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的明月千树,既没有背景,又没有人脉,文化水平也算不上高,只能在这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仗着自己还有几份力气给城里的各家商行当搬运工。
每天清晨,当整座城市还沉睡在一片繁荣幻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直到深夜,城市陷入萧条的寂静,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简陋的住所--一间廉价而破旧的出租屋
在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之中,善于观察的他逐渐看透了这个社会的真相。
他看到那些光鲜亮丽的上层阶级,他们手中掌握着所有的生产资料,不用劳动就可以获取大量财富,过着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安逸日子。
而很多和自己处境相似的平民百姓,他们付出了比那些上层阶级多出几百倍几千倍的劳动,却只能获得极其微薄的收入,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的工资也许还比不上某个富家千金一只耳环的价格。
明月千树知道这样的现象是荒谬至极的,是违背社会发展基本规律的,是与人民群众的基本利益背道而驰的。
然而,此时的他尚且没有过于高远的觉悟,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彻底打破这条旧道路,只是想着在自己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之后,把这条路好好的修理一下,让它能够顺利的回归正轨。
“如果以后,我有机会像他们那样当上老板,我坚决不会压榨自己手下的员工,那是败坏道德的事情。”
明月千树常常在心中这样想,他的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善良和正直,即使在艰苦的环境中,也从未被磨灭。
在1895年7月2日,一个在旁人看来算不上特殊但却彻底改变了明月千树命运的日子,明月千树受恒荣城里最大的药材公司——沈氏药业集团的雇用,将要将一大批药材搬运到位于市中心的陵山教会。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明月千树和工友们在装卸场忙碌着,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逐渐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到了教会,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明月千树连忙放下扛在自己肩上的担子,习惯性的掏出衣兜里的毛巾擦着自己脸上身上的汗。
他的脸庞被炎炎的烈日晒得黝黑,眼神中却始终透露出一股坚韧不拔的精神,印证着他与生俱来的坚强。
“现在已经中午了,这位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在这里吃顿饭再走吧!”徐素英语气轻柔而礼貌,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明月千树的心中,让他感到无比的温暖。
“那……那可真是太好了。”明月千树竟然感到几分受宠若惊。
这也不奇怪,来到陵山国这么多日子,替城里这么多雇主干过这么多活,可从来没有哪个上层人士给他好脸子看,更别说留他吃饭了。
在那些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出卖劳动力的苦工,是低微的,下贱的,和旧社会里的那些奴仆没有任何区别,自己花钱雇用了他,他在替自己干活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所有物,是一台必须在自己的命令之下连续运转的机器,连一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
他们用餐的地点,在教会里面的大食堂,用餐时,徐素英竟然安排明月千树和李谨同桌而坐。
此时的李谨,已经在希望的彻底破灭和日复一日重复着的生活轨迹的共同作用之下感到心如死灰。
她静静地坐在餐桌前,衣着朴素,不施脂粉,眼神空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明月千树有些紧张地坐在李谨对面,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嗵嗵地跳。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和哪个女生坐的这么近过。
更何况,现在正坐在自己对面的李谨看上去是那样的清丽,又是那样的冷若冰霜,这让他甚至不敢与对方的双眼对视。
他笨拙地拿起碗筷,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这位姑娘,你也是这里的神官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局促。
在明月千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曾在永绪国的年节游行上见过百结神宫的神职人员,也知道他们平时都住在教会里面。
他想着,也许陵山国和永绪国的宗教体系不同,但总归也都是那么一个样子,差不了多少的。
李谨抬起头,冷淡的目光落在明月千树身上,看着他淳朴而有些拘谨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吧,我和这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都是回不去家的人,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她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冰冷,夹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悲伤。
明月千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哀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的父母,想到了他们为供自己上学吃的那些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同情。
“我也是为了生计,从永绪国来到这里,在这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日子可真不好过啊。”
接着,他开始倾诉起自己的经历,讲述着每天繁重的劳动,微薄的收入,以及那些上层人士的冷眼相待。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受了一个同窗的骗,他说这里遍地是黄金,到处有机遇,只要肯干活就能赚大钱,过不了三四年就能衣锦还乡,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我们家当时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父母为了供我上学,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也快要干不动了。
我想着为他们分担一下压力,就毅然决然的听了那个人的话,来到了这个传说中充满机遇的地方。
可是,他骗了我,我太天真了,竟然受了那个人的骗,这里是繁荣,可是这里的繁荣和我这样的普通人并没有一点关系,所有的金钱都被极少数的人占有了,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即便是披星带月早出晚归的工作,也只能得到极其微薄的收入,挤在贫民窟里面生活。
在那些上层阶级的眼中,我们不过是可以随意驱使的奴隶,是替他们赚取财富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真正拥有独立人格和尊严的人。”
李谨只是静静地听着,面色看上去仍旧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被明月千树的故事触动。
她没想到,在这个冷漠而压抑的城市里,还有人能如此坦诚地分享自己的艰辛。
“你知道吗,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繁荣都是建立在像你这样的劳动者的血汗之上。”她缓缓说道,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我们的国家,它本来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也坚决不该是这个样子。
在我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人民群众真真切切的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没有人好逸恶劳,也没有人不劳而获,人人都向往着劳动,人人也都能在劳动中创造和实现人生价值。
可是,后来,在我的父亲去世之后,一群嘴脸丑恶的阴谋家们粉墨登场,那些把自己举到神坛上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我的母亲就是被他们陷害的……”
随后,李谨开始向明月千树讲述那段真实而残酷的历史,讲述着母亲江衡的遭遇,讲述着陵山国走向堕落的全过程。
“在十几年之前,我们的国家也出现过一次恶化的迹象,但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只不过是一部分政府官员开始了贪污**,再加上一些先前没有被彻底清除干净的地痞流氓到处闹事。很多破坏社会稳定的消极因素聚集在一起,共同危害着真理主义的纯洁性。
当时,我的父亲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他一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不能忍受真理主义的纯洁性受到破坏,更不能忍受人民群众的利益受到损害。
于是,当时很受我父亲器重的一个人,陵山国文/化/部/部长张尚文在集中商讨这件事情的会议中提出了一个建议,要开展风气整治运动,要把权力下放给人民群众,让人民群众监督政府的作风问题,一旦有谁敢贪污**,人民有权把那些失德的政府官员直接推翻,再由人民内部选举出合适的人选担当那些职务,从而在整个国家内起到良好的震慑作用。”
“你的父亲是?”明月千树感到些许疑惑,他想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年轻姑娘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世。
“陵山国第一任人民领袖李昭旭。”李谨只是淡淡的回答道,她相当崇敬自己的父亲,却并不会因为自己身为领袖的女儿而感到过分骄傲。
“这可真是一个好的建议,”明月千树由衷赞叹到,“这个政策,最终顺利施行了吗?”
“这个建议当然好,最后也算是顺利施行了,可是,那群企图破坏真理主义纯洁性的阴谋家们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
他们在会议上施压,说开展风气整治运动会破坏群众的团结性,会导致人民群众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煽动,会引发社会/暴/乱等不计其数的治安问题,主张由政府出面去打击贪污,一个个都说的相当诚恳,好像他们真的有多爱这个国家,真的有多关心国家大事似的。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甚至真有一点被他们说动了,他太在乎陵山国的人民群众了,生怕他们受到一点的伤害,也生怕自己的新政策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
后来,还是我的母亲最终劝服了他,她说:‘我们是无所畏惧的真理主义者,我们不能被困难压垮,也不能被成见打倒,为了能让人民群众彻底摆脱那些旧社会残留事物的压迫和束缚,我们必须要坚定不移的大胆去干。’父亲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实证明,父亲和母亲都是对的,风气整治运动施行的相当顺利,那些贪污**,把人民群众的利益不当回事的政府官员们该下台的都下台了,那些侵扰百姓,到处烧杀抢掠的土匪流氓该被消灭的也都被消灭了,人民群众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终于能好好的享几天福了。”
“可是……”明月千树有几分欲言又止,“如果风气整治运动真的这么有效,为什么现在…”
“唉,问题就出在那几个阴谋家身上,他们买通了不计其数的中央/政府官员充当自己的心腹,让他们替自己办事。
然后,他们装作一副对真理主义事业相当忠诚的样子,成功骗取了父亲的信任,最后,他们利用着那份本来不该存在的信任,以做群众工作为名义,把整个陵山国都搞的乌烟瘴气。
他们每到一个城市,都煽动当地的人民群众去反抗那些根本就不存在作风问题的政府官员,又里应外合,派遣军队去镇压那些参与反抗的百姓,更为严重的是,他们还凭空创造了一堆法律当中从未出现过的罪名,以此迫害群众,还鼓励人们互相检举揭发,彻底打破了人民群众先前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统一战线,人们再也团结不起来了,这就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六年前,我的父亲去世了,按照父亲的意愿,成为他继任者的应当是张尚文先生。
可是,那群可怕的阴谋家们,他们鸠占鹊巢,他们登堂入室,他们把张尚文先生,我的母亲江衡,还有当年那些在风气整治运动时期有卓越贡献的功臣们全都送进了监狱,还把自己干下的那一堆恶心事全都栽赃给他们,让他们被人民群众唾骂,自己则被捧成英雄。
我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他们的欺辱,在四年之前就自杀了,张尚文先生和他的夫人也被他们迫害至死。
他们干的这些事情,可真是罄竹难书,天理难容啊!”
明月千树听得入神,他从未想过,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