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乌鬼(6)
顾易的脸, 即便化成灰,黄毛鬼也是决计忘不了的,他一看清面前人, 就呆在了原地,瞠目说不出话来。
顾易故意逗他:“小黄毛。许久不见,便不认故人了?你这是不是叫过河拆桥啊。”
黄毛鬼反应过来, 指着他道:“是是是你!你还敢来找你黄毛爷爷?”
顾易脸色一沉, 十分不喜欢他的自称, 随即缓和下来:“酒还没醒, 是不是,给谁做爷爷?”
黄毛鬼放下斧子,拍拍脸颊, 清醒了一下, 又抬起头:“我我我就给你做爷爷了!你小子,上次捡一条命,你还真当你黄毛爷爷好欺负?这次可没有我三弟给你做护身符,你小子, 快来吃我一斧头!”
说罢嘴里哎呀呀直叫,拿着斧头便向顾易攻过去。
在他印象里, 这红衣服小骗子不过油嘴滑舌一点, 脑子灵光一点, 所以找机会骗到了他, 真要论实力, 只有给他做孙子的份。
上次运气好才让他在自己捡一条命, 这回没了人质, 正是报上次之仇的机会。
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骗子, 见到他不去逃命, 竟然还敢挑衅,实在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黄毛鬼借着酒劲,两柄巨斧使得虎虎生风,向顾易是左劈右砍,声势惊人,但不知为何,不管多绝妙的招式,都能被顾易轻飘飘躲过去。仿佛下了降头一般,怎么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穷追不舍砍了半天,那骗子竟然还毫发无损,优哉游哉,就如玩了会儿捉迷藏一般。
黄毛鬼这种打法,力气很快耗尽了,气愤道:“你小子,你小子给我下了药,不然,我又怎会,拿不住你!”
顾易大笑:“黄毛鬼,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隔了个多少个三日不见了?”
黄毛鬼决计不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会进步,我也会进步!”
顾易:“因为你进速不如我快,运气不如我好,所以我反超了你。你这段时日,是不是没有好好练功?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退我进了,差距自然出来了。”
顾易新得第二卷 神书,深知自己与兰危悟性的差距,片刻也不敢懈怠,闲暇便修炼,遇上邪祟,便将所学所感应用于实战,日夜思索,自然进步神速。
黄毛鬼不可思议,喃喃道:“我、我这就输给你了?”
顾易:“输给我岂不是正常的事?想开一点。”见他气得似乎快要哭了,只得安慰道,“是我最近修炼太过,卷得太狠,否则也无法轻易超过你,你只要勤加练习,何愁没有打败我的机会?”
黄毛鬼也是痴人,对武道颇有追求,这时十分委屈道:“总部事情太多,总是分心,连修炼都抽不出时间。”
顾易道:“你听了我上次所说的,果然混进了总部,也免去了责罚,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为何见到我还要打我?”
黄毛鬼:“你骗我骗得好苦,教我进总部的法子,也不过弥补,我又为何要谢你?”
顾易见他这时倒聪明了,笑道:“话却不是这样说的。我今日能赢你,却没有杀你,依这样算,你是否又欠我一个人情?”
黄毛鬼算不过来,吸吸鼻子:“……啊?”
顾易柔声道:“我又不叫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我有个姐姐来了凤安,中途失踪了,便想找你问问,是否落在了你们手里?若是你们抓了,开条件出来,无论如何,我也要救她的。”
黄毛鬼这时酒已经彻底醒了,他与几个兄弟便一向手足情深,自然理解顾易的感情:“你姐姐什么特征?我们近来,似乎也没捉到什么年轻的女修士。”
顾易:“我不管,你得再去帮我查证,你们的人在哪里,怎样联系?就算没有捉到,帮我查查消息,也是好的。”
黄毛鬼气道:“你当我们的人哪里都有么?我们在哪里不是缩着脖子做事,哪有明目张胆行走的?”
顾易:“最近的在哪里?”
黄毛鬼缩了缩脖子,老实答道:“蓬安。”
顾易:“好,带我去找。”
到了江边,顾易这次打定主意要过江去找人,找到一个船夫,加了数倍的钱,并且承诺保护他安全,才说动船夫为两人开船,连夜赶往蓬安。
舟子划了出去,江面波光粼粼,倒影着漫天星月之光,宛如满地碎金,多走一段,江面渐窄,只见两岸青山横若列屏,层崖刺天,渐渐到了水流湍急之处,耳畔所闻浪声如雷声。
对面一条小船,此时亦正往此处开来,船头悬一只碧纱灯笼,在这茫茫江面孤行,天地之大,一时只有相对而来的两船两灯,行驶在满月星河之上。
顾易站在船头,心里直觉那一艘船也并非寻常,只是灯上没有书名号,看不出是否是贺兰家的船。
在这一带,唯独贺兰家的东西可以畅通无阻,顺利通行,没有任何人胆敢染指。
若是能联系上贺兰家,请他们帮忙,或许又要方便一些,
……
水波荡漾,船身轻晃,顾然从小没行过这么远的水路,有些晕船,只能坐在小船里面休息。
灰袍人身上有些发冷,她将船上的被子都给他盖上了,但似乎也不抵用,他双目半阖,看起来无精打采,气若游丝。
中途雪千里进来过一次,只扔下一句:“你若异变,我随时杀你。”便离开了。
顾然中途接到过顾易传来的信,那蝴蝶飞进船舱,雪千里也没注意,她接到蝴蝶,心里一喜,便想与顾易互通消息,灰袍人却不知道何时,竟然看见这只蝴蝶,淡淡对她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去找他。”
他这时也用的灵力传音,顾然根本没看见他开口,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才睁着大眼睛,懵懂看向灰袍人。
“这人来者不善,她要找的,也不知道什么人。你若带她去见你弟弟,届时找到人还好,若找不到人,她迁怒的对象,便多一个。”
“你失踪不见,你弟弟定会寻你,若知道你的处境,想法子趁她不备救出你就好。若他自己也被雪千里掣肘,又怎么救你?”
顾然恍然大悟,心想对哦,顾易是否知道那个人的下落,现在还不确定,平白将他牵扯进来,届时若找不到人,又如何收场?
她收起蝴蝶,没敢回复,一直到晚上,料想雪千里应该休息了,才想着去甲板上施法,将蝴蝶传出去。
“夜深露重,来这做什么?”
她刚摸索着上了甲板,正想施法,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顾然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转身:“透,透气。”
雪千里站在暗处,一身冰蓝,月光也避让。
“回去,休息,不许,乱动。”
顾然动动嘴巴,终究什么借口也找不到,只得乖乖道:“哦……”
……
两船间隔越来越近,顾易坐在甲板上,隐隐能看见对面灯下,有个女子冒头,从舱中钻出来,不过大约嫌风浪声大,夜露太重,冒了个头便回去了。
倒是有些眼熟。
他心里一动,正想着要不要去对方船上,与人打打招呼,闲聊打探一下,便见一只青鸟朝自己飞来,他知道这是师门传的消息,不敢怠慢,忙伸手接过。
看完传信,心下稍定。
他师父霜星子已于前日出关,听闻了钟渝的事,又听说派来追杀的执法部弟子有去无回,失去了消息,料想凶多吉少,便决定亲自出手,与剩下执法部的弟子同行来此处清理门户。
同时燃青峰吕不同师叔,听闻了两队弟子在神庙的遭遇,也决定前来看看,安抚现下在凤安城中歇息的剩余弟子,顺带接他们回去。
有这么多人赶来,连他师父也在,要救顾然,亦或帮顾然退婚,都变得简单许多。
第52章 忘归(1)
蓬安。
黄毛鬼自有法子联系魔门中人, 他是总部的人,相比之下,地位自然尊崇一些, 有他召唤,蓬安的魔门中人很快便赶来,一五一十向他汇报近日情况。
“我们是见过一个陌生女修, 绣花枕头, 白长那么漂亮, 一看就傻, 本来想捉的,没想到给她跑了……”
“可不是我们捉不上,那娘们差点就自投罗网了, 是有人搅局, 多管闲事,不然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跑掉啊!”
“多管闲事的人?”满脸横肉的大汉讳莫如深,“巨斧大爷,这个, 我劝您别问了……总之,不是普通人。”
大汉压低声音, 往四周望了望。
“那人, 是总部驱逐出的……手上还拿着咱们青冥右使的牌子, 哥几个险些都被他骗过去……”
黄毛鬼听得目瞪口呆:“休要胡说!右使大人怎么会被驱逐!定是冒充, 你们这也看不出来……”
“如假包换!”大汉看了看左右, 捂住他嘴巴, 因为体型悬殊, 干脆将他抱到桌上, 附到他身侧, 一番耳语,黄毛鬼听得一愣一愣,而后大汉见说得清楚了,才告辞道:“我知道的,全已告诉巨斧大爷,剩下的东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若发生了什么,也与我们毫无干系啊!”
见人走了,顾易才走墙后出来。
“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黄毛鬼兀自回不过神来,双眼放空,直到顾易拍上他的肩膀,才大吃一惊,双眼聚拢神光。
“咱们瑤山,竟然出了一个奸细!!!”
方才大汉让他保密,万勿宣扬的耳语,他竟然扭头就说了出来,直直看向顾易,十分不可置信,更兼十足气愤:
“你们的人……胆子可真大,竟然敢……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易听到这话,更是一惊,抓住黄毛鬼的衣领,厉声叱道:“你在说什么东西???不要胡言乱语,哪有这种事情??!”
黄毛鬼:“你还想骗我??人已经被捉了,也被驱逐了,身居青冥宗右使的位置,若不是铁证如山,谁敢污蔑到他的头上!!”
顾易依旧狠狠瞪着黄毛鬼,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比与顾然失去联系时的恐惧更深百倍,恼羞成怒到几乎要出手去揍黄毛鬼,心里却知这事与他毫无干系,将他杀了也于事无补,只得将他提到自己面前:
“他人呢??你们怎样处置的他??他人在哪里?我……我还能否见到他吗?即便……是……是尸首……”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声调却止不住的发颤,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魔门手段恶毒人尽皆知,这么多年,并非没人想过埋伏眼线,但一旦暴露身份,迎来的必定是令人生不如死的报复。
死不可怕,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于这种叛徒,瑤山十分的手段也能使出十二分,这才能起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效。
谢忘归既已暴露,后果自然不堪设想,遭受什么处罚、甚至死无全尸,都有可能。顾易心口痛得无以复加,既盼大师兄可以活命,又担心他虽活着,却已经遭受了种种非人的折磨,一时心如刀割。
黄毛鬼被他吓了一跳,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不对,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你们埋伏奸细,难道还有理了么??”他一开始被顾易的凶状所摄,后面才反应,他凶个什么劲??
顾易:“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的手段如何,还用我复述么?……他究竟被你们怎么处置了?你现在便带我去见他。”
黄毛鬼也气恼了,掰开他握住自己领子的手:“说了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难道还骗你不成??他潜伏的是青冥,秦宗主放了他一马,人现在在哪都有可能,反正不在我们瑤山,你要找自己找去,别来问我!”
顾易见他不似作伪,这才将信将疑,将他松开:“秦鬼面当真,放过了他?”
黄毛鬼:“反正我听他们说,你姐姐本来快要被我们的人捉了,就是他横加阻拦,才没有成功。他要是死了,那救你姐姐的人是谁?”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
谢忘归潜伏十年有余,既然到了右使的位置,说明深得魔门信任,越是如此,被报复的程度必定越重,怎么会这样轻易被放过?
顾易知道他所言不虚,终于将心放回肚子里。
方才确实是他关心则乱,仔细想想,大师兄的剧情在原著里还有后续,这一次确实没有死。
只是想起书里他的剧情,心里一沉,依旧如同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这次是他的疏漏,他明明已经知道剧情,但却没有考虑到他那边的情况。
如果他没有记错,从极乐鬼窟回月白峰那次,有人说钟渝曾收到一封书信,那便是大师兄的求救信。
可他竟然也忽略了。
原著剧情支线庞杂,他这边又并非主视角,很多细节都是一笔带过,所以大师兄的这一段剧情,他是彻底没有想起来。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想起还有这一回事。
黄毛鬼见确然有如此胆大之人,此人还能有如此胆识心机,竟然十多年未曾暴露,不由敬佩:“此人便是你同门?实在了不得。”
顾易:“那是我大师兄,怎会不厉害?我行二,他是我师父首徒,心性能力,更在我之上,前途本不可限量……”
这么多年,他虽一直宣称在外游历,但只有顾易才知道,他到底在做怎样危险一件事。
魔门凶残,举世闻名,生活在北魏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别国百姓虽难,但至少还能留下性命,苟延残喘。
可生活在北魏,动辄被魔修抓去生食活剥,要不血肉做口粮,要不抽魂魄做法器,从头到底,由内而外,都不浪费。
其间惨状,耸人听闻,只是乱世之中,大都个人自扫门前雪,哪分得出力气来管多余的闲事?
况且剿灭魔修,也不是单独一家的责任,若不能联合四国一齐动手,谁会甘心去当这个冤大头,独自与瑤山叫板呢?
四国无人肯去,最后去的只有谢忘归。
他是月白峰座下首徒,哪怕是风头最劲、天赋最高的顾易,也排在他下面,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有大好前途。
清名,荣誉,权势,这些对别人而言难以祈求的东西,于他唾手而得。
他原本什么都不必做。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去了。
顾易那时还小,脾气很差,眼高于顶,唯一放在眼里的只有师父师兄,那时只知道师兄要去很远的地方,做很危险的事,去了便不一定能回来。
他上山不久,人生地不熟,很舍不得师兄离开,但不好意思做小孩情状撒娇祈求,表面冷冰冰的,只当事不关己,直到临别在即,才终于没忍住,冲进大师兄的房间,拦在他的面前祈求道:“师兄能不去吗?”
谢忘归见他忽然说这话,也觉诧异:“为何突然这样说?”他明明一直置身事外,丝毫不关心此事。
顾易低着头:“听说……魔修凶残,曾经有人去过,后面尸骨无存。”
谢忘归欣慰道:“师弟长大了,除了练剑,也会关心人了。”
顾易抬头,双眼竟都是红的:“我偷听了你们说话,你说‘此行凶险,或成永别’,师父说你去就没想过回来,难道要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么?明知山有虎,便该苦海回头,为何定要送死?”
谢忘归顿了顿,握住少年单薄的肩膀笑道:“师兄以为你是个小剑痴,原来你什么都看在眼里,我不在,你便是月白峰所有人的师兄了。你的《劈山剑法》,练到第几式了?”
《劈山剑法》是玄尘山弟子入门必学,顾易自然熟悉,当即道:“已练熟了五式。”
“不错,进展很快。”
谢忘归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一旁,展开一副地图,指着锦城方向对他道:“你上山之前,想必也见过山下百姓,你觉得他们生活得如何?”
顾易思索了一下:“清贫,缺衣少食,但尚算安乐。”
“是了,蜀国偏安一偶,向来没有战乱,尚且如此贫穷,遑论别的地方。尤其是——这里。”谢忘归地图上北魏的位置,“这个地方,人命不是人命,百姓只是牲口,易子而食每天都在发生,魔修不仅杀人,更酷爱虐杀,想尽办法折磨当地百姓……我虽救不了所有人,但也想,尽力试上一试,救上一救。”
青年人性格温和内敛,待人接物,如同春风化雨般柔和,笑起来更是温暖和煦。
顾易看着自己师兄,咬紧了唇,舍不得这样好的师兄去那样一个魔窟闯荡,可又知道他心意已决,不是自己可以阻拦的,只低下头,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谢忘归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婆婆妈妈地安慰,只作没看见,大笑道:“你问我明知山有虎,为何偏向虎山行,只因为世上有些事,需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孤胆英雄自然不好做,提心吊胆苦心谋划,哪比得上一剑在手,诛尽妖邪?”
他挑眉看着顾易,望着门口初升的一轮太阳,朗声道:“师弟天资过人,往后成就必然还在我之上,师兄只等着有朝一日,我们师兄弟能双剑并肩,杀进瑤山之中,痛痛快快杀他一场,诛尽此间邪魔,方是平生快事!”
顾易见师兄眸中光彩熠熠,想到他说的场景,一时心潮澎湃!没错,魔修如此可恶,他们正该如此,痛痛快快去杀他一场!
他知道师兄意在鼓励自己努力修行,狠狠点头:“我一定不负师兄期望!”
谢忘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从包袱里掏出几枚杏子,放在他手里:“路过后山时采的,本想送去给你,没找到你先来了……山居清苦,没人照顾你,你便自己照顾自己。师兄向你保证,等你长大了,杏花再落,杏子再熟的时候,我便回来——”
顾易接过他的杏子,也接住他的话:“届时我们师兄弟一起,并肩同行,双剑合璧——杀上瑤山去!”
谢忘归笑了,点了点头。
然后便然后背起包袱,独自下了山去。
顾易一直送他到山路上,月白峰云遮雾绕,山道狭小,灰白的人影越走越远,终于化为一抹白点,消失在云雾尽头,只留下手中的杏子黄软,散发出甜蜜的果香。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大师兄,也是他最后一次吃杏子。
第53章 忘归(2)
现下最好的情况, 大概就是谢往归和顾然在一起。
他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找到了。
只是他知道谢忘归如今的处境,每想到一次, 便心如刀割一次。
他看向黄毛鬼:“他们最后消失,是在什么地方?”
黄毛鬼说出那片沙滩的名字,顾易找到江岸边去, 果然见到不少打斗的痕迹, 想到这些人竟敢打自己师兄, 恨得牙都痒了, 只恨方才没将人捉来杀掉。
只是他们既然到了江岸边,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去什么地方?顾然若和谢忘归在一起,更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
……
一路颠簸, 终于到达陆地,顾然因为吐了好几次,一张小脸煞白,脚踩上实地时还觉得发飘。
灰袍人状况也更差了, 她强打起精神扶他下岸,雪千里站在远处, 对病殃殃的两人实在不耐极了。
“凤安已经不远了, 你确定那人就在城里?”
顾然只得道:“我说过是, 自然不会骗你。”
她其实不擅长骗人, 这样一番话, 说的很没有底气, 雪千里也有察觉, 皱眉冷哼道:“若找不到人, 我杀了你们, 在自行去找。”
顾然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接下来一路磨磨蹭蹭,一直想要找到机会给顾易传信,说明此事,但竟始终没找到机会,不免焦急。
若到了凤安找不到人,雪千里一定会逼他传信联系弟弟,届时也不知道如何推脱。
因为灰袍人的缘故,总算速度慢了许多,顾然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偷偷和这灰袍人商量一下后面应该怎么做,可是灰袍人神志昏昧,不甚清醒,一直不曾理会她的话。
她急得焦头烂额,一张脸全皱成了一团。
中途雪千里看见灰袍人的情态,意味深长对顾然:“他时日已无多了,你最好离他远点。”
顾然不喜欢雪千里,这话只当耳旁风,没放在心上。
入夜之后,她洗漱一番,觉得身上清爽了不少,便打了水到灰袍人的房间去,帮他也擦一擦手脸,顺便换换下药。
伸手一碰,却发现他身上烫得很厉害。
她忙摸摸他的额头,体温确实高得骇人,赶紧拿帕子打湿帮他擦拭降温,谁知帕子一碰上去,他整个人都抖动了起来。
顾然怕他咬着自己舌头,忙去拍他的脸,想把人拍醒。
刷的一下,灰袍人睁开眼睛,瞳孔血红。
他上唇掀起,两枚极尖厉的牙齿刺出来,伸手猛地掐住了顾然脖子,五指如同铁箍一般坚硬。
顾然大骇:“你是尸……尸怪。”
灰袍人五指成爪,渐渐用力,顾然拼命挣扎,掰也掰不开,快要断气时,才听见灰袍人同样声调痛苦道:“刀……给我刀……”
顾然心想,掐死就算了,难道死了还要分尸?
她急着挣扎,也没多余的精力拿刀,灰袍人从牙缝里挤出严厉的声调:“拿刀来!快!”
顾然被他一喝,下意识乖乖照办,抽出自己贴身藏着的小刀递过去。
灰袍人急切接过,拔去刀鞘,反手便一刀划在自己手臂上。
皮肉翻开,霎时血流如注。
顾然这柄小刀是家里人特意寻给她防身的,吹毛立断,灰袍人下手又没迟疑,一刀下去,划了直有半指深。
顾然看着都觉得手臂一疼,同时恍然大悟,他手上的那些伤痕,她原以为是被别人伤的,没想到竟是他自己!
她头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但她天性善良,虽然刚才险些死在这人手下,但看他表现,似乎并非故意,这时见血流得太厉害,迟早会昏死过去,实在于心不忍,撕了片衣角,打算先给他绑起来止血。
没想到刚一走近,灰袍人便一把将她推开,这一下推出好远,她狠狠砸在墙壁之上。
隔壁雪千里扬声道:“怎么了?”
顾然看见向自己逼来的灰袍人,被他眼里的血色吓了一跳,差点想要放声尖叫,但终于忍住,勉强道:“没、没事。我不小心撞到了。”
声音犹自发颤。
灰袍人嘴里的刚收回去的长牙又冒了出来,此刻面色青白,手上血不停往外冒,一身衣服全染得斑红,空气里都是腥气。
顾然见他失去了神智,一定又想对自己动手,一时瑟瑟发抖,这时若叫雪千里过来,她必定就会杀了灰袍人。
可灰袍人变成现在这样,却也不是自己所想,她平生没遇到过这么艰难的抉择,脑中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半。
但灰袍人已经扑了上来,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然后就准备朝他咬下来,顾然手上这时正好抓到刚才的小刀,下意识向他手臂上划了一下。
痛感剧烈,灰袍人眼瞳修炼由红转黑,松开了她的脖子,顾然道:“我怎样才能帮你?难道必须刺伤你,你才能恢复神智?”
“你杀了他,便是帮他。”
房门蓦地推开,雪千里站在明月之下,发带和发丝都被风扬起,她冷冷看着两人,眸中一片杀机。
空中气温骤降,几片细小的雪花飘进了屋子,肃杀之气冷冽砭骨。
顾然明白她一定是想杀灰袍人,忙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让开!”雪千里一声厉喝。
顾然:“不……他还没杀人,变成这样又不是他想的,他也在尽力自救,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徒劳无功,白费时间罢了。”
顾然:“不行,我不能让你杀他。”
雪千里:“伪善!他既是魔门之人,又变成这样,日后必定是一大祸害,这时杀他,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管伪善真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救过我,他不想死,我便救他,我知道他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雪千里眼里闪过一丝怒意:“魔门邪修,我本见一个杀一个,容他两天,已是开恩!”
“他才不是魔门的人!”
雪千里:“你说不是,我偏说是,让开!”
说罢拂尘一扬,将她抛开,顾然扬起手中法器,发招阻止,雪千里嫌她碍事,狠狠推出一股灵力回击,将她打得一口鲜血喷出。
顾然抽出小刀,又继续想要上前刺伤她,被雪千里打倒在地,一脚踩碎腕骨:“冥顽不灵,愚蠢不堪,这么舍不得,你也一起死罢!”
说罢拂尘划出,便要割断她咽喉。
这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圣女。”
她下意识转头,只见一把白色粉末被灵力抛开,迎面撒在了她脸上,她想阻挡已经来不及,脸上皮肤尚没有知觉,眼里已经传来剧痛,再也没办法睁开。
“圣女想要替天行道,偏偏谢某自觉命不该绝,迫不得已,出此下策,不会危及圣女性命,抱歉了。”
灰袍人失血过多,说话声十分微弱。
雪千里骤然失明,尚还在恐慌之中,顾然亦被眼前一幕变化惊呆了,不知道该为劫后余生松口气,还是该为这女子之后的怒气恐惧,尚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灰袍人抓住左手拉了起来。
“走!”
第54章 忘归(3)
顾然反应过来, 忙与灰袍人互相搀扶着离开。
忽然之间,便见四周温度骤然,地板瞬间结满霜花, 雪千里开口,声音饱含前所未有的怒意和杀机道,恨恨道:“竟然下毒!你以为我瞎了, 你们便能逃得掉么?!”
说罢漫天的飞雪飘下, 顾然被冷风一卷, 打了个哆嗦, 只听见身后的房屋一间一间相继倒塌,哀嚎声四起,里面的住客仓惶拿着衣物逃出来。
四周都是杂声, 灰袍人将她拉到一堵墙后:“她既瞎了, 只能靠声音辨认,你记住不要发出声响,我们随意找个方向逃走。”
顾然点头,灰袍人拽住她便往外跑。
他们不知道方向, 只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 躲进一个村庄之中, 才停下来歇口气。
灰袍人本就虚弱, 这次又流这么多血, 一路上强撑着逃命, 这时一停下来, 登时半晕过去。
顾然担心他出事, 本想带他翻进农户的院子里躲一下, 但是右手腕骨已碎, 实在没力气带着一个人翻墙,只能自己摸进去找了些干净衣物,回来给他伤口包扎上。
随后又喂了他一颗家里秘制的“玉露丸”,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才醒转过来,发现伤口已被包上,低声问她:“你手上有没有伤口?”
顾然有些疑惑,检查了一下,才道:“没有伤口。”
灰袍人点点头:“好。”
两人已经跑了好久,这会儿都提不起力气再走,一起蜷缩在墙角中坐着,天色黝黑,四周的房屋草木形状都一团模糊,全看不清,但越是如此深沉的夜,越衬着头顶星河璀璨,星子烂漫夺目。
顾然望着头顶星空,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想了想,好奇道:“为什么问这个?有伤口会怎样?”
灰袍人沉默一会儿:“有伤口,便不能碰到我的血。”
顾然“呀”了一下,她对灰袍人这个毛病,实在好奇极了,但是明白这事已经令他痛苦不已,她贸然去问,反使别人伤心。
她便作不在意,随意道:“正好我从小就怕见血,下次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叫醒你?我们换个法子……”
灰袍人沉默不语,顾然也有些讪讪,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才自嘲般笑道:“真有以后么?”
顾然虽然看不见他模样,但仍望着他的方向,良久后,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
言语太无力了,她只能这样安抚他。
灰袍人忽然开口:“……下次可以用我的玉佩。”
顾然这才想起来这个,将上次拿到的玉佩取出来:“险些忘了这个,上次我不小心拽下来了,后面觉得你可能在隐藏这个身份,所以在雪千里面前冒认下来……你不要见怪……”
灰袍人从她手里接过香囊,拿出来里面的玉佩,放在掌心之心端详。
“我这一生,不知是否还对得起这个玄尘山弟子这个身份。”
灰袍人忽然一声轻叹,语气说不尽的辛酸落寞。
顾然认识他以来,要么见他都是温文尔雅,亲和有礼的样子,要么就是疲惫无力,半昏半醒,顶多在雪千里面前,暴露出过强烈的求生欲望,此时忽然听见他这样一声感慨,吃了一惊,下意识问道:“怎么这样说?”
灰袍人只是摇头,不说话:“你累了罢?这会儿夜正深,可以睡一会儿,我来守夜。”
顾然确实困了,但有些迟疑:“你这会儿才该休息,料她一时也追不上来。”
刚这样说完,忽察觉一股冷风吹来,灰袍人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顾然也知道是雪千里来了,连忙屏气凝神。
雪千里身影越来越近,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她,但是只察觉到温度越来越低,也知道她在向此处靠近,顾然心里叫苦。
这时灰袍人的手伸过来她才发觉,虽然没有声响,但这么浓的血腥味,雪千里肯定会有怀疑,怪不得一直在这周围徘徊不去。
“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你出来,我只杀那个魔修。你既然是玄尘山弟子,便该与魔门妖人势不两立,难道你们师长教过你,要和妖邪共同进退,生死与共吗?”
“我说话绝不食言,他现在就是半个尸怪,等异变完成,连你也不认,你这样犯傻,真是没有脑子。”
“我数到三,若你不肯弃暗投明,那我手下的拂尘,也不会认人了。”
顾然紧紧屏住呼吸,雪千里虽然开口呼唤她,但是脚步一直未停,在往血腥气浓郁处走来,幸好两人躲在墙角里,没被她碰到,但是拂尘好几次从顾然面前拂过去,她睁大眼睛,连睫毛都不敢颤上一颤。
雪千里摸索一会儿,还是没见到人,但是已经发现这旁边是个农家院子,摸到门口去,砸开了锁,长驱直入到里屋,将睡着的农户叫了起来。
她自称追杀邪祟,可惜双眼失明,请他们帮忙辨认一下。
两夫妻起床,发现家里果然被人翻动过,屋外更有血迹,雪千里听了道:“果然如此,烦请你们帮我找下,她们现在躲在何处了。”
顾然心里叫苦不迭,这时候一旦有动作,以雪千里的耳力,必然能锁定他们位置,但是若不逃走,农户也会看见他们就躲在这里。
眼见旁边有人端了盏灯找出来,她求救般看了眼灰袍人,可惜这时候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眼色。
她只能感觉到灰袍人松开了手,似乎想要站起来。
她一惊,知晓灰袍人一定是准备站出去了。她与灰袍人无亲无故,这一路却被他救过好几次,这次再没办法看他又为自己牺牲,忙也站起来,抢在他之前道:
“还叫我弃暗投明,我看你这样讨人厌,算哪门子明,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纵身上前,她一把打翻农户端的油灯,冲雪千里叫道:“有本事便来杀我,你踩碎我骨头的仇,我还没找你报呢!”
虽然说得很威风,但说完这话,她就尖叫一声跑来了,雪千里冷冷道:“找死……”
她拂尘一发,凝了三块冰棱向顾然位置打去,黑暗之中,顾然只听见背后风声呼呼,跑自然跑不赢,忙躲到一颗大树之后。
下一瞬,三根冰棱刺进大树之中,顾然扶着大树的手被冻得一痛,忙提起来,便见面前的大树分作三片,齐齐裂开,一时吓得头皮发麻。
这人虽然可恶,但实在凶悍。
她顾不上其他,只拼命往前面再跑,她脚步一动,雪千里便知晓她的方位,鬼魅一般飘上来,一下便飞到了她身后。
顾然也有急智,察觉到了这点,一下捂住口鼻,屏气凝神站在原地。
她没动作,雪千里反而分不清她在哪,只得停住脚步:“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不发声音,我便一处一处打过去,总能打到你身上!”
顾然知道她说得有理,脸痛苦地皱成了一团,坐以待毙固然痛苦,但反击也只是让自己死得更快罢了。
她见雪千里已经开始动手,劲气发出,很快便要刺到自己这里了,又是害怕,又是想哭,抽出身上的匕首,心想干脆出去和她拼了。
转念一想,却又意识到,剑刃发出有破空声,她主动刺上去必然刺不中她。但若是她自己撞上来,以她的速度,说不定可以伤到她。
反正雪千里不会放过她,刺她一刀也当回本吧。
她想到这里,将匕首举在身前,自己缓缓往后退了几步。
雪千里一听见声音,果然猛地飞来,拂尘高举,便要来取顾然性命。
逼近之后,前胸却率先传来痛感,顾然本就害怕,见匕首刺中,也不敢推进,吓得立刻松了手,饶是如此,也大大激怒了雪千里。
雪千里暴起发难,拂尘全化作万千根细针,霍然向顾然面门刺来。
顾然心头狂跳,心想“我命休矣!”,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红光乍亮,不知从何处钻出,猛然挑开拂尘。
长剑与拂尘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顾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黑暗一道红影若隐若现,从远处飞来,伸手接住斩烟霞,反手横举身前。
他开口,声音轻快干脆,懒洋洋,隐含威胁:“是谁要伤我姐姐?”
第55章 忘归(4)
是顾易!
顾然大喜过望:“你怎么这么快便到了?我传信距现在不过几个时辰。”
顾易:“……”
他道:“你还知道传信?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若不是我翻来覆去找你, 今天正好到这附近,你以为我能赶得上么?”
雪千里不知道面前来的是谁,但以她的地位, 也并不太将人放在眼里,侧头听了一会儿,便了悟:“你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顾易看了顾然一眼, 顾然正在思索如何解释, 好好顾易明白情况, 便见顾易冷漠道:“她要找我, 与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姐弟的事,不劳圣女费心。”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雪千里名声在外, 修界人人尊称一声“圣女”, 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虽面不改色,说话也不再客气:“看来你们姐弟果然是一路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五指成爪, 立即向他抓来!
顾易拿起斩烟霞,毫不畏惧地在她手上接招。
他虽然表现得狂妄, 但实际要论修为, 还真打这圣女不过, 只是他天性恣睢, 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不屑于与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 现在雪千里要动手, 他虽然不敌, 但也不怯战。
雪千里自负无双修为, 心知这年轻人决计不是自己对手,见他竟敢接招,反而有两分敬佩,一交上手,便有所察觉,这弟弟可比方才那个姐姐,强上数十倍不止,怪道如此自信。
雪千里虽然失明,但黑黢黢的夜里,顾易睁着眼睛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并不能因此占到什么优势。
雪千里有意想试他水准,并未一上来就下死手,多打一会儿,也摸清了顾易底细:“你不是我对手,我不杀你,但我要你带我去找你的那个同门,穿黑衣服的那个。”
顾易懒洋洋道:“你让我去我便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雪千里见他还是如此态度,手下发力:“找死。”
顾易被他五爪中的寒气一冻,血液险些凝固,再也迈不开步子,因为太冷,上下牙齿忍不住“格格”打架,然而就在雪千里强大的一掌抓来时,他咬紧牙关,勉力一退,退至数步之外。
雪千里看向他的位置,也不多话,扬起拂尘,又攻了过来。
顾易这回打得实在吃力,但他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反而愈战愈勇,同时开口朗声道:
“即便你是天雪山圣女,使唤人也应该有礼貌才对,你前脚想杀我姐姐,后脚便要我帮你做事,未免太不讲道理,你堂堂一宗之主,竟然如此恃强凌弱,残害修界同道,要是玄青道尊他老人家在,看见你这样凶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玄青一直以来都是雪千里的死穴,她淡淡道:“闭嘴!”
顾易笑道:“你没道理可讲,便只会让人闭嘴,我若不肯闭,你岂不是要杀了我两灭口,好让你师尊不知道你做下的恶行?”
雪千里:“你姐姐勾结魔门,与瑤山邪修不清不楚,我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顾易一听,知道谢忘归果然与顾然在一起,一时大喜过望,开口都带了喜气:“什么瑶山邪修,什么不清不楚,你有证据么?再说她如何,与你有何干系?你管教人,管教到我顾家头上了?”
雪千里扯下蒙眼的发带,露出紧闭的双目,质问道:“她伙同妖人,给我下毒,这却不是你顾家私事!这事我总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顾易大为震惊,后退几步,飞过去将顾然检查一番,看着她胸口的血和垂下的手腕,心底了然,薄怒道:“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叫你离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这回总算长教训了吧?!你自己包子性格,什么狗看了都惦记,被人踩到头上,都只会忍气吞声,需知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你看,这下咬了人,也成了你的不是了!”
顾然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伶牙俐齿,但没想到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还敢这样指桑骂槐,生怕雪千里怒发冲冠,将在场的人全都杀了,忙捂住他的嘴巴。
“啪”地一声,那边雪千里已然气得一掌拍断一棵小树,她素来无波无澜的语气此时竟有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顾易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顾易,圣女有何见教。”
雪千里怒极反而平静:“想向你再讨教几招。”
这次霍然攻来,一掌拍下,顾易险些冻僵在原地,奋力将她推开,知道她是气得狠了,估计想将自己打得半残,再去为她找人,于是不再接招,扭头便往后跑。
雪千里虽然眼瞎,但速度毫不逊于他,手中不时发出冰棱,携着风声冷然向他打来,顾易躲在一颗大树之后,冰棱刺来,大树裂开,他再想躲,面前又飞来同样三枚,他扭头准备换个方向,没想到又是三枚冰棱同时发来。
他纵身一跃,三枚冰棱贴着面颊飞过,他攀附在一棵树上,只见树枝摇晃几下,竟又被冰棱刺裂。
雪千里盛怒之下,竟然发招又快又狠,顾易堪堪躲过,她人影已骤然飘来,拂尘这便缠他上他的手臂,雪千里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五指抓下他脖颈——
只听远处雄浑的一声:“圣女手下留情!”
同时远处射来一枚坚硬的东西,砸在雪千里手腕命门,这一下既快且准,力大无穷,又是如此关键的地方,雪千里被其中蕴含的灵力一震,整条手已酸麻。
她忍痛扛住了第一下,刚想用力,第二枚已经接踵而至,力道比刚才更大,她知晓厉害,松掉了抓拂尘的手,飞到一旁。
那两枚暗器落在地上,泛着莹润的光,正是一黑一白两颗棋子。
顾易从树上飞下来,将手腕的拂尘取下,对着远处欣喜道:“师父,您老人家终于出关啦!”
只见树林深处,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道人身影远远走来,越走越近,两三下功夫,一个面相敦厚,蓄着浅浅一把胡须的中年矮胖子已经走到两人眼前。
这霜星子虽然长相实在称不上好看,可这闲庭信步地一走,周身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清瘦的中年道人,面容端正,一派和气,到了之后,看向顾易,点头赞叹:“不错,一段时日不见,你境界上又有突破。你师父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呀。”
说罢回头看着霜星子,笑呵呵道:“师哥,我都快要嫉妒你了,这么好的徒弟,竟被你捡了漏!”
顾易越见他这样说,越是谦逊,弯腰恭恭敬敬行礼:“师父,吕师叔。”
霜星子手负在身后,挺着肚子看着他,良久才看向他手上拂尘道:“还拿着这个做什么?还不去还给人家?”
顾易乖乖道:“是。”
说罢拿着拂尘,走到冷眼旁“观”的雪千里面前,双手递上去:“还圣女拂尘。”
雪千里并不伸手来接,霜星子上前赔罪道:“我这徒儿素来狂悖,不懂礼法,有什么失礼之处,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无方,我代他向圣女道歉了。”
雪千里偏过头:“不知尊下是?”
霜星子报出名号,又介绍道:“旁边这位是我师弟,姓吕,名字上不下同,今日我们师兄弟特意赶来虞国,正是给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收烂摊子的。没想到方到此处,便看见这逆徒与圣女动手,我初来乍到,不知双方有什么恩怨,但料想圣女一派正气,若有误会,定也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子的错。”
顾易此时将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乖乖听师父教训。
雪千里冷笑:“好的很,他好的很!!”
霜星子看了顾易一眼,薄叱道:“你怎生得罪的圣女,说来与我听听,若是你的错,回去之后按门规十倍处置。”
顾易摸摸鼻子,顿了顿,才道:“其实吧,我和圣女碰面不到半刻钟,我也觉得,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只是方才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圣女准备向我姐姐下杀手,我救人心切,一时心急,便不问青红皂白,向圣女动起了手。我那个姐姐弱质彬彬,生性最是胆小,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有什么得罪圣女的地方,现在回想一番,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雪千里见他如此狡辩,正想继续追责:“那竟是你姐姐?我看她与魔门的妖人走在一起,还以为……”
“哦我还想起来了!”顾易忽然又一拍掌,“圣女还要让我去找我们同门一个弟子,那个谁谁来着,想不起了,不知道圣女找他什么事,正好我师父师叔都在,你说出来,他们一定便知道。”
雪千里想找兰危,目的只是想将他杀了,免得被钟离非得到,她再狠辣,也不敢当着人家师父的面说出自己目的,沉默一下,淡然道:“没什么……我上次见过他一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那里,找他只是为了问一下他,有没有看到那个东西。”
顾易道:“嗷。这还不简单!你与我师父师叔同行,岂不是一定可以见到他,这样就不用向我姐姐逼问那人的下落了,我姐姐哪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说这些话,乍一听没有问题,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含沙射影阴阳怪气,雪千里若是发怒,显得气量狭隘,若是默认,又咽不下这口气。
偏他说的又是事实,雪千里确然否认不得,可惜她眼已瞎了,不然一定要狠狠瞪向顾易。
也幸好她眼睛瞎了,否则看见顾易双眼里充满挑衅,又该被他气得银牙咬碎了。
雪千里一时没有说话,她当时愿意停手,便是心里有数,来人修为颇高,对付起来会很棘手,光一个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来的还是两个,再加上顾易,三人联手,她断然是讨不了好。
吕不同见她不说话,也好奇道:“和我们一起去找人,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顾易背着手,心头冷笑,不知雪千里瞎着双眼,是否当真有胆子和他们一起上路。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雪千里终于下定决心,却当真一口答应。
随即她将手掌伸出,放在顾易面前。
顾易一点就透,将拂尘放在她的手心:“修道人武器不离身,圣女可得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师父面前的乖乖小顾
第56章 忘归(5)
即便赶路, 也不急在一时,况且顾易还惦记着另一件事。
找好地方休息之后,顾易便以方便为借口, 跑了出来,同时向顾然使了个眼色。
走出没多远,顾然果然乖乖跟了上来, 见顾易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跑上前道:“怎么啦?叫我出来做什么?”
顾易想到马上便要找到大师兄了, 心情难掩激动, 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那个人呢?”
顾然:“你说的是?”
顾易点头:“便是救你那人,他在哪里, 你带我去见他!”
顾然踌躇道:“你不会是要?他刚与我分手, 我不一定能找到他……”
顾易解释道:“怎会,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那是我大师兄。我要接他回去。”
顾然这才如醍醐灌顶,顿时一切都明白过来, 她早知道顾易有个在外游历的大师兄,竟一直没往病恹恹的灰袍人身上想过。
她仔细辨认面前方向, 然后道:“这边, 不过……我方才叫他逃走, 不知道他这会儿还会不会在那里。”
不管在不在, 顾易总要去看的, 他心里着急, 走在顾然前面, 不时催促她快些跟上。
顾然吃力跟在他身后, 边走边给他复述她见到谢忘归以来的经过。
顾易听到他尸毒发作的样子, 便沉默了下来,听到他割伤手臂勉强保持清醒时,步子也慢了下来。
最后听顾然说,他拿着玉佩,自嘲自己对不起玄尘山弟子这个身份时,更是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找到之前那个墙角时,地上还有他留下的血迹,但是人已经不见了,顾易猜到这个结果,但见到果然没人,依旧难掩失望。
他想大师兄肯定不会在顾然为他引开雪千里的时候就离开,真正走的时刻,应该是见到他来救了顾然,再或者,是见到师父赶来,知道他们二人彻底安全时,在放心离开。
他此举,想必是打定主意不肯再见他们。
“他已经走了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平缓有力的声音,顾易转头一看,正是师父霜星子。
他先行了个礼,然后才点头道:“应该走远了。”
霜星子面色失望,又向顾然询问了一遍他如今的模样,问清了两人相见以来的始末,听完之后,久久没有说话,随后才苦笑:“他不肯见我们,总是怕我们为他伤心失望,可他却不知,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为师也只会以他为骄傲。其实这些又有什么关系?他若生病了,我想尽办法也要为他治疗,别人要杀他,我也说什么都要护他。师父护自己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可相逢在即,他却见也不肯见我们……这岂不是让我们更加伤心。”
他们师徒两人情逾父子,这十年期间,为免暴露,从来未曾有过联系,现在弟子就在眼前,又变成那般模样,他当师父的,自然心忧如焚。
若能见到对方,自然当为他竭力治疗,好生照顾,也算补偿这十年卧薪尝胆,但是谢忘归心存芥蒂,不肯见面,霜星子想到爱徒那般模样流落在外,怎会不心如刀绞。
顾然此时终于明白此事来龙去脉,知晓他确实不肯再见他们,忍不住道:“他去瑤山,也是为了北魏百姓,既然是救人义举,为何会不敢见你们……”
顾易道:“他发心虽好,可瑤山岂是那样容易混进去的?他十年之前,出发之时,便没想过回来,除了因为此行九死一生之外,更是因为……他一过去,便难有回头路。”
霜星子望着树梢之后的碎白月亮,叹气道:“如若为了救一百个人,让你杀一个人,救一千个人,让你杀一百个人,你肯不肯?”
顾然思索一会儿,想不出来,为难地摇了摇头。
“虽是为了救人,但是被杀的一人和一百人,同样无辜,但若是不杀,死的人又会更多……”
霜星子点头道:“是了,即便是为了救人而杀人,那也始终对不起死的人,功是功,过是过,善恶无法抵消。他十年前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时才说,走上这一条路,便难以回头。”
悲伤之中,亦觉得疑惑,向顾易道:“他这个情状,颇为诡异,或许你那个瑤山的朋友,能知道缘由?”
顾易见到师父之时,黄毛鬼还在他身边,只是他一见到霜星子,知道自己小命更加岌岌可危,顾易虽不杀他,但他长辈若要杀,顾易也绝不可能阻止得了,于是立即脚底抹油跑了个彻底,叫也叫不回来。
之后顾易将一切都老老实实交待给了师父,霜星子也赞同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顾然,于是与他分散寻人。
分手后不久,恰巧便收到了顾然求救的书信。
顾易恰好便在不远处,于是连忙来此处,同时通知给师父。
他刚到便看见雪千里对顾然动手,连忙制止,敢随意挑衅对方,便是因为知道师父马上就到,所以有恃无恐。
霜星子果然及时赶来,两人方才在雪千里面前装模作样严厉呵斥,实际上都是做戏给她看。
只有吕不同来得稍晚,方才才是真的第一次见到顾易。
顾易如实答到:“黄毛鬼看起来并不知道此事,不过我此前见过类似的情况,也在钟渝手里见过类似的血毒。大师兄必定是被魔门的人下毒报复,魔门的人虽没杀他……用心也当真歹毒。”
谢忘归心怀大义,一生都在为北魏百姓奔波,然而身中此毒,一旦毒发,失去理智,就会沦为嗜血的怪物,这自然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霜星子道:“我同执法部的同门说一下,帮我留意忘归的线索。方才走得着急,钟渝的事,你再与我说一遍。”
顾易于是又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一遍,霜星子道:“你与他接触最深,此事你如何看?”
顾易:“我只后悔,当时没能直接杀了他。”
顾易自己被他算计,尚还能不追究,但一想起来当时是他扣下了大师兄的求救书信,导致他无人接应,从而暴露,只气得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霜星子:“好,钟渝从你手下逃走,此事便由你来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发去找兰危啦
还是喜欢看他们在一起的剧情
这几天空闲的时候一直在思考故事到底应该怎么写才有趣,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快速提升的办法,苦恼
以及最近觉醒了一个新xp,女装美貌男姐姐攻,冷冰冰凶巴巴那种QUQ是不是太邪门了这口味
第57章 凤安(1)
凤安城。
这里既是虞国首都, 又是修仙大城,繁华糜丽,街上道路笔直宽阔, 两侧店铺俱是装潢富丽,时常有马车路过,掀起一阵香风, 便是街上的路人, 衣着面貌也分外体面。
和城外比, 恍惚如两个世界。
兰危进城已经五日有余了, 之前一直跟踪他的人,果然在他进城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可见并不敢在凤安城内造次。
他拿着手上的招工告示, 又重新看了眼面前的宅子。
“需一人长期修剪花草, 翻土施肥,花品贵重,仅限清元境界以上修士,余下者勿扰。”
落款的地址确然是面前这间宅子, 只是檐下并没有挂门匾,也不知道主人家身份。
确认没有找错, 兰危上前, 轻轻叩响了铜环。
凤安居, 大不易。
他发觉被人跟踪之后, 不知为何, 想了许多法子, 竟都甩不开追兵, 似乎追兵不止一个两个, 反而是无数人一起监视着他。
路上好几次, 都险些被人使各种计谋暗算,不管路边的乞儿,寻常的村民,都有可能是伪装来骗他的。
整日与人智斗,不堪其扰,于是干脆进了凤安城,果然跟踪的人消失不见了,终于享受一丝安宁。
只是城内花销极高,不过两日,身上的盘缠就花了个光,不得已,只能在城里找一些合适的工作,赚取酬劳,以姿生存。
虽然燃青峰的弟子如今都在凤安,他也可以过去汇合,但他们落脚的自然是耿浩家,以耿浩的性格,他过去只是自讨苦吃。
大城市也有好处,只要肯出力,总没有饿死的。
虽然这份工作,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兰危打听过,能张贴出去的告示便不会有假,所以放心前来。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憔悴,眼下还有乌青,只是衣着体面,大约是管家之流。他一见兰危,先是不耐:“你是?”
兰危:“你们是否在‘寻工栏’贴过告示,我是……”
话未说完,男人已经眼前一亮:“你是来应聘的?快快,快快请进。”
说罢一把握住他的手,几乎是拽,将他硬生生拽了进去。
大门马上关上,男人喜气洋洋将他带往里面,兰危心下诧异,他们要求这么高,肯定不是要普通花匠,为何见到自己后,也不询问,态度反而像只要有人来就好?
宅子很大,确实种了不少花草,兰危匆匆一瞥,似乎也没什么稀奇。
“看你生得不错,和咱们家小公子还有几分挂相……不知道你修为怎么样?本元下层有了么?”
兰危道:“清元上层。”
管家夸赞道:“哦?那很不错!”
到了一个房间,管家笑盈盈将他推进去,旁边摆着一套衣物,他道:“你先换上衣服吧,等好了,我们会来叫你的。”
说罢将门关上。
旁边桌子上,确实摆着一套衣服,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家丁都是需要换整套制服的,这户人家要求如此高,在意这些细节也不奇怪。
但是他拿起衣服一看,却觉得不对劲,这衣服哪里是给家丁穿的,材质十分飘逸,一看便价格不菲,上面暗纹和刺绣一样不少,低调且奢华,比他这几日在大街上见到的贵人穿着还不遑多让。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兰危忙去开门,想和他们解释一下,没想到一拉竟然没拉动,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他继续敲门和喊外面的人,好几次,他都感觉到有人路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直到中午,那个管家才慢悠悠回来,将门打开,见他依旧穿着自己衣服,讶道:“不是叫你换衣服?怎么不换?”
兰危:“我来应聘的是花匠,我看你们似乎不需要?”
“花匠?……花匠?哦哦,那应该是弄错了,你不早说,我将你当成干别的了。”
兰危皱眉:“你们当真需要花匠?”
管家道:“自然,你看见我们的院子了吗?那么多花花草草,都是小姐夫人的心头好,当然要人照顾了。”
兰危看向旁边的衣服:“那这个衣服?”
管家打个哈哈:“弄错了,弄错了,不用换,你跟我们来吧。”
兰危继续跟他出去,管家带着他拐了几道弯之后,来到一个简陋的杂物间,从里面拿出铁锹,锄头,剪刀,水瓢等物,出来交予他。
“你就住旁边那个房间,平时照料好这间院子里的花草就行,别的不用你管,一日三餐会有人给你送来。”
兰危目送管家离去,良久之后,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院中花草。
这座未名宅邸,确实十分离奇。
……
花草确实是名贵品种,只是数量不多,松土,施肥,剪枝,浇水,都耗费不了多少功夫。
兰危一整天都在认真侍弄,他养父母也是干农活的,他自小早慧,什么都跟着学,现在重操旧业,也很熟练。
到了下午,日头西移,果然有人提着食盒送来一菜一汤一饭。
他存了戒心,找来一只旁边后厨养着的鸭子,给鸭子喂下一些饭菜汤水,等了许久,见没有异样,才将饭菜都吃了。
入夜之后,他例行修炼,只是第一次在这地方过夜,打坐并没有完全进入状态,始终保留着两分戒心留意四周。
一直到半夜十分,夜深人静,听不见一点声音时,忽然,门外传来一些轻微的啜泣声,十分幽怨,忽远忽近。
兰危不做理会,只是安心打坐。
只是时间长了,听这声音实在聒噪,心想:不管是人是鬼,去看一眼再说,也好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是从包裹里拿出自己的剑,找到外面去。
其时星辰漫天,眼前的一切倒看得清,只是那哭泣声却飘忽不定,摸不准方位,似有似无的,但总在不远处,似乎刻意引导他去什么地方。
风吹动花叶,月影之下,面前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
他皱了皱眉,再往前走,似乎就是废弃的后院了。
哭声就在前面的院子里,只是这会儿月光被乌云遮去,正好又起了烟雾,院子里若隐若现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找出一张识灵符,燃在空中,碧绿的符火飘荡,但渐渐燃尽,没有摆动,说明这院子里没有阴邪之物。
那哭泣的,就是个人了。
兰危缓缓走上前去。
“公子,”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娇媚声音。
兰危转头一看,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声音娇嫩,身形修长,裙摆在夜风中飘荡,有弱不胜衣之态。
他道:“姑娘,何事?”
粉衣女子道:“你刚才燃的是什么符?有什么用处?”
兰危拿出身上剩下的燃灵符:“这个么?只是一点小玩意儿,可以检查出身边是否存在阴灵。”
“原来如此。”女子似有些踌躇,“奴有个不情之请,那公子可否……送我一些,我一个人住着,时常想东想西,自己吓唬自己,若是有这个东西,就不用自己胡思乱想了……”
兰危:“……”
燃灵符绘制相当简单,并且用法其实比较鸡肋,对他而言,用处不算大,他拿出一些递给她:“好说。”
女子缓步走了过来,面容果然清新脱俗,柔弱娇媚,犹如朝露芙蓉,美丽之中,还待两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她略微不好意思地接过燃灵符:“公子只有这些了么?我想……多要一些,不知是否方便?”
她低头咬着嘴唇,也为自己的话感到害羞,兰危大方将剩下的燃灵符全交给了她,女子欣喜接过,从怀里拿出一小枚金锭,羞怯道:“多谢公子,这个权做报酬。这地方已经废弃,荒无人烟,进去容易迷路,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兰危发现手心是枚金锭,正想推辞,女子已经走远了。
她消失得如同一阵烟雾,不过一会儿,便在对面的回廊下招手催促道:“快来,公子快来。”
兰危只得跟上去,但一出了月门,多走一段路,便彻底不见了女子踪影。
……
第二日醒来,想起昨晚一切,尚有不真实的感觉。
那女子弱质芊芊,柔美动人,只是来去忽然,当真是有两分鬼气。
他虽然收了一枚金锭,但若要搬出宅子,也支撑不了几天的花销,凤安之贵,尤其贵在住宿,这地方虽然古怪,但他倒也不怕,等多住两日,便可以去找耿浩等人,商量回玄尘山的事宜。
他更仔细地对待院子里这些花草了,还找了一些花经,没事便看看,掌握施肥浇水的要领,学学催花的方法,没过几日,倒真给他催开几步菊花。
这几日饭点的饭菜,他都将其中分三分之一分给鸭子,没有异样了,自己再吃。
几天时过去,倒将鸭子养得壮了一圈。
日子平静,倒没什么事发生,到了今夜,天黑之后,他如往常一般在屋子修炼。
忽然,门外又是一道十分清晰的哭泣声响起,声音很近,人似乎就在门口。
他心里一动,忙过去开门,哭声瞬间飘远,转眼已离开两丈有余。
他看了看院子,没有理会,转头,继续去灯下研读花经。而门继续开着,他想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有没有胆子进到屋子里来。
事实证明,没有。
只有越来越明显的哭声,宛如哭丧。
兰危用灵力封闭了听力,专心读书,不理会那东西,也不知道她哭到什么时候才停的,第二天醒来时,却见院子里花草,竟然被毁去大半。
这些东西,毕竟耗费了他的心血,况且他替人养花,现在花坏了,岂不是要他赔钱?
兰危只得将被剪的花草能救下根的尽量救下,不能救的尝试杆插,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毕竟不是种花的季节,只得尽力尝试挽救。
夜间,哭声如期而至,他这次没有犹豫,提起剑,又追出去,那东西和上次一样,带着他往废弃的院子里去,最后停在了院子中央。
他知晓对方就是为了引诱自己进去,偏不上这个当,从怀里掏出一枚师门发的镇魂钉,想要直接向那个东西打过去,忽然,身后又听见一声:“公子……”
兰危转身,依旧是上次那个女子,她换了身衣裙和发髻,愈发显得鬓发如云,清丽纯美,如一树灼灼桃花,粉嫩娇媚,她低声道:“公子,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兰危举起钉子:“普通的灭魂钉。”
修界最烂大街的法器,便是凡人也能搞得到。
女子娇怯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否钉上邪祟,就可以遏制住对方呢?”
兰危点头:“是这样用的。”
女子拍手道:“那太好啦!我上次拿了你的燃灵符,烧了好多张,可惜烧起来才发现,我真是傻,我就算判断出来附近有阴灵,那也拿它没有办法……真是让公子见笑啦。我这几天都在等你,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叫我等到啦。”
她一边说话,一边上前来,这次手里提了一盏灯笼,似乎确实刻意在这里等候。
兰危愈发诧异:“这东西随处可见,小姐何不出门看看,万宝阁里,多的是更厉害的宝贝。”
女子落寞落泪:“我,我也想出去。可我是被关在这个宅子的啊,没人会放我出去。我看起来锦衣玉食,不缺金银,可拿着大把的钱财也花不出去,你说这可不可笑?”
兰危心中一动:“是谁关的你?”
“别、别问我……”女子脸色惨白,“公子若怜惜我,将东西卖予我防身就好了,这些事情,说出来对咱们都没有好处……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懂的。”
兰危盯着她,意味深长道:“灭魂钉只对邪祟效果显著,若是伤人,用处不大,只如被针扎了一下……”
女子咬唇道:“公子放心,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不用这个东西杀人。”
“好。”
兰危将东西给她,女子依旧问清他身上有多少数量的灭魂钉,一齐买了,而后交由他一小锭金子,随后提着灯飘然远去,又一路催促他,快快跟上来。
兰危注意到,她走的时候,左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小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多写一点,但是发现断章在这比较合适
第58章 凤安(2)
兰危住进这宅邸已有数日, 管家特意叮嘱他不要走动,他想凤安城不比外面,必然卧虎藏龙, 宅邸内也可能埋伏机关,确实不适合轻举妄动。
只是他听那女子说了的东西后,发觉此处必然也是是非之地, 况且当初管家对他的态度, 便很微妙, 中间说不定还有隐情。
他当时没有地方可去, 只能暂且住下,现在稳定之后,便可以做下一步打算了。
这天活并不多, 他处理好后, 下午便溜了出去,他没有向师门传讯的法器,若要探听师门的消息,只能去耿家打探一下。
只是找到耿家, 门童却不让进,说少爷出去玩了, 他要找人, 需得在外面等着。
他告辞之后, 到了街上, 特意找了一家离宅邸很近的小摊, 随意买了条发带, 然后状若无意, 打听起了未名宅邸的消息。
“小相公打听这个作甚?!那个宅子……那是出了名的鬼宅呀!别说我们凡人了, 就算是仙师, 也没几个敢去宅子里查探,听说一到晚上,阴风阵阵,时常还能听见哭泣之声。”
“哦?”兰危道,“灭门?如此惨绝人寰,不知道有多少深仇大恨,才能做得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小贩同样讳莫如深。
兰危见闻不出其他,正想道谢告辞,忽又想到什么,问到:“这户人家似乎还有人住,前几日我看见他们在找花匠,要侍弄院子里的名贵花草。”
小贩摆摆手:“总有不怕死的敢住,命硬撑得住就行。但是这个地方招工,哈哈,笑掉人大牙,有谁敢去!要招花匠,实在不可能!”
兰危道了谢,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看见手中发带,忽然一懵,方才心不在焉,竟然随手拿了条纯正的大红色,这么鲜艳的颜色,他当然用不了。
发带上绣着祥云与仙鹤,倒很漂亮,若是……那个人用,想必相得益彰,十分好看。
只是那人什么没见过,怎么会收他一根发带。
他将发带收起来,仅一刹那,心里又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暗处有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又有人在窥视他。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跟踪他的人,真是阴魂不散,他本想若甩开了人便可以自行出城独自回玄尘山,现在看来,还是不行了。
他回到未名宅邸,这宅子虽大,但几乎不见人,除了每日送饭的人和那个神出鬼没的管家,还有两次半夜出现的女子,他几乎没见过旁人,因为缺人打理,所以才致使后面一大片院子荒废。
而且,就连那个给他送饭的人,也是聋哑的,每天送了饭就走,不会和他有任何交谈。
他今日偷偷出门,幸好没有人发现,晚上他躺在床上,又拿出那日取下的招工告示。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地址,确实此处,为何今天的小贩又说,他们绝不会去招花匠呢?
这纸张捏在手里很有韧性和厚度,用的也是上好的材质,寻常人家,恐怕不能伪造?
不对,他多摩挲两遍,忽然发现,有的地方似乎比别处略厚略硬,既然是上好的宣纸,肯定是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他坐起来,走到灯光下,拿出剑来,将纸裁下一个角——果然另有玄机,纸是双层的!
他小心翼翼将两层剥开,想来下面的才是原本的告示,上面这张,是有人冒写贴上去的。
纸抽出来,忽然,外面冷不丁一下,响起敲门声。
兰危急于看原本的告示内容,没有理会那敲门声,没想到敲门声重了起来,几乎像砸,似乎非常着急,兰危道:“何事?”
没有回应。
砸门声依旧。
“嘎吱”一声,兰危打开了门。
门口竟是平日送饭的聋哑人,见他开门,咧嘴一笑,十指对他一通比划。
兰危不懂手语,只看得眼花缭乱,可丁点儿意思也没明白,只得将他牵到桌子前,拿出支笔,示意他写下来。
方才他拆开的两张告示,被他反扣了过来,放在一旁,这聋哑人拿着笔,似乎在找写的地方,一眼看中背过来的两张白纸,伸手就抓过来,看也不看,就要蘸墨涂抹。
兰危忙伸手抓住他手腕,谁知这聋哑人竟有两分功夫,手上灵活一闪,就避了过去。
兰危手下渐重,到底捉住了聋哑人的手,夺回了纸,冷声道:“你做什么?!”
聋哑人依旧咧嘴,笑容傻乎乎的,似乎一句也没听懂,手上蘸饱了墨的笔急得乱划,倒在兰危手上点出一片墨痕。
兰危将他手腕牢牢握着,翻开花经,让他写在背面。
聋哑人一笔一划写下,停笔之后,兰危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说后厨鸭子有一只在这,让他还来。
聋哑人抱着鸭子走了,兰危在灯光下看着自己五指,忍不住张合一番,心头总悬着一丝疑问,方才握住那聋哑人时,似乎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之感,具体是哪不对劲,他又没发现。
他展开那皱成一团的告示,幸好没有弄脏,上面的内容基本还可以辩清,说的是欲寻一名年轻男子,要求相貌端正,最好气质出众,风流倜傥,修为略有便可。
具体要做什么,却没有明说,只是下面的赏金数目之巨,令人咋舌。
落款是濯幽小院。
这濯幽小院,他之前在城中倒是见过,别的府邸主人再尊崇,院外也免不了有人来往,唯独这家,门口的道路连过路都不许,一但有人靠近,便会被守卫喝止。
他当时还好奇过,吃饭时曾不经意与人打听,却没人答得上来那里面住的是谁。
若要明白这事的来龙去脉,看来还需得从这个濯幽小院入手。
就算旁人不知道,有一人却必定知道。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又到了耿府。
这次依旧请门童通传,门童没收到好处,只敷衍他:“公子不见外人。”
兰危道:“你说兰危找他,他必会来。”
他如此笃定,门童也不敢再推辞,应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耿浩果然出来了,他穿着一身深绿绸衫,身上挂满配饰,做派富贵至极,只是眼圈比在玄尘时,又要青黑几分,出来时还打着哈欠,似乎才刚起床,也难为他勉强起床,还能及时换上这么完整的行头。
他摇着柄折扇,两三步奔到门口,一见兰危,眼前一亮,抚掌大笑:“你小子!果然是你!你还有胆子来!”
兰危道:“有事向师兄请教。”
耿浩叉腰大笑,毫不留情道:“请教什么?我看是你要借钱,不好意思说吧?你的贱足,还敢履咱们凤安这片贵地,真是叫你小子三生有幸,可惜你有胆子来凤安,有本事活下去吗?哈哈哈哈哈,竟然开口找我,你也有今天!”
兰危恰如其分地叹了口气。
耿浩更是得意:“怎么,让我说中了?哼,还想骗到我头上来,岂不知你师兄终归是你师兄,还能看不穿你的心思?!”
他自觉今天能拿捏住兰危,天灵盖都爽飞了,自盘问道:“来了几天了?”
兰危:“十来天。”
“哼!看不出你还有点本事,怎么,今日若不是山穷水尽,你怎么会找我这里来?”
兰危道:“师兄就与我在这门口说么?”
耿浩冷笑一声,于是将手一背,转身迈进大门,向他招手道:“进来,师兄今日,让你这个乡巴佬涨涨见识。”
兰危跟着他进去,顿觉眼前一花。
耿府果然非同凡响,未名宅邸也大,但是年久失修,缺乏人气,看着阴气森森,所有装潢都有褪色一般的老旧感。耿府却是十足的金碧辉煌,就如耿浩的打扮一下,恨不能将一切值钱显眼的东西摆放出来,让人一看就眼花缭乱,只觉被一片金灿灿的光埋进去。
兰危第一次见这种富贵景象,他不知道若是更富贵的人,反而讲究高雅品味,低调中彰显奢华,只见到眼前目不暇接的宝物,说不震惊倒是假的。
可他天性不卑不亢,对于出身也从未自卑,耿浩带他进来,本是故意想看他出丑,料想他要不就是被气势震慑,变得畏畏缩缩,从此巴结讨好自己,要不就是暗自较劲,反而装成不屑一顾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还是虚的。
没想到他态度自然,对于面前的宝物,大大方方浏览,既不故意别开目光,也没看出有畏缩自卑的意思。
“你看这颗绛树,足足两米,东海采珠人千年才能遇到这样高的一棵,世上唯有贺兰夫人家有一颗冠幅比这更大的,不过高度嘛,也和这棵不相伯仲。”耿浩忍不住卖弄,给他介绍了屋子中最显眼,也最独特美丽的一颗红色珊瑚树。
兰危淡淡赞叹道:“不错。”
耿浩自讨没趣,摸摸鼻子,又开始给他介绍下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极力描述它的珍贵难得,兰危点评道:“这个也很好。”
耿浩咽了口气,又指着下一颗金丝掐成的摇钱树,洋洋得意,这颗摇钱树纯黄金打造,成本还在其次,工艺却更为复杂。
如此一连介绍了数样宝贝,说得他口干舌燥,兰危看得也兴致勃勃,真当长见识来了,却始终没给出他想要的反应。
耿浩大为泄气,心说他什么玩意儿,自己难道还真给他当导游来的?于是负起手,大步往前,再不介绍剩下的东西。
带回自己院子的客厅,耿浩坐下之后,拿起茶杯咕噜噜灌了几杯茶水,这时下人也过来,给兰危也倒上茶水。
兰危拿起茶杯,闻了一下,赞叹道:“好香的茶。”
耿浩若不是口干,非得给他介绍一番这茶的产地,来历,稀缺性和价格不可,只是实在没力气,冷哼一声:“这茶比你命都贵,不长眼的小厮,分不清来客贵贱,给贵人的茶,竟让你也沾了光。”
兰危道:“师兄喝的,想必只会更好,不知又是什么味道。”
耿浩一直到此刻,才听到他一句恭维的话,心里总算顺了气,心想这兰危死要面子,心底里一定还是想向自己服软的。
于是将自己的茶壶递过去:“比不上你喝的,但也比黄金还贵。”
兰危低头掀开盖子,闻了一下:“确实别有一番清香。”
茶壶递回去,耿浩又喝了两口,疑惑道:“你当真是来借钱的?”
兰危:“师兄想必不肯。”
耿浩见果然如此,开怀大笑:“算你有自知之明,找我借钱?我给狗都不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我来借你的命的。”兰危淡淡往下道。
耿浩一句“你快求我呀”堵在了喉咙,脸色一变,拍桌道:“你!!”
兰危端起茶杯,吹了一下,可是没喝,又放了回去:“我知道师兄不喜欢我,所以师兄的茶,我是不敢喝的,可方才我递的茶,师兄却喝了。”
耿浩此时已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茶壶:“你、你,你下毒了??!”
兰危点头。
耿浩往自己喉间一点,想将水都呕出来,兰危身形一动,已捏住了他手腕。
不过片刻,耿浩整个人已被绑在椅子上,大门倏地一下关上。
外面有小厮询问,兰危将两指压上耿浩喉骨,眼神示意一番,耿浩瞪他一眼,只得乖乖向外面道:“我没事,你们走开吧!”
兰危这才松开手,走到他面前来,耿浩仰视着他,不住挣扎:“你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我家,你胆敢逞凶?!!”
兰危道:“我杀了你,大可将你尸体藏住,大摇大摆出去。等你家的人发现,我想必已经出城了。”
耿浩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气得不住挪动椅子想来咬他,兰危掐住他的下颌:“说笑的,我不杀你,也不借钱,只想你回答几个问题。”
耿浩被他掐住下颌关节,开不了口,只急得不停嘟嘴,兰危将他放开,他唾骂道:“休想小爷屈服!”
兰危:“死也不怕?”
耿浩料定他没这个胆子,仰起头来:“小爷岂会贪生怕死?”
兰危不争辩,只抓住他下胁的痒穴,渡进去灵气,这比平常瘙痒还要痒上数倍,耿浩痒得全身扭动,过了一会儿,兰危换了个穴道,这穴道一按,立即全身发麻,似乎骨头上都有蚂蚁在爬。
痒麻交替,没过一会儿,耿浩已经哭着求饶:“直娘贼,你要问什么,你快给老子个痛快。”
兰危依旧没有停手,一边按一边向他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魔门的人似乎还在找我们。”
耿浩忙道:“你和我们分散,还不知道消息,师父已经过来接我们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快到了!”
兰危总算放心道:“嗯。”
耿浩大怒:“你有病啊你就为问这个?难道直接问我还会不告诉你?!”
兰危又道:“东平街那座未名宅邸,你知道底细么?”
耿浩道:“那里面住的人十多年前就给满门杀了,那会儿我才一两岁,我上哪知道去?!那不是早变成了鬼宅?难道还有人住?!”
兰危:“确然有人住。”
耿浩张大了嘴,显然也是诧异,随即怒道:“这关我屁事?!你这也来问我??”
兰危不理,径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濯幽小院,里面住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红色发带,嘿嘿……嘿嘿……
第59章 凤安(3)
耿浩直到这时, 才真正震惊,脸上闪过一抹惧色,结结巴巴道:“你,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说,就是确实知道的意思。
兰危:“是谁?”
耿浩矢口否认:“不,我不知道!”
兰危:“说谎。”
耿浩恼羞成怒:“凤安住的都是贵人, 贵人的事, 你这等的贱民, 也敢来管?里面住的是谁, 和你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关系?凭你也配来问这里的事?”
兰危:“所以那是贺兰家的府邸?”
耿浩不想他竟如此敏锐,悔得差点将舌头吞回去:“说过我不知道!你也敢替贺兰家名讳?不怕风将你舌头闪了?”
兰危将他羞辱的话全当成耳旁风,耿浩在凤安已经算数一数二的纨绔, 要让他如此惧怕的, 便只有贺兰家的。
只是贺兰夫人长住在天香皇城,皇城就是她的家,为何又会在外面设立别院?
他道:“濯幽小院,是用来做什么的?”
贺兰家是唯一一个住在皇城中的世家, 虽然并没有称帝,但也只是因为一个修仙世家若过于贪恋权势, 有损名声, 但实际上, 虽无帝王之名, 贺兰夫人的权势, 更在皇权之上。
她不是帝王, 胜似帝王, 宣政殿里的, 不过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傀儡, 真正发号施令的掌权者,从来都是她。
贺兰夫人叫这个名号,并非是因为嫁进了贺兰家,而是原本就姓贺兰。她招赘上门,未冠夫姓,始终保留娘家的本名,反倒是她相公的身份,修界几乎无人知晓。
她恋权势,喜奢华,住惯了皇城。濯幽小院,必然不是用来给她住的。
兰危双目囧囧看着耿浩,耿浩气得脸都红了,不想回答又逃不过去,干脆将头一歪,假装气晕。
兰危知道他是装的,将杯盖掰碎,假意要割他喉咙,逼他醒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且慢!”
兰危回头,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小孩从窗跳了进来,他长脸修鼻,唇线清晰,年纪轻轻,双眼已炯炯有神,看人眼神十分沉着冷静,向他道:“你不要杀耿浩哥哥好不好,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好了!”
兰危淡淡道:“你是谁?”
小孩子沉吟片刻:“我的身份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我也不会骗你,你杀了耿浩哥哥,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包括你自己。”
耿浩见他来了,眼珠骨碌转动,立马不打算再装了,只是尚未开口,已被兰危下了一道禁言咒。
兰危抬头,看向小孩:“你说。”
“濯幽小院确实是贺兰夫人别院,她平时从不在这居住,虽然她不用,别人却会用,有些不适合在皇城处理,不便让她知道的事,便会来濯幽小院偷偷处理,可前段时间,似乎却出了一些不好的事……”
兰危:“何事?”
小孩有些纠结,似乎不知道这事该说不该说,但为了耿浩的命,最终下定决心:“似乎大公子接了个古怪的人回家,贺兰夫人很生气,后面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濯幽小院也不让人提了……还急匆匆给大公子寻了门婚事。”
兰危更觉好奇,皱起眉头:“婚事?”
小孩还想再解释下去,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凌乱虚浮,似乎年纪不大,一群人奔到房间外,嘻嘻哈哈拍门:“翁忛,你定是躲在耿浩哥哥房间里对不对,我们捉到你啦,你快出来受罚!”
“就是,愿赌服输,你要是敢耍赖,本少爷的拳头第一个不答应。”
“快出来快出来,说了让我们找到了就给二公子表演斗鳄鱼,耍赖的是乌鬼儿子王八蛋!”
几个少年处在变声期,声音粗粝,仿佛砂纸磨耳,在门口叫叫嚷嚷,可推了半天门,也推不开,里面这叫翁忛的少年的向兰危交换了个糟糕的眼神。
“我早上和他们打赌说玩捉迷藏,若是我被捉住了,就任由他们处罚,他们这会儿找来,我恐怕得走了。”
兰危道:“斗鳄鱼?你挺有力气。”
少年身量尚未长成,细胳膊细腿,没有丝毫修为,没想到挺有胆色。
翁忛摇头道:“对他们来说,没多少力气才好玩,要是我轻松就能打死鳄鱼,下次他们就该换更凶的了。”
兰危:“不能不打赌?”
翁忛摇头。
兰危点头,走到窗边去,翻窗出了房间。
……
未名宅邸。
兰危一回房间便隐隐觉得不对,屋子里的东西,似乎被什么人动过,可看来看去,又一切都没有变动。
很快就是饭点,聋哑人又提着食盒过来,将饭菜摆下,兰危向他道谢,他也听不懂,咧嘴报以傻笑。
兰危心想他既然识字,不如用文字沟通试试,于是又将他拉到房间里,拿出纸笔,写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确定就点头,否定就摇头,好不好。”
聋哑人傻笑着向他手舞足蹈,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兰危写道:“这是座鬼宅,听说无人居住,你知道么?”
聋哑人点点头,手中不住比划,显然是知道这事,并觉得有趣。
“这座宅子,与贺兰家有关系,是不是?”
这却难住了聋哑人,他挠挠脑袋,一片茫然,头如拨浪鼓一般摇晃。但比起否认,更像在说,自己也不知道这事。
兰危:“你知道濯幽小院么?”
聋哑人又高兴了,狠狠点头,手里比划一圈,示意自己知道,还很熟。
兰危:“你是从濯幽小院来的?”
聋哑人继续点头。
兰危:“他们特意让你来的这座鬼宅做饭?”
点头。
“这鬼宅长住的,难道只有你?”
摇头。
“哦,那就是还有一个年轻小姐,加上我,一共三人,是不是?”
摇头。
“那是多少个?”
聋哑人算了一下,笑嘻嘻伸出四个手指,想了想,换成五根手指,随后又比划个六,最后算来算去,自己也算不清,干脆将手往两边划,表示有好多好多。
兰危又写:“都住在哪里?”
那个夜间遇到的奇怪女子,他白天试图找过,只是没能找到。
聋哑人手指比划了一会儿,但这样根本指不清楚,兰危又将笔给他,示意他画出路线,聋哑人画好之后,兰危一看,这方位似乎是在那片废弃院落。
“那位年轻小姐,也是住在这个地方么?”
聋哑人十分确定地点头。
一切问清楚后,兰危带聋哑人出了房间。
旁边食盒装着的一大份鸭汤,兰危见状,忽然心里一动,将里面的汤倒出一小碗,递给聋哑人,做手语比划道:你做得很好,这碗请你喝。
聋哑人迟疑一下,见兰危坚持,不好意思地接过碗,十分享受地一饮而尽,用袖子擦擦嘴巴,然后拍着手,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兰危微笑着送他离开,见他走远,目光才冷下来。
这鸭子昨天被他那样刻意地抱走,由不得他不多想。
不过,就算聋哑人痛快喝了,他也不愿意喝。
管家并不是时时都在这宅子,兰危也摸不清他出现的规律,不过他之前叮嘱兰危不要出去走动,兰危一开始也没有四处查探的心,现在却不然了。
暮色四合时,兰危已按聋哑人指的路线寻了过去,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记错,这地方正是他来过两次的废弃后院。
之前两次,都有东西刻意引他进去,而那个女子忽然出现阻止。
这一次,那个女子不在。
她当真会在里面么?
废院里的草已有脚踝深了,秋初金气肃杀,叶片枯瘦,远不如盛夏时节来的肥美,但踩上去依旧有松软感。
不过,这叶片既然是伏下去的,说明踩踏过的绝不止他一人,还有别的人来过。
一座院子有数间房间,他从第一间开始找起,推开第一间房门时,没人,但他却看到一个极古怪的东西,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胆子不小,并不因此害怕,又推开了第二间,这次脸上虽无表情,但瞳孔还是缩了起来。
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他推开的每个房间,却都一样,无一例外,全摆着一个头发乌长的纸人偶。
乍一看,这人偶和真人也没有区别,可是脸色惨白,嘴巴涂得血红,头发又长又黑,冥冥暮色之中,忽然撞上,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一连推开几十个房间,都是造型各异,惟妙惟肖,然而脸色惨白的纸人,站在半暗未暗的光线中,瞳孔黝黑,点在了无生机的脸庞上,似一汪黑洞洞的古井。
兰危也辨不清这些只是单纯的纸人,还是有阴灵附身的邪物——前几日,他的燃青符和灭魂钉全被那个女子拿走了。
只是这宅子既然死过几百人,那么这些纸人,很难说里面没有脏东西依附了。他走上前,伸手想触碰面前这个丫鬟模样的纸人,忽然,院子里又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从窗户中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个年轻女子,这时她的表情有几分严肃,在院子里环顾一圈,便往兰危之前去过的房间走去,检查了一间又一间后,她渐渐走向兰危现在的这一间。
似乎是察觉到这间屋子有不对,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便犹豫了,伸手抚上自己小腹。
下一刻,门轻轻一响。
人却没有进来。
只留下一道狭小的缝隙。
兰危看了一会儿门缝,又继续从窗缝往外看去,不想,这一下正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视线略微下移,纸人偶血红的唇勾起,对他报以神秘莫测的阴森笑容。
他知道已经暴露,忙推开门追了出去,这时,院子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纸人,缓缓向他围拢,它们中间有人发出低沉的啜泣声,哭得伤心至极,但是一边哭,一边向他围来。
兰危拔出佩剑,纸人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竟然砍也砍不破,走近他之后,便伸手来捂他的口鼻。
兰危立马以剑格挡,正想再下几剑,割去纸人关节,但是左手忽然被人一拉,他连忙回头,聋哑人抓住他的手,焦急与他比着口语。
他大约能明白,聋哑人这是叫他快走,不要纠缠,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每个屋子的纸人都出来了,正缓缓向他走来。
聋哑人继续拽他,他知道留下来恋战无益,顺势跟着聋哑人出去,走到回廊时,先前那女子还在檐下,左右徘徊。
聋哑人立马将他拉住,带向了旁边的小路,他有一连串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他既听不见,又回答不了。
只能推测:那女子必然有什么问题,纸人便是她放的,她怕兰危伤害纸人,所以两次出现,骗走兰危的东西,再催促他赶紧离开,不要进院子。
今天她发现兰危确实进了院子,知道了纸人的存在,便命纸人动手,杀掉兰危,她在外面蹲守,确保兰危不会逃出去。
可这聋哑人,既然给他指路,又为何跑来废院救他?
小路走到了尽,前面也没有路了,兰危正想拉住聋哑人,再问一些问题,忽然身后又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是纸人独有的脚步声!
兰危回头,果然,一个少女模样的纸人从小巷尽头跟着出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两人。
聋哑人脸上浮现异常恐惧的神色,指着纸人,又指着兰危,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长串手语,兰危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摇头。
这样根本没办法沟通。
他拿出剑,示意自己可以将纸人砍了,他不要怕,聋哑人却依旧制止他,拼命摇头,示意他根本打不过,快逃的好。
兰危被他推着往后,但后面根本没有道路,沙沙声越来越多,似乎纸人全追了过来,聋哑人越来越急,然后竟将墙推开,露出后面一段隐秘小路。
“公子,你在这里么?”远处,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兰危听见她来了,正要回应,聋哑人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全身都颤抖,他在黑暗中握住兰危的手,向他写道:“不要出去,她不是人。”
兰危浑身一震,他根本没看出这女子是阴灵或是邪祟。
可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过燃阴符,那时燃阴符也对院子里的纸人没有反应。
“你怎么知道?”他飞速在聋哑人手心写下。
聋哑人写道:“之前有好多人,都被她害死,我不忍心见你死,你逃吧。”
兰危看了看身后的小路:“这里?”
聋哑人点头:“你快进去,我断后。”
“公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罢,我有事对你说。”
“……公子,这里好黑,你怕么?我可怕得紧,你说,这里为何这样不见天日?”
“你快出来罢,公子,算我求你了,他们好像要来了,你再不出来,一切就迟了……”
女子说罢,又嘤嘤哭了起来,聋哑人写道:“她要骗你出去,不要上当。”
纸人已经走近两人,女子也离这里越来越近,兰危看了眼黑暗的小道,似乎是新挖出的,现下小院情形诡异,出去必然比留在这里强。
他转身进了小道,聋哑人也跟在他身后,甬道狭窄,连转身都不便,往前走了一段,似乎在往地下走,是有人挖出的地道。
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空间变大,或是出去,他停下来,在黑暗中抓过聋哑人的手,写道:“还有多久?”
聋哑人却不答,反握住他的手腕,兰危尚未反应过来,已觉手腕命门处一痛,已被人扎了东西。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这时定然一掌便打了出去,可是在这转身都难的甬道中,要使招式也没有空间。
这痛感一闪即逝,随后,他便觉身上越来越软,意识模糊,逐渐失去了知觉。
这时聋哑人的手依旧捏着他呢手腕,他也没力气挣脱,只是迷迷糊糊间,之前抢告示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时触感清晰,忽然间恍然大悟,这人看起来五指齐全,实际摸上去却似乎没有尾指与无名指。
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况且肉眼看着是正常的,手只不经意间碰上几下,绝不可能那么快反应过来,发觉两根看起来完整的手指原是障眼法。
他虽不知道过来这代表什么,但只知道今日终归着了这人的道。
聋哑人叩了叩甬道旁一块石板,兰危隐约听见前面有脚步声,大约是接应的人。
脚步声尚未走近,忽然,眼前似乎有什么亮光,这时药效彻底发作,他尚未听见什么动静,便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60章 番外(1)
·七夕篇·
顾易最近非常苦恼, 在下第四个副本的时候,他运气不好被石头砸了头,最终与第四卷 《朝暮春秋卷》失之交臂。
醒来的时候, 已经被兰危带回了家,且被包成了木乃伊,兰危似乎还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问他是否好了许多。
顾易连忙问他副本中的情景, 第四卷 神书有没有到手。
兰危往趁他张口, 往他嘴里怼了一勺药。
苦得要命。
顾易张嘴就想吐, 兰危眼神一变,将他嘴捂上:“吞下。”
顾易吞完,还想再问, 兰危不容置喙:“好不容易醒了, 就好好喝药。”
然后一勺勺喂下去,根本不理他的追问,也不许他不喝。
若是闭嘴不喝,他便眼神施压, 直到顾易认输为止。
喝下一整碗后,兰危给他擦了擦嘴角, 才道:“第四卷 我也来不及看, 用留影石录下, 带回来了。”
顾易大喜:“让我看看!”
兰危:“不能看。”
顾易:“???”
兰危:“头部受伤, 不宜动脑。”
顾易:“我不管, 给我看!!”
兰危起身, 端着碗走远。
顾易从床上坐起来, 果然头顶一疼, 看来当时那一下砸得当真不轻, 怪不得昏迷之前看兰危脸都白了,幸好砸的不是原身,否则估计小命不保了。
他坐到镜子边,小心翼翼摸了摸纱布包裹下的患处,疼得一哆嗦,忙将手缩回来。
经历了这么多,兰危如今总算信任他了,不过在他眼里,小精灵根本没有看《朝暮春秋卷》的必要,如今伤势这么重,休养为重,更不该看那种深奥复杂且没用的东西。
但对顾易来说,不能不看,必须抓紧看。
兰危似乎回来了,他忙躺回床上。
兰危似乎怕他被砸傻了,特地来与他闲聊,虽然冷冰冰的,但却不走,有一搭没一搭,努力寻找话题,似乎想看看他反应是否如常,记忆有没有受损。他
实在不擅长聊天,顾易满脑子都是留影石,心不在焉的,只顾着问他:“留影石在哪?”
兰危:“卧房。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要看我要看我要看。
顾易:“给我看!”
兰危:“不行。”
顾易:“你留这个,若给别人知道就麻烦的,到时候一直追着你,一定不堪其扰。”
兰危:“过两日留影就消了,届时找我也拿不到。”
只剩两日……
敷衍掉兰危之后,顾易当天晚上,就换回了原身,决定去他卧室,“偷”走这块留影石。
时机选得很合适,兰危刚走不久。
卧室里有一个很大的澡桶,冒着热气,他每天会在外面练一段时间的剑,等回来之后,洗澡水正好放凉,洗个澡入睡,十分清爽。
顾易走到院子中,忽然听见隔壁高声欢笑,头顶一轮新月弯如峨眉,他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原来今日正是七夕,女子这时候要准备月下乞巧。
兰危虽然性格冷酷,但无奈挂开得飞起,走到哪都是个行走的芳心收割机,不管如何冷面示人,依旧能收到一票含羞带怯的秋波和种类繁多的投食,包括但不限于瓜果,羹汤,手帕和鲜花等等。
这种节日尤其适合向心仪之人示好,估计他这次出去,若被人遇见,要废不少时间才能回来,这对顾易来说,更是个好时机。
枕头下没有。床铺下没有。床头没有。桌子没有。柜子没有。茶几没有。
不大的房间,找了一圈,哪里都没有。
顾易不信邪,更仔细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第三次,他将书桌上的笔筒倒过来,竟然在里面找到一个储物袋,料想这里面一定有,大喜过望,正想打开,忽然,脚步声传来,有人进来了。
他看了屋子里一圈,如果用原身,不管躲在哪里,以兰危的敏锐度都不可能发现不了。若是变回精灵躯体,身上有药味,兰危也不会发现不了。
房门马上要被推开,顾易看向澡桶,一狠心,用精灵的躯体,一头埋进了水里。
在水里气味会被遮盖,兰危发现的可能性降低,等他洗完倒水,顾易就正好被“倒”出去。
顾易身躯变得拇指大小,趴在水里,也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听门开了之后,便再没有声息。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忽然,水波荡漾,有人进来了。
顾易大惊,从水里猛地抬头。
兰危没有点蜡烛,此时月光冥冥,依稀只能看见一点轮廓,他进来之后,靠在桶边缘,神情十分疲惫。
顾易随着晃动的水波起伏,游到最边缘,努力让自己不往下看,也不被水波带走,这时水未全凉,热气氤氲,兰危身上反倒带着凉意,顾易躲在他身侧,却万万不敢靠近他,于是远远抱住他一缕漂开的头发。
头上纱布吸了水变重,头顶伤口沾水也开始痛了起来,顾易咬着牙关硬撑,当真度秒如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哗啦一声,兰危已出了水。
他抱着兰危的头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带了出来。
头越来越痛,但他不能昏过去,如果失去意识,他会立即变回正常体型的。
他狠狠咬了手背一口,试图保持清醒,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到院子的老奴来将水带出去再昏。
可人迟迟不来,顾易已将自己咬得眼泪汪汪,依旧头晕目眩,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
而兰危此时也擦干了身上水珠,换了亵衣亵裤上床。
不知为何,他竟没睡觉,而是盘腿开始打坐。
顾易滚到床角去看着他,想确认他进入修炼状态,再小心一点飞出去。
没想到兰危打坐了一会儿,念了一套清心的口诀,似乎却越来越烦躁,越来越难受,皱眉睁开了眼睛。
白帐飘扬,顾易正想撑着最后一口气飞出去,没想到兰危竟然在这时候睁眼,他暗道糟糕,忙趁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换回自己躯体。
……
兰危今日出去练剑,却一直有人找他来送东西,他不堪其扰,所以提前回家,送的东西也没有收。
可回来的路上,却遇见了如今花焰的宗主,妖女含笑。
含笑告诉他,今日是有情人的节日,一个人过太寂寞了,问他师兄顾易在何处,自己要去找他师兄玩。
兰危听了这话,心底隐隐很不高兴,所以对她不假辞色。
含笑不以为杵,笑道:“你和你师兄一般的假正经,没情趣,你师兄还肯说点好话来哄人,你却如此拒人千里,比他差远了。”
兰危与顾易如今关系并不算好,但是也不喜欢听这妖女拿他打趣,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搭出手,含笑当上宗主后,进步可谓神速,可和兰危比,却还是差刻一大节。
她见竟打不过兰危,大为吃惊,竟施暗算,向他使出媚术,勉强脱身之后,恼他态度强硬,逃跑之前,反手撒下了一把合欢撒。
“果然你师兄说得对,像你这样的男人,只会让女子伤心。假正经,我不信你真一辈子不碰女色,守身如玉,今夜叫你尝尝合欢双/修的滋味,品得其中妙处后,下次见面,千万要感谢奴家哦。”
含笑的遁术精妙,转眼已不知所踪,兰危心底,却幽幽燃起一簇火苗,莫名躁动。
只是烦躁也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回家运行一遍《日月行》,任何药物想必都能压制。
他并没有将这个东西放在心上,回家之后,照常洗澡,修炼,休息,谁知道《日月行》运转了一遍又一遍,那簇火苗没有熄灭,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开始打坐,念诵清心的口诀,没道理以他如今的能力,还化解不了一道合欢散。
可是,最终失败了,欲望战胜了理智。
一丝药物清香传到鼻尖,仿佛羽毛轻搔,理智轰然崩塌,大厦倾覆,火焰彻底燃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是这么巧,身旁当真出现了一个人。
他先是错愕,他的卧室,他的床上,怎么会有别人?
理智尚存,他扣住对方命门,伸手摸索,摸到脖颈,正想拉人过来看个仔细,却率先触到一丝冰凉坚硬。
是面具。
是精灵。
戒心放下,取而代之是更雄厚的火焰,铺天盖地,吞噬一切。理智彻底被吞没,迫不及待地,他扣住精灵的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
变回原身的刹那,顾易已经知道自己完了,兰危肯定不会放过他。
被兰危捉住的瞬间,他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兰危已经发现他了。
他完了,现在哪怕是精灵躯体都好点,可现在是他原身,他天天和兰危作对,现在竟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再长十张嘴也解释不清里面的原因,兰危一定会把他当成变肽!!
所幸急中生智,在兰危摸到他脸的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反手给自己扣上了给精灵带的面具。
房间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要摸到面具,一定会先入为主,默认自己是精灵的。
可是,毫无犹豫地,兰危竟然捏住他的下巴,狠狠亲了下来。
救救救救命!!!
顾易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了,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他的一世英名!!!这个变肽!!!
竟然还伸舌头!!
虽然生涩,但更让顾易害怕的是,他竟然有灵魂仿佛都升空的感觉。
细微的电流从舌尖传递到大脑,脑海里仿佛有小鱼吐出一连串气泡,随后,气泡又一连串破开,连带他的理智一起湮灭,让他灵魂都为此颤栗。
这种新奇的体验,他一生中还是第一次体会,竟然狠不下心出手阻止。
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丢了出去,紧接着是衣服,顾易终于反应过来,试图反抗,但在这种情况下,反抗根本是徒劳无功,徒增情趣。
兰危无师自通,举动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下流,每一步都在挑战顾易的底线,但又给他无上的快感。
顾易知道这样下去后果必然无可挽回,咬了口舌尖保持清醒,主动翻身。兰危以为他想要占据主导,愉快让权,享受顾易的低头献吻。
此时,顾易甚至能看见他五官雕塑般的轮廓,看见他敞开的衣领下的优美肌肉线条,沐浴之后的兰危发髻散下,配合眼中浓郁的渴求,更是一种平日未曾得见的风姿,欲得惊心动魄。他嘴角上扬,眼神缠绵,神情却是霸道自信的,似乎眼前人已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只能由他予求予取。
顾易低头,但在即将碰上兰危唇瓣的刹那,忽然起身,掀开纱帐便往外逃走。
然后还没起身,便觉腰上一紧,人被扔了回去。
这一夜,夜急雨骤,沙沙声缠绵不止,天明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剧情疲惫了搞点甜甜调剂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