魔修的银针,肯定不会只是针那么简单,大概率淬了毒药,且毒性比较歹毒。


    兰危道毫不犹豫:“种我。”


    顾易留了个心眼,心不在焉问道:“什么针?”


    含笑轻飘飘道:“只是一枚毒针,若及时服解药,什么事都没有。一旦超出时间不解毒,难免会有一些大苦头要吃了。你们只要乖乖听话,自然不必操心解毒的事啦。”


    含笑说完,笑得诚挚,美目流盼,目光灼灼,打量在两人身上:“决定好了么?到底给谁?”


    “我种我种。”顾易回过神来,连忙开口。


    含笑低头看他,有些诧异,“当真?”


    “真,真,毒针给我就行,不必给他……他、他惧内,有我在,他半步也不敢离开,种我身上,保管有用!”


    兰危低声道:“兰宁!”


    顾易回话更快:“我在呢哥哥……不好意思我说漏嘴了,哥哥不惧内,哥哥只是太在意我!哥哥不会怪我吧。”


    兰危不理会他,向含笑道:“放开他,我才跟你们走。”


    可他越是这样说,含笑越会觉得,他在意精灵比在意自己性命更甚,打蛇打七寸,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将顾易拉到自己面前来:“既然你自告奋勇,那就选你好啦。”


    说罢拿出一根毒针,刺入顾易督脉穴中。


    银针入穴,顾易身上一僵,立即察觉一股寒意弥漫,半边身子都凉了,脚下一晃,险些摔下去。


    随后腰上一紧,兰危已经飞过来接住了他,将他带回了地面。


    他检查了顾易背上银针,想看看还能不能拔出来,含笑已经笑着松开了白绫,放心飞远了。


    看来她对毒针十分有信心,针一入体,就放心离开,丝毫不担心后续。


    顾易感觉有点冷,不知道是被兰危抱的,还是因为银针。


    他原本所想,是必定不能让兰危落在魔修手上,否则神书流出,钟离非实力大涨,也是一大麻烦。


    若是兰危中针,后续很难再有挽救办法,这个瑤山他非去不可。相反,若换成他,精灵这具躯壳经过炼化,又有强大的自愈能力,毒药再厉害,想必也不致命,所以自告奋勇承担了过来。


    他这样做,倒不是为兰危着想,只是担心神书,可在兰危眼里,却是他宁愿自己中毒,也要代自己受苦,看他的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他冷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忍不住打颤,碰得“咯咯”直响。


    兰危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一点:“冷么?”


    顾易发抖:“你你你松开我,说不定好点。”


    兰危修习《日月行》,身上温度本来就低,顾易浑身发寒,在他怀抱里更冷,还不如自己抱抱自己。


    兰危自掌上凝聚一股灵力,从腰上输给他,灵力入体,总算暖和了一点。


    他缩成一团,察觉到兰危这会儿体温开始升高,估计正是为了给自己抱的,打蛇随棍上,很自觉地扒拉在兰危身上,享受他往自己身上输送的灵力。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没那么冷了,他睁开眼睛,看向远处的壁水貐。


    “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魔修一直在靠近壁水貐?我看他们一定不安好心,唉,这小东西真可怜,被这么多人一起欺负。”


    兰危低头看着他,听了这话,一阵沉默。


    顾易抬起头,发丝蹭在他下巴上:“虽然它也会吃人,但是要打要杀,总要给个痛快,魔修们虽然一直试图靠近,但总不给致命一击,这兽知道自己今天必死无疑,又惊又怕,提心吊胆,还要被人这样玩弄,难道不可怜么?”


    兰危又观察了一会儿,不确定到:“他们……好像想要它的血?”


    顾易简直想拍掌叫好,可惜没劲,只能虚弱赞同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样觉得!”


    兰危果然陷入了沉思,魔修必定不会做无用功,废这么大力气取血,必有大用。


    顾易喃喃道:“想必这时候的壁水貐已经心惊肉跳,恨不能马上找到机会,回到泉水里去躲好,唉,希望它能有这个机会。”


    兰危果然上心了,认真看着打斗的局面。


    散修们此刻就在不远处,他们知道兰危的身份后,心情五味杂陈,兰危既有魏大人血脉,又是贺兰香雪所生,不管怎么对他,好像都不太对。


    这会儿没人管他们,倒是逃生的好机会,只是他们才刚准备溜走,又听见兰危与精灵的交谈,脚下的步子一时也迈不开了。


    顾易道:“你娘——你大概不喜欢这么叫,就叫贺兰夫人吧,她也是为了杀壁水貐而来,不惜用你们这么多人当诱饵,要是今天能将壁水貐送回去,她功亏一篑,恐怕也要气死呢。”


    散修一听,来了劲了:“依你看,要怎样才能把它送回去?”


    “就是,现在魔修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哪还有办法?”


    “你说得轻巧,我不信你真有办法!”


    顾易笑道:“当然有办法啦……不过……那是什么?”


    他看着从远处走来的一个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身影,声调一变,整个人坐直起来,目光死死钉在来人身上。


    除了他,霜星子这会儿也看到那个走路有些踉跄的身形,浑身一震,仅刹那分神,已被含笑一掌拍下。


    他顾不上受伤,飞回地面,上前两步,抢到来人面前:“小谢,你……”


    “道长小心!!!”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极高亢的声音。


    他正要去牵大徒弟的手,忽然察觉背后一凉,又有人提醒,连忙发出一枚棋子,打在背后偷袭的人身上,然后继续去牵谢忘归的手。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你师弟也在,等会儿我就带你去见他,咱们师徒三人团聚,正好回……”


    远处又传来一声:“道长!!!”


    他尚未在意,牵好大徒弟的手,这才转身,可看清面前之人时,脸色刹那间纸一样白。


    他面前站的,同样是谢忘归。


    青面獠牙,面目全非的谢忘归。


    “师父怎么知道,我们正要去找师弟?”身侧,那个面容完好的“谢忘归”忽然阴恻恻开口。


    “我先将你送下去,再将他送下去……你们师徒三人,正好在下面团聚。”


    他语气十分得意,话音一落,已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霜星子下腹。


    霜星子此时听他语气,早已反应了过来:“你是……钟……”


    钟渝有意炫耀轮回千面,运功将自己变成顾逸的样子,又笑问道:“师父再猜猜我是谁?我是你最喜欢的好徒弟啊!”


    他倒了下去,看了会儿钟渝,又看向谢忘归,向后者伸出手:“你才是……小谢。你受苦了……”


    钟渝冷冷道:“大师兄,师父向来偏袒顾逸,也是一丘之貉,你若咬他一口,便能报这些年来忍辱负重、身不由己的仇!”


    第74章 血毒(2)


    顾易刚才情急之下, 发出两声提醒,这时见师父依旧中了埋伏,顾不得受伤, 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跑向霜星子。


    钟渝还在顶着顾逸的脸怂恿谢忘归:“你身中尸毒,明知不容于世,自己都憎恶自己, 却硬撑着一口气, 怎么也不肯就此去死, 不就是因为不甘心么??你顾及他是师弟, 顾及同门之谊,他们又何尝顾及过你??顾逸近年声名鹊起,可若是你在, 他又岂能有如今的名望??都是从你那里抢来的罢了!你身处魔窟, 你师父也不挂念你分毫,当初若是他们看了你的信,派人替你掩饰,你又岂会轻易败露??你苟延残喘, 活到现在,心底里难道不就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你舍生忘死, 为何却遭受如此不公?天底下岂还有公平正义可言?老天爷不公平, 你就自己给自己讨个公道!”


    谢忘归披头散发, 面色铁青不辨原貌, 仅眉目依稀还有两分从前的样子, 尖锐的獠牙无比锋利, 喉间无意识发出凶悍的低吼, 似乎立即要准备择人而噬。


    他听了钟渝的话, 眉目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痛苦, 钟渝催促道:“你看,我刺伤了他,但又让他死不了,正是让他尝尝你吃过的苦头,你难道真要辜负我一片苦心?”


    谢忘归脸庞扭曲,一时犹豫痛苦,一时面露疯狂,但总归不肯上去攻击。


    霜星子沉声道:“小谢,这都是他蓄意挑拨,事实到底如何,等你清醒之后,可以自行判断……我们月白峰上上下下,从无一个人忘记你。好孩子,你不管怎么样,永远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是咱们全峰弟子的大师兄。大家都惦记着你,你过来,让师父好好看看……”


    说罢依旧朝他伸出手。


    谢往归听他温言抚慰,眼神竟渐渐清明。他们师徒阔别已十年之久,平时鲜少有机会交流,思念之情于双方都炽热强盛,这时刚有机会见面,情意总是大于恨意。


    钟渝见状,自怀里拿出一个铃铛,轻轻一摇,铃声响起,谢忘归眼里的清明又渐渐消失,迈着踉跄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霜星子。


    “他如今再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麻痹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他们将你一个前途无量光风霁月的的弟子害成如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人人喊打的样子,岂是说两句好话,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谢忘归已经很难再开口说话,上前之后,停在了霜星子身前半步的距离,他盯着面前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什么,喉间的吼叫渐渐变成了调,有几分像呜咽。


    不知道是为自己如今的模样,为过往的经历,还是为师徒之情,为命运。


    在钟渝的催促下,他冲霜星子龇了龇牙,往前一扑,就要咬过去,霜星子早已无法移动,即便尚有余力,也不忍心打向面前这个弟子。


    ——就在尖齿落下之时,忽然,一只绿色的手臂挡了过来。


    顾易将手臂伸过去,随后立即将眼一闭,不敢去看……这么尖的牙齿,咬人肯定很疼。


    但很快,他被人猛地一拉,拉到了一旁,兰危用刀背挡住了谢忘归,随后猛击几下,将人推出好几步。


    顾易松了口气,又去扶霜星子,扶了人后,盯着手腕方才的伤口苦恼:他身中毒针,不知道血里会不会染毒,万一有毒,便不能再用血疗伤。


    兰危一见便知道他要做什么,继续将他拉开,和霜星子交流之后,从他身上掏出了丹药,给他喂下。


    钟渝见到兰危之后,眼神同样火热,拿出手中铃铛猛摇好几下,指挥谢忘归:“再去!咬这个人!”


    顾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把人当狗使唤么?!


    他眉头倒竖,上前就想拿刀去揍钟渝,一迈步子时后背一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谁也揍不了。


    他深呼吸几口,暂且忍下了这口气,回去对兰危道:“咱们先走。”


    说罢扶着受伤的霜星子就要离开,钟渝懒洋洋道:“站住,我让你们走了么?”


    顾易气得牙痒,盘算着要等找到机会换回原身,再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钟渝一挥手,白鸥帮潜伏在远处的人都围了上来,拦住三人去路。


    钟渝不怀好意:“难得见面,怎么就急着要走了?你们的人,当真不要了么?”


    他摸着谢忘归被头发遮住的侧脸:“你看看,嘴上说得多动听,真要救你,却没一个人舍得。”


    顾易道:“真是奇了,明明是你不放人,却说我们不救,你要做好人,将人送过来呀。”


    钟渝:“你当真要?我交给你,你记得接住。”


    顾易伸出手去,冷冷一笑:“你敢放他走我就敢接,就怕你装模作样,言行不一,敢说却不敢做。”


    钟渝冷笑一下,让围着的人让开,将谢忘归的手臂拉着,来到顾易面前不远处:“好,你要的人。”


    说罢两人猛地一推,向顾易推来。


    谢忘归如今这幅模样吓人,不知道钟渝对他做了什么,面孔苍白泛青,隐隐有腐烂的质感。


    顾易如今这副精灵的躯体看上去纤巧轻灵,雌雄莫辨,即便说是妙龄的少女,也有几分相似,他笃定精灵这样子只是嘴硬,真见到人只会吓得魂飞天外,所以故意推人,只为了吓他出丑。


    谢往归见到生人,立即张开了牙齿,霜星子喝道:“小谢!”


    顾易将身躯变小,往上一飞,下一刻,出现在谢往归面前的,已换成了兰危。


    兰危拦住了谢往归,顾易回头道:“有没有绳子?”


    “我有!”


    霜星子向他抛来一根锁灵绳,顾易接过,向与谢往归交手的兰危道:“哥哥退后。”


    兰危退开两步,顾易继续飞上去,仗着体型小身子灵巧,穿梭一会儿,便将绳子绕了几圈,正要打结,忽然,钟渝拿起铃铛,猛摇数下,谢往归眼里的红色愈来愈深,面孔愈来愈扭曲,随后竟狠狠一震,将绳子震开。


    “我人给你了,偏你抓不住,这只怪你没有本事了!”


    顾易一下被震飞开来,正想再回敬钟渝两句,忽然,脚下一震,他看向场中,瞳孔一震,当机立断向兰危道:“哥哥,壁水貐!”


    魔修不知道结了什么阵法,三宗弟子以一个特殊的阵型围住壁水貐,口中念咒,脚下缓缓移动,三宗服色不同,此时圆形大阵之中,白黑紫三色均匀交汇,咒语念完,他们一齐咬破了指尖,一时间数百滴鲜血飞向半空,渐渐汇聚,也结成同样一个圆形的阵法。


    血液汇聚的圆形不停流动,延展开来,有如蛛网,渐渐汇聚到最中心的一点。


    阵成之后,猛然压向了下方的壁水貐。


    壁水貐暴走了许久,这会儿已渐渐力竭,却在血阵压过来时,发疯一般挣扎,血阵像一双大手,狠狠碾压,它挣扎得依旧用力,可是幅度渐弱。


    它似乎明白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喉间爆发出更悲伤的呜咽。


    在场之人无不看得心惊胆战,心中也明白过来:魔修今日正是为壁水貐而来,倒不是找他们麻烦。


    只是不知道他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所图为何?若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们得偿所愿,日后必定还有隐患。


    顾易也看出了大家这时必定有所察觉,忙朗声道:“魔修必定不安好心,壁水貐若落在他们手里,想必后患无穷。”


    含笑警告他:“你身中毒针,还是少说点话为妙。”


    顾易一笑,并不理会,仔细盯着场上,观察许久,一见到机会,立即指点兰危:“坎位薄弱,先杀坎位的那个魔修。”


    兰危听了他的话,立即提刀上前去,含笑早守候在一旁,见他们当真有胆子忤逆自己,也觉讶然,不过短暂惊讶之后,也毫不犹豫上去阻拦。


    顾易看在眼里,大为焦急,机会转瞬即逝,等魔修们补上此处空缺,下一次弱点不知道多久才会出现,眼珠一转,向远处贺兰香雪喊话道:“贺兰夫人,现在有人当着你面欺负你亲儿子啦,你难道坐视不管么?”


    贺兰香雪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既然他决心不认我这个娘,我就算救了,他想来也不会承我的情。”


    顾易“唾”了一声,尽力劝慰:“这样大的事,总要给他时间接受。他若活着,还有机会再议,万一死了,你可就再也没有你的儿子了。”


    贺兰香雪缓缓道:“是啊,他若执意娶你,今日便活不成了。他若活着,虽然不能结为连理,但你总还能看看他。你想要他死,还是想要他活?”


    顾易无语:“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嫁给他?”


    贺兰香雪默认:“我不需要向着外人的儿子。”


    顾易心想,这算什么事?就算她同意,自己这辈子也绝无可能真嫁给兰危,随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肯出手,我绝不与他成亲,有生之年,皆是如此。如若反悔,就让我原地消失,尸骨无存。”


    贺兰香雪这才满意,点了点头,伸出手,接过旁边递上的神武弓,手上发力,弓弦渐渐紧绷。


    兰危意在杀阵法中的魔修,含笑虽要阻拦,却也不能伤他,所以交手许久,依旧不见分晓,两人都一心二用,听着一旁的对话,含笑笑道:“原以为是你爱精灵,没想到竟是精灵更爱你。果然你师兄说的不错,你就是善于伪装的负心汉。”


    说罢“嘻嘻”一笑:“看来这个毒针,还是得种在你自己身上才有用。不过我毒针用光了,给你试一试别的。”


    说罢手中一晃,指间已夹上一张红色符纸,她微微一笑,正要上前,将符纸贴下,远处,雷霆一箭,已携着风声,呼啸而来!


    她身上没有利器阻拦,连忙在空中一翻,险之又险地躲过,手中白绫飘飞,却被一箭穿透,钉在了树干上,她恰好一拉,“哗啦”一声,白绫开裂,一分为二。


    她收起白绫,正待再追兰危,第二箭转瞬已至!


    这一箭擦着她脸颊飞过,几缕发丝飞起,便被箭刃卷起的劲风割断,缓缓飘落。她此时听见风声,明白第三箭必定紧随其后,正想再躲,底下精灵已高声道:“下一个人,杀震位!”


    她忙低头一看,事发仓促,两箭实际不是两个呼吸的功夫,兰危已杀死方才坎位第一个弟子!


    瑤山的大阵,自然不是那么好破解的,对敌之际,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敌人总不至于乖乖等你凑够人数、万无一失之时再来自投罗网。但凡精妙阵法,总会因地制宜,若有人数缺失,其余的人也会见机行事,补上缺漏,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纰漏。


    唯一的办法就是,逐一击破,只有缺失的人数到了一个临界点,阵法才有可能彻底失去威力。


    而这个血阵的目的在于捕获壁水貐,力量全集中在头顶的血网之上,所以很难再对别人造成伤害。也因此,三宗的宗主齐至,便是为了在此处护阵。


    不过秦鬼面、阴三癸与雪千里正打得不可开交,三位宗主中已经只剩下含笑一个人。


    她见兰危动手竟如此之快,脸色一变,不再管贺兰香雪的箭,径自向兰危飞去,伸手便要狠狠抓向他肩头,精灵忽然大喜道:“钟离教主,你怎么来啦!”


    含笑一愣,抬头一看,却并无钟离非踪影,便知上了精灵的当,便不再管他,专心只向兰危抓去。


    顾易故意喋喋不休,以扰乱她的思绪:“你要抓他可以,可却不能伤了他,否则我绝不放过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不知道就对啦,我谁也不是。不过不止我不放过你,你们钟离教主更不会放过你的!你的手往哪抓呢?但凡你抓伤一下哥哥脑子,日后他默《朝暮春秋卷》出了问题,也是你的责任!到时候钟离教主怪罪下来,你可怎么办是好?——哥哥,这次是离位!”


    人数缺失,填补不及,必定会有新的缺口,只要在这个时间内,抓住新的缺口攻破,次数多了,总会有彻底无法修补的时候。


    含笑在一群弟子之中追杀兰危,总是会有顾忌,只是这次两人追赶甚为激烈,贺兰香雪也无法再射箭伤人,只得亲自飞过来。


    顾易知道她只是为救兰危,却故意歪曲她的意图,赞叹道:“贺兰夫人肯出手,那是再好不过啦!杀这些魔修,本就该同仇敌忾,又怎会是哥哥一个人的责任?魔修搞这样邪门的阵法,这么大的阵仗,唉,不知道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不过总归,不是对大家有好处的药。恨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的话,拼死也不会叫魔修成功活捉住壁水貐呢!”


    第75章 血毒(3)


    大家心里本就有这个猜测, 这时被顾易点了出来,更觉得有道理,无论如何, 魔修也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今天让他们捉住壁水貐,后果如何, 难以想象, 他们没有余力的尚还罢了, 许多受伤不重的人, 都跟着上前来,准备跟兰危一起破阵。


    然而,方才他们看兰危杀人倒是容易, 这时自己砍上去, 不仅没有伤到魔修不说,反倒被他们震开。


    原来这些魔修布阵之时,身上的灵力倾泻而出,等闲之人, 根本靠近不得。


    百人大阵依旧运转,好在贺兰香雪一来, 便狠狠压制住了含笑, 顾易飞身向前, 继续向兰危指导, 目光却没再落在他身上。


    他只看向阵法之中的壁水貐。


    人数太众, 真要靠兰危一个个去杀, 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别的修士尚不知道魔修取血成功的后果, 也不会真的拼尽全力。


    他思索片刻, 不再犹豫, 直接顶着血阵,向壁水貐飞去。


    来到血阵之下,压力陡增,浓郁的血腥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并且胸中烦闷,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疯狂叫嚣,取代了理智。怪不得方才壁水貐又突然发狂,这血阵是想引入阵者情志紊乱,暴躁发狂,以此消耗体力。


    它好在体型小,受的影响更小,精灵躯体纯净,也不易被暴戾嗜血的情绪操纵。


    来到血阵中心,壁水貐面前,胸中越觉烦闷,几乎快要炸开,她毫不犹豫,立即扔掉手腕上的手帕,弄裂伤口,挤出鲜血,向壁水貐渡去。


    虽然血里或许有毒,但死马只能当成活马医了。


    壁水貐原本已经草木皆兵,又被血阵影响,狂暴异常,不停的对着顾易低吼,威胁他不要靠近,被渡鲜血的时候,甚至一巴掌将他拍飞,顾易只得从地上飞起来,继续给他疗伤。


    它飞到不同的位置,壁水貐便打到不同的位置,总算他体型小,飞的快,打不着。


    顾易被阵法影响,一边失血,一边闪躲,一边还时不时被拍两下,简直快吐血了,干脆一咬牙,骑着壁水貐后颈,任他如何发狂甩头,也没法把他给他甩下去,直恼得在地上打滚,顾易也不撒手。


    好歹疗伤确实有效,壁水貐身上伤口渐渐愈合,挣扎的力气也变大,顾易拍了一把它脑袋:“力气这么大,留着等会儿跑路的时候跑快一点。”


    壁水貐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易抱着它的脖子:“给了你这么多血,还差点被你甩出脑震荡——狗咬吕洞宾。”


    壁水貐虽然还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似乎知道这个小人儿不会伤害自己,相反,给他靠近的地方,反而能止住疼痛,十分不可置信。


    顾易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又道:“血一时止不住,还有哪儿受伤,别浪费了。”


    说罢见它手背上还有伤口,便道:“手抬起来。”


    壁水貐大约没听懂,顾易指着手指,又比划几次,壁水貐才犹犹豫豫将手背抬起。


    绿光笼罩。


    很快,伤口愈合。


    壁水貐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立即安静下来,震惊看着顾易。


    血阵依旧,它恢复了力气,便又要发狂,顾易只能狠狠抓住他头顶的角,让它别再耗费力气。它虽然震怒,但竟丝毫不往顾易身上碰。


    “等下东南方向会出现缺口,到时候我说跑,你就拼命往前跑,逃进水里去,再也不出来……听懂了么?”


    壁水貐不停在原地转圈,脚步重重的,以此发泄,也不知道听懂没有,顾易又耐心讲解数遍,不过依旧不知道它懂了没有,心里只想,没懂也没办法了,少不得等下再拉着它跑过去了。


    兰危相继击杀外围魔修,别的修士在合作之下,往往也能伤到一两个魔修,虽然变阵及时,头顶血网依旧存在,但范围早已经小了两圈。


    顾易眼睛毒,早看出来,等下东南方会第一个出现突破点,壁水貐力气恢复些许,仗着体型优势,直接冲破阻碍也不是不行。


    终于,兰危手起刀落,已杀死最后一个人,时机正好!


    “跑!”顾易抓着壁水貐的角,手指往东南方一指。


    壁水貐竟真听懂了,大脚一迈,向东南方狠狠跑去!


    壁水貐跑起来虎虎生风,顾易抱住它的角,以免被风吹跑,魔修离他们愈来愈近,靠前的人还想施法,继续阻拦壁水貐,壁水貐脚已踏在了他身上。


    两脚踏过,此人胸骨粉碎,彻底断气,后面的人不敢阻拦,只得退至一旁。


    等壁水貐突破重围,他们想要再追,却为时已晚。


    顾易一路将他送到泉水边,这才下来,拍拍它的头:“快些回家!”


    壁水貐低鸣数声,抬头蹭了蹭他,似乎不舍,亦或感激,顾易不停挥手再三催促,壁水貐总算“扑通”一声,恋恋不舍跳进了泉水中。


    功德圆满!


    顾易见终于完成任务,这才能停下来好好松口气,一口气尚未喘匀,忽又听见“扑通”一声,又有人跳了下去。


    一身红衣,身影看起来还很熟悉。


    他:“……”


    他扭头向赶过来的兰危求证:“方才是谁跳了进去?”


    兰危:“是方才那个变成了顾师兄模样的玄尘山叛徒。”


    顾易:“……”


    只听水面下,忽然传来几道摇铃声,正好来到岸边的谢忘归被铃声控制,也跟着一跃而下。


    顾易:“……”


    岂有此理。


    他一着急,毫无犹豫,深吸口气,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忘了,自己并不会水。


    旱鸭子入水,往往惊慌失措,胡乱扑腾,又不会控制呼吸,导致氧气很快耗光。好在他沉得住气,不至于恐惧慌乱,稍微能控制一下自己,但想要在水中来去自如,也是痴心妄想。


    水面之下,视线模糊,他扫了一圈,才在远处看见钟渝、谢往归的身影。


    他们正在缓缓靠近壁水貐,壁水貐回了老巢,如鱼得水,胆气渐壮,也不怕这两个跟上来的小东西,十分凶狠地对着两人低吼。


    不过,钟渝也不会傻到自己上前送死,只是反复摇铃,催促谢忘归上前。


    谢往归以极高修为中血毒,至今还能保留自我意识,大概已是今世最顶级的尸怪。魔门将他放出,本就意在观察看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后面又被钟渝遇见,钟渝一心只想要他进化完美,带着他去投靠魔门,也算大功。


    如今捉壁水貐取血已成奢望,至少可以让谢往归得到它的血,他们依旧可以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尸怪。


    这番思量,顾易自然也猜得到,他冲动跳水,正是为了阻止此事。


    他原身修为高,可以用龟息法控制呼吸,也能略微控制自己水下行动,但是如今是精灵躯体,实在不好办……


    他只能扑腾着试图向谢往归游过去,打算先阻拦他一时半会儿,再叫壁水貐躲往自己深处的巢穴,那地方没人能找得到。


    但是扑腾好一会儿,也没游得动,并且肺中呼吸已然耗尽,他只得尽力再向壁水貐挥手,让它不要停留,快走,快走。


    谁知他这个样子,壁水貐反而担心,不再离去。


    他憋气憋得肺快爆炸,实在撑不下一点,模糊之中只却看见,壁水貐因担忧他,不跑不说,反而跑过来找他。


    他急得张嘴便想要说话,没想到一大口水灌进肚子里,险些呛水,他知道自己一旦呛水,恐怕就离溺水不远了,心下更加焦急,这时候他万万不可能换回原身,否则出去以后怎么也解释不了。


    他氧气耗尽,接近昏迷,就在这时,已感觉眼前的事物正在骤然缩小,大约是已经变回正常体型了。


    壁水貐也知晓他是撑不住了,游得更快,想要上前接住他,忽然,一双手从背后伸来,抓住了他肩膀,将他往后掰去。


    他诧异地眨眨眼睛,水面下有稀碎日光,一柱又一柱,逆光之中,他眼眸里,只有兰危近在咫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76章 私奔(1)


    再次醒来时, 顾易已在一张柔软床铺上。


    屋子里满是花朵芬芳,香气馥郁,被褥柔软至极, 盖在身上轻若无物,他睁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认这不是自己家, 然后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 又睁开。


    还是没变。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么奢华的房间,这么富贵的做派,恐怕只有……


    他下地穿上鞋子, 刚一走动, 便觉十分虚弱无力。看来失血太多,还是不行。


    他悄悄走到门口,拉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


    这贺兰香雪大发慈悲,把自己接进皇城来养伤, 肯定不是为了治他这个小精灵。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为的是兰危。


    他从门缝中往外看去, 果然在月洞门之后, 见到了兰危的身影。


    鹅黄色的牡丹在花坛里盛放, 微风之下, 轻轻颤动, 而在花坛一旁, 贺兰香雪一身嫩黄华服, 娇艳无比, 珠翠之光, 将牡丹都压了下去。


    他将身躯变小,颤颤巍巍往外飞去。


    不知道她们正在聊些什么好玩的,让他也听一听。


    “这精灵决计不会再嫁你,他已向我发过誓,你再守着他,你们也没有可能。”


    “你听我的话,娶一位名门闺秀,才不算埋没你的身份。这些精灵邪里邪气的,少接触为好。”


    兰危擦着手中被还回来的剑,顿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他为我种下毒针,我必须带他解毒。”


    贺兰香雪:“毒针我会想办法,只要没种在你身上,已算至幸,有他代劳,再好不过。你真当瑤山是好去的么?”


    兰危眼也不抬,将剑放在桌子上:“夫人请自便。”


    贺兰香雪抬起眼皮:“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我难道还会害你么?当初生下你时,我尚云英未嫁,如何和人解释产子之事?我送你走,实属迫不得已,可为娘的心情,你应当明白,我们才是世上最亲的人……”


    顾易心想:这倒不见得。兰危虽只有你一个母亲,你却不止他一个儿子。


    兰危:“……”


    贺兰香雪轻声道:“我之前只是尚未认出你,认出你后,又岂有过半分迟疑?今夜晚宴,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你便是我的儿子。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有能力,便不会不认你。衣服我已经命人连夜赶制,等会儿便会送来,你记得换上。”


    顾易心想:人家尚未答应,你就将一切安排好了。你心里尊重过他半分么?


    兰危也道:“我不去,夫人不必操劳。”


    顾易飞到一朵牡丹花上趴着,这花坛在贺兰香雪背后,又正对着兰危。


    兰危目力极好,又对他很熟悉,见他飞到,没一会儿便认了出来。


    顾易见他盯着自己,显然认了出来,很是高兴,冲他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贺兰香雪,做了个赶走的姿势,随后手指在空中滑动,做出行走的姿势。


    ——等贺兰香雪走了,他们就逃跑。


    兰危见他醒来,很是高兴,原本冷冰冰的眼神温柔了些许,贺兰香雪以为他有松动,又道:“你让我放过那些散修,我也放了,你从潭底上来,受伤不轻,我也救了——就连那只精灵,我都救了。你心里,就不念我一点好么?”


    兰危只想她快点离开,于是敷衍道:“嗯,我考虑一下。”


    贺兰香雪尚未开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止住了话头,望向来路。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脸色惊慌地跑进了院子,他跑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停留,显然身后还有追赶。


    他进了院子,第一个先看见兰危,看见他之后,脸色诧异:“你怎么……”


    随后便看见了一旁的贺兰香雪,忙行礼道:“贺兰夫人!”


    “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去哪里?”


    兰危自他出现在视野,便觉得眼熟,听他语气,分明也认识自己。


    这时多端详片刻,便已明白,这是当日他在耿府撞见的那个小孩。当时他也是在被一群人追赶。


    果然,远处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中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讲话的人气喘吁吁:“他打二公子的大将军一下,我们便拿鞭子打他十下……看看他的皮是不是和他的拳头一样硬!”


    “不乖乖束手就擒,还敢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


    兰危目光扫过,见他身上血迹斑斑,衣服不少破洞,似乎是被尖锐之物刺伤,看痕迹,但像是狗咬的。


    他听见说话声,目光慌乱,但依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流露出恐惧之态,目光不住往院子里面瞟,但因畏惧贺兰香雪,低头站在原地,迟迟不敢行动。


    “进院子里面去罢。”兰危忽然开口。


    小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不敢行动,依旧看着贺兰香雪。


    贺兰香雪点了点头。


    小孩如蒙大赦,一头扎进院子里,找了个房间躲进去。


    追兵在同一时间赶来。


    他们本料定翁忛必在这院子,气势汹汹想要进来捉他,没想到一进来便碰见贺兰香雪,气势顿时一泄。


    所有人惊慌失措,慌忙行礼,一个同样十来岁的男孩从人群里钻出来,好奇道:“娘,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偏的院子,你跑来做什么。”


    贺兰香雪薄斥道:“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不是说去西坪练功么,怎么又跑到这里来?”


    贺兰方狡辩道:“我本来在好好训练我的大将军,谁知道有人不长眼,将我大将军打伤了!他那会儿就是往这跑的,娘你真没看见他吗?……不对,你又是谁??”


    他瞪大眼睛看着兰危:“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看见本公子,为什么不行礼!”


    贺兰香雪道:“方儿,这是你大哥,不得无礼。”


    贺兰方大叫:“什么大哥?我哪来的大哥??我只有一个哥哥,这是哪来的野种?我可不认!”


    话音未落,贺兰香雪已一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放肆!”


    贺兰方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反应过来后,捂着脸颊,瞪着兰危:“你有本事在这别动,你让大将军来收拾你!”说罢一溜烟跑了就去。


    别的小孩六神无主,看着面前两人,又看着贺兰方的背影,不知道是留是去,贺兰香雪疲惫摆摆手,让他们走,然后吩咐道:“出去传我口谕,今日不得再让二公子进繁芜院。”


    然后转向兰危道:“小孩子无心之言。不必管他。”


    兰危没有说话,她也跟着离开了院子。


    等人彻底离开,兰危才看向花丛,向精灵道:“他们都走了,下来吧。”


    顾易从花上飞下来,扑向兰危,抱住他的脖子撒娇:“多谢哥哥救我。”


    兰危伸手,想将他拉下来,顾易不肯,抓着他的衣领不松手。


    兰危道:“别闹。”


    顾易蹭蹭他的脖子:“好想哥哥。”


    兰危:“痒。”


    顾易恍然大悟,随即起了坏心,鼓足一口气,轻轻吹向兰危的脖子。


    兰危呼吸一窒。


    随后他被人提着腰带,强行抓了下来。


    顾易挣扎不休:“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不许提我腰带。”


    兰危将他放在了桌面上,轻轻检查:“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顾易道:“我在水下险些憋死,没想到哥哥竟会来救我。”


    兰危:“我只是……下去随便看看。”


    顾易面露失望:“不是为了救我?”


    兰危道:“你当时为什么忽然下水?”


    顾易道:“我也只是,下去随便看看。”


    兰危:“可你不会水。”


    顾易笑了:“你看,果然记得我不会水!”


    兰危无奈:“下次不许这么冲动。”


    顾易抱住他的手指,不肯下来,让他告诉自己之后发生的事。


    原来他当日落水,昏迷之际,恰好兰危赶到救了他,兰危本想直接带他上去,却发现钟离一直在让谢忘归攻击壁水貐,他便上前阻止两人。


    然而后面陆续有别的魔修下水,壁水貐被割伤,身上留下许多伤口,血液弥漫在水中,到底无法收集,他们也就走了。


    后来上岸,雪千里倒是重挫了秦鬼面与阴三癸,但自己也重伤,魔修之中只剩下含笑,她同样不是贺兰香雪的对手,只能带着弟子们,灰溜溜逃走。


    正道修士这边,重伤者居多,贺兰香雪命人将大家带回了凤安,玄尘山一脉的弟子,也都住进了天香皇城。


    他本不肯来,但有吕不同做主,自然要听师父的话,只能跟大家一起进宫。


    进来之后,贺兰香雪便单独给他安排了院子,还找人医治昏迷的精灵,显然都是为了给他卖好,让他承情。


    顾易握住他的手笑道:“若要离开皇城,便要偷偷行动。出去之后,恐怕危机四伏。”


    兰危:“你怕么?”


    顾易笑道:“我怕什么?只要你不怕……”


    兰危抬起手,将他放在自己面前:“我只怕,自己护不住你。”


    顾易心里一动,抬头看着兰危。


    原来不是错觉。你小子,竟然真的忽然有良心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还是抓紧机会去开第三个副本为妙!


    他变大体型,站在地面上,一把牵住兰危的手:“好好好,事不宜迟,我两抓紧私奔吧!”


    第77章 私奔(2)


    顾易拉着他出了院门, 兰危忽然心有所感,拉住了他,两人停住脚步, 往后一看,刚才藏起来的小孩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顾易好奇道:“你是谁?”


    兰危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同样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小孩道:“我姓翁, 单名一个忛字。”


    顾易“啊”了一声, 已猜出他的身份, 这孩子是虞国如今那个傀儡皇帝的儿子,按理说也是皇子,尊贵无匹, 可惜皇帝并无实权, 他这个皇子,在贺兰家的人面前,自然也没有地位可言。


    兰危一听他名字,也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眉头一挑:“你是景帝的儿子?”


    翁忛点点头,兰危又道:“你是皇子, 他们怎能那样对待你?”


    翁忛道:“父皇懦弱, 天香皇城之主, 从来都是贺兰夫人。”


    此事众所周知, 但是没人能想到, 贺兰家竟如此对待一个孩子。


    顾易欲言又止, 翁忛却认出了兰危的身份:“我知道你, 这几天凤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你是贺兰夫人的那个……”


    顾易知道兰危难以回答此事, 微微一笑,将兰危的手牵到自己身后,替他答道:“是与不是,不如过了今晚再看。”


    贺兰香雪特意设宴,宣布认回兰危,而兰危作为宴会主角,却不到场,态度如何,显而易见。此事终究只是贺兰香雪一人一厢情愿罢了。


    翁忛一双沉静的眸子只看着两人。


    顾易和兰危正待离开,见他这样,反而诧异,顾易道:“你就这样看着我们走么?”


    翁忛道:“此事应该由你们自己决定,你们不愿意,自然可以走,谁有立场阻拦?”


    顾易看他年纪轻轻,说话却很沉稳,心里十分赞叹,兰危也道:“后会无期。”


    “等等……”


    两人相携出了院子,翁忛忽然又赶了上来,叫住了他们,似乎迟疑了一会儿,才对两人道:“夫人如今必定在容华殿筹备晚宴,你们走了,想必就不会回来,若愿意的话,可以去容华殿看一看她。”


    顾易与兰危对视一眼,心想,他恐怕不太愿意看。


    兰危道:“我知道了。”


    两人继续往外走,兰危果然没有要去容华殿的想法,顾易自然也不会提。


    宫内许多守卫巡视,不过修为都并不高,兰危自然能避开。


    两人一起太引人注目,顾易又变回手掌大小,趴在兰危肩膀上。


    过花园的时候,兰危察觉到一队守卫路过,退后躲在一处假山背后。


    守卫们动作整齐划一,连脚步声都节奏统一,没有一丝杂声,路过假山时,脚步声骤停,只听外面的人恭敬道:“大公子!”


    是贺兰游。


    顾易悄悄探出头去,见贺兰游面色烦躁,正往前走去,脸上表情颇为不耐,不知道有什么头疼的事情,他好奇心起,向兰危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兰危道:“别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顾易暗道:他神色不耐,显然不想去,但不得不去——那一定是贺兰香雪找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叫他去会有什么事情。


    他笑道:“我猜他去的地方一定是容华殿,哥哥要不要和我打赌,看是还是不是?”


    兰危:“嗯?”


    顾易嘿嘿一笑:“过去嘛过去嘛,去看一眼。”


    兰危不再推辞,跟了上去,在贺兰游身后走了大概半柱香功夫,果然来到一个恢宏壮观的大殿之前,门匾上写着的,正是“容华殿”三字。


    贺兰游走正门进了大殿,幸好门口无人守卫,兰危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他知晓贺兰香雪必定在此,早隐匿了气息,不声不响遥遥跟在远处。


    贺兰游转了几圈,随后进到一个房间里,兰危不敢靠得太近,在房间外几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里面的声音微弱,正好勉强能辨认。


    贺兰游声音有点弱:“娘……”


    “叫什么娘,召你过来,还要三催四请,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这一切是为什么,娘应当心知肚明,你如今这样大张旗鼓……我和弟弟,早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就为这个?”


    “娘,孩儿无用,做不了你的帮手,你现在有了更好的孩子,那个兰危,确然比孩儿强……”


    “傻孩子!”


    贺兰游第一次顶撞母亲,语气十分心虚,但还是愤愤道:“母亲为了他,宁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从前的事,现在全天下必定对母亲议论纷纷……孩儿丢脸无妨,可母亲岂是他们议论得的!”


    “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贺兰香雪语气无奈,叹了口气,“你自小养尊处优,如今有我替你谋算,可等我老去,不中用了,又有谁来帮你?你和兰危不同,他山野长大,野性难驯,你是养在娘膝下的好孩子,我苦苦谋求的一切,日后不交给你,又能给谁?”


    贺兰游万万没想到她想的这么长远,感动道:“娘……”


    贺兰香雪:“你难道未曾听到当日魔修与他们说的话?他的身上,一定还有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他独身在外,能走到今天,说不定当真有些大机缘、大奇遇。若这些机缘奇遇,能落到你身上,我精心教养的孩子,难道还会比他差?……方儿还不懂事,你总该懂事了,日后也要拿出做弟弟的样子来,好好待他。你真心实意一点,日久天长,等他真将你当做了弟弟,还会将事情瞒着你吗?”


    贺兰游点头:“我都听娘的。”


    贺兰香雪继续道:“你那个精灵——发落了么?和顾家的婚事快要提上日程了,早些处理干净的好。”


    贺兰游欲言又止,显然还想哀求,贺兰香雪已决然道:“求我也没有用,我方才拆散了兰危,若由你留下精灵,他怎么想?再说,你新婚在即,即便是装,这时候也该装得规规矩矩的。”


    两人站在屋外,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听见里面贺兰游行礼告退的声音,顾易才反应过来。


    兰危闪身躲在了墙壁后,顾易却没跟上,而是飞到了一旁的立柱旁,静静等着贺兰游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贺兰游走远,顾易才带着笑容,重新飞到兰危身旁。


    “走吧,哥哥。”


    这次出宫再没有波澜,两人很快混出了宫门。


    顾易早明白贺兰香雪本性,听了这番话,倒不觉得惊讶,反在一边听一边冷笑,明白真相本该如此才对。


    但他见兰危一直未曾说话,担心因此受刺激,出了宫门后,便在他肩头状若无意道:“今日阳光真好。”


    兰危:“嗯。”


    顾易笑道:“天气这么好,可不能为了不值得的人难过,辜负美妙秋朝。”


    兰危明白他在安慰自己,很轻地笑了一下:“伤心倒没有,只是觉得……反而轻松了。”


    顾易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只有对方足够绝情,他才能真正离开得毫无负担。


    人潮拥挤,他自肩头上看着他的侧脸,在这一刻,忽然有些真切替他难过。


    “世上总有人有眼无珠,金玉不要,反将鱼目视作珍宝,没关系,这是她们的损失才对。……反正在我心里,哥哥永远是那个最好,最厉害,最独一无二的人——”若不厉害,又怎能做他的对手?


    兰危好奇:“你似乎,永远都相信我……”


    顾易洋洋得意:“怎么,不相信我慧眼识珠?我的眼光,保准不会差。你沉稳冷静,坚韧不拔,心性良善,本性光明,纵然来路坎坷,总是坚守本心,未来必定有大造化。我看你前途无量,好事将近——否极泰来,说不定就在今朝。”


    兰危行走在凤安街道上,四周人声鼎沸,顾易就在他肩头说话,距离够近,声量倒不用太大,旁人也听不见他说的。


    但他说得太投入,也没注意四周的人,此时话音甫落,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影便猛地一下扑了上来,兰危倒没怎样,反将他吓了一跳。


    他忙往兰危肩后一躲,兰危伸手安抚了他一下,低头看着抱住自己腿的老头。


    “……许老伯?”


    许老头脸颊浮着两坨醉酒后的酡红,连鼻子都红了,他十分尴尬地一笑,正想解释点什么,身后几个酒保模样的人已赶了上来。


    “来这凤安城,还敢喝白酒,吃白食,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吗?”


    “看你一把年纪,竟也没脸没皮,喝了酒还赖账。快,乖乖跟我们回去!”


    许老头抱住兰危不撒手,回头道:“你们捉我回去,也是于事无补……我若有钱,何必还赖你们的账??你们就行行好,我一把年纪了,有些难处,你们不省得……”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岂是耍赖便能赖过去的??没钱容易,留下一个手掌就行,否则人人都以为我们家的白食好吃,那还做什么生意??”


    说罢便要来拖许老头,许老头吓得肝胆欲裂,只得死命抓住兰危,显然已将他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顾易诧异探出头:“这人是谁?哥哥认识?”


    兰危:“我从前的狱友。”


    许老头一见到顾易,便反应过来:“你便是精灵吧?你们果然重修旧好啦!”


    兰危见他被拖走,追上前几步:“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酒保见是个修士,也不讹他,道:“回去酒楼,我算给你看。”


    所幸许老头知道自己给不起钱,喝酒为主,也没敢吃上太多,兰危替他会了钞,又在他的要求下,新打了一壶酒,三人才一起出了酒楼。


    许老头保住了手掌,又新打上了一壶好酒,一时间喜笑颜开,拔开塞子,又喜滋滋喝了起来,边喝边向兰危道:“小公子这会儿准备去哪?是回玄尘山,还是去瑤山呢?”


    顾易奇道:“你怎知我们要离开凤安?”


    老头“哈哈”一笑:“老头子就是知道,公子不会留在凤安!”


    兰危道:“我们先去瑤山解毒。”


    许老头打了个酒嗝,忍不住向他伸出大拇指赞叹,随后道:“我们散修,多蒙公子求情,才得逃脱,这几日恐怕也要离开凤安,公子若不介意,可以同我们吃个散伙饭。”


    第78章 私奔(3)


    散修几乎都没有进城, 而是全聚集在树林里的一处废弃祠堂内休养。


    但是此处药食贵重,又无亲友,大家监狱里蹲久了, 思乡情切,虽然回家也好不到哪去,但也没有几人愿意留在这里。


    许老头将兰危带到, 大家一见到他, 心情顿时都有些微妙, 不过更多还是感激, 当日正因为他,贺兰香雪才勉为其难将他们放走。


    更何况兰危有一半魏大人血脉,现在又听说他拒绝了贺兰香雪的认亲, 显然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听许老头说完晚宴的事, 大家更十分热情地欢迎了兰危。


    傍晚,灶已埋好,他们虽然不能去酒楼中大吃大喝,但在附近农家买点便宜的菜肉淡酒, 也能做到。


    最后这顿散伙饭难得的丰盛,好几百人席地而坐, 旁边灶上焖着米饭蒸菜, 面前升了十来堆小火堆, 用来烤制鸡肉, 顺带温酒。


    兰危下午这会儿功夫, 已被散修们彻底接纳, 大伙儿都欣赏他轻利重义, 视贺兰家富贵如云烟的态度。也因先后受过魏大人与他的恩惠的缘故, 一开饭后, 人人都向他敬酒。


    顾易看他身边人实在太多,怕挤,特意挑了个偏僻的位置,独自拿了一壶酒喝,中途兰危向他望来,他便举起酒杯,冲他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喝了一会儿,他见场子渐热,场上众人都兴奋起来,便装作不胜酒力,飞过去向兰危向兰危道:“喝醉了,先去睡觉。”


    兰危点了点头,他摇摇晃晃飞远。


    初秋的夜风吹在脸上,已有些许凉意,他飞远之后,拍了拍脸,更觉清醒了几分,如此一口气飞到凤安城内,才找了个僻静所在,换回了自己身体。


    兰危今夜,自然不止真的和大家吃散伙饭这么简单,散修重获自由,但对此后究竟要如何生存,也没有什么头绪。其实他们只要稍一思索,便能明白,乱世之下,处处争斗不止,结成同盟,紧密合作,彼此帮扶,才是生存之道。


    他们既成同盟,也就不急着散伙了,不过也不能群龙无首,兰危因为修为最高,又人人信服,自然而然就被推选成为盟主。


    他因年纪太青,屡次推辞,却最终推托不掉,只能答应暂代此职,等日后若有能者,再退位让贤。


    这一夜他们商量了许多日后如何发展的细节,酒足饭饱之后,便灭了火堆,睡在祠堂外,虽然秋风渐冷,胸膛却是火热的。


    顾易不必参与,也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当然没必要继续旁听,他既然准备离开凤安,该做的事情,也应当先做了。


    他进城之后,一恢复原身,一只不知道从哪飞来的蝴蝶,便迫不及待落在了他身上,大概是已经飞了许久,这时才终于找到他。


    他连忙接过蝴蝶,信纸落在手上,果然是顾然传信,他看完内容,好一阵无语,甚至被气笑了。


    信上只有四个字:不必找我。


    好个顾然,他着急担忧这么多天,她明明没事,竟然不早些来报平安,就让他们上上下下的人为她奔波这么久?


    顾然虽然性格天真活泼,但顾家家训甚严,她大体还是十分体贴、非常懂得替别人考虑的性子,这次竟然不声不响跑出去那么久,也不给个交待,好几天过去,才想起传这样一封简单的信来?


    好好好,不找就不找,顾易心想:我不找你,看看等娘找到怎么教训你。


    他收了信,立即又去了耿浩家,装作远行方回,找到了门童,想向他打听一下师父现在何处。


    门童见到他忽然出现,十分惊讶,然后才向他解释道:“道长今日刚出了皇城,住在了一旁的云来客栈。不过我们这几日依旧派人在外面追查,却没查到那位小姐的消息。”


    顾易道:“不必找了。不过,师父既在皇城养伤,为何又急着出宫?难道外面能比皇城舒服?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童挠挠头:“这我倒是不知。”


    顾易向他道过谢,转身便去找他说的云来客栈。


    他一进客栈大门,尚未开口,一旁的小二已经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您难道便是顾公子?”


    顾易暗自戒备:“你是?”


    小二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快上楼瞧瞧,你师父还等着你呢。”


    顾易依旧觉得古怪,越听他这样说,反而担心楼上有问题,一时有些迟疑,尚未说话,小二已叫了一声:“道长,你叫我们留意的人来啦!”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响起,顾易往楼梯上一看,果然便是霜星子。


    他大喜过望,一口气奔上去:“师父!”


    霜星子淡淡道:“回来啦?”


    顾易知道师父素来面冷心热,虽然现在说话语气冷淡,也看不出丝毫关切,但他急着出宫,肯定是担心旁人办事不力,总要亲自来找他才放心。


    所以他才住进客栈不久,店小二便已经知道他在找自己,并帮他留意上了。


    顾易这样一想,越觉愧疚。低头道:“对不起……我那日忽然发现一点线索,忘记留信,就急匆匆追去了,路上遇事耽搁,这才好几日未曾回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霜星子点了点头,回头往房间走去,顾易跟在他身后,回到房间后,便转身关上了房门。


    “我见过你师兄了……”一关上门,霜星子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顾易“呀”了一声:“师兄他……如何?”


    霜星子摇头:“他恐怕,认不太大出我们了,你以后若见到他,不要亲近。”


    “嗯。”顾易苦涩点头,“徒儿记住了。”


    霜星子话锋一转:“我闭关之时,听说他曾传过一封信,可有此事?”


    顾易低头:“有……不过我忘记看了。”


    “为何不看??”霜星子语调渐厉。


    顾易道:“当时听了这事,并不知道是师兄的信,以为无关紧要……”


    “你!你可知道……就因为这个,你害苦了他!”


    顾易“砰”地一下跪了下去:“弟子都知道,此事全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


    他将头磕了下去。


    当日若不是他注意力全在钟渝身上,稍加注意,或许能反应过来这封信的来历。


    归根结底,错全在他。


    他跪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霜星子才道:“你自己没收信,那收信的人是谁?钟渝么?”


    顾易道:“不管是谁,师父将月白峰交由弟子打理,弟子也该事无巨细,事事过问,才不会错过如此重要的事。”


    “起来罢。”良久后,霜星子才道。


    “师父……”顾易仍低着头。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顾易十分心虚,但将心一横,继续道:“弟子……尚未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大概要在三月之后,才能再回月白峰,请师父应允。”


    霜星子道:“又要去哪?”


    顾易没有说话。


    因为想不到好的借口,但更多是因为不想撒谎。


    “弟子不能说,但此事对弟子至关重要,比任何事都重要,请师父应允。”


    “上次这么和我说的,还是小谢。”霜星子冷冰冰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并不理他。


    顾易:“师父,这次不一样,我保证毫发无损地回到月白峰!”


    霜星子:“此事休提,再说,你姐姐还下落不明。”


    顾易:“我方才收到她的传信,向我报了平安若是有事,在能传讯的情况下,她不会硬扛,必会呼救,既然这样说,恐怕是真没有事。”


    霜星子点头:“那便好,但是这几日如此大张旗鼓找人,贺兰夫人那边,恐怕能听到风声。”


    “师父的意思?”


    “就趁此机会,说她逃婚了,请你爹娘出面解除婚约吧。”


    “好。”


    霜星子转身:“好了,你就住在这里,我住在隔壁,你有事便叫我。”


    顾易追上去道:“师父。”


    霜星子顿住了开门的手:“还是想去?”


    顾易:“一定要去。”


    霜星子:“在什么地方?”


    顾易想了想:“大概是西域。”


    霜星子不动声色:“我帮你订了一场比武,和兰危,打得过么?”


    顾易心想,恐怕难。但是坚定点头,笑道:“那还不简单?绝不让师父丢脸!”


    霜星子眼里也有两分笑意,飞扬恣意的年轻人,真像光彩逼人的珠宝,无论由谁看了,都难免心生喜爱。


    况且这还是他的徒弟,是由他一手教导的,就像他最完美的作品,浑身上下,也没有丝毫瑕疵。


    他道:“兰危这孩子也很好,就是冷了一点,你这样的性格,便该由他治治。”


    顾易心中腹诽,这人还真是我天生克星,若不扑腾扑腾,只怕真给他治死了。


    他装作无所谓道:“那便瞧瞧他的本事。那……我方才说的事情?”


    他低着头,满怀希冀地看着师父,模样是前所未见的乖巧,霜星子道:“我若不允,你今夜也一定会跑,我难道还能将你拴在床头?”


    顾易大喜,一抱拳:“多谢师父,徒儿去啦,三个月后,必定回家!”


    “小顾。”


    顾易出了房间,忽又听见霜星子叫他,连忙回头。


    霜星子道:“不可斗狠,打不过认输,不算丢人。”


    顾易知道师父担心自己遇事争强好胜,不肯服输,连忙答允。


    霜星子:“出门在外,人心险恶。你事事聪明,但总是急公好义,哪怕帮扶弱小,也得留个心眼,以防别人演戏,算计的正是你。”


    顾易心下感动,师父说的两处,确实都是他性格弱点——争强好胜,不肯服输;遇事急公好义,路见不平,总要多管闲事。


    若是运气好倒无妨,若运气不好,这两点足以致命。


    他认真道:“徒儿记住了。”


    “去吧。”他挥挥手,没有急着关门,目送顾易离开,顾易下了楼梯,回头去看,见他还在原地,这时离得远了,细看才发现,几天时间,他神色萎顿,看起来俨然已老了好几岁。


    他修为已臻化境,几年前便突破天元境界,这时突现老态,定不会因为前日受伤。


    恐怕是因为大弟子的现状。


    他有两个极优秀的徒弟,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只是大师兄变成那样,恐怕此生再也回不了月白峰。


    如今,便只剩下他了。


    第79章 山月(1)(修)


    接下来的几天, 兰危都与散修一起四处猎取妖兽和采摘灵草,然后由人出面将材料出售,由此很快赚到了第一桶金。


    顾易每天陪着他东奔西走, 仗着身形灵活,给他帮了不少忙。兰危也十分体贴,遇到危险, 总先护他, 就算受伤, 也坚决不让他割血治疗。


    两人连日同吃同住, 同进同出,关系突飞猛进,顾易被他养得衣来张手, 饭来张口, 除了有些忙碌,恍惚间竟似回到了顾家一般舒适。


    他性格素来旷达,不拘小节,又重情义, 与兰危熟稔之后,倒将从前立志要勾引他再甩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每日吃到兰危亲手做的可口饭菜时, 往日一些小摩擦也忘了干净。


    狗东西并非一无是处, 他们是对手, 但也可以良性竞争, 玩弄别人感情, 倒不必了。


    况且他看兰危这人喜怒如此不形于色, 冷漠周全, 运筹帷幄, 也不是轻易可以骗他动心的。


    借他大腿一用, 拿到五卷神书,想必足够逆天改命了。


    兰危虽然如今俨然是联盟的主心骨,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带精灵去瑤山解毒。


    转眼之间,便到了离开的日子。


    这一日,秋阳初升,柔软嫩黄,宛如轻轻一碰、便会流心的蛋黄。林子间晨雾清淡,尚未被阳光刺透,兰危带着顾易,告别了众人,踏上了去瑤山的旅程。


    挥别了散修们,这次上路的只有兰危和顾易两人。


    顾易坐在兰危肩膀上,看着背后的群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心中盘算:这几日毒针毫无反应,显然对他不起作用,这瑤山若去了才真是冤大头。算算时间,第三个副本恐怕正要开放了,不知道想个什么法子,才好让他不去瑤山,转行西域。


    上一个神庙中的神女来自域外,玄青曾在他的悟剑室里准备了些许石精,只待时间一到,神女苏醒,就会被地宫里石精所吸引,跑去悟剑室。等吸收了那些石精,她才会真正萌生神智,幻化成/人。


    生出神智后的神女,会被冥冥之中的力量牵引,回到自己的家乡。


    她行动缓慢,等她回到家乡时,便是第三个副本开启的时机。


    她是第三个副本的钥匙。


    但要让兰危放弃解毒,平白无故听他的话去西域,却也不易,总得想个周全的话术才行。


    暮色四合时,两人来到一处名为狗熊岭的地界,有过路村民见到赶路的兰危,都停下来劝他,山上有吃人的狗熊精,天又快黑了,千万不能再往前走。


    兰危乖乖答应,等村民走了后,又继续往前,直到在山腰上,才停下来休整。


    顾易已明白他的心意:“看来哥哥今夜打算替天行道。”


    兰危低头专注升着火:“怕么?”


    顾易道:“怕倒不怕,我尚未吃过熊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火升起来,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庞,顾易从他肩上下来,坐在火堆旁,乖乖等狗熊出现。


    谁知这狗熊岭名不副实,坐到半夜,别说狗熊,熊毛都没见到一根。


    熊掌梦泡汤,兰危坐着无事可做,又去打了一只山鸡斑鸠,去掉毛洗净,串上木棍烤制。


    随着火舌舔舐,肉香味很快飘了出来,顾易深吸了一口,荒郊野岭,夜半三更,还能有这样的美味,实在幸福。


    兰危烤好之后,拿在手中吹了一会儿,凉了一些,才撕下一个鸡腿,转头一看,顾易正迫不及待将他看着,眼睛都亮了。


    他一愣:“饿狠了?”


    顾易手捧着脸:“倒没那么饿,不过太香了,馋虫勾出来了……这个是给我的么?”


    兰危看着手中鸡腿,睫毛垂下,片刻后忽道:“……这不是你的。”


    顾易睁大眼睛:“???”


    兰危一本正经:“你的是熊掌,怎能拿鸡腿来糊弄?”


    顾易气愤:“熊呢?你倒是将我的熊找来呀!”


    兰危将山鸡插在一旁:“或许它会被香味引来。”


    “??”顾易一本正经道,“不会的,熊没有鼻子,闻不见!”


    兰危:“……”


    顾易指着自己:“只有我鼻子灵,我闻得清清楚楚,熊可闻不见。”


    兰危语含笑意:“……有多灵?”


    顾易正想举例,忽然察觉过来,兰危这是在揶揄自己,难道他要回答和狗一样灵?


    他噎了一下,道:“算了,我不吃了。你留着喂狗熊吧。”


    兰危眼睛全被火光照亮,纵使面无表情,冰凉的眼眸里,也全是暖意。


    他轻声道:“那你唤我一声,我便给你,好不好?”


    一只鸡腿,还想威胁他,没门儿。


    顾易摇头道:“不叫,不叫,我鼻子不灵,留给灵的吃。”


    兰危很遗憾:“可惜,这里没有小狗”


    顾易望着天空:“那你去给狗熊,给野猫,给野狐狸吃吧。反正我不吃。”


    兰危:“当真?”


    顾易点头。


    兰危将鸡腿递到他手上:“给你吧,小野猫。”


    顾易:“……”


    现在再生气,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接过鸡腿,两三下啃完,丢下骨头,兰危已递来另一只腿。


    他又啃完。


    扔下骨头之后,他嫌手油乎乎的,想要去一旁找点水洗一下。


    今夜月色十分明亮,照得山路明晃晃的,纤毫毕现,顾易素来胆大,自然也不会怕走夜路,他走了几步,忽然见到地上有一双布鞋,似乎仓促之际掉落的。


    他想起狗熊岭的传闻,担心这是有行人遇害,心中一凛,忙往前找去,几步路功夫,又见到一件外袍,上面有被撕过的痕迹。他更加确定一定是人在这遇害,心中着急,也顾不上回去叫兰危了,顺着山路追去,过了一会儿,竟又是一个粉色肚兜出现在眼前。


    他拿起肚兜,似乎还有余温,前面是一片灌木丛,他忙向里叫道:“有人吗?”


    有喘息声出现在前方,但没人出声。


    顾易心下焦急,又追问道:“你怎么样了?现在什么位置?别怕,我来救你”


    那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呻/吟了一声,然后抓着手边的树枝晃了晃,似乎为顾易引路。


    顾易道:“好,你先不要动,我马上过去。”


    树枝又晃了晃,似是回应。


    顾易拨开树丛,就钻了进去,察觉到女子的呼吸声就在前方,似乎还越来越沉重,正想再开口安抚她一下,只是看着方才的肚兜,忽然心中一动,既然衣服都被撕咬下来,为何地上不见血迹?


    狗熊既在附近伤人,现在为什么又没出现?


    他停下脚步,朝前朗声道:“月光太暗了,我看不清路,你再给我指指,在什么位置?”


    一颗小树被摇得晃动不停。


    顾易道:“你便在树后么?我怎么瞧不见人呢?你挥挥手我看看。”


    一只短短胖胖的手掌伸了出来,在空中朝他不停招手。顾易仔细看了看形状,心想,果然如此!他笑道:“你的衣服都被脱啦,我过去也不方便,我还是先将衣服鞋子抛给你,你穿一下罢!”


    他嘴上这样说,手中却捡起一个石头,用力黑影那边砸过去。狗熊真以为他给自己丢衣服,刚准备接着,没想到被一个石头正砸中脑门,砸得眼冒金星,差点叫出声来。


    顾易忙道:“不好意思,我扔错了!我怕衣服会飘,想要加个石头一起,结果忘记包衣服了,我重新扔,你再接一下。”


    狗熊也没怀疑,伸着手继续准备去接,顾易又扔去一块石头,这下砸在它肚皮上。


    狗熊哼唧了一声。


    顾易又满含歉意道:“对不住,衣服被风吹跑了,你放心,我这下保管扔对。”


    他这次真将肚兜拿过来,包着石头一起砸过去,狗熊脑袋上又挨了一次,好在拿到了衣服。它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顾易问道:“怎么样?穿上了么?”


    狗熊故技重施,又摇了摇树枝,示意自己好了。顾易心中好笑,不知道狗熊穿肚兜,又是什么风景。


    他笑道:“穿上了就好,夜间太冷,千万不要着凉。”


    说罢扭头就往外走,狗熊急了,窸窸窣窣追上来,弄出一片响声,顾易安抚道:“你别怕,我不会走,我先出去去探探路,外面要是没有狗熊,我一定回来带你下山。”


    狗熊自然知道外面没有狗熊,苦于不能开口申辩,只能又急着上来追他,顾易只作未闻,扭头便走。


    这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起,竟多了个巨大阴影,伏在山路之上,一动也不动,简直像一座小山。见他走来后之后,小山喘着粗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小山越来越高,越来越壮,顾易的目光随着它而抬高,最后直接整个脑袋都仰了起来。


    头顶月亮也全被遮了去,这竟又是一只狗熊,体型足有两层小楼那样高。


    狗熊岭上,竟然不止一只熊!


    身后那个引诱他的熊也钻了出来,与他差不多高,这还是只小熊。


    前后夹击,两道粗重的喘息声将他包围,大熊低头看着他,眼神十分沉稳,竟似有人的神智一般,小熊身上系着一条粉色肚兜,两爪放在胸前,看着憨态可掬,但也欲欲跃试准备来扑咬他。


    顾易当机立断,张开双翅,立即便往外飞,小熊心性活泼,跳起来要扑他,却被他躲过。


    大熊静静看他动作,然后慢慢转身,一只大手漫不经心地挥出来,正好拦在他必经之路。


    顾易险些撞上他毛茸茸的手掌,只得急忙调头,然而身后,另一只熊掌也拍了过来。


    两边都有巴掌,这时候若向上飞,熊掌也能追到,顾易反其道而行,身形一降,往巴掌下飞去,熊掌立即改拍为握,又追下来抓他。


    他翅膀快要飞出残影,也没躲开熊掌看似缓慢的一握,正焦急时,忽然之间,只听一声剑鸣,一道白光飞来,刺穿熊掌,顾易腰上一紧,已被人拦腰抱住,转身飞远。


    兰危手掌扣在他的腰间,将他放在地上,反手召回长剑,低头看向他:“没事吧?”


    顾易摇头:“我没事。”


    兰危点了点头,然后手中握紧长剑,又飞了上去。


    狗熊精道行低微,然而胜在品种优势,战斗力极强,又十分皮糙肉厚,兰危的剑在他手中已算得上锋利无匹,竟也难以割透它的熊皮,只能不断攻击,消耗它的体力。


    这狗熊实在勇猛无双,打斗之际,连整片树林都被它轻易折断,周遭遍地狼藉。


    可惜它的对手是兰危,兰危自始至终都未曾急躁,冷静淡漠地发出每一道攻击,一剑又一剑,逐渐割穿它的皮毛,耗尽它的体力,最后在它丧失理智之时,一剑刺穿它的眼球。


    在它短暂失明的刹那,兰危乘胜追击,最终割断了它的咽喉。


    巨大的熊身轰然倒地,兰危依旧未停,又追出去,将逃跑的小熊也斩杀后,才带着脸上些许鲜血,拖着小熊尸体,十分平静地回到顾易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新副本照例慢慢写,文章进入收尾阶段了(是的虽然还有很多剧情但是我开始准备收线了)很多东西可能会反复斟酌,为了防止修文影响阅读体验,这次还是多存稿几天再更新————


    12.25:报一丝这章又重写了,看见有小天使在买文所以把新修的放上来。相处细节真的好难写几天写下来都是废稿,怎么写都不满意,我再嗑磕试下吧


    第80章 山月(2)


    熊身上还有许多材料可用, 更有顾易心心念念的熊掌,两人趁着夜色,一起将熊身分割了, 有用的部分都收集了起来,剩下的肉山,准备等下山之后, 再通知附近村民来取。


    天刚破晓之际, 两人已将大小两只熊都分割好放在一起, 然后一起携手, 下了山去。


    顾易独自出面,上去告诉了村民狗熊已死,让他们去山上取肉, 还拿了一只硕大的熊掌作证。村民听了, 喜出望外,想要感谢恩公,顾易却不说是谁杀的,只说杀熊之人已经走了。


    大家看他弱不禁风, 自然不会往他身上想,只能向空中鞠躬, 拜谢那个来去无踪的高人。


    顾易同他们告别了, 才悄悄绕到山路后, 与兰危汇合, 笑道:“还好昨夜找到了大狗熊, 这狗熊精得已会设局引诱, 若由它再修炼几年, 附近的村民恐全要遭殃!”


    兰危看着他:“它诱你, 你便去了?”


    顾易:“当时救人要紧, 没来得及多想,不过我虽打不过,遇到危险,总还能跑,不妨事的。”


    兰危:“若跑不过呢?”


    顾易思索一会儿:“跑不过,那边没有办法了……”


    兰危:“你为何……”


    顾易:“嗯?”


    兰危:“为何没有想过,可以先叫我来。”


    顾易:“啊?”


    顾易一愣。


    他在月白峰相当于掌事大师兄,是一根顶天立地的顶梁柱,师弟师妹全听他的话,他习惯了有事情独自做主,师长父母虽是后盾,但总不好事事劳烦。他自小凡事亲力亲为惯了,遇事总是只靠自己扛,几乎没有过求助的想法。


    兰危握住他的手:“下次,不必如此冒险,有我在。”


    顾易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一动,昨夜也真亏了兰危及时过来找他,没想到这人看着冷淡,倒还有两分义气。


    于是乖乖点头:“哦,那我记住了。”


    兰危“嗯”了一声,却没有松开他的手,顾易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手举起来道:“你手好凉,功力又有精进了么?”


    兰危盯着手:“凉着你了么?”


    顾易笑了笑:“若是夏天,挨着你想必很舒适。可惜这会儿天冷了。”


    兰危想了想,松开手,顾易正想收回手时,兰危已将衣袖垫在手心,然后,去握他的手。


    顾易尚未明白过来,为何一定要牵着手走,兰危已施展缩地成寸,带他向前走去,顾易被他牵着,因此能跟上他的步伐,若是松开,恐怕一眨眼功夫,人已在百米之外了。


    他终于闭上了嘴,乖乖与兰危同行,到了中午休整之时才反应过来,他可以坐在兰危肩上啊!何必一定要走路!


    简单吃了点果子,他连忙变小,趴在兰危肩膀上去等着。


    这次出发,果然轻松许多,顾易趴在他的肩膀之上,空闲下来,又开始思索,应当想个怎样完全的法子,让兰危放弃前去瑤山,而是转行西域。


    用哄或者骗都行不通,兰危本就对他多有防备,若再发现自己骗他,一定生气。但要如实说,也不好直说自己就知道第三卷 神书在西域,只能因势利导,设法诱导他主动去往西域。


    到了晚间,两人又宿在野外,兰危给他将熊掌烤了两只,果真软糯可口,焦香四溢,但是吃两口实在腻得慌,顾易尝了味道,便不好奇了,剩下的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兰危将他吃不下的都吃了,而后便在月光清照之中,找个了位置继续修炼。


    他修炼极为勤勉,顾易观他气势,最近修为恐怕大有进益,而他近来都找不到机会修炼,被落下不少,心中隐隐着急。


    他干脆飞到远处去,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回自己原身打坐修炼起来。


    这会儿约摸人定时分,人人都已安寝,野外悄寂无声,只偶尔有犬吠蝉鸣,但也隔得极远极远。


    临近十五,月亮一日圆似一日,顾易只觉心境稳固,修炼如顺水行舟,不一会儿,便已隐隐摸到下一层的边缘。


    越临近突破,他只觉心头愈燥热,好似一团烈火燃烧在胸腔之中,火势熊熊,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宣泄,只烧得他心神不定,难以安宁,亢奋无比,干脆跳了起来,狠狠练了套剑法,才平静些许。


    一套剑法使完,斩烟霞回鞘,他虽大汗淋漓,但却觉畅快无比,方才那一层隐隐的阻碍,竟在此时消弭无形,直接突破了。


    他正想高兴,抬头看着四下情形,又觉不妙。


    方才练得兴起,手下便没轻重,现在这片树林里全是斩烟霞砍出的剑痕,痕迹清晰深刻,剑意热烈如火,若要按剑痕追查今日是谁在这里使剑,未必查不到他的头上,他隐藏身份这么久,要是因为这些小细节留下破绽,未免太冤了。


    他收起突破的喜悦,继续拿着斩烟霞,将树干上留下的痕迹一道道削平。


    刚将痕迹削完,他想换回身躯时,忽然听见极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来了。


    他收起动作,侧耳倾听,辨明来人身份后,忽然计上心头,勾起唇角。


    将精灵的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又顺带将一身红衣换掉,他收起斩烟霞,向发声处走去。


    “哥……这小子真重,死猪一样,定是平日里伙食太好,专吃得今日来压我们。”


    “那你背这个女的,我来背男的……希望这两个便宜徒弟能争争气,不要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没事,等下我多踹他两脚,也就解气。哥你说,我们从前总以为回了总部就好了,没想到也不比鬼窟安宁……咱们这等外面调回来的,处处受人白眼。”


    “是啊,早知道,咱兄弟两当初就该跑他娘的……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现在不说逍遥自在,至少不用心惊胆战的……”


    先前那人倒结巴了:“这,这个,若是叛逃出去,恐怕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咱们两个,恐怕受不住吧?”


    黄毛鬼恨铁不成钢:“你总是瞻前顾后!”


    他身旁那个胖子反倒劝他:“哥你想想,他们白眼他们的,咱们就当没看见。他们排挤咱们,咱们两个在这里偷懒,算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黄毛鬼不知是真被说服,还是没有办法:“……也是!我们急着回去做什么?反正没有事做,咱们慢悠悠回去,便当游山玩水。”


    胖子也道:“是啊,我们不用去干活,还能出门自己忙活,以后这两个徒弟培养得出来,不就有自己人?他们以为是排挤了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哥俩在外面游山玩水,乐不思蜀!”


    两人既然不急赶路,便放下背上的人,想要原地休息会儿,忽然,那个胖子瞧见远处似乎有个人影,蹲在树边,看起来缩成一团,似乎很是害怕。


    他大喜,忙拍了拍黄毛鬼,指给他看,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起身,蹑手蹑脚一起朝人影走过去。


    他便是之前自鬼窟中回到瑤山的黄毛鬼两兄弟,好不容易回到总部,两人在瑤山却始终无法站稳脚跟,思来想去,总觉得是没有自己势力的原因,所以这次出门,便想要给自己抓几个徒弟培养出来。


    方才虽抓了那一男一女,但根骨一般,若有更好的,自然多多益善。


    他两上前,左右围住衣衫翠绿的人影,胖子按捺不住欣喜,对黄毛鬼说:“哥,这个看着似乎不错!”


    随即喜笑颜开向顾易道:“小娘子,夜半三更,怎么一个人呆在这荒郊野外,走,哥哥带你回家去!”


    黄毛鬼搓搓手,恨不能伸手上来抓他,顾易往侧边躲了去,小声道:“不,我不去,你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胖子听他这么说,还想再逗逗,黄毛鬼已挑明身份,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算你识货!今日你无论就不就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不要挣扎的好。”


    说罢拿出个绳子,就要捆他,顾易悲愤道:“你们果然是坏人,你们想将我绑到什么地方去?”


    胖子安抚他:“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别怕,你看哥哥这么憨厚,怎么会骗你?”


    顾易:“是么?是什么好地方?”


    黄毛鬼听他嗓音不对,不似个姑娘,奇道:“你难道不是小娘子?一个男人,怎还带个面具?”


    那胖子轻蔑道:“哥你看这小子白白净净,肯定是个兔儿爷……哈哈,他自卑,所以带个面具装神弄鬼。”


    顾易叹气道:“非也,只因我长得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怕别人见了我做噩梦,这才带个面具掩藏。”


    黄毛鬼嘘了一声:“你吹牛!”


    顾易一摊手:“你若不害怕,大可以揭了我面具看看,不过嘛——”


    黄毛鬼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这面具带得稳当,我赌你们也摘不下来的。”


    那黄毛鬼不以为然,直接伸着手过来,就要看他脸上有什么玄机,顾易伸手拦住:“你们这是同意了要同我打赌?”


    黄毛鬼急不可耐:“赌又如何,不赌又如何?”


    胖子也道:“打赌有什么好玩儿?你跟我们走了,我们收你做徒弟,那才好玩”


    顾易嫌弃道:“你们还不如我呢,还想给我做师父。若是不赌,你们直接放我离开,咱们当没见过。若是要赌——那可得拿彩头出来,你们有么?”


    黄毛鬼胜负心起来,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便有彩头?”


    顾易:“有啊,若你们能摘下来,我乖乖跟你们走,认你们做师父,但若摘不下来——那你们两个都得拜我为师,乖乖听我的话!”


    他两见顾易说话似在赌气,古灵精怪的模样,“拜师”之说,大约也是从胖子那听了,现学来的,都觉得哭笑不得。


    黄毛鬼好气又好笑:“我们、拜你、为师?你能教我们什么?涂脂抹粉么?你爷爷可学不来。”


    顾易“哼”了一声:“磨磨蹭蹭的,既然不敢,趁早承认,将路让开让我走。”


    黄毛鬼与胖子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一笑,胖子豪爽道:“你想玩咱们就陪你玩,哈哈,输了不要哭鼻子!”


    黄毛鬼也知道他是激自己放他走,丝毫不以为然:“玩玩就玩玩,好徒儿,真淘气!”


    顾易也不恼,慢条斯理道:“不用急着开始,咱们先一起发个誓,大家若赌输了,必定遵守,以避免有人输了赖账。”


    他说罢自己先起了个誓,黄毛鬼两人在他眼神督促下,不肯示弱,也不情不愿举起手起了个毒誓。


    顾易见目的达成,长身站起,周身气势霎时一变,笑得更为真诚,偏头看向二人:“来罢,我脸上的面具,等着两位来取。”【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