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社会下,严羽当然不可能编导一场棒打有情人的生离或死别,但安排一场惊心动魄的极限挑战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扬了扬手里的攻略,笑嘻嘻地迎上秦逸辰的黑脸,“怎样,来一场试试?”
“你真是——”
秦逸辰手握成拳摁在桌面上,修剪平整的指甲陷进手心的嫩肉里,恨不能一拳撩起揍在那张嬉皮笑脸上。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秦逸辰要说的话,瞬间吸去了对峙两人的目光。
“秦总。”肖然的声音颤抖,撞开门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办公桌前,撑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扣在桌沿上,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发颤,一句话说出来,牙齿不知道咬了下嘴唇多少下。
“秦总,我要请假。”
肖然眼眶充血泛红,嘴唇被咬出细小的裂痕,里面蔓延出红色的痕迹,嘴里不停重复着“请假”两个字。
秦逸辰看他这样子,莫名地也跟着一阵心慌,他从老板椅上弹坐起来,抠出他沾上木屑的手握住,尚且维持着冷静问:“准假,我准假,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别着急。”
“鹤言。”他抓紧秦逸辰扶着他的手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弟弟他,他出事了。”
“别慌,别慌,会没事的,你先冷静一下。”
许是秦逸辰的话起了作用,肖然的理智慢慢回归,他触电般松开手,拉开了和秦逸辰之间的距离。
刚才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告诉他弟弟肖鹤言被人殴打进了医院,他一时慌了神,六神无主地跑进总裁办公室,也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其他人,直接拽着秦逸辰语无伦次地请假。
他太害怕了,就像当初刚接回弟弟,弟弟突然生了大病一样害怕。
那一次高烧,差点让他失去弟弟成为“孤家寡人”,这一次,竟然让他生出和那时一样的恐惧感。
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抬头时又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强装镇定地问上司:“秦总,我想请半天假,来不及走OA审批,等我回来再补上行吗?”
“行,没问题。”秦逸辰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肖然得到回复,没管想继续问下去的秦逸辰,一扭头跑个没影。
在秦逸辰和肖然“两两执手,泪眼相望”的时候,被漠视的严羽一边看着他俩拉扯着请假,一边拎出手机跟乾翊分享肖秘书还有个弟弟的新消息。
乾翊只是回了趟家,手机没有不离身,也没有上班时间不能摸手机的规定压着,于是这次消息回得很快,回完之后还“心有灵犀”地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等人一走,秦逸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肖秘书刚才说谁?弟弟?”
严羽听见他的疑问,一边回消息一边随口说:“对啊,肖秘书的亲弟弟,你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他刚才光顾着肖然慌里慌张的样子,话都没听全,这会一砸摸,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严羽打字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秦逸辰,“你不知道?你不是最了解他吗?怎么可能连他有弟弟都不知道?”
“我,我。”秦逸辰嘴唇嗫嚅,迟迟张不开口。
肖然从不跟他提有关家庭方面的事,他一直以为他刻苦学习拿奖学金、有点时间就去打工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他从来不敢问这方面的事,怕一不小心误揭了别人小心翼翼捂着的伤疤,只好有事没事拽着人下馆子,美其名曰学校食堂饭不好吃,想让人陪着吃饭。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送肖然东西,牙膏、毛巾、肥皂……都是些不起眼但经常会用到的小东西,怕他不肯收,他就把寝室里的人都送一遍,问起来就说买多了给他们分着一起用。
可次数多了总会引起怀疑,后来肖然在他送完之后就会给他回礼,回礼的价值远远高于他送的那些小玩意。
慢慢的……他就不敢再送了。
这会儿突然听见严羽说肖然有个亲弟弟,他第一反应不是怀疑自己消息不全,而是在想肖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认弟弟的癖好。之前有个叫乾翊的师弟自称他弟弟,这会儿又来一个住院的亲弟弟。
他怎么净上赶着当哥,一整个操心费力的命。
看完乾翊的回复,又看着秦逸辰愣在原地双眼放空神游的模样,严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举着手机贴在他眼珠子面前,给他看他以为自己了解却完全不知道的。
秦逸辰被眼前倏而冒出来的屏幕惊得下意识后仰,瞥见屏幕里有个“肖”字,他伸出一根指头把屏幕往后戳退到自己适宜阅读的距离,要收回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严羽】:肖秘书有弟弟啊?
【乾翊】:嗯,肖师兄有个正在W市实验中学读高一的亲弟弟。
【乾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羽】:刚才肖秘书来请假,说他弟弟住院了,看他那样子,估计挺严重的。
【乾翊】:!!怎么回事?
【乾翊】:严先生能帮我多照顾一下肖师兄吗?我这还有事回不去,拜托拜托。
【乾翊】:肖师兄从高中毕业就一直拉扯着他弟弟长大,既当爹又当妈的,又得兼顾自己的生活和学业,还得打工赚钱付房租和养活他们自己……过得挺苦的。
过得挺苦的……看到这句话,秦逸辰鼻头一酸,心像被人紧紧揪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心痛到难以自抑。
严羽真想撬开秦逸辰的脑子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棒槌,说自己很了解肖然,这算了解个屁啊,连人家有个亲弟弟、以前过得这么悲惨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有心骂上几句,可看秦逸辰痛苦后悔的脸色,最后还是大发善心收住了嘴。
他拍了拍秦逸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秦总,肖秘书这个时候肯定需要有个人陪在他身边,你现在追出去,还来得及。”
秦逸辰被他的话提醒,踉跄了两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冲了出去。
等他赶到楼底下,肖然还在等车,他在楼门口来回踱着步子,一遍又一遍看向手机的打车页面。
“车还没到?”
肖然回头看向来人,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不停刷新着页面信息。
“我开车送你过去吧。”秦逸辰看着他头顶的旋儿说:“这样快,还方便。”
等手机铃声响起,肖然才像木偶注了魂,有了自己的思想。他接通电话刚靠近耳朵,电话那边就传来一股大碴子味的质问声,他这才想起来忘了取消打车软件上的订单。
他好声好气地安抚住对面即将暴起的脾气,挂了电话就一脸疲惫地把头抵在车窗上,在平稳的车速中阖上双眼。
等红绿灯的时间,秦逸辰隔着虚空抹平靠在车窗上人皱起的眉毛,眼底是溢满而出的心疼。
病房内,肖鹤言的班主任陈洁坐在床边凳子上,看着床上躺尸的人一言不发。
床上的人则一动不动地僵着身子躺着,左脚腕一直到脚被裹成了粽子,右胳膊打了石膏,又用夹板固定住,腰腹上也缠了几圈绷带,脸上糊满了大大小小的纱布,只留下一对黑眼珠子滴溜咕噜乱转。
肖然一进门就和肖鹤言乱窜的目光对视上了,后者瞬间瞪大双眼,下一秒就闭眼装死。
“鹤言哥哥。”听到动静的陈老师站起身,看向进来的两个人,视线停留在肖然身上,“医生说鹤言左脚扭伤,右胳膊骨折,断了两根肋骨,身上有多处不同程度的擦伤。胳膊和肋骨那两处严重些,其他的没有什么大碍,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嗯,谢谢陈老师。”肖然给陈洁鞠了一躬表示感谢,往床上扫了一眼说:“麻烦陈老师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陈洁还想再多说两句让他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他一脸不想多说的表情,咽下了没问出口的话,回头看着床上神似木乃伊的人叹了一口气,“我给鹤言先申请半个月的假,每天放了学让学习委员去给他补补课,受伤了课业也不能落下。”
“好,多谢陈老师费心了。”
陈洁摆摆手,又回头看了一眼装死的肖鹤言,轻轻摇着头走了。
肖然打发秦逸辰去送送陈老师,自己走近病床,在陈老师坐过的凳子上坐下,像陈老师一样只盯着人不说话。
受不了被盯着的灼热的视线,肖鹤言睁开眼,来回扫视着天花板的一小块墙皮,不用问就自行坦白从宽,“校外有一群小混混不知道怎么盯上我了,三番两次地跟踪我,之前几次我发现了甩开了,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来的人多,我没避得开,我以为他们是来要钱的,但是……”
“嗯,我知道了。”
“我还没说完呢,他们不是来要钱的。”肖鹤言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放我走,说要给我个教训。”
“天地良心啊,我没招惹他们啊。”
肖然闻言垂下头,声音更低了几分,“嗯,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W市实验中学是市重点高中,里面的学生除了学习成绩在全市排得上名号,家里也得有权有势,是一家公立的“贵族学校”。当初为了弟弟的升学,他自愿接受了某人的招揽,借着他的势把弟弟送进当地最好的学校,接受顶级的教育资源。
弟弟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每次测验都是拔尖的存在,更是在理科方向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学校都有意安排他去参加高年级组的竞赛选拔,为他以后的深造打下基础。
可惜啊,万事不可能尽顺人意。
那天收到短信他就开始感到不安,直到几天下午陈老师那一通电话,他的不安才找到了来处。拖的时间太久了,有些人等不及要给他一个教训。
鹤言的伤是替他受的,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
肖然的肩膀垮了垮,双手无措地交叉、揉搓,好像要把手指全都盘包浆。
肩上突然多了一件外套,他手上的动作倏而顿住,瞟了一眼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伸手拢了拢,好像真的需要它御寒一样。
“外面起风了,窗也没关,怕你着凉。”秦逸辰没头没脑地解释。
“嗯,谢谢。”
肖鹤言的伤看起来很严重,但也没到半身不遂需要久躺病床的地步,肖然默不作声地交完费办理了出院手续,又默默地扶着单腿蹦跶的弟弟,跟在秦逸辰身后被送回了家。
送人任务完成,秦逸辰又回了趟公司,下午他还有一些工作没有做完,他没有把当天的事情留到明天的习惯,哪怕身体不适也是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他穿过已经熄了大半灯的工作区域,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却看见了缩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严少爷。
“你怎么还没走?”
在游戏厮杀中的严羽没有功夫搭理他,等一局杀完,关了手机,凑到办公桌前,他摁下秦逸辰要打开的文件,“情况如何,有进展吗?”
拨开他的手,秦逸辰埋头看文件,这次换他不搭理人了。
“说真的。”严羽换了个方向凑得更近,极力地推销他总结出来的追人攻略,“你真不打算试一下?万一就成了呢?”
秦逸辰头也不抬,“不是热衷于极限挑战的人,玩这种极限运功,第一反应是害怕。”
严羽看着他,不置可否。
“我不想……再让他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