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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原罪(下)

作者:江岸云鹤Official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成年后的远山绪,虽然仍旧偏执而疯狂,在执政过程中总展示出一种一种玩世不恭的荒唐感,却足以做到“诚实守信”--只要是自己下定的决心,自己许下的承诺,他就一定会说得到做得到。


    所以,当他离开校园之后再次与沈灿若见面时,当年身份地位悬殊的二人现在已经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国家总理,另一个是被抄没家产,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囚犯了。


    远山绪向来不避讳这类公报私仇的事情,正相反,他把这样的举动当作大公无私的体现--即便是自己的同窗违反了法令,也不可以“为了当年的情分”放过他们,这就是他执/政/理念当中的“绝对公平”。


    在他的同窗之中,因为曾经参与过霸凌行为,被株连、受极刑的人实在是不计其数。


    在战争结束之后的一次采访当中,记者们拼尽全力才只联系到了一个曾和他同班读书的幸存者,叫做常安。


    他是一个只知道埋头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心思和所谓的大多数人同流合污,才让他最终逃过一劫。


    据常安回忆道,远山绪在理科方面,尤其是化学上的表现,可以算得上十分出众。但是书面表达能力比较差,写出的文章大多立意不明、七颠八倒的--常安毕竟是一个专心学习的“卷王”,对他人的印象也大多体现在成绩方面上。


    1923年,远山绪十一岁的时候,学校添加了宗\教学,教授他们的人据说是教会首席的得意门徒之一,叫做梁佳。


    其实从一开始,远山绪就对这门课程表现出相当强烈的厌恶与反感。


    他厌恶宗教学并不仅仅是因为梁先生的严厉和刻薄,而是因为自己对其的信仰早已经消磨殆尽。


    很多的孩子,包括远山绪在内,在入学之前就受父母亲人的影响,而对他们的这个神话体系有所了解。


    在远山泽荣所居住的瓦房的供桌上,就摆放着一尊瑞香女神的木制雕像,远山绪的桌子上,也有一张百结姬的画像。


    他本来是一个信仰很虔诚的人,对传说中那些神明救苦脱难的故事深信不疑。


    他知道百结姬是为战争而生的女神,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象征着绝对的破坏与颠覆,有了她的神力,越是固不可彻的东西最终越会粉碎的彻底。


    “伟大的百结女神啊,我虔诚的向您祷告,我崇拜着您,敬仰着您,渴望得到您的垂怜与恩泽。”


    “我是深陷于苦海之中的罪人,我渴望着您的救赎,只有您才能将我从无穷无尽的苦难当中解救出来。”


    “伟大的百结女神啊,求您大发慈悲,推翻这个世界上一切不合理的事物,彻底消灭掉那些可恶的施暴者。”


    可是,当他一次次受到伤害,而虔诚的跪在画像前请求神明的响应时,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漫长而冰冷的沉默。


    久而久之,他开始对神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参加各种宗/教活动的事情也没有原先那么积极了。


    “我身处于无法摆脱的苦难之中,他们却从来没有出手解救过我,那些该死的施暴者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却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应有的惩罚。


    所以说,也许那些所谓的神明,他们本就是不存在的,随便他们真的存在,那也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并且,一个偶然的机会,远山绪正拿着化学笔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间,他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的一个硬物绊倒——那是一本破旧的生物书,封面脱落,书页边缘已经卷边泛黄,显然被人遗弃很久了。


    永绪国第一国立中学和教会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专门用来给学生们洗脑的宗教课就是这种关系最为明显的体现。


    在这个神创论盛行的地方,像这样宣扬科学的书籍全都会被校领导们认定为妖言惑众的**,不允许带到学校来,更不允许在公众场合内阅读和传播。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远山绪能够接触到这本生物书,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的幸运了。


    他捡起书,拍掉上面的灰尘,扉页上有一行模糊的钢笔字:“献给渴望探索真理的人。”


    “真理,真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翻开第一页,令他感到惊异的是,第一页上方分明写着“人类的诞生”五个大字,下面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让他感到熟悉甚至有几分厌倦的神话故事,而是一幅猿猴进化成人的插图。


    “第一章:进化论。”


    远山绪低声念出标题,手指轻轻的划过那些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词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选择学说”,那一刻,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书中详细讲述了生物如何从连细胞核都没有的原核生物进化到复杂的人类,与他从小听到的“人类诞生于瑞香女神撒下的花瓣中”的传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他蹲在尘埃遍布的小路旁,忘记了回宿舍的事情,只是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贪婪地阅读着。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余晖透过晚风中簌簌作响的树叶洒在破旧的书页上,仿佛为这个新的世界镀上一层神圣的,象征着真理的光芒。


    当他读到章节末尾那句“人类的诞生是自然进化的结果,而非神明的创造”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有什么本来固不可彻的东西在体内轰然倒塌,化成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完全的碎片。


    “原来...我们不是神创造出来的...”远山绪喃喃自语着,“我从前信仰的那些,到底都是一堆什么东西?”


    从那天起,这本生物书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藏。


    远山绪把书藏在吱呀作响的床板下,在空无一人的宿舍中挑灯夜读,昏暗的灯火也无法打破他对光明与真理的追求。


    他了解到,地球已经存在了数十亿年,而人类不过是漫长进化史的其中一环;他知道了疾病是由细菌和病毒引起的,而不是神明对人们“用心不诚”的惩罚,他明白了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法则,是不受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的客观规律,而不是神明对人类的考验。


    正是在某一节课上,当梁佳先生,再一次在讲台前手舞足蹈,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带领着学生们大声朗诵赞美诗的时候,远山绪觉再也坐不住了:


    远山绪鼓起勇气,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手里依然攥着那本破旧泛黄的生物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老师,您讲得很好。”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是生物书上说,人类是由森林古猿进化而来的,不是瑞香女神的花瓣变的。


    而且我从前每天向百结姬祈祷,希望她惩罚那些欺负我的人,可她从来没有回应过。


    既然神明听不到我的祈祷,也不会为我们这些受欺负的人主持公道,那您用什么去证明他们真的存在呢?”


    教室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梁佳先生。


    他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你…,你刚才说了什么?你?”梁佳先生的声音在颤抖,他摘下眼镜,用手帕用力擦拭着,


    “你这个...你这个异端分子!谁让你看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的?谁让你把它带到学校来的?”


    说着,他猛地将手中的经书摔在讲台上,厚重的书籍与铁制讲台相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滚出去!”梁佳先生恶狠狠地指着教室的前门,气得浑身发抖,“立刻!马上!像你这种亵渎教义的学生,根本就不配待在这神圣的课堂里!”


    远山绪没有滚出去,他只是直视着梁佳先生愤怒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向来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勇敢与决绝。


    “老师,我只是在向您询问一个问题,如果我的问题是错的,您可以用道理说服我,而不是让我滚出去。”


    “道理?和你这种被异端学说蛊惑的人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梁佳先生彻底失控了,他暴跳如雷,愤怒地冲下讲台,想要抢夺远山绪手中的生物书,“把这本邪书给我!”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混乱,几个胆小的同学聚成一团互相扯着抱着,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更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起哄。


    远山绪紧紧抱着那本生物书,踉跄着向后退去。


    最终,在班级里几个“积极分子”的拉扯下,梁佳先生才愤愤不平地停手,但他看向远山绪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刻骨的敌意。


    这也怪不了远山绪,毕竟,就连一个成年人一时间同时接触到两个相互矛盾的思想或者见解,也足够他纠结半天了,何况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呢?


    更何况,曾经的他也深深地信仰着这些传说中的东西,甚至将她们当作自己在孤立排挤之下的精神支柱,可是一次一次的失望,总会冲垮一个人脆弱的内心防线。


    信仰在他的心中逐渐被冲淡,最后完全转化为怀疑和抵触。


    这场课堂风波很快传到了校长会书先生那里。


    会书先生本就对远山绪印象不佳——这个学生性格孤僻,家庭/成分也不好,成绩虽然不错但却总是独来独往,还时不时有同学报告他“行为怪异”。如今又加上“亵渎教义”“顶撞师长”等罪名。


    在梁佳先生声泪俱下的“控诉”和沈灿若等人添油加醋的“佐证”下,会书先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三天后的下午,远山绪被叫到校长办公室。


    会书先生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对他的开除决定:


    “远山绪,因你不敬师长,亵渎教义,且屡教不改,经校领导组织研究决定,即日起将你开除学籍。”


    远山绪站在那里,没有争辩,也没有哀求,从他在那节宗教课上说出那些“大逆不道”言论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我们可以一直沉默下去的,可是,为了真理,总有人要做出牺牲的,不是吗?”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开除通知书,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枯叶,离开学校的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家?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早就不能算作是家了。


    1923年的秋天,被开除的远山绪只能流浪在若明城的街头,过起了风餐露宿,偶尔去刷刷盘子、打个零工的艰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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