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逝的黎明》 第1章 序章:余恨 战争结束了,终于,终于结束了。 世界似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只是硝烟仍旧弥漫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气味,蒸腾着的热浪仿佛足以将天地掀翻。 举目四望,永绪帝国昔日的繁华与荣光--无论其为真实亦或是虚伪,早已在连月不止的炮火之中,化作一片不堪入目的断瓦残垣。 大地是焦黑色的,尚残存着被燃烧与轰炸过后的骇人痕迹。 在无穷无尽的战火之中,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化作了空洞而惨淡的黑白,夹杂着无数人--战士和平民,罪人和无辜者,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鲜血染就的殷红,渲染成一抹绝望的风景,成为了人们至今不愿回想起的梦魇。 在那些残破的已经不能被称为街道的地方,罐头似的填塞着成千上万无家可归的难民--男女老少,穿着残破不堪的衣裳,蓬头垢面,赤着脚穿行在漫无边际的瓦砾堆中。 那些可怜的人们,忍着饥饿与伤病,翻遍了废墟,只为了找到几块烧焦的面包,或是一点浑浊的水,以此维持自己卑微不堪的生命。 即便如此,在倾塌的墙垛或是倒伏的门板之上,不时有着绝望的妇人,抱着自己死去的年幼儿女哭天抢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城市的中心,曾经矗立着这个国家的地标性建筑--象征着永绪帝国威严的国会大厦,如今也在连续的轰炸之中,化为了一片不堪入目的废墟。 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之中,都遍布着来自陵山国的军队,他们曾在总司令温真誉的率领之下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之上进行着英勇的反侵略斗争。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得胜而归了,大多数人却丝毫没有感到作为胜利者的喜悦。 长时间的征战、大量战友的伤亡已经磨灭了他们当初意气风发的热情,让他们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变得冰冷而麻木。 他们漫无目的的跟着大部队行进着,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斗。 城市的另一端,在百废待兴的局面之下,战后重建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在那条曾经的城市主干道上--尽管它已经被炸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道路的两旁堆积着成桶的沥青,不远处还停放着一辆随时待命工作的压路机。 只是,在道路中央的一个弹坑之中,摆放着两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人们只能依稀的辨认出他们一个是穿着帝**服的男人,另一个是一位金色头发的女人,两人的躯体已经残破不堪。 显然,他们就是永绪帝国曾经的领袖远山绪和他的夫人静嘉杏子。 这对绝望的夫妻选择了在国家的末日来临之时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无法借此消除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他们在死亡之后,被愤怒的人民抬出了自己已经变成瓦砾的宅邸,扔到了这个即将被填埋的土坑之中。 围观的群众唾骂着他们,往他们的身上吐口水、扔石子,向世人昭示着施行极/端/独/裁统治的下场。 沥青倒下去,压路机经过,像一位裁缝一样,补合了大地的裂痕,却始终无法,也无力抚平人民心中的伤痛。 现在的永绪国,俨然成为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空虚世界。 正对应着它诞生的伊始,就是一个如同玻璃一样,摇摇欲坠的政权,重重的谎言构造了其虚伪的根基。 苦难中的人民,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将他们引入深渊之中的,正是他们在十五年前亲手送上神坛的“救世主”。 永绪帝国的荒诞统治,结束在1947年的春天。 在那个时候,这个漫长的故事才得以终结。 第3章 第二章:祸起(下) 那是一个化名叫做晚香玉的年轻姑娘,是万花楼里一位有名的上厅行首。 她能歌善舞、才貌出众,又写得一笔好字,是老板最为看重的众多摇钱树之一。 夜阑人静之时,本该共享****,极尽颠鸾倒凤之欢的两人,却一个坐在松香熏染的红纱帷帐里,另一个坐在竹木雕花的梳妆凳上,向对方哭诉着自己悲惨的身世。 和这里的其他大多数姊妹们一样,晚香玉本来也是良家女子,是无情的命运将她扔到了这个吃人的地方。 晚香玉本名苏晚晴,她的父亲是开酒坊的,兼亦做些小本生意,时常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些针头线脑的东西。母亲在家中勤劳织布,补贴家用,虽然家境没有多富裕,却也算得上自给自足。夫妻琴瑟和鸣、家庭和睦、其乐融融。 苏晚晴的童年是平淡而美好的,她有着爱她的父母,有着衣食饱暖的生活,也有着独属于一个年幼孩童的,对未来的无限期冀。 不幸的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在她九岁那年,父亲因为操劳过度,再加上感染时疫,缠绵病榻,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她的母亲丧夫心痛,又无力供养家中一应的开销,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也因贫病交加离她而去。 至亲之人皆逝,年幼的她已经如落花一般无依无靠。 而更为不幸的是,她的大伯还偏偏是个极不成器的赌鬼。 他原来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在当地的一户地主家里做工,后来不知怎的就染上了了这该死的赌博,终日混迹在赌场当中,把自己的棺材本都赔掉了不说,还欠了东家一屁股的债,每天来他家讨钱的人几乎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不光如此,他赌输了钱之后又开始疯狂的喝酒,喝醉酒回家之后又拿老婆孩子撒气,打的老婆逃回了娘家,连孩子都不要了。 来讨债的人越来越多,那□□的手段也越来越残暴,不是一进院子就抄起棍子斧头到处乱砸乱抢就是扬言要一把火把房子烧成灰。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那个才五六岁的孩子躲在一个简陋的客店里,不敢回家,在自己的弟弟和弟媳相继离开世界之后,他就打起了这个小侄女的主意。 “那孩子长的还算不错,要是卖到青楼里面,说不定能当上个头牌呢!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能把这些年欠的钱全都还上,再也不用这么担惊受怕了。” 这位狠心的大伯,为了还清自己在赌桌上欠下的孽债,竟然将自己的侄女,也就是晚香玉,以三百银元的价格卖给了万花楼的老板。还哄骗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说要为她寻一户好人家。 “晚晴啊,大伯这里有一门好亲事说给你,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晚晴当然愿意了。”不谙世事的苏晚晴对于大伯的贪狠一无所知。 她的父母将她保护的太好了,她天真的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在她的周围,所有人都是像父母那样的好人。 在一个微凉的初秋早晨,一向吝啬的大伯破天荒地给苏晚晴买了一身精致的绸缎衣裳,给她好好的打扮起来,说是要带她看看将来的婆家。 “晚晴啊,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你以后可就衣食无忧了,你将来的婆家,可是这若明城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呢!” 让苏晚晴没有想到的是,她那狠心的大伯根本不是带她去什么将来的婆家,而是径自把她带去了万花楼。 “大伯,这是什么地方?”闻着刺鼻的脂粉香气,苏晚晴感到些许不安,她虽然从没有来到过这种地方,却也从露台上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身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大伯并没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好,她先前竟是一直上了对方的当。 “这里,这里可是你大伯我最喜欢的好地方啊! 晚晴,你别怪大伯心狠,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又欠了一屁股的债,我要是不把你卖到这里,咱们都活不下去。 现在好了,你有个能吃饱饭的地方,我也能把欠的债还上,这可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 苏晚晴这才意识到大伯的险恶用心,她大惊失色,挣脱大伯的束缚,向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着,却被万花楼里的几名帮工及时追上,抓回万花楼,扔到了老板的房间。 “你的大伯已经把你卖给我们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干不了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干我们这一行的,哪个不是好人家出身?这世道这么乱,咱们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还要那些高风亮节的东西做什么?为了活下去,咱们可是什么事都得做!你要是早点认命,好好听话,还能少吃些苦头。” 苏晚晴生性坚强倔强,不愿意认命,说什么也不肯学那些勾/引/男/人的东西。老板气急败坏,下令把她关到地下室里,不给她饭吃,也不给她衣服穿,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在饥饿与寒冷的双重折磨之下,苏晚晴迫不得已向命运屈服,承认了自己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与渺小。 “是啊,为了活下去,我什么事都得做。”苏晚晴无力的笑了笑,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姑娘,此时已经对自己的人生彻底丧失了希望,“反正,我这一辈子应该也就这样了。” 后来,苏晚晴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成为了万花楼中的摇钱树晚香玉。 在万花楼之中,年幼的晚香玉和其他几个女孩一同没日没夜的接受着教习嬷嬷的训导,每天大多数的时间都被强迫着练习弹琴、跳舞、作画等足以吸引“贵客”的各种才艺。 她们一旦稍有懈怠,就会挨打受骂,老板也是对她们呼来喝去的,整日没有好声气。 这样的日子,可真真是苦不堪言。 终于,在她十五岁这年,无休无止的练习与打骂终于结束了,但很快她又落入了一个新的无底洞之中-- 她在老板的要求之下,开始独立接客,成为了他招揽贵人的摇钱树,至今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切,不仅仅是外貌,还有他们的思想。 如今,二十岁的晚香玉已经可以将逢场作戏的从容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不再像当初那样抗拒接客,也不再抱有从良的希望。 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之中,她的心逐渐变得坚固而且麻木,成为了一个几乎只会倚门卖笑的机器,彻底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而今天,在这个看似平淡却又非同寻常的夜晚,晚香玉深切的体会到了对方的艰辛与苦难,不禁泛起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况且,远山泽荣终究还是一个善良的人,他的同情与关怀是发自内心的,即使穿上了绫罗绸缎,他的本质仍然是那个质朴而本分的青年。 他绝不是像其他客人那样,只会卖弄虚情假意,许下那些空头支票一般无法实现的诺言,哄诱着这些被自己当成玩物的姊妹们。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谁也不低贱,无论如何,爱情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 这一刻,她不再是玩物,她成为了对方此生誓不分离的女人;他也不再是客人,他成了对方意图依靠终身的丈夫。 一个落魄世家子弟,一个歧路失足少女。两颗沦落的心在此间相遇,永远也不会分开。 “晚晴,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远山泽荣的声音显得诚恳而殷切。 “真……真的吗?”晚香玉有些不敢相信对方的话,这五年来,曾有无数人:王子皇孙文人墨客纨绔子弟,许诺过要带她离开这个吃人地方的誓言,却没有一个人最终真能说到做到。 “当然是真的。”远山泽荣信誓旦旦的回答道,声音沉稳坚定,掷地有声,“我和那些道德败坏的家伙不一样,我这个人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离开晚香玉之后,泽荣不忍辜负这个痴情的女人,他想着,自己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践行曾经许下的诺言,他不能成为自己最痛恨的那种负心人。 毫不犹豫的,他向绸缎庄的掌柜提出了辞呈,谎称自己要去投奔一个远在外方的亲戚。 在那之后,他立即卖掉了自己那座荒芜的几乎只剩下一个外壳的破落宅院,再加上自己两年以来辛辛苦苦攒下的工资,好不容易凑足了八百银元,用于给自己心上的女人赎身。 “晚晴,从此之后,你就自由了。” 然而,对于这个苦命的女人来说,在这个社会上能够压迫和阻碍她的并不只有万花楼的老板,还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者的闲言碎语以及“正人君子”之流口中的仁义道德。 在若明城中,子弟为姊妹赎身本是一件常事,算不上什么大的谈资。 可他们大多只是将其聘作外室,或者偏房,在他们眼中,那些出身于烟花之地的女子只能担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角色,根本不配和自己分庭抗礼,对他们来说,买几个姬妾就像换几套衣服一样轻松。 而像泽荣这样动了真情直接将对方娶做妻子的则实在是是少之又少。 远山泽荣虽然并不介意妻子的出身,却也知道这件事情实在算不得光彩,传开去了,大概率会遭到他人的揶揄甚至是耻笑,就连好好地走在路上,也避免不了要遭受无聊者们的指指点点。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一直在城里待着,就总会受到风言风语的骚扰,始终不得安宁。 况且,此时的泽荣为了给晚香玉赎身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全部家产,在绸缎庄的工作又没了,一无所有的他,在独属于上层阶级们的繁华城市当中更是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辗转了许久,泽荣带着自己的妻子苏晚晴搬到了泠水镇的一个小村庄当中,他们赁下了一间简陋的小瓦房,男耕女织,过起了像古代隐士那样清贫简朴而又平淡温暖的生活。 乡下人应当都是善良而质朴的吧,泽荣这样想。 也许,只有在这个方寸之地,他们才能远离令人生厌的流言蜚语,过上自己一直渴望的平淡生活。 可是,他毕竟涉世未深,才会高估了难以捉摸的人性,将一切都幻想得过于美好,把只存在于自己脑海当中的刻板印象盲目的代入瞬息万变的现实。 乡村里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淳朴善良的存在,他们的阴险恶毒,和城市里的人相比,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在这三年的时间当中,一切都还算顺利,并没有什么在他们意料之外的麻烦找上身来。 1912年的6月25日,晚香玉为泽荣生下了他们的男孩,泽荣为他取名为绪。 “我不求阿绪将来能够建功立业,大富大贵,我只愿他能够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望着襁褓中那个可爱的男婴,苏晚晴不由得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这对隐居乡野的普通夫妻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儿子将来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袖,成为万众瞩目的荣耀所在,又成为了将成千上万人民送入水火之中的罪魁祸首。 可惜,他们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去亲自目睹这一切了。 第4章 第三章:原罪(上) 远山绪在童年时期,本可以像乡村里的其他孩子那样,幼年时在田埂上撒欢、去山上摘些野花野果,无忧无虑的玩耍,到了成年之后和父母一样务农为业,娶妻生子,世世代代,繁衍生息。 可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远山绪逐渐发觉了自己和其他的孩子、或者是那些人所谓”正常的孩子”之间的不同。 不知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无聊到极致的人到处乱传乱猜,那些“善良”又“质朴”的村民发现了泽荣的妻子,也就是远山绪的母亲是烟花出身,并非良人。 甚至于,连泽荣本身也在庄农人家的以讹传讹和口口相传中成为了一个拈花惹草、拐带妇女的流\氓。 “你知道吗,村东头那新搬来的小两口,他们可没一个是正经人。” “可不是吗,那小娘们走路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从窑/子里面出来的骚/货。” “一个被窝里面睡不出两种人,能跟那种女人混在一起,那男的估计也不是啥好东西。” “沈大嫂,你可把你家老公看好了,别让那小狐狸精给拐跑了!” “去去去,你家老公才喜欢小狐狸精呢!” 乡下空间闭塞,村民的思想大多过于保守甚至是固化,并且几乎没有什么放松身心的娱乐活动。 对于这些乡下人来说,可以让自己从艰苦的劳作之中获得短暂快感的,就只有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无聊八卦。 他们本就是这个社会上的弱势群体,被恶劣的气候,辛勤的劳作以及沉重的赋税所折磨着,本该团结一心的他们却又转过身去欺压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对他们评头论足,批判指责,美其名曰“寻找精神上的胜利”。 “我们的日子都这么苦了,还不能找点乐子吗?” 久而久之,泽荣在村东的那间瓦房,在村民们的眼中俨然成为了一个比山上的乱坟岗还不能接近的不祥之地。 隐匿在人性深处的恶意,自然是不可估量的,那些无聊至极的村民们,甚至连一个孩子都不愿意放过。 他们告诫自己的儿女或是年幼的弟妹们,万万不可和远山绪有任何交集,否则就会招致霉运。 “那孩子的爹娘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说啊,那孩子他妈是他爹拐来的,他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老流氓!” “小娟啊,你可千万别跟那孩子一块玩,他就是个小流氓,小心别让他给你带坏了!” 年幼的孩子们通常没有自己的思想,在他们尚且短浅而简单的认知当中,自己的长辈,尤其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父母,他们的言论,就是这个世界上无可辩驳的永恒真理。 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孩子们在煽风点火这方面也比成年人更有创意一些。 他们总会编撰一些带有侮辱性的绰号或者歌谣,并且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以为自己相当有文采了。 『破\鞋住在破瓦房,老流\氓生小流\氓』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远山绪从小就对自己身边的人怀有深深的恨意。 在他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善良淳朴的村民,也从来没有什么天性纯真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吃人成性的怪物和为虎作伥的帮凶,凶残至极,连孩子都不放过! 无数次的,在村庄的田埂上,当成群的孩子们正围着稻草人嬉笑打闹的时候,他们一看见远山绪的身影,笑声便如同提前约好了一般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辱骂声。 "快看,小流氓来了!" "破鞋家的小怪物来了,不想被吃掉的快躲起来!" 几个胆子大的男孩捡起土块向着远山绪的方向砸过去,其中一块正中他的额头,那一刻,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进嘴角,铁锈的气味在他的唇齿间肆无忌惮的蔓延着。 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这是鲜血的味道,也是仇恨的味道。 在这个村庄当中,年幼的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他害怕父亲的期盼和母亲的爱抚,他总是刻意隐瞒自己被欺负和伤害的真相,他不希望父母对自己过度担忧。 “村里的孩子……他们都很友善,他们都对我很好,我头上的伤,是在山上割草的时候不小心自己摔的。” 即便如此,已经饱受村民冷嘲热讽的泽荣夫妇还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了欺负,毕竟,村里的大人都把他们当做“不详之物”,那些孩子又天天受着父母的言传身教,更不可能对远山绪表现的友善了。 然而,在这样一个无奈的局面之下,泽荣夫妇所能想到唯一保护儿子的方法,就是尽量不让他外出,以减少和那些施暴者的交集,除此之外,他们已经别无他法。 远山绪举目四望,在偌大的村庄当中,似乎只有父母可以被自己称之为人,却被外界那些自以为节身自好的人所疏远和歧视,当作禽兽一般。 可究竟谁才是真的禽兽不如呢?连他自己也感到迷茫了。 “他们把我们当成坏人,当成禽兽,他们自己呢?他们难道真能做到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堂堂正正吗?他们做不到,既然他们做不到,那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的树立往往从一个人的幼年就开始了。 有些人怀着错误的观点,说:“孩子们还太小,根本就记不得什么,也很难理解爱与恨之类的复杂情感。 像培养三观之类的事情,在他们长大之后是可以进行后天干预的,即便是小时候遭受过严重心理伤害的孩子,也可以通过后来的爱与关怀来慢慢的感化” 这样的想法,真的是荒谬至极,本末倒置,而提出这样观点的人,也实在是非蠢即坏。 因为,一个人在幼年时期的见解与观念,在成人的视角下虽然不够成熟,但却足以潜移默化地深远影响这个人的一生。 正是因为孩子们难以准确地理解爱恨,才会用自己并不成熟的思想去以偏概全的曲解它们,将对某个人或某些人的印象覆压到整个社会之上,而远山绪正是这样的。 幼年时期所受到的羞辱、排挤、孤立等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让他失去了作为一个孩子本该拥有的天真与纯洁。 他过早地有了一种不该属于他的成熟,和一种对世间万物都一视同仁的仇视。 “他们欺负我,他们还欺负我爸妈,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该死的。” 即使远山绪还只是个弱小的孩子,即使他面对生命中的不公仍然无力做出任何反抗。但这份不该拥有的仇恨已经在他的心中深深的扎根,并会在之后的几十年内发芽开花,结下无法消灭的恶果,为帝国荒唐而恐怖的独\裁统治早早的奠定下一个基础。 在远山绪六岁那年,已经通过勤劳耕织攒下一定家业的泽荣夫妇,不忍自己的孩子循着旧路再成为农民,也不愿他继续留在这个村庄受着外人的排挤和孤立,于是就想到将他送到镇上去上学。 “阿绪,离开这里之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也不会再有人瞧不起你,你要自信,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1918年秋,六岁的远山绪背着补丁摞着补丁的书包--那是他的母亲苏晚晴一针一线为他悉心缝补的--第一次走进泠水镇的小学堂。 当他忐忑不安地推开教室门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冰冷无情的嘲讽,而是此起彼伏的"新同学好"。 初秋时节,尚未失去温度的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窗户洒进算不上宽阔的教室,照亮了讲台上老师和蔼的笑容,也照亮了他心底尘埃密布的角落。 远山绪的同桌是个热情大方的女孩,名叫沈梅,国语课上,她偷偷塞给他半块桂花糕,小声说:"我奶奶做的,可香啦!"。 远山绪攥着糕点,指尖微微颤抖着,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下。 这是三年以来,第一次有人--除了父母以外的“外人”对他释放出善意。 萦绕在他思想当中的,“众生平等”的仇恨,在老师的谆谆教诲和同学们的柔和微笑当中渐消逝去了许多。 “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坏,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对吧?” 在小学校里的那三年,也许是他童年当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甚至到了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那段时间,他还曾对自己的夫人反复地强调: 『我的童年似乎只有那三年,在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人性还有善的一面,我第一次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可是它实在是太短暂了,就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显然的,三年的善心根本不足以让一颗从一开始就被仇恨所冰冻的心彻底变得柔和。 况且,同学们所谓的善良,也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素质有多高,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远山绪的身世,所以也自然不会做出太多的恶意评价,只是把他当成和自己没有多少区别的普通人去对待。 因为无知,所以善良。两者似乎毫无关联,但在这一刻,一切似乎都这样体现了出来。 然而,美好的时光注定是短暂的。 在1921年,9岁的远山绪离开了泠水镇,他被送入了若明城中的国立第一中学。 对于他来说,曾经折磨困扰着他的,一切的不幸,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身边,而且比从前更加难以摆脱。 当年,泽荣娶烟花女子为妻的事情,在若明城当中实实在在的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但城中子弟多风流,每天都有新的花边新闻出现。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自然也渐渐的被淡忘了。 然而,远山绪的到来,不知怎的,又把十余年前这段陈芝麻烂谷子的无聊破事给翻了出来。 原来,在他的那一班同班同学之中,有一位正是那绸缎庄少爷沈练的儿子,叫做沈灿若。 这位沈灿若同学,小小的年纪,竟也和自己父亲当年那样不让人省心,虽然因为年龄原因还没染上吃喝嫖赌的毛病,却也喜欢多管闲事、拉帮结派。 他在学校里面结识了一帮不学无术、专门混吃等死的好兄弟,自己也仗着家资富足又有点所谓的领导能力做了这些人的“大哥”。 就凭着他多管闲事的好本事,再加上里里外外那一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好兄弟,还有父亲曾对自己毫不避讳讲过的那些风流往事,他很快就将远山绪的身世给弄得清清楚楚。 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坏到什么程度呢?这可能是今天的我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到的。 正如同乡下那些在刻板印象当中被认为淳朴的孩子们,他们常常以自己幼小的年纪作为逃避责任的挡箭牌,从而做出比成年人还要放纵和张狂许多的事情。 第5章 第四章:原罪(中) 大约是在开学一两个月后,那个小少爷就开始到处收“保护费”了。 以他的家境,完全不需要这三瓜两枣的零用钱。他更本质的目的,是为了在其他孩子面前耀武扬威,从而展示自己在这个班级里至高无上的主权地位,让他们对自己表示出发自内心的言听计从。 所谓的收取保护费,完全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服从性测试。 "保护费"的荒唐游戏始于九月中旬。沈灿若起初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三五个铜板,还美其名曰说是用于充当班费,给同学们买纸笔本子等必要用品,可当沈灿若用这笔钱在茶楼订了雅座,请那几个和自己关系亲密的小跟班们吃蟹粉小笼包时,这场游戏的真相便昭然若揭。 他发明了一套等级森严的制度:交满五十文能成为"荣誉会员",可获得抄作业特权;交足一百文则晋升为"护法",能参与惩罚"不听话的家伙"。 到了远山绪这里,他由于家境实在贫寒,根本交不起这份无理取闹的保护费。 远山绪的贫穷是无法掩饰的。补丁摞补丁的灰布书包,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还有那双底都磨薄了的布鞋。 当沈灿若将刻着双鱼纹样的银质怀表甩在他桌上,说出“只要你每月交上文钱,老子就能保你平安”的时候,教室里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哄笑声。 在那个时候,同学们对远山绪的嘲笑,还仅仅是因为他的贫穷。 远山绪神色复杂,紧紧的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五文钱,那是母亲缝补衣服攒下的,准备给他买墨水用的。 “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没有钱。”远山绪怯生生的回答着,在他眼中,对面那个向自己索取保护费的小少爷无异于一个穷凶极恶的强盗。 沈灿若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气急败坏、火冒三丈,张牙舞爪地想给对方一点颜色尝尝。 于是,这位小少爷就将自己所探听到的关于远山绪家世的事情,再加上自己极其富有创造力和艺术性的添油加醋之后公之于众,作为对方让自己失去了面子的报复。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小流氓他/妈可是万花楼里的妓/女,我爹当年还睡过她呢!” 沈灿若在自己的一从小跟班面前大呼小叫着,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优越感。 “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为了给他妈赎身,连工作都不要了!” 成年人的“坏”,往往是建立在对某些特定利益的追求之上,比如说金钱,比如说权力,虽然看上去性质更加恶劣,却往往是带有一定目的性的,并且目标明确,几乎不会在目标之外滥伤无辜。 而孩子们的恶意则不同,它们是纯粹的、不掺杂一点功利心,同时也是不顾一切后果的。 他们不顾一切的将对方的尊严与人格同时弃如敝履,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虚无缥缈的胜负欲与虚荣心。 他们常常没有任何目的,也不能从中获取任何利益,只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罢了。 这件事情一经公布,立即便如落石入潭水一般,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传十,十传百地在这些无聊的孩子们之间急速传播。越传越邪乎,越传越过分,他们的创造力可真是无人能比呢! 就这样,远山绪在国立中学的境遇,瞬息之间就变得和三年之前一样。 他只能承受着来自身边几乎所有同龄人无止无休的冷言冷语,忍受着他们趋利避害的嘲讽和孤立。 霎时间,他成为了所有人议论纷纷的众矢之的,成为了无聊的八卦“专家”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甚至还收获了一些诸如“私生子”、“小流氓”之类具有强烈侮辱性的绰号。 自那日之后,在沈灿若等“领导人物”的一力操控之下,教室里的座位成了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沈灿若独占靠窗的黄金位置,前后分别坐着赵虎和“情报主管”周明。远山绪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紧挨着堆满扫帚拖把的杂物柜,每当有人经过,总要故意撞翻他的文具或是踹他的桌子椅子几下。 某天清晨,他发现课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贱种"二字,小刀划过的木纹里还渗着墨水,显然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流言像病毒般不可控制的疯狂扩散着,食堂的阿姨拒绝给他打饭,说“骚/货养的脏东西别弄脏了我的锅”;宿舍管理员将他的被褥扔出房门,理由是"晦气";就连平日里最宽厚和蔼的国文老师,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嫌恶。 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形的伤害——每当他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讨论就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加掩饰的嘲笑。 多少次的,远山绪无法忍受周遭人施加给他的恶意,动了回家去的念头。 “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看他们的脸色了,我再也不想受他们的欺负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尽管,他也知道,回家之后,他依然要面对村民们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流言蜚语。 内心挣扎了许久,远山绪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学校,他想着,自己一定不能放弃,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将来好好打那些施暴者的脸。 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山绪始终无法入眠,白日里那些刺耳的辱骂和诅咒声像是压在他头顶上的乌云,仿佛有千斤重,时刻折磨着他,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空荡的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三个“室友”因为嫌他晦气,也嫌弃宿舍的环境简陋,一个两个的全都搬到了外面住,只把他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寂静的夜晚中,陪伴着远山绪的只有窗外冰冷凄清的月色和宿舍里墙皮掉落的簌簌声。 远山绪坐起身来,凝望着月光下遍布着灰尘的窗台,沉默许久,然后终于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爸妈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远山绪撕心裂肺的喊叫着。 是啊,他不过是一个才只有九岁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他的父母,一对在封建社会中冲破桎梏勇敢相爱的普通夫妻,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只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是受害者有罪论的牺牲品,真正犯下大错又始终不改的,是那些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通过践踏别人的尊严来彰显自己优越感的施暴者。 在那个平凡的夜晚,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在远山绪的内心深处悄然觉醒了。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渴望过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痴迷于权力与地位。 “他们之所以敢毫无顾忌的欺负我,还不是因为我无权无势吗?如果我将来当上了校长,甚至于当上了这里的市长,他们还敢在我面前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恶心我吗?当然不敢。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权力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 “我不能自暴自弃,也不能虚度光阴,更不能向那些该死的施暴者低头,无论他们怎么摆布我,我都要毅然决然的坚持下去,我要拼命的向上爬,爬到他们碰都不敢碰的地方,成为他们高攀不起的角色。” 从那天开始,远山绪开始拼命的学习,不顾一切的用书本上的知识武装着自己。 堆积成山的书本像一堵坚固的城墙,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通通拦在外面,只留下一片不受任何干扰的世外桃源。 赵虎骂他“狗娘养的小流氓”,他置若罔闻,沈灿若纠集上一帮会画画的小跟班,绘制了几张不堪入目的“宣传画”——一个衣着暴露、妆容妖艳的风尘女子抱着一个小孩子,旁边题词:远山绪先生和他“美丽”的母亲,他置之不理,周明问他为什么不子承母业,去青楼当小倌,还一脸猥琐的说自己愿意当他的第一个“客人”,远山绪又羞又恼,气愤不已,却依旧选择了忍气吞声,一言不发。 在自己的尊严被无情的践踏时,当自己的母亲被恶意的羞辱唾骂时,远山绪感觉自己的心被折磨的千疮百孔,不住的在滴血,但他一直强迫着自己学会坚持,学会忍耐。 “忍一时风平浪静,再坚持坚持,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然而,对于远山绪而言,一时的忍耐换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风平浪静,而是施暴者们的得寸进尺与贪得无厌。 晦涩难懂的题目,不堪入耳的恶语,三番五次的骚扰,这“三座大山”折磨的远山绪身心俱疲。 他常常拿着密密麻麻记满了化学方程式的笔记本,在同学们都离开之后形单影只的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一边走路一边背诵着今天新学习的知识点。 他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日子,不敢和那些所谓的“大多数”产生任何的交集,他知道,一旦自己和他们有了接触,等待自己的必然是一阵避之不及的狂风暴雨。 年仅九岁的远山绪,看上去比周围那些无聊的家伙要成熟许多,他寡言少语,行事低调,神色阴沉,清瘦的面庞上写满了本来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疲惫和忧郁。 更可怕的是,以沈灿若为首的,这群精明的孩子们还知道打架斗殴之类的事件会把事情闹到校领导那里。 因此,他们采取了一个相比之下更加安全而有效的方式--施行以恶言恶语为中心的冷暴力,既能满足自己作为施暴者的无耻**,又不至于把事情闹的太大——他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做的。 并且,以沈灿若为首的“少爷亲兵”总会以此为借口去找远山绪的各种麻烦,甚至还不厌其烦的去教师那边打小报告,以至于许多不明实况的老师也稀里糊涂地真把他当做一个顽劣不堪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远山绪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仍然只是个孩子,只是一个离开父母的孤单的游子,他什么都做不了,绝望之下,再多的爆发,恐怕也只能被当作无能狂怒。 『……事实上,我的身边充满了高峻的围墙,上下左右、严丝合缝。我即便是跳到半空中,也只能终结于一次接着一次的碰壁……』 因为无力改变,所以深深绝望,因为深深绝望,所以恨意才会无休无止的增长,永久融入他的血液与思想当中。 在那之前,他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追求权力与地位,只是为了在那群施暴者面前证明自己并不是个注定一事无成的废物,从而得到一种来自于社会的公众性认可,彻底打破先前的自我贬低和自我怀疑。 现在,他对权力的追求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有的纯洁性,和“报复”、“复仇”等名词紧紧的绑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同盟”。 他想着,自己要争气,要有朝一日把生杀大权握在自己手里,要成为那个能主宰他人命运的人。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将所有曾欺凌过自己的人当做垃圾一般,尽数从世界上清除,没有任何可供商讨的余地。 在他眼中,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好人,所有人都是天生的坏种,他们生来就是要去死的! 这样的思想,在后世人实在是过分极\端和偏激,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来的,而那时候的他,才只有十岁而已。 第7章 第六章:松竹(上) 在若明城的街头巷尾,那些被刻板印象中的繁华表象所掩盖的阴暗地带,常常混迹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 他们成群结队、拉帮结派、称兄道弟,没有什么正经的谋生手段,只能靠做些偷偷抢抢之类见不得人的事情为生。 在这一堆“小混混”之中,有两个帮派的规模最为宏大。 一派是由陈松竹带领的,他的成员大多是因为家境贫困被迫辍学或者是犯了错误被学校开除的年轻学生,这群人为人处事十分仗义,目标相当明确,“行动”的时候只抢财物,从不故意伤人。 抢来的财物大家平均分,那些家里穷的实在揭不开锅的人,有时还能多分得一点。 而另一帮以江晚秋为首的则是一群商人或富民家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们生性顽劣,却并不贪图钱财,只是怀着一种猎奇的心理,将偷抢打砸当做乐趣,在肆意伤人之中寻求刺激,又借助着父母为他们提供的保护伞而胡作非为,成为了令普通老百姓谈虎色变的角色。 在这一天的夜晚,陈松竹照例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在一间小酒吧里纵情欢饮,分享着自己一天以来的收获。 “松竹大哥,今天是我第一天‘干活’,没想到一下子就整来三千块钱呢!这路子来钱可真是快呀!”一个叫做方瑜的年轻男孩刚喝了两杯啤酒,喜悦与满足的神色立即浮现在他的脸庞。 “干咱们这行的,主要是为了义气,钱不钱的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陈松竹举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语重心长的说。 论起年龄,他比那些男孩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间却已经有了一种作为“大哥”的领导者风范。 “可不是吗?我后妈对我可不好了,一天天的把我当佣人使唤,动不动就拿衣架子打我,还让我跟条狗似的跪在她脚边吃饭,我爹那个废物也是只知道喝酒打牌,根本就管不了她。 我被她打的离家出走,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幸亏大哥收留了我,让我能有一口饭吃,就凭这个,我愿意一辈子给大哥当牛做马!” “上次我到那个叫什么‘金玉满堂’的绸缎庄里面‘干活’,一不小心让他们家那个该死的老板抓到了,非要把我送到警局,最后还是大哥交了赔款,好说歹说的让他们把我给放了。 唉,我把事情办砸了,害的大哥赔钱又挨骂,大哥不但不责怪我,还安慰我,问我被吓到了没有,大哥对我们可真是好啊!” 听着男孩们由衷的赞颂,陈松竹并没有像那些容易骄傲的人一样,在飘飘然的情绪之中迷失了自我,正相反,他不断地询问着自己,他还能为这些被社会抛弃的孩子们再多做些什么? “他们是社会的弃儿,社会抛弃了他们,但他们不应该抛弃自己,他们也值得拥有美好的未来。 像这样整天偷偷抢抢,干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可不是根本的办法啊!” 正在陈松竹陷入沉思的时候,他注意到身旁为自己端酒杯的小侍者神色忧郁,欲言又止,似乎有几分难言之隐。 陈松竹经常和这类处在社会底层的人打交道,他明白,这位可怜的服务生应当和自己“帮派”里的孩子们一样,经历过来自于家庭或是社会的毒打,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来到这个算不上正经的地方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和尊严。 仗义心肠的他将对方请到自己的身边陪坐,和他殷切地交谈,询问他的经历和遭遇,而那少年侍者自然就是在几个月前被校长扫地出门的远山绪。 远山绪在离开学校之后,并没有回到他在乡下的家,而是过起了混迹在社会底层的日子。 他在餐馆刷过盘子,却因为客户的恶意投诉而丢掉了工作,在码头搬运过货物,辛辛苦苦干了一天的活却被雇用他的老板以“工作效率低下”为由拒发工资。 最后,走投无路的他只好在一位“过来人”的引荐之下,进入到这家小酒吧,成为一名服务员。 酒吧服务员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在那个整个社会都充斥着腐化奢靡气息的封建王朝末期,酒吧可以称的上是一种最为典型的藏污纳垢的灰色地带。 在每一个灯红酒绿的封闭世界中,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会在夜幕降临之后纷纷粉墨登场。 烟味,酒味,风尘女子们身上的脂粉气,乃至于狂热的赌徒们周围散发的汗味和瘾君子们吸食/毒/品时传来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特定历史时代一抹独特的风景。 远山绪在酒吧里面打工,不但要给顾客们拿烟送酒,有时还要被那些赌红了眼的赌徒们抓去发牌。 更有甚者,一些猥琐龌龊之徒还会对远山绪俊秀的容颜心生邪念,以陪酒为名对其实施各种意义上的骚扰。 有一次,远山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装着名贵红酒和醒酒器的托盘,走进一间不断传来笑声和行酒令声的包房。 包房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女子,身材肥胖,举止庸俗,整个人周围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劣质香水味,穿着一条极其鲜艳甚至有几分俗气的红色长裙,领口和袖口都点缀着不知多少层夸张的蕾丝花边,金黄色的大波浪上夹满了花花绿绿的宝石发夹,已经长出了些许皱纹的脖颈上挂着不下三四条项链,珍珠的,黄金的,翡翠的应有尽有,又湿又肥的手臂上也缠满了金银珠宝,简直像把首饰铺搬到了身上。 显然的,这个女人一看就是有几分家产但又没什么文化的暴发户。 远山绪被包房里的香水味呛的头晕,他把红酒放到桌子上之后就想要立马转身离开,却被那个女人给一把拦住了。 “小帅哥,坐下陪我喝几杯酒吧!” 望着那张正在一开一合的,涂满了大红胭脂的嘴,远山绪直感到一阵恶心反胃,他想要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但又想到只有留在这里工作才能挣到工资养活自己,只好强迫着自己忍着恶心在那女人身边坐下。 远山绪刚一坐下,那女人便大笑着将他一把抱住,将自己涂满胭脂的嘴唇贴到对方写满了恐惧与厌恶的脸上,不住地亲吻着。 “这位夫人……请您,请您自重。” 远山绪内心慌乱不已,他知道酒吧这个地方很乱,但从未设想过那些混乱不堪的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小帅哥,别那么拘谨吗,陪阿姨喝几杯酒又能怎么样?”说着,那女人拿起一只盛满红酒的酒杯--上面还沾有她的口红印,递到远山绪的嘴边,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强行灌了下去。 远山绪几乎是从没有喝过酒的,一杯酒下肚,他就感到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视野也变作了一片模糊。 那女人却依然不愿意放过他,只是一杯一杯的逼他喝酒,还时不时讲些露骨的风情话,把他当成一个玩弄取乐的对象。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那女人同席的也都是一帮没什么素质的暴发户。 在远山绪受欺负被玩弄的时候,他们不但没有一个人上前解救,哪怕只是劝那个女人收敛一点,反而都在一旁呐喊助威,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粗俗不堪的话语,和满屋子的酒气混杂在一起。 此时的远山绪,几乎已经彻底沦为了这群暴发户们的玩物,他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生而为人的尊严。 后来,那女人在离开之前只给他塞了五十元当做小费,那可怜的五十元最后也被酒吧的老板收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留给他。 “陪客人喝酒吃饭,这都是你应尽的义务。”酒吧老板振振有词地说,“不管他们怎么摆布你,你也只能乖乖的受着。” 在听了远山绪的悲惨遭遇之后,陈松竹不由得泛起了几丝同情。 在远山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当中,陈松竹也回忆起了自己不堪的往事。 陈松竹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农村,自幼家境贫寒,却又相当的勤奋上进,他的父母也是相当的开明,即便是吃苦挨累也要尽量攒钱供他进学校读书。 十五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整个永绪国最好的大学--和宁大学。 然而,好景不长,在陈松竹还在读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盗窃事件彻底打破了对于他而言来之不易的安宁。 学生宿舍里大量的贵重物品--女生的各种金银首饰,男生的怀表和领带夹,都莫名其妙的突然消失了。 “一定是有人偷走了它们。”和宁大学的学生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对劲,“我们必须要把那个人揪出来,要不然,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好过了。” 和宁大学的学生一向行动力很强,没过多久,学生内部就成立了一个“调查组”,致力于把那个盗窃犯绳之以法。 “一旦那个该死的人被我们抓住,我们就要把他送到校领导那里去,让他被开除,让他进监狱!” 那个真正的盗窃者是陈松竹的室友,他家境优渥,衣食富足,根本就不需要干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然而,这位富家公子却偏偏有个奇怪的毛病--只要是路过一个地方,他不偷些什么东西心里就难受,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偷窃癖。 偷窃癖是一种心理疾病,如果在幼年时期及时加以干预还是可以治好的,然而,溺爱着他的父母却偏偏没有对他从小养成的坏习惯加以制止,只是在东西的失主找上门之后通过赔钱道歉等方式摆平事端。 久而久之,这位同学的毛病就变得越来越严重,“犯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 这一次,当他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轻而易举就能摆平的时候,他感到害怕,感到担忧,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在“调查组”四处抓捕盗窃犯的时候,他想到的不是暗中将自己偷来的东西归还回去,而是把所有的赃物全都悄悄的扔到了陈松竹那里,让他成为了最终的众矢之的。 “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我……我从来没有偷任何东西。”在“人赃俱获”之后,陈松竹感到自己实在是百口莫辩。 “所有的东西都是在你这里被发现的,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 “可不是吗,咱们学校里就你这么穷酸,除了你之外,咱们谁还稀罕偷别人的东西?” “偷了就是偷了,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的吗?” “解释就是掩饰,有什么事到警察局里去说吧!” 青春期的少年们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盲目地把群体的声音当做所谓的正义,把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大多数当做绝对的真理。 “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这么认为,就一定不会错。” 和宁大学的学生们正是怀着这样一种错误的思想,才会在人云亦云的错误思潮中彻底丧失了主观判断的能力,成为了被舆论驱使的机器,沦为了造谣者和施暴者的帮凶。 陈松竹知道,即便自己行得端立得正,整个人都清清白白的,在汹涌如潮水的流言中,在热烈而激愤的群情里,他依然没有任何为自己辩驳的余地,只能被动地承认自己从来都没有犯下的罪行。 最终,陈松竹因为“盗窃财物且屡教不改”被和宁大学开除,万念俱灰的他结识上了一帮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痛苦。 然而,刻在陈松竹骨子里的善良和责任心没有让他彻底堕落成社会的蛀虫,正相反,从自己的遭遇中,他意识到在这个社会上也许还有不计其数的人和自己有着相同或是相似的经历,有些人的境地甚至比自己还要悲惨的多,而那些人都是值得自己去同情与关怀的,这就是他最终能成为深受这些孩子们敬爱的“大哥”的原因。 “远山绪,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咱们一起办好事,办大事,再也不受那群混蛋的气!” “我……我当然愿意了!”远山绪感到欣喜若狂,他先前几乎已经不抱脱离苦海的希望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会彼此惺惺相惜,几个人推杯换盏了一阵之后,远山绪就正式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从此,这个感到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少年,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 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社会的弃子,既然这样,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呢? 第9章 第八章:孽缘(上)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陈松竹正带着远山绪以及另外几个被委以重任的成员,在小酒吧当中纵情欢饮。 远山绪一来心情十分舒畅,二来又偏好逞强。明明年纪小又不胜酒力,偏偏又强撑着和兄弟们推杯换盏,只求一个不醉不归。 然而,酒精的后劲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一杯又一杯紫红色的琼浆下肚,远山绪只感觉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脑袋也一阵一阵地发晕。但他骨子里的要强不允许自己在兄弟们面前示弱,他依然强撑着笑容,与众人推杯换盏。 很快,他就感到天旋地转,几乎要站不稳栽倒在酒桌上 陈松竹看到对方如此窘迫的样子,实在有些于心不忍,生怕对方喝坏了身体。 “阿绪,实在不行让大勇送你回去吧,不要再硬撑下去了。” “谢谢……,但是我……我没事……” “实在难受的话,去门口透透气也好,还能帮助解酒,回来之后,我们弟兄几个再干一杯!”见到对方如此执拗,陈松竹也不好意思再强求。只是仍然担心对方的身体状况,才想出了这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法。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本来出于好心的提议,竟然会差点让对方送了命。 远山绪扶着桌子,勉强站起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走去。 “让大勇陪你一起去吧。”陈松竹仍然有几分不放心。 “没事的,我……我自己感觉还可以,只是……在门口走走,不会有危险的……” 他推开酒吧的门,一股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酒意。 站在街道上,远山绪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在这个兄友弟恭的集体当中,他仿佛终于找到了值得自己信任终生的知己。 然而,那份从儿时就铭刻在心的厌世感,却始终如影随形,仍旧让他对除兄弟之外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看热闹不显事大,还喜欢对他人所做所为评头论足的所谓“普通群众”有着深深的戒备。 只是此刻,在酒精的催化下,他的思维变得迟钝,戒心也渐渐松懈。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脚步也越来越凌乱。 不知不觉间,远山绪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巷子里的路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四周寂静得可怕,整条巷子里仿佛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 突然之间,他感到头部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仰面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之上。朦胧间,他用余光看到了两个人影飞也似着逃走了,只剩下半块染血的板砖被丢弃在地上。 绝望之中,他想要呼救,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浓烈的铁锈味在他口中肆无忌惮的弥漫着,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他想着,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理想,还有那么多想要实现的抱负,难道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那一刻,纵然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绝望的感受着自己的意识逐渐消逝。 “我当时是真的绝望到了极点,我甚至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后来,远山绪在回忆起这段经历时,总是这样后怕的说,“我不停强迫着自己坚持下去,我还有那么多事业没有完成,还没有拥有足够的权力,还没有实现自己当初的理想啊!可是在那样的一种境况之下,一切都已经毫无作用了……” 就在远山绪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在耳边响起:“救命啊!杀人了!快来人啊!哥哥,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模糊而朦胧的视线中,远山绪看到一个浅色头发的小女孩蹲在自己身边,琥珀色的眼瞳中满是焦急与担忧。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却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寂静而冰冷的虚无之中。 在这片虚无里,远山绪感觉自己的躯体变得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 就在这时,两个空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你这个混帐东西,看看你做了什么啊,乱了,彻底乱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先生,我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我只是替人民提前结束了灾难而已。”另一个声音平静地回应,那声音冷漠而平淡,像是一潭没有任何感情的死水。 灾难?远山绪心中一惊。难道自己未来会引发这个国家的灾难?他感到一阵疑惑,但很快又释然了。灾难就灾难,有什么好在乎的?那群愚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多死几个,还省得他心烦了! “你疯了!那边的事情也是你能插手的吗?要是每个叙史官都像你这么任性,天下早就乱的不成样子了!况且,时过境迁、朝代更迭、国运兴衰,皆为天命所定,不可违背。即使你真的阻止得了一个他,也会再有千千万万个他去履行这个命中注定的职责,难道你还真能将他们所有人一一抹去?不过是徒增罪过罢了。”愤怒的声音愈发严厉。 “先生,对不起,我知错了。”那个平静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懊悔。 两人的对话结束了,远山绪只感受到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团光晕,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一直感觉到它就在那里无止境的发光发热。 缓缓地,他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正在这片虚无当中不停的上升,直到与那一团光晕彻底融为一体。 在充满了药水和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当中,远山绪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的头上还缠着大片大片的纱布。他的脸色由于失血过多而变得极其苍白,嘴唇也是一片的乌青。 在病床的一旁,坐着面容憔悴的陈松竹、大勇和另外几个兄弟们,陈松竹见到他终于醒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兄弟啊,都是我不好啊!早知道,我说什么也得找个人陪着你一起去,那两个盯梢的毛贼就下不了手了!” “阿绪,你不要担心,那两个故意伤人的混蛋已经被抓起来了,他们已经供出来是那姓江的指使的了。他们见不得别人好,那么小家子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此时的大勇也显得义愤填膺。 远山绪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陈松竹连忙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这时,陈松竹的夫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那女孩有着一头金黄的短发,穿着一件破旧但整洁的棕色长连衣裙,身形略显单薄,看上去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但她的眼睛却格外明亮,此刻正好奇又关切地看着远山绪。 “给小妹妹道个谢吧,她可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陈夫人轻柔地说。 “谢谢你啊,小朋友。”远山绪略显虚弱地道了谢。 那小姑娘只是甜甜的笑了笑,凑了过去将手中紧握的一支红蔷薇送给了远山绪,远山绪也笑着接过了这份礼物。 这一刻,两人的目光彼此交汇,映照出独属于自己和挚爱之人的影像。虽然两人此刻都还只是孩子,但这一点光芒将会无止境地延伸,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小妹妹,你从家里跑出来这么久,家人不会担心你吗?”远山绪蹲下身,目光与眼前瘦弱的女孩平齐。暮色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女孩脸上,勾勒出她苍白如纸的轮廓,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恐惧与哀伤。 女孩沉默了许久,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天才哽咽着挤出几个字:“我哪里还有家啊……”话音未落,大滴大滴的泪水便夺眶而出,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滚落,滴在粗布衣裳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一旁的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怜悯:“她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眼角, “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还有个姐姐,比她大两岁。可惜啊,六年前,也就是两年前,她们的生母就因病去世了。”陈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她们的生父根本就不是个东西!”陈夫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怒,“妻子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偷着养了一房小妾,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小儿子。妻子一走,那小妾就迫不及待地登堂入室,把儿子也带了进来。”陈夫人握紧了拳头,“大女儿被送养给了别人,这孩子因为年纪小,没人愿意收养。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还商量着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这还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远山绪听着陈夫人的讲述,只觉得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 那些话语仿佛一把把钢铁铸造而成的利刃,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命运同样悲惨的女人。 此刻,眼前这个女孩的遭遇,与自己的经历竟是如此相似,这让他心中的愤怒愈发难以平息。 “妹妹,这个破家你不回也罢!”远山绪坐起身,眼神坚定地看着女孩,“以后哥哥们护着你,要是再有谁敢来欺负你,我们都来帮你撑腰,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支持,温暖的话语在狭小的房间里久久回荡着。 “对了,小妹妹,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静嘉杏子。”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显得十分拘谨。 “我叫远山绪,你以后叫我阿绪就可以。”远山绪朝着杏子浅浅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一刻,他真心实意地想要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孩。这也许是他在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对一个陌生人彻底放下了一切戒备,真正做到与对方完全的坦诚相待。 “阿绪……哥哥,我以后可能就要一直依靠着你了。”杏子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第11章 第十章:孽缘(下) 第二天,远山绪将自己前后的所作所为尽数报告给了陈松竹,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并且调理清晰的说明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大哥,事情已经解决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杏子了!”远山绪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如释重负地说。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张画工拙劣的儿童画,上面画着几个简单的小人,旁边还歪歪扭扭的写着“爸爸妈妈姐姐和我”,这正是杏子曾经的作品,是他从那间小砖房当中带出来的。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击在陈松竹心上,让他感到一阵过分强烈的不安。 陈松竹从未想到,这个巧舌如簧的十二岁少年竟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去报复和伤害这对丧尽天良的生父和继母,但并不会以这样一种过于暴力和极端的疯狂方式。 他能想到的,最多只是在他们家门口泼油漆,刷写辱骂性标语,或是带着一帮兄弟冲进去打那两个人一顿以此作为威胁等等形式上暴力,但危害性并不算太大的行为,像这样直接灭人满门的“解决方式”,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骇人听闻。 “阿绪,你这样做,实在是有点……”陈松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去形容对方的举措,“有点……有点极端”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远山绪嘴角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神色冰冷淡漠,缓缓开口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杏子就会被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欺负一辈子。” “可是,再怎么样,他们也是杏子的父亲和母亲,有他们在,杏子就还有家可回,他们不在了,杏子可就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了。 那对夫妇固然不是东西,但我们可以去劝导,去威胁,或者用武力手段去强迫他们善待杏子,而不是像你这样直接去斩草除根,让事情变得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阿绪,你应当知道,一时的冲动只会换来终身的悔恨。” “可是,我这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早就已经有所预谋了,我只是敢想敢干,并不是急躁冒进。 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采取一些温和的手段,但我后来又很快将我原来的这些想法全都推翻了,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想着,那些所谓的温和手段,劝导也好,威胁也好,都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的,那两个东西表面上能听得进去我们的劝告,他们心里实际想着什么,我们能知道吗? 我们去威胁恐吓他们一次,他们也许会害怕,然后指天对地的发誓一定会对杏子好,他们真的能做到吗?可能一开始还能好个几天,后来也就原形毕露了。 等到他们原形毕露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再去以稍微激进些的手段去威胁,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并不会真正受到损害的时候,他们就根本不会害怕了,既然他们不会害怕,那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成为了功亏一篑的无用功。他们照样还在干着,那样猪狗不如的勾当,杏子也照样要受他们的欺负,事情就更是没办法解决了。 像他们那样的人,我可真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从小到大,我看都看烦了。无论是当年那些看上去淳朴老实,实际上却满肚子男盗女娼东西的村民,还是我上学的时候学校里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却禽兽不如的伪君子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错误而感到后悔,更不会因为外界的干预而改正自己的错误。在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认知当中,他们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完美的,不容批判的,他们永远听不进去他人的劝告,你用什么方式都不管用。 他们就是社会的垃圾,蛀虫,除了危害社会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用,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就是讲再多的大道理都没有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彻底闭嘴,永远干不了坏事,这才是最根本的方法呢!” 陈松竹长叹一口气,他想着,对面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年,思虑竟是比自己要周全许多,虽然在一般人听上去是有几分极端,可仔细想来却是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很快的,一个新的顾虑又骤然间浮现在陈松竹的脑海当中:如果杏子问起自己的父母,他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告诉她真相吗?这显然是行不通的,杏子本来都已经够可怜了,她不应该了解到这个过分残酷的真相,继续隐瞒着她也许是个好的主意,可是纸包不住火,杏子终究会知道这一切。 到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位自己曾经以为可以终身依靠下去的哥哥呢? 一旦她知道自己好心救下的人最后成为了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她又会怎么想呢? 正在这时,门外出现了一些响动,是陈夫人带着杏子回来了。 陈松竹不断的用眼神暗示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远山绪,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免得他衬衫上的血迹引发杏子不必要的怀疑。 远山绪却熟视无睹,只是径自走向了门口,迎接着刚刚到家的二人。 “阿绪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杏子见到对方出现在这里,眼中立即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但看到他衬衫上沾染上的大片大片殷红,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依旧只是试探着去问。 “哥哥,你这是又去和别人打架了吗?没有受伤吧,下次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我没事。”远山绪又换上了这张独属于对方的温柔表情,他曾经自以为是的认为,他真正平等的反感和怨恨世界上的所有人,但是,现在的他,却偏偏对杏子产生了一种别于他人的情感。一种让自己的仇恨变得不再平等的情感。 也许,这种奇妙的情感,就是传说中的爱。 见到杏子并没有多怀疑些什么,陈松竹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刚才过去的几分钟内,他已经想好了在这一阶段内最好的解决方法:先尽量的瞒着对方,等到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告诉她真相。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远山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他原有的全部计划,将这个他有心隐瞒的残酷真相尽数暴露在一年仅八岁的小女孩面前。 “放心吧,杏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那两个,不对,是那三个混蛋,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说着,远山绪举起了他在红砖小楼里找到的那幅画--边缘已经泛黄了,还沾染着斑斑的血迹--递给了面前的静嘉杏子。 听了这一番话,陈松竹不由得尴尬的低下了头,他没有想到远山绪会告诉对方真相,告诉她这个残酷而难以接受的现实,这一切都简直是太荒谬了! 他以为杏子会愤怒,会难过,会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放声大哭--这自然是人之常情。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静嘉杏子没有哭泣,也没有感到愤怒或是恐惧,而是紧紧的抱住了她的“哥哥”。 “他们打我、骂我、威胁我,逼迫我像个佣人一样给他们端茶倒水做家务,还说要把我给卖掉,我害怕极了,可是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从前最爱我的姐姐已经被送走了,他们又全都是一条心的,尤其是父亲,他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仿佛她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待我,甚至还不如外人,总是呼来喝去的,仿佛我是他们的累赘一般。 那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他们也根本算不上是我的亲人--他们不把我当作他们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总之,我对那个地方已经彻底绝望了,现在,阿绪哥哥,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我世上仅存的亲人了!” 听了她的话,远山绪不由得再次同情心泛滥,并且愈加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绝对正确的。而陈松竹先前所担忧的那一切,不过都是些没有根据的杞人忧天,一点必要都没有, 在他的心中,对于那些垃圾一样的人,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讲道理的余地,使用武力去征服才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极端的人,可是,在这个充满了垃圾和废物的世界上,不极端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不极端就没有办法声张正义,与其对着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缝缝补补,不如直接把它们一把火烧掉。” 他的一生,都始终坚持着这个简单粗暴,但却显著有效的原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那之后,杏子与远山绪的确成为了对方唯一的亲人,两人相处和睦、亲密无间,就像是古书上记载的青梅竹马一般。 1925年四月的一天,十三岁的远山绪正在和兄弟们侃侃而谈,他的身边坐着杏子姑娘,此时的杏子早已不是一年之前那样的瘦弱,她现在身材匀称、面色红润、十分健康,并且又比前一年长高了不少,可见她的“哥哥”对她有多上心。 就在他们谈的正欢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打开门,竟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衣着整洁、文质彬彬的青年,年纪和陈松竹看上去差不多。他穿着裁切精致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再搭上黑色的领带。金色的眼镜框和浅棕色的卷发相得益彰,让他的整体气质,看上去就像那些贵族学校里的教师。 面对着这位和自己身份气质都天差地别的青年,远山绪感到有些疑惑。 “先生,请问您是来找谁商谈事务的吗?是不是找错地址了?” 那位青年后退半步看了一眼门牌号,然后就毋庸置疑地说:“没有弄错,我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要找的人也正是你们。” 看到了室内人员充满质疑和戒备的眼神,那青年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同志们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想要和你们说清楚一件事情罢了。 第13章 第十二章:前缘(上) 到了傍晚,陈松竹回到这里视察情况,远山绪就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对方,并且又添油加醋地向他宣传了无神论的好处,以及解放思想和参与斗争的必要性。 “那位明月诚先生说了,如果我们想要摆脱现在的处境,就只能团结起来反抗万恶的封建势力,彻底打碎由王室和教会构建起来的旧制度,要不然,我们就只能给他们当一辈子的奴隶,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远山绪的话语是那样的慷慨激昂,让他看上去不再像从前那样阴郁,整个人都洋溢着独属于青春少年的斗志与活力。 然而,这样的改变不过只是一个积极的表象,从小受到的欺凌与辱骂在他心中内化而生的深切仇恨始终无法被彻底消除,他们就像是有毒有害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将自己的根扎的越来越深,再逐渐的发芽滋长,开出象征着破坏与毁灭的罂/粟花。 听了远山绪的话,陈松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明天,我要亲自会一会那位先生。” 第二天,明月诚果然又来了。 “同志们好,”洋溢在那张清俊脸庞上的,依然是那习惯性的温柔微笑,“请问陈先生在这里吗?” 这一次,他和陈松竹、远山绪三人在会客室--一个简陋的半封闭式阳台当中进行了谈话,时间大约有一个小时。 当他们从会客室当中走出来的时候,明月诚仍然是那样的温文尔雅,远山绪看上去也是波澜不惊。 唯独陈松竹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来的轻薄与浮躁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他的眼中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让他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是啊,我们不能心甘情愿的臣服于封建势力的剥削和压迫,不能把压迫之下的苦难当作理所当然,不能主张无条件的顺从和忍耐,我们要站起来,要勇敢的反抗,就为我们自己而战斗,要为自己而活!” 也许,这就是一种思想上的觉醒,是一种人格上的彻底升华。 这场升华,让他深刻的认识到,生命的真正意义并不是以一种利己主义者的姿态碌碌无为的度过自己平庸的一生,也不是彻底顺从于现状,不思改变,不求上进,只是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挨了欺负也只能默默忍受,更不是像那些所谓的上层阶级学习,身为弱者却转过身去欺凌压迫那些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就像远山绪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一样,而是应当将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斗争之中,应当和最广大人民群众站在一起,应当向往正义,应当勇于反抗,唯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彻底打破封建制度之下滋生的偏见。唯有这样,他的人生才可以算是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 “同志们,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搬到这位明月诚同志那边去!”这一刻,陈松竹的语气当中充盈着热烈的向往,仿佛有某种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燃烧的灿烂而热烈 “只是阿绪,方瑜,晓涵你们几个,你们的年纪还太小,不能适应的了斗争的艰苦,我愿意帮助你们重返学校。”明月诚浅浅地朝着他们微笑,在他看来,这几个孩子大概率是因为贫困原因而被迫辍学的,如果能让他们重返学校,他们一定会相当的乐意。 “这怎么行?”远山绪的脸上突然显出一抹极度失望的神色,这是让明月诚感到相当意外的,“那个破地方把我赶出来,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去了!” 说着,远山绪将自己在国立第一中学就读时所遭遇的严重校园霸凌以及自己因为在课堂上发表反对神创论的言论而被开除的不愉快经历尽数倾诉给对方。 明月诚心头骤然一紧,他没有想到,这个如此年轻的孩子,竟然会经历这么多来自这个社会的恶意,又在这样小的年纪就胸怀着甘愿为真理而牺牲的理想信念。 “小同志,没关系的,等你到了我们的学校就知道了,我们这里的人和外面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东西绝对不一样!他们和你在这里的兄弟们一样,都是坚持着人人平等观念的好人”明月诚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温和地说。 远山绪听了他这一番话,内心稍稍感到几分安慰,但仍然有几分失望。 毕竟,学校那个地方,对他来讲已经是一个彻底的伤心地,那些热暴力和冷暴力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是过于深刻。 他不愿回到学校,生怕又牵扯出几段他已经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阿绪哥哥,我们这是要搬走吗?”杏子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好奇地问。 “是啊!”远山绪强撑着精神,对她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我们要跟着明月诚哥哥回去,搬到一个更大,更好的地方!” “那……,哥哥,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学校啊?我已经好久没去上学了。”杏子言语中透着难以抑制的期待。” 远山绪怔住了片刻,但仍旧和颜悦色的说:“当然了。” 望着这群年轻人们意气风发的模样,明月诚自然是相当欣慰,却又不知为何感觉自己从心底涌上一丝莫名其妙的悲凉,仿佛他们终将为追求真理而牺牲一样。 在那群年轻人身上,明月诚想起了自己的曾经,想起了从自己从父母那里听来的,那段刻骨铭心的故事,想到了自己终究没有勇气告诉远山绪等人的,过分残酷的历史真相。 他一直苦苦追求的,永绪国的明天,所对应的根本就不是陵山国的今天,而是那个早已成为明日黄花的昨天--现在的陵山国,已经很难再称的上是一个真正由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了。 明月诚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永绪国人,而是永绪和陵山两国混血的产物,他的母亲是陵山国人,还是一个在特定历史时期有几分名气的人物。 明月诚的母亲叫做李谨,她是李昭旭和江衡的女儿,拥有着父亲的志向和母亲的气节,志存高远而又信念坚定。 在1889年的9月,日落后那个过于苦涩的,充斥着各种上不得台面阴谋诡计的秋日,正在养病的江衡被那群企图复辟权威主义却最终站在道德至高点的“政治家”们扔进了监狱。 她被栽赃,被陷害,被认定为“张尚文集团”的主犯之一,在风气整治运动时期导致数万名无辜群众死亡的罪魁祸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严。 监狱中,等待着她的只有来自于那些披着人皮的伪君子无止无休的折磨。 那些人惨无人道的摧残着她的躯体,却无法毁灭她与生俱来的坚定意志,连启平的安神汤瓦解着她的精神,却终究无法让她屈服于那些离经叛道的错误思潮。 最终,她不堪受辱,选择了以及其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终年三十八岁。 在那一年,年仅十九岁的李谨同时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和外祖母,和自己的弟弟李训一并寄居在陵山国的教会当中。 幸好,江衡的旧友徐素英此时已经当上了教会的教长,她对两个孩子视若己出,给予他们母亲一般的爱与关怀。 即便如此,李谨仍然难以从失去母亲的痛苦当中解脱出来,更无法从容的接受这个社会的黑暗。 她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她想强迫着自己振作起来,积极的面对着生命当中的一切,可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渺小的个体,是浩大历史洪流中的沧海一粟,即便现在的陵山国正在向着一个错误的方向不可救药的前进着,只凭她一个人也无法阻碍这一历史的退步。 “如果我像那群百姓一样,对于这场事件的真实经过一无所知,只是把政府的解释当作确切的真相,我可能也不会这么难受。 可是我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冤枉的陷害的,知道现在端坐在高台上的伪君子们才是导致当年那么多无辜群众死亡的罪魁祸首,知道现在的这种错误制度可能会阻碍我们国家的发展,甚至会导致它在将来的某一天直接灭亡。 我知道所有的东西,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办法干涉大局的走向,没有办法推翻那些可恶的叛徒,甚至没有办法告诉人民群众历史的真相。 我越是清醒,越是感觉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我想着,与其清醒着痛苦,到不如像现在的百姓一样,愚昧的幸福着。” 久而久之,李谨的清醒和痛苦都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被逐渐的磨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淡一切的超然。 徐素英很是欣赏李谨的觉悟,认为她已经达到了修行者的最高境界。 只有李谨自己知道,她不过是被残酷的现实折磨的麻木了而已--碰了太多次壁,谁都会想要放弃的。 直到1895年的某一天,李谨枯槁死灰般的生活才终于被打破,在那一天,她遇见了自己的真爱,来自永绪国的明月千树。 在连启平“新真理主义”的极限运作之下,陵山国已经彻底陷入到一种以商业为中心的偏颇发展模式,变成了一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然而,正是这只经不起推敲的花瓶,凭借着自己光鲜亮丽的外表,吸引了不知多少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到他们这里出卖劳动力,明月千树就是其中之一。 他家境贫寒,父母都是永绪国的普通农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供他读完高中。 甚至于,他在念高中的时候,都在处于一种半工半读的状态。 高中毕业后,他在一位“门路很广”的同窗的引见之下,来到了这个传闻中“遍地是黄金”“只要能干活就有钱赚”的地方。 “爸妈供我上这么多年学,他们可真是不容易。我要多干活,多挣钱,让我爸我妈少吃些苦,多享点福。”坐在离开家乡的火车上,明月千树不由得陷入了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想象。 然而,残酷的现实,终究打破了这个年轻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陵山国纵然“遍地黄金”,但那些黄金,只是极少部分社会名流的所有物,早都被当年那些“先行者们”抢占殆尽了,大多数的平民百姓,他们无法享有任何的生产资料,只能通过出卖劳动力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这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打扮的珠光宝气的人满大街都是,可是,这样的繁华终究不可能属于普通人,也不可能属于我。” 第14章 第十三章:前缘(中) 初来乍到的明月千树,既没有背景,又没有人脉,文化水平也算不上高,只能在这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仗着自己还有几份力气给城里的各家商行当搬运工。 每天清晨,当整座城市还沉睡在一片繁荣幻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直到深夜,城市陷入萧条的寂静,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简陋的住所--一间廉价而破旧的出租屋 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之中,善于观察的他逐渐看透了这个社会的真相。 他看到那些光鲜亮丽的上层阶级,他们手中掌握着所有的生产资料,不用劳动就可以获取大量财富,过着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安逸日子。 而很多和自己处境相似的平民百姓,他们付出了比那些上层阶级多出几百倍几千倍的劳动,却只能获得极其微薄的收入,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工资也许还比不上某个富家千金一只耳环的价格。 明月千树知道这样的现象是荒谬至极的,是违背社会发展基本规律的,是与人民群众的基本利益背道而驰的。 然而,此时的他尚且没有过于高远的觉悟,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彻底打破这条旧道路,只是想着在自己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之后,把这条路好好的修理一下,让它能够顺利的回归正轨。 “如果以后,我有机会像他们那样当上老板,我坚决不会压榨自己手下的员工,那是败坏道德的事情。” 明月千树常常在心中这样想,他的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善良和正直,即使在艰苦的环境中,也从未被磨灭。 在1895年7月2日,一个在旁人看来算不上特殊但却彻底改变了明月千树命运的日子,明月千树受恒荣城里最大的药材公司——沈氏药业集团的雇用,将要将一大批药材搬运到位于市中心的陵山教会。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明月千树和工友们在装卸场忙碌着,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逐渐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到了教会,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明月千树连忙放下扛在自己肩上的担子,习惯性的掏出衣兜里的毛巾擦着自己脸上身上的汗。 他的脸庞被炎炎的烈日晒得黝黑,眼神中却始终透露出一股坚韧不拔的精神,印证着他与生俱来的坚强。 “现在已经中午了,这位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徐素英语气轻柔而礼貌,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明月千树的心中,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那……那可真是太好了。”明月千树竟然感到几分受宠若惊。 这也不奇怪,来到陵山国这么多日子,替城里这么多雇主干过这么多活,可从来没有哪个上层人士给他好脸子看,更别说留他吃饭了。 在那些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出卖劳动力的苦工,是低微的,下贱的,和旧社会里的那些奴仆没有任何区别,自己花钱雇用了他,他在替自己干活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所有物,是一台必须在自己的命令之下连续运转的机器,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他们用餐的地点,在教会里面的大食堂,用餐时,徐素英竟然安排明月千树和李谨同桌而坐。 此时的李谨,已经在希望的彻底破灭和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生活轨迹的共同作用之下感到心如死灰。 她静静地坐在餐桌前,衣着朴素,不施脂粉,眼神空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明月千树有些紧张地坐在李谨对面,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嗵嗵地跳。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和哪个女生坐的这么近过。 更何况,现在正坐在自己对面的李谨看上去是那样的清丽,又是那样的冷若冰霜,这让他甚至不敢与对方的双眼对视。 他笨拙地拿起碗筷,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这位姑娘,你也是这里的神官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局促。 在明月千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曾在永绪国的年节游行上见过百结神宫的神职人员,也知道他们平时都住在教会里面。 他想着,也许陵山国和永绪国的宗教体系不同,但总归也都是那么一个样子,差不了多少的。 李谨抬起头,冷淡的目光落在明月千树身上,看着他淳朴而有些拘谨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吧,我和这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都是回不去家的人,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她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冰冷,夹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悲伤。 明月千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哀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父母,想到了他们为供自己上学吃的那些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同情。 “我也是为了生计,从永绪国来到这里,在这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日子可真不好过啊。” 接着,他开始倾诉起自己的经历,讲述着每天繁重的劳动,微薄的收入,以及那些上层人士的冷眼相待。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受了一个同窗的骗,他说这里遍地是黄金,到处有机遇,只要肯干活就能赚大钱,过不了三四年就能衣锦还乡,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我们家当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父母为了供我上学,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也快要干不动了。 我想着为他们分担一下压力,就毅然决然的听了那个人的话,来到了这个传说中充满机遇的地方。 可是,他骗了我,我太天真了,竟然受了那个人的骗,这里是繁荣,可是这里的繁荣和我这样的普通人并没有一点关系,所有的金钱都被极少数的人占有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即便是披星带月早出晚归的工作,也只能得到极其微薄的收入,挤在贫民窟里面生活。 在那些上层阶级的眼中,我们不过是可以随意驱使的奴隶,是替他们赚取财富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真正拥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人。” 李谨只是静静地听着,面色看上去仍旧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被明月千树的故事触动。 她没想到,在这个冷漠而压抑的城市里,还有人能如此坦诚地分享自己的艰辛。 “你知道吗,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繁荣都是建立在像你这样的劳动者的血汗之上。”她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们的国家,它本来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也坚决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我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人民群众真真切切的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没有人好逸恶劳,也没有人不劳而获,人人都向往着劳动,人人也都能在劳动中创造和实现人生价值。 可是,后来,在我的父亲去世之后,一群嘴脸丑恶的阴谋家们粉墨登场,那些把自己举到神坛上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我的母亲就是被他们陷害的……” 随后,李谨开始向明月千树讲述那段真实而残酷的历史,讲述着母亲江衡的遭遇,讲述着陵山国走向堕落的全过程。 “在十几年之前,我们的国家也出现过一次恶化的迹象,但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只不过是一部分政府官员开始了贪污**,再加上一些先前没有被彻底清除干净的地痞流氓到处闹事。很多破坏社会稳定的消极因素聚集在一起,共同危害着真理主义的纯洁性。 当时,我的父亲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他一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不能忍受真理主义的纯洁性受到破坏,更不能忍受人民群众的利益受到损害。 于是,当时很受我父亲器重的一个人,陵山国文/化/部/部长张尚文在集中商讨这件事情的会议中提出了一个建议,要开展风气整治运动,要把权力下放给人民群众,让人民群众监督政府的作风问题,一旦有谁敢贪污**,人民有权把那些失德的政府官员直接推翻,再由人民内部选举出合适的人选担当那些职务,从而在整个国家内起到良好的震慑作用。” “你的父亲是?”明月千树感到些许疑惑,他想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年轻姑娘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世。 “陵山国第一任人民领袖李昭旭。”李谨只是淡淡的回答道,她相当崇敬自己的父亲,却并不会因为自己身为领袖的女儿而感到过分骄傲。 “这可真是一个好的建议,”明月千树由衷赞叹到,“这个政策,最终顺利施行了吗?” “这个建议当然好,最后也算是顺利施行了,可是,那群企图破坏真理主义纯洁性的阴谋家们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 他们在会议上施压,说开展风气整治运动会破坏群众的团结性,会导致人民群众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煽动,会引发社会/暴/乱等不计其数的治安问题,主张由政府出面去打击贪污,一个个都说的相当诚恳,好像他们真的有多爱这个国家,真的有多关心国家大事似的。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甚至真有一点被他们说动了,他太在乎陵山国的人民群众了,生怕他们受到一点的伤害,也生怕自己的新政策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 后来,还是我的母亲最终劝服了他,她说:‘我们是无所畏惧的真理主义者,我们不能被困难压垮,也不能被成见打倒,为了能让人民群众彻底摆脱那些旧社会残留事物的压迫和束缚,我们必须要坚定不移的大胆去干。’父亲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实证明,父亲和母亲都是对的,风气整治运动施行的相当顺利,那些贪污**,把人民群众的利益不当回事的政府官员们该下台的都下台了,那些侵扰百姓,到处烧杀抢掠的土匪流氓该被消灭的也都被消灭了,人民群众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能好好的享几天福了。” “可是……”明月千树有几分欲言又止,“如果风气整治运动真的这么有效,为什么现在…” “唉,问题就出在那几个阴谋家身上,他们买通了不计其数的中央/政府官员充当自己的心腹,让他们替自己办事。 然后,他们装作一副对真理主义事业相当忠诚的样子,成功骗取了父亲的信任,最后,他们利用着那份本来不该存在的信任,以做群众工作为名义,把整个陵山国都搞的乌烟瘴气。 他们每到一个城市,都煽动当地的人民群众去反抗那些根本就不存在作风问题的政府官员,又里应外合,派遣军队去镇压那些参与反抗的百姓,更为严重的是,他们还凭空创造了一堆法律当中从未出现过的罪名,以此迫害群众,还鼓励人们互相检举揭发,彻底打破了人民群众先前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统一战线,人们再也团结不起来了,这就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六年前,我的父亲去世了,按照父亲的意愿,成为他继任者的应当是张尚文先生。 可是,那群可怕的阴谋家们,他们鸠占鹊巢,他们登堂入室,他们把张尚文先生,我的母亲江衡,还有当年那些在风气整治运动时期有卓越贡献的功臣们全都送进了监狱,还把自己干下的那一堆恶心事全都栽赃给他们,让他们被人民群众唾骂,自己则被捧成英雄。 我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他们的欺辱,在四年之前就自杀了,张尚文先生和他的夫人也被他们迫害至死。 他们干的这些事情,可真是罄竹难书,天理难容啊!” 明月千树听得入神,他从未想过,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真相。 第2章 第一章:祸起(上) 1932年9月3日,那个值得世人永恒铭记的日子,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压入沉重的历史尘埃。 在那一天,随着一面带有象征着净化主义标志的红黑色旗帜冉冉升起,远山绪,这位年少有为的新任领袖矗立在帝国大厦的演讲台后,面对着台下摩肩接踵的百姓庄严的宣誓,向世界宣告着永绪帝国的正式成立。 他身着笔挺的黑色制服,银色的铁蔷薇徽章在微弱的晨曦之下反射着一抹冷冽的光芒。面容清瘦却坚毅,目光冰冷而深邃,仿佛能够看穿众人的灵魂。 “该死的封建王朝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从此之后,我们的国家将不会再存在剥削与压迫,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与此同时,任何破坏社会治安的违法犯罪行为也都将会彻底销声匿迹,永绪国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 远山绪的声音响彻广场,以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击打着人们的思想。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沸腾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仿佛要冲破天际,扶摇云海。 台下的群众已经被远山绪为他们画的“大饼”给彻底洗脑了。他们一个个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着。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当中,那位年仅二十岁的领袖无异于一个能够将他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的救世主。 “太伟大了,我们的领袖,你就是我们的神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眼含热泪,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在领袖的带领下,咱们的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一群年轻的大学生挥舞着手臂,清澈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太好了,咱们可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位远山绪先生的发迹,可谓是顺民意而生、随时局而荣。 国情时局的紧迫、封建王室的贪婪、经济危机下教会的趁火打劫,以及人民百姓对这个腐朽的旧制度的的深切怨恨,将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无神论者送上了国家的权力巅峰。 像史册上那些一般的风云人物和乱世枭雄一样,远山绪的出身自然不会是太好,童年也自然不会幸福,甚至可能会是极端不幸的。 然而,正是这些在童年时期不断折磨着他的苦难,最终像熔炉一般锻炼出远山绪钢铁一般坚定的意志,以及改变自身生存现状的远大理想,甚至是扭转时局乃至于重新塑造世界的高远志向。 不过,这些仅仅是我们所能看到的积极一面,是他们对社会影响的正面写照,是那些擅长春秋笔法的史官以及某些“正人君子”之流为了歌颂苦难而强行鼓吹的一种片面而偏颇的价值观 而在通常情况之下,他们对这个社会造成的消极影响甚至会比积极影响更为显著: 童年的不幸注定会导致他们从小就对他人和社会充满了过度的戒备甚至是敌视的心理,从而产生了一种畸形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像这样的人,一旦登上了权力的顶峰,拥有了掌控别人命运的能力,造成的后果也必然会是不堪设想的。 和其他那些传统式的英雄人物不一样,远山绪在发迹之后并未出于虚荣心理来刻意掩盖自己不堪的身世,或是为自己强行捏造一个更为风光的人生履历,反而将自己的悲惨身世当作一个值得引以为傲的个人特质。 毕竟,他深知自己作为领袖,必须要笼络民心才可以让自己的统治固若金汤。 而对于那些受压迫久了的百姓们来说,一个出身卑微的平民阶层的领导者显然要比那些贵族出身的仕宦子弟更值得信赖和依靠,他的自传《如此人生》当中就多次提到了这一点。 『若是想担当好作为领导者的职务,处理好与人民之间的关系是格外重要的。 领导者是由人民选出来的,是从人民当中走出来的,绝不是从天而降的。 他不能被过度美化,更不能被神化。 在本质上,他只是一个被人民寄予厚望的普通人而已。』 在远山绪的自传当中,他似乎相当的体察民情,甚至把自己的身份放低到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程度,显得温善怀柔又谦逊知礼。 事实上,这不过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而这样的手段,他在自己的政治生涯当中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了。 故事的真正开端,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在1912年6月25日,一个平常的日子,远山绪出生于永绪王国若明城泠水镇的一个小村庄当中。 他的父亲远山泽荣本是青竹王朝时期四大家族之一远山氏的后代,祖上多代曾任摄政王,族中女子也有不少入宫为妃嫔。 传说,如今的永绪国君若明东升的体内就流淌着远山氏的血脉。 只是,如今的远山氏族早已在沧海桑田的时代变迁中,在一代一代纨绔子弟的吃喝嫖赌中败落的如同晚秋初冬时的枯枝叶,脆弱到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变成一地破碎的粉末。 到了泽荣这一代,远山氏的经济状况更是萧条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它虽然仍旧顶着一个名门望族的旧头衔,本质上却已然和普通民家差不多。 事实上,泽荣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个纨绔子弟--他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挥霍掉了全部的家产,因此,在他幼年时所能够面对的就已经只有家徒四壁了。 即使他想像自己的父亲那样体验挥金如土的生活,也再也没有机会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愿放下自己的身段,不愿脱下“长衫”,也不愿放弃自己作为所谓望族后代的尊严,彻底和那些平民百姓打成一片。 因此,泽荣并没有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谋求生计的稳定工作,只是整日无所事事的闲逛。 缺钱了,就拿一些稍稍能卖的上价钱的东西去变卖。 久而久之,他的生活状况越来越拮据窘迫,爱面子如他,也不得不暂且放下尊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考虑。 “名门望族的空名头当不了饭吃,也当不了衣服穿,为了养活自己,我只能强迫自己忘掉曾经的身份,彻彻底底的当个普通人。” 夜深人静时,远山泽荣常常对着破败的墙壁喃喃自语。 1908年,若明城一个叫做金玉满堂的绸缎庄需要一个管账的先生。绸缎庄的掌柜沈杰就想到了远山泽荣,这个穷困潦倒的世家子弟。 他既可怜对方家道中落,窘迫拮据,又认为他作为名门后代,多少也有点文化教养,即使是虎落平阳郁郁不得志了,也依然好过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凡夫俗子千倍百倍。 此时的泽荣已经穷的实在揭不开锅了,再加上对方给自己的待遇也算是不错,他只好放下了自己曾经的架子,搬出了已经荒草丛生的破落庭院,成为了绸缎庄里的一位账房先生。 在“金玉满堂”之中,泽荣由于受到了主家的优待,做起工作来也是相当的卖力。 毕竟,在这里他每个月都可以得到三十块银元的报酬,可以穿着整洁的缎子衣裳,主家和客人都对其予以尊重,这样的生活可是比待在家里混吃等死或者是去出苦力好多了。 远山泽荣因为受穷惯了,即便现在手头稍稍宽裕了些,日子过得也是比较节俭,把每月的结余都存在钱庄里,从不敢乱花。 然而,绸缎庄里的小公子沈练,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少年,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所谓高风亮节的人。 沈练有一套自己琢磨出来的理论,说那些自以为孤傲清高的人,要么是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要么就是一股穷酸气,没见过世面。 平日里和他交往的,都是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一类人,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喝酒猜拳,斗鸡走狗,在青楼和赌场流连忘返并且以此为常。 远山泽荣曾吃过这方面的亏,对于沈练的奢靡作风相当不齿,却也因为对方是自己主家的孩子而不敢对其加以指责,只好不逾本分的礼貌规劝。 “沈公子,恕我多言,像您这样一表人才的少年应当专心读书,努力学习,将来才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一生安稳无忧。而不是肆意挥霍钱财,虚度光阴,最后等到了我这种地步才开始后悔,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沈练年轻气盛,最是听不得别人的劝告,把远山泽荣的嘱托全都当成了耳旁风,扔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 “呸,那新来的家伙,可真是小家子气,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还好意思来跟我指指点点的。 我家可是有金山银山,几辈子都花不完,哪里用得着他担心呢?” 对于他来说,父亲新请来的这位账房先生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但也许是少年人一种猎奇的心理,他想到的“解决方法”不是将其置之不理,自己依旧我行我素,也不是向自己的父亲打小报告,让他被扣工资甚至是被开除,而是想要把对方拉下水,和自己沆瀣一气,打成一片。 这样的行为,在现在的我们看来实在显得有些抽象、令人费解,但这位少年确实是这样做的。 于是,这位不令人省心的富家少爷开始了“带偏”泽荣的计划。 三天两头的,沈练不是给他带点山珍海味,就是给他送瓶好酒。反正钱都是自己父亲的,多挥霍一点也不心疼。 况且,掌柜看到自己那个整天不着调的儿子和这位清寒俭朴的先生待在一起,也自然会感到少许欣慰。 “泽荣是个老实人,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家伙要是能跟他学好,我也算是知足了。” 1909年的一天,店铺闭门之后,两人照例在酒店中吃夜宵,商讨些家长里短的无聊话题。 此时的泽荣,在沈练的“熏陶”之下,分明已经变得和对方差不多了。 见到时机成熟了,沈公子就带着泽荣离开了酒店,去一个自己经常光顾的场所--城东花街上的万花楼。 远山泽荣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了饮酒闲话的生活,却从未进入过花街柳巷、秦楼楚馆一类的地方。 毕竟,这样的地方只属于文人骚客和仕宦子弟,像他这样的囊中羞涩的落魄青年根本就没有光顾的机会。 站在万花楼前,闻着酒香与脂粉香的混合气味,仰望着着露台之上联袖凭肩、倚门卖笑的姊妹们,泽荣竟感到几分不可适从。 毕竟,这么多年,他甚至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连正脸看她们的机会都没有。 而那个和泽荣年纪相仿的少爷却显得悠然自得--他毕竟是这里的“老客户”,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殷勤地向对方介绍着哪个姑娘长得俊俏、哪个善于抚琴弄箫、哪个写诗作文行云流水等等。 “泽荣兄,别这么拘束,咱来这儿就是图个乐子,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就习惯了!”沈练大笑着拍了拍泽荣的肩膀,拉着他就往楼里走。 也正是在这一天,泽荣遇见了一个堪称此生挚爱的女人,为这段注定成为悲剧的故事铺叙了前言。 第6章 第五章:原罪(下) 成年后的远山绪,虽然仍旧偏执而疯狂,在执政过程中总展示出一种一种玩世不恭的荒唐感,却足以做到“诚实守信”--只要是自己下定的决心,自己许下的承诺,他就一定会说得到做得到。 所以,当他离开校园之后再次与沈灿若见面时,当年身份地位悬殊的二人现在已经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国家总理,另一个是被抄没家产,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囚犯了。 远山绪向来不避讳这类公报私仇的事情,正相反,他把这样的举动当作大公无私的体现--即便是自己的同窗违反了法令,也不可以“为了当年的情分”放过他们,这就是他执/政/理念当中的“绝对公平”。 在他的同窗之中,因为曾经参与过霸凌行为,被株连、受极刑的人实在是不计其数。 在战争结束之后的一次采访当中,记者们拼尽全力才只联系到了一个曾和他同班读书的幸存者,叫做常安。 他是一个只知道埋头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心思和所谓的大多数人同流合污,才让他最终逃过一劫。 据常安回忆道,远山绪在理科方面,尤其是化学上的表现,可以算得上十分出众。但是书面表达能力比较差,写出的文章大多立意不明、七颠八倒的--常安毕竟是一个专心学习的“卷王”,对他人的印象也大多体现在成绩方面上。 1923年,远山绪十一岁的时候,学校添加了宗\教学,教授他们的人据说是教会首席的得意门徒之一,叫做梁佳。 其实从一开始,远山绪就对这门课程表现出相当强烈的厌恶与反感。 他厌恶宗教学并不仅仅是因为梁先生的严厉和刻薄,而是因为自己对其的信仰早已经消磨殆尽。 很多的孩子,包括远山绪在内,在入学之前就受父母亲人的影响,而对他们的这个神话体系有所了解。 在远山泽荣所居住的瓦房的供桌上,就摆放着一尊瑞香女神的木制雕像,远山绪的桌子上,也有一张百结姬的画像。 他本来是一个信仰很虔诚的人,对传说中那些神明救苦脱难的故事深信不疑。 他知道百结姬是为战争而生的女神,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象征着绝对的破坏与颠覆,有了她的神力,越是固不可彻的东西最终越会粉碎的彻底。 “伟大的百结女神啊,我虔诚的向您祷告,我崇拜着您,敬仰着您,渴望得到您的垂怜与恩泽。” “我是深陷于苦海之中的罪人,我渴望着您的救赎,只有您才能将我从无穷无尽的苦难当中解救出来。” “伟大的百结女神啊,求您大发慈悲,推翻这个世界上一切不合理的事物,彻底消灭掉那些可恶的施暴者。” 可是,当他一次次受到伤害,而虔诚的跪在画像前请求神明的响应时,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漫长而冰冷的沉默。 久而久之,他开始对神的存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参加各种宗/教活动的事情也没有原先那么积极了。 “我身处于无法摆脱的苦难之中,他们却从来没有出手解救过我,那些该死的施暴者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却也从来没有受到过应有的惩罚。 所以说,也许那些所谓的神明,他们本就是不存在的,随便他们真的存在,那也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并且,一个偶然的机会,远山绪正拿着化学笔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间,他一个不留神被脚下的一个硬物绊倒——那是一本破旧的生物书,封面脱落,书页边缘已经卷边泛黄,显然被人遗弃很久了。 永绪国第一国立中学和教会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专门用来给学生们洗脑的宗教课就是这种关系最为明显的体现。 在这个神创论盛行的地方,像这样宣扬科学的书籍全都会被校领导们认定为妖言惑众的**,不允许带到学校来,更不允许在公众场合内阅读和传播。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远山绪能够接触到这本生物书,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的幸运了。 他捡起书,拍掉上面的灰尘,扉页上有一行模糊的钢笔字:“献给渴望探索真理的人。” “真理,真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翻开第一页,令他感到惊异的是,第一页上方分明写着“人类的诞生”五个大字,下面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让他感到熟悉甚至有几分厌倦的神话故事,而是一幅猿猴进化成人的插图。 “第一章:进化论。” 远山绪低声念出标题,手指轻轻的划过那些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词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选择学说”,那一刻,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书中详细讲述了生物如何从连细胞核都没有的原核生物进化到复杂的人类,与他从小听到的“人类诞生于瑞香女神撒下的花瓣中”的传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他蹲在尘埃遍布的小路旁,忘记了回宿舍的事情,只是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贪婪地阅读着。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余晖透过晚风中簌簌作响的树叶洒在破旧的书页上,仿佛为这个新的世界镀上一层神圣的,象征着真理的光芒。 当他读到章节末尾那句“人类的诞生是自然进化的结果,而非神明的创造”时,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有什么本来固不可彻的东西在体内轰然倒塌,化成一地再也无法拼凑完全的碎片。 “原来...我们不是神创造出来的...”远山绪喃喃自语着,“我从前信仰的那些,到底都是一堆什么东西?” 从那天起,这本生物书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藏。 远山绪把书藏在吱呀作响的床板下,在空无一人的宿舍中挑灯夜读,昏暗的灯火也无法打破他对光明与真理的追求。 他了解到,地球已经存在了数十亿年,而人类不过是漫长进化史的其中一环;他知道了疾病是由细菌和病毒引起的,而不是神明对人们“用心不诚”的惩罚,他明白了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法则,是不受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的客观规律,而不是神明对人类的考验。 正是在某一节课上,当梁佳先生,再一次在讲台前手舞足蹈,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带领着学生们大声朗诵赞美诗的时候,远山绪觉再也坐不住了: 远山绪鼓起勇气,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手里依然攥着那本破旧泛黄的生物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老师,您讲得很好。”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是生物书上说,人类是由森林古猿进化而来的,不是瑞香女神的花瓣变的。 而且我从前每天向百结姬祈祷,希望她惩罚那些欺负我的人,可她从来没有回应过。 既然神明听不到我的祈祷,也不会为我们这些受欺负的人主持公道,那您用什么去证明他们真的存在呢?” 教室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梁佳先生。 他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你…,你刚才说了什么?你?”梁佳先生的声音在颤抖,他摘下眼镜,用手帕用力擦拭着, “你这个...你这个异端分子!谁让你看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的?谁让你把它带到学校来的?” 说着,他猛地将手中的经书摔在讲台上,厚重的书籍与铁制讲台相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滚出去!”梁佳先生恶狠狠地指着教室的前门,气得浑身发抖,“立刻!马上!像你这种亵渎教义的学生,根本就不配待在这神圣的课堂里!” 远山绪没有滚出去,他只是直视着梁佳先生愤怒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向来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勇敢与决绝。 “老师,我只是在向您询问一个问题,如果我的问题是错的,您可以用道理说服我,而不是让我滚出去。” “道理?和你这种被异端学说蛊惑的人还有什么道理可讲?!”梁佳先生彻底失控了,他暴跳如雷,愤怒地冲下讲台,想要抢夺远山绪手中的生物书,“把这本邪书给我!”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混乱,几个胆小的同学聚成一团互相扯着抱着,惊恐的看着这一幕,更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起哄。 远山绪紧紧抱着那本生物书,踉跄着向后退去。 最终,在班级里几个“积极分子”的拉扯下,梁佳先生才愤愤不平地停手,但他看向远山绪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刻骨的敌意。 这也怪不了远山绪,毕竟,就连一个成年人一时间同时接触到两个相互矛盾的思想或者见解,也足够他纠结半天了,何况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呢? 更何况,曾经的他也深深地信仰着这些传说中的东西,甚至将她们当作自己在孤立排挤之下的精神支柱,可是一次一次的失望,总会冲垮一个人脆弱的内心防线。 信仰在他的心中逐渐被冲淡,最后完全转化为怀疑和抵触。 这场课堂风波很快传到了校长会书先生那里。 会书先生本就对远山绪印象不佳——这个学生性格孤僻,家庭/成分也不好,成绩虽然不错但却总是独来独往,还时不时有同学报告他“行为怪异”。如今又加上“亵渎教义”“顶撞师长”等罪名。 在梁佳先生声泪俱下的“控诉”和沈灿若等人添油加醋的“佐证”下,会书先生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三天后的下午,远山绪被叫到校长办公室。 会书先生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对他的开除决定: “远山绪,因你不敬师长,亵渎教义,且屡教不改,经校领导组织研究决定,即日起将你开除学籍。” 远山绪站在那里,没有争辩,也没有哀求,从他在那节宗教课上说出那些“大逆不道”言论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我们可以一直沉默下去的,可是,为了真理,总有人要做出牺牲的,不是吗?” 他接过那张薄薄的开除通知书,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像一片从树上飘落的枯叶,离开学校的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家?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早就不能算作是家了。 1923年的秋天,被开除的远山绪只能流浪在若明城的街头,过起了风餐露宿,偶尔去刷刷盘子、打个零工的艰苦生活。 第8章 第七章:松竹(下) 在这个处于社会底层,为那些“正人君子”之流所不齿的集体之中,远山绪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人人平等,什么是互相尊重。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出众的才华才第一次展现出来。 在这个集体之中,陈松竹很快发现了这个新来的少年,他虽然年纪才只有十二岁,力气也不算是很大,却有着极其卓越的组织能力与煽动技巧,说些话来一套一套的,极其富有感染力,让团队里的其他兄弟一听到就感觉充满了干劲和激情。 就连一些看似歪理邪说的言论,也能被他包装成一个足够吸引和打动他人的人生至理,并且通过它们去招揽更多的待业青年加入他们的组织。 虽然那些慕名而来的新成员都是一群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青少年,但毕竟人多力量大,多来几个成员壮大队伍也实在是一件大有益处的事情,陈松竹也自然因为远山绪独特的才干而对其大加欣赏。 就像秦朝的甘罗十二岁就拜为上卿一样,远山绪在十二岁时就成为了他们的“军师”。 而远山绪的才华,还远远不止于和自己境遇相近的穷苦少年打交道。 逐渐的,他开始打起了那帮纨绔子弟的主意。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他发现了江晚秋手下的那一帮人,由于并不缺乏财资只把偷鸡摸狗之类当做猎奇的小众爱好,性格也大多顽劣不堪。 若他们真是一不小心玩大了,弄出了人命,溺爱着他们的父辈也会不遗余力地破财免灾。 长此以往,这些人的荒唐行径愈加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城中一害。 并且,他们的凝聚力几乎为零,不过只是一群各自为营的人在好臭味相投罢了,有时遇到一点分赃不均之类的小事就会激化矛盾,甚至于同室操戈,打的不可开交。整个集体就像是一团散沙,毫无团结性与秩序性可言。 在这一群人之中,有两个人是江晚秋最为看重的心腹,他们是城东白氏玉器店里的两个小官人,名字也都和玉有关。 他们一个叫做白玉璧,另一个叫做白玉樽。两人的名字虽然听起来温文尔雅,却和他们暴戾恣睢的性格一点都不沾边。 此时的远山绪将要完成人生当中的第一件“壮举”--他决心去策反白氏二兄弟,让他们从针锋相对的敌人转化为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好盟友。 『我第一次想到去做那样大胆的事情,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之下,孤身一人去游说我的敌人。 我知道这很危险,我知道自己也许一去不回,可我当时连任何一点的顾虑都没有。 与生俱来的意志告诉我,一旦是我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即使不计一切后果都要达到目的,否则,就会辜负我注定一直都在全力以赴的人生。』 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做出这个行动,需要下定多少决心,又要冒着多大的风险。 然而,远山绪有时就是一个这样偏执的人,对于自己所制定下的计划,他总有一种进乎病态和疯狂的完成欲。 并且,他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常常会将一些一时冲动之下产生的不完美想法付诸实践,这也是后来的帝国政权荒唐统治的历史渊源。 然而,这场在一般人眼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却被远山绪给进展地十分顺利。 原来,他虽然行动**很强,但从来不会轻率莽撞行事,打没有准备的仗,而是提前把敌我双方的状况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通过整整一个星期的调查取证,远山绪终于探听到那两兄弟的底细。 他们自幼丧母,父亲又整日忙于生意,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管教他们,玉璧和玉樽两人从小缺乏关爱和教化,才会在和一些不三不四之人的相处当中让自己的性格变得顽劣而放纵,从而在偷抢伤人中寻求刺激。 最后,远山绪还真的用自己的一大堆歪理邪说打动了正单独行动的两人。 彼时的白氏二兄弟,正坐在春水茶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上,目光扫视着楼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寻觅着下一次“行动”的目标。 “哥,你看下面那个挑担子卖大饼的人怎么样?”白玉樽指着楼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满脸坏笑的问道。 白玉璧瞥了一眼,不屑地说:“哎呀,你看他穿的破破烂烂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全部家产摞在一块估计都不如咱们的一双鞋子值钱,在他身上,咱们根本就榨不出油水来。” “哥,咱们又不缺那几文钱,出来混不就图个乐子吗?就算抢不着钱打那家伙一顿,咱们也算是不虚此行啊!”白玉樽满不在乎地说。 白玉璧皱了皱眉,神情严肃的警告道:“行了行了,要是再像上次似的闹出事来,我可不帮你向咱爸求情了。” “大不了我就自己去求情吗,我就不信了,咱爸会忍心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进监狱!”白玉樽嘟囔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身着破旧衣衫的身影正缓缓向他们靠近。 远山绪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脸上堆满笑容,恭敬地作揖道:“远山绪拜见二位公子。” 年长些的白玉璧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稚气未脱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冷冽: “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玉樽也跟着嘲讽道:“这里喝一杯茶都要一百文钱,可不是你这个穷小子能来的地方。” 远山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二位公子,我来这里,是想要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对你们,对我,都有相当的好处。” 白玉璧眼神一凛,斜睨着座下的远山绪,语气中满是轻蔑: “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那个姓陈的穷光蛋?” 远山绪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的来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瞬间崩塌,只能窘迫地点了点头。 “你让那个混蛋死了心吧,再怎么样,我们也不会和你们这帮穷小子混到一起的,这多**份啊!”白玉璧不耐烦地说道。 白玉樽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吗,我们的大哥对我们那么好,他重用我们,赏识我们,简直就像是我们的父亲一样,兄弟们也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不比你们这群小混混好个千倍百倍啊!” 听着白玉樽幼稚又可笑的言论,远山绪心中暗笑,表面却依旧保持着沉稳。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诚恳地说:“两位公子,你们难道以为那个江晚秋他是真心赏识你们吗?” 白氏二兄弟一愣,异口同声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我告诉你们吧,你们那个所谓的大哥,他根本就没有把你们当成人,在他眼里,你们不过就是一个帮他撑场面摆平事端的工具罢了。” 远山绪继续说道,“你们仔细想想,他把你们当做“左膀右臂”每次出了事,是不是都是你们顶在前面? 好处他拿大头,出了问题却让你们背锅,别人犯了事,也让你们从家里拿钱摆平,还美其名曰说是什么作为‘核心人员’的责任,本质上干的不还是那些损人利己的勾当? 你们为他出生入死,可曾得到过真正的尊重? 还有你们的那些兄弟,他们是有钱,家境是好,但他们都是一群没文化没素质的人,自私的可怕,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明明衣食无忧却能为了抢一两文钱打起来,我说的对吗? 我知道你们本质都不坏,只是因为一念之差而误入歧途,如果你们再和那些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混迹在一起,结果可就真是不可救药了。” 一时间,白氏二兄弟陷入了沉默,这些充满了真情实意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中了他们内心深处最为脆弱的地方。 他们几乎是不可控制的想起这些年来,他们在江晚秋的教唆之下做了多少荒唐事,受了多少委屈,却从未得到过应有的回报。 远山绪见时机成熟,继续说道:“跟着我们,你们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兄弟情义,在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能得到平等的对待,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们虽然现在穷困,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将来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让白氏二兄弟心中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 这些年来白氏二兄弟从未感受到有他人如此的关心自己。 毕竟,在父亲眼中,他们只是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一点出息都没有,自己能给他们拿些钱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在江晚秋的心中,他们虽然是集体的左膀右臂,本质上却只是两个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和一直被压迫着的工具人。 在经历了并不漫长的一段思想挣扎之后,两个人毅然绝然的选择了跟从远山绪去投奔陈松竹,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从此以后,我们就要彻底和那群伪君子们一刀两断了。” 计划的成功,对于远山绪乃至于整个集体来讲都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同时,这也是远山绪第一次展示出自己的政治才能并令其取得了实际意义上的成果。 这,就足以让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组内成员刮目相看,他的才能可不仅仅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此事之后,远山绪在陈松竹的心目当中立即就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霎时间,他成为了人们心中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 『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进展的那样顺利,这件事给了当时尚且年轻的我强烈而狂热的信心。让我在从此之后的漫长人生当中,可以不顾及一切后果的去追求任何一个目标……』。 然而,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远山绪的锋芒毕露,很快就为自己引来了祸患。 江晚秋在得知白氏二兄弟被策反后,恼羞成怒,将远山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 “那个小兔崽子,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从老子手底下抢人,真是他娘的不要命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场突如其来的祸患却也为因祸得福的他寻觅到了一段此生挚爱的缘分。 第10章 第九章:孽缘(中) 在陈夫人的悉心照料下,经过大约一个月的调养,远山绪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健康。 然而,那对想要伤害杏子的恶毒夫妻,那两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却成为了他心中无法拔去的一根刺。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杏子那双充满不安的眼睛,想起她悲惨的遭遇。 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个天真无邪的杏子,最后只能迫不得已地承受和自己相同的悲剧。 无数次的,远山绪在床上辗转反侧,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一方面,他知道杀人是不对的,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另一方面,他心中的仇恨却如野草般疯长,无法遏制。 于是,在那个夜晚,先前还有几分犹豫不决的远山绪终于再次做出了人生当中的又一个重大决定。 这次,他的双手第一次沾满了鲜血,他也第一次寻觅到了一个最合适的排遣恨意的方式。这个决定,为他疯狂而荒唐的政治思想提供了一个可怕的理论与实践基础。 又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夜晚,寒风裹挟着如丝的细雨拍打着青石板路,远处百结神宫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声。 深夜子时,杏子蜷缩在陈松竹家温暖的厨房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面条上卧着金黄的溏心蛋,香气袅袅升腾。 她全然不知,在同一座城市里,某个离自己算不上遥远的地方,一场复仇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在杏子的描述之下,远山绪得知了她的生父与继母的居住地点--离那头小巷大约两个街区那么远,是整个街区当中唯一被漆成红色的独栋小砖房。 远山绪等人藏身于砖墙外的暗影里,潮湿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大勇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木门上的铜锁,指腹轻轻摩挲着锁芯的纹路,他使用着自己一向所擅长的溜门撬锁的老本事,很轻松地就在不惊动里面住户的情况下,将那扇简陋的木门给卸了下来。 大勇率先冲了进去,在前面开路,远山绪次之,另外两人跟在最后。 四人进入到房间内,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一间狭小的客厅。 客厅里,褪色的碎花窗帘被夜风掀起一角,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与令人作呕的烟味。月光如银纱般洒在破旧的人造革沙发上。 杏子的生父静嘉天楚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皱巴巴的衬衫敞开着,露出布满酒渍的胸膛,嘴边还挂着涎水,空酒瓶歪倒在脚边,玻璃碎片在月光下闪烁如碎冰。 四人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是这家男主人的对手,但看到对方已经醉成了这副样子,自然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戒备之心,何况门外还有一群随时待命的兄弟呢。 面对着那个躺在沙发上的男人,远山绪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和父母亲人的悲惨遭遇。他不能忍心让杏子也经历那一切,她并不是一个值得痛恨的人,和那群社会上的混蛋不一样! 他转头望向身旁的大勇,对方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远山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也在等待这一刻。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对着男人的脖颈处利落地划过,温热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溅在墙上形成狰狞的图案。远山绪又狠狠连续砍了几刀,每一刀都带着十余年来积压的仇恨。随着“噗通”一声,那颗头颅像皮球般滚落到地上,在地板上打了几个转才停下,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此时的远山绪,双手已经沾满殷红的鲜血,灰色的衬衫被染成斑驳的暗红。苍白的脸庞上溅着血点,凌乱的头发黏在额角。 借着惨淡的月光望去,他整个人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活脱脱像个从地狱爬出的刽子手,即便是冷静如大勇,顽劣如白氏二兄弟,也不由得为他这“高效率”的举动感到惊讶,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相比之下,此时的远山绪却显露出一种近于可怕的冷静感,他的神色仍旧波澜不惊,仿佛刚才只是切了一些青菜一样,透露出一种令人后背发凉的阴冷气息。 “还愣着干什么?咱们还有两个人没解决呢!别忘了我们这次来是要干什么的。”远山绪小声催促道,此时的他,言雨中似乎透出一种病态的期待与快感。 这一次,远山绪走在前面开路,大勇紧紧地跟着他,那两个人仍然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从。 四人沿着腐朽破败的木质楼梯上楼,每一步都伴随着木板的吱呀声。 玉樽刚才已经有一点受惊,再加上月光微弱,他在行进当中不小心碰倒了一只陶瓷花瓶,花瓶碎裂,发出的响声将卧室内的女主人惊醒了。 她连忙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床头柜上的煤油提灯,想去看看引起声响的原因。 “亲爱的,你喝醉了,要我给你煮一杯乳茶吗?”卧室里传来柔媚的女声。 “别浪费柴火了,还是留着去煮你自己吧!”远山绪一脚踢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卧室门,恨恨地说。 看到几位来者不善的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己的卧室之内,年轻的女主人大惊失色,愣在了那里。 “你……你们是谁?是怎么进入到我房间里面的?” “你的房间?好一个鸠占鹊巢啊!”远山绪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那双眼睛猩红如兽。发梢滴落的血珠坠入领口,在浸透血浆的衣襟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那女人似乎还想呼救,远山绪却连一秒钟的反应时间都没有留给她,只是执起那把刀,径直地刺入了那女人的胸口。绸缎睡袍下的血肉如豆腐般被轻易洞穿。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漫过他的手背,在远山绪虎口处聚成殷红的血洼。 她难忍疼痛,面容扭曲,显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远山绪却只是冷笑着,缓慢的转动着手中的刀柄,让已经刺入她身体的刀刃逐渐捣烂对方的内脏,对其造成更加致命的二次伤害。 “呃……啊!”那女人痛苦的挣扎着,她的惨叫声渐渐变成含混的呜咽,四肢像离水的鱼般疯狂扑腾,原本洁白的床单被染上一片灼目的暗红。 “按住她!”远山绪低吼一声。白氏兄弟冲上前死死压住女人挣扎的双腿,大勇则钳住她乱挥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渐渐地,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喷出一团一团朦胧的血雾,嘴角溢出的鲜血缓缓的流过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庞。 随着远山绪最后一次用力拧转刀柄,女人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喷溅而出的鲜血在墙上炸开一朵赤红色的花。 最终,那女人彻底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力气,瘫软在浸透血水的床单上,痛苦地断了气。那双曾经美貌勾人的眼睛,还狠狠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杀人凶手。 远山绪却没有停手。他拔出插在那女人身体中的刀,又狠狠刺向女人的心脏、腹部,每一刀都带着恨意。直到洁白的睡裙彻底被鲜血浸透,他才抓起女人的头发,对准她的脖颈狠狠的砍了几下,直到使她也最终身首分离。 在骨骼断裂的脆响声中,那颗头颅滚落在地,沾满血污的珍珠耳坠还在轻轻摇晃。 远山绪见到这样一副场景,却连一点的畏惧都没有。 那一刻,他的沉稳和冷静,让他看上去像一个钢铁铸造成的雕像,冷烈而富有压迫感。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隔壁传来。远山绪提着滴血的煤油灯推开门,在昏黄的光晕中,雕花婴儿床里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显然,床上的正是女主人的孩子,杏子同父异母的弟弟,看上去只有一岁多,显得孤独而无助。 小家伙挥舞着藕节般的手臂,泪水在胖嘟嘟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水痕。远山绪的手第一次颤抖起来,刀刃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他哼摇篮曲,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擦拭他的眼泪。 这一刻,远山绪动了少许的恻隐之心,他不忍心伤害一个年幼的孩子,但却仅仅是犹豫了片刻,刀刃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与先前的血迹混在一起。那孩子小小的身体被劈成两半,内脏流了一地,原本鹅黄的襁褓瞬间被染红。 这一刻,远山绪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看到无数个和他、和杏子一样的孩子在血泊中挣扎。 『做下这些事情之后,我一点也没有后悔。 我认为,一个真正想要成就大业的人,就应该做到杀伐果断,绝对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为自己留下未知的祸患。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即使他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也坚决不能放过。』 “走吧。”远山绪转身离开,脚步却有几分虚浮,也不知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还是因为精神的迷茫。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照进来,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他知道,从今夜起,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但看着满地狼藉,他内心却涌起一种诡异的平静——那些伤害弱小的人,终于付出了代价。 这份用鲜血换来的正义,或许将成为他今后人生道路上,最沉重也最坚定的信仰。 走出红砖房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宛如一条条暗红色的丝带,诉说着这个夜晚发生的惨剧。 远山绪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还有更多像杏子这样的弱者需要保护,而他,愿意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刀。 第12章 第十一章:明月 只是说一件事情?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毕竟像他这般衣冠楚楚的人,和自己这样一群处于社会底层的小混混又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唉,也许他只是装出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本质上也和我们一样穷困潦倒。”远山绪心里暗暗的想,“也许他是一个小商人,来这边挨家挨户做推销的,要不然,他怎么能对我们这帮陌生人这么自来熟呢?” 正当他们还在疑惑时,那青年却淡定而从容地走到了他们中间,并且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开始了自己的宣讲: “同志们,我叫做明月诚,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之所以来到你们这里,是因为我把你们全都当做值得信任的朋友。” 听了他的话,大家全都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这个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语的人,不是个疯子,就是个骗子。 “你看他那副样子,满嘴的大话空话,估计就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白玉璧小声嘀咕道。“可不是吗,像他那样的话,是个人都会说,照他这样讲,我也能当上个大师了!”白玉樽也低声附和着。 只有远山绪听到了“无神论者”这几个字眼,又想起来那节课堂上不愉快的事情,想起了那本曾给他打开追求真理大门的生物书,想起了那些“适者生存,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更想起了自己对于宗教学和所谓“神创论”深切的厌恶和痛恨,明月诚的言语有几分触动了远山绪心中的苦衷,让他不顾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是仍旧聚精会神的听着。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境况很不如意,也知道你们对于这个社会存在着很多的不满,然而,像这样单纯的抱怨和发泄是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我们需要共同采取一个更加有效的方法。”明月诚的声音是那样的温和,又是那样的充满激情,那些慷慨激昂的话语传入远山绪的耳中,像一颗颗充满着希望的种子在他的心底扎根发芽。 “这些我们都清楚,可是我们这些人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再想出什么方法呢?”一个叫做方瑜的成员没好气的说道。“我看啊,咱们还是不要再瞎折腾了!折腾来折腾去,我们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咱们这些人啊,就活该烂在社会的底层,想要从这里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 “同志,你不要着急,先冷静一下。”面对着对方的质问,明月诚仍旧不愠不火,只是神色冷静,条理清晰的向着这群少年解释道。“我想说的是,大家现在仅仅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仅仅对自己所处的现状感到不满,仅仅抱怨着自己承受的种种苦难,却并不知道产生如是种种社会现状的原因,没有一个正确的思想观念,也缺乏一个明确的斗争目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苦难,摆脱苦难,如果任凭是五像现在这样继续病态发展下去的话,原本就存在的那些问题就会变得越来越严重,最终到了一种无法解决的地步。” “所以,把我们引入这种现状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远山绪实在是太渴望改变自己卑微的现状了,他回想起自己那段充满了冷言冷语和欺凌压迫的童年时光,想到了自己和其他所谓“正常的孩子”之间的隔膜,也想起了自己在万般绝望之时,那份由心而生的,对于权力和地位的渴望。 他想着,即使对方只是在骗自己,在拿出空头支票引诱着自己。 但他也知道,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成功概率,他都绝对不会放弃这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最根本的问题,就出现于我们国家的王室和教会,他们才是一切压迫与苦难的根源所在。 他们这群可恶的蛀虫,不仅在物质上剥削着我们,让我们拮据贫穷,让我们处于社会的底层--这仅仅是存在于表面上的,是他们敢于放出来,能让我们直接看得到的。 更加可怕的是,他们还会在精神上钳制着我们的思想,让我们只能循着那些利己主义者所制定的规矩,成为思维固化的死板者,主动或者被动地成为他们的奴隶,将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苦难当做理所当然,从而彻底失去反抗的意志,只是默默的继续承受着所有的剥削与压迫。 比如说,有些人认为,自己之所以贫困潦倒,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干的活没有别人多。这样的思想,就是典型的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所操纵钳制的结果--导致贫困的原因从来都不是所谓的不够努力,而是本来应该由我们所共同享有的资源被某些一手遮天的人所强行占有 并且,他们所当作正确,一力向公众宣扬的价值观,也正是导致社会当中贫富差距越来越明显,以及歧视和偏见丛生的元凶。 正确的价值观对于改造社会的实践有正向推动作用,而错误的价值观却只会把实践引入歧途,我们的王室和教会一直在乐此不疲地进行着的,正是这样一种在歧途中越陷越深的实践。” 明月诚有条不紊的解释着,在他的眼中,这群青年人就是未来国家思想解放运动的一股中坚力量,他们将会团结在一起,彻底推翻原先充斥着黑暗与苦难的旧世界,创造一个充满着光明的新明天。 “可是,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一群只能待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我们纵然有这样高远的志向,也终究难以达成。 况且,我们无钱、无权、无势,连自己的境遇都不能改变,面对着社会上的不公更是无力改变些什么,你为什么会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我们也许会让你大失所望的。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去寻求那些上层人士的帮助,他们会比我们要有用的多。”方瑜继续问道,态度却比先前要谦和礼貌了许多。 毕竟,他已经感受到对方是真心地为了自己着想,而不是想要欺骗自己,更不是要从自己身上榨取什么利益。 “正因为你们是平民,是普通人,你们才会真正关心所有生活在压迫之中的人民的疾苦,才会对社会底层平民百姓的苦难感同身受。 那些做官的人为权势而活,经商的人为利益而活,他们都会被各种各样的外界事物所牵制着,只有像你们这样身无外物的平民百姓,才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并且,你们口中那些光鲜亮丽的上层人士,他们都是这个黑暗旧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只要这个旧制度还存在一天,平民百姓就会被剥削一天,他们也会从此坐收一天的渔翁之利。 像他们这样的人,只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拼命的去维护腐朽的旧制度,去巩固自身作为社会上层人士和特权阶级的地位,去进一步的剥削和压榨人民群众,去□□的反抗,阻碍社会的变革。 他们都是一群不可救药的自私自利之徒,他们哪能和我们一条心,哪能愿意为我们着想? 所以啊,改造这个社会的希望,并不在于那些上层阶级,而是在于你们这些普通人,万万千千的普通人。 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同时却也是伟大的,只要所有处于压迫之中的普通人团结一致,联合起来,还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呢?” 接着,他又向大家宣传自己先进科学的无神论思想。 “现在,腐朽的不仅仅是封建政权,还有同时被当做辅助统治工具的教会。 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教会对人民思想上的迫害甚至封建政权要严重的多--封建政权的荒唐无道至少是摆在明面上的,是有心人能够注意到的,而教会和宗教的思想压迫却是潜移默化的,它会在我们完全意识不到的情况下腐蚀着我们的思想。 从古至今,那些所谓的神明都是统治者巩固自身领导地位的借口,是纯粹杜撰出来的,本质上,他们根本就不存在,更别提什么拥有神力,主导祸福了。 正因为有了什么君权神授的那一套荒诞理论,才会让越来越多的无辜的人变得迷信、愚昧、并且对于封建王权和神权表示出绝对的屈服,从而彻底放弃了对科学的追求,成为了一群利于封建统治者管理的愚民,这是尤其可怕的。 更为可怕的是,有些人受了封建迷信思想的影响,不但自己误入歧途,还阻碍自己身边的人去追求科学与进步,把顺从于封建政权的压迫当作一种安贫乐道和老实本分的行为。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人会在错误的思潮当中越陷越深,这些人在陷下去的过程当中还会拉越来越多的人下水,如果我们任凭这样的事情一直存在下去,社会就会停止进步,不再发展,我们也就只能永久臣服于封建政权的统治,被他们当做奴隶去驱使,所以,我们该做出改变了。” 在这些人当中,除了远山绪因为自己不愉快的经历而对教\义存在着极端的抵触和反感之外,其他人先前都对其表示无感。 他们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相信的人也不是太虔诚,只是妆晃个样子,以展示自己的“合群”罢了。 如今,这群容易被吸引和号召的年轻人在听了对方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讲述之后,不由得像醍醐灌顶一般幡然醒悟,从而对其更多了几分尊敬。 接着,明月诚就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们加入自己,加入这个反抗封建旧思想,追求科学民主的统一战线。 “我还要再给你们讲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案例,你们也许并不了解,但这没有什么关系。 在我们国家的东方,有一个叫做陵山国的国家,那个国家和我们一样,已经实行了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并且,他们的教会对于人民思想的钳制比我们还要严重。 可是,陵山国并没有在沉默中走向灭亡,也没有在那条根本就走不通的旧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在万万千千处于苦难之中的陵山人民当中,诞生了一个名叫李昭旭的伟大人物,他领导着陵山国的人民,与封建政权,与反动势力做斗争,最终成功得到了属于人民的胜利,建立了一个真正由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 陵山人民的胜利,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他们可以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做不到? 陵山国的今天,也许就是我们的明天,我们不能跪在社会底层一辈子,我们早晚要站起来。” 尽管此时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蠢蠢欲动,但陈松竹却不在这里,对于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不好擅自做主,只好先暂时应承一下对方,等到陈松竹回来之后再做下一步的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