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蘅就看见自家小姐神叨叨的,坐下又站起,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去了。
“小姐去哪呀?!”
沈霜宁去了长乐宫正殿,这里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这位四小姐很得公主殿下青睐,是以对她颇为恭敬。
“公主殿下可在里面?”沈霜宁道。
宫女答道:“回四小姐的话,公主一早就去了翊坤宫了。”
翊坤宫,是淑贵妃的寝殿。
原来景瑜是去陪淑贵妃了。
难怪今天她到了长乐宫时,没有看到她人,这里也冷冷清清的。
也是,若是景瑜在的话,这会儿早就来粘着她了。
既然景瑜不在,那只好等她回来再说。
沈霜宁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
谁知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太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正对着她谄媚的笑。
沈霜宁微微一惊,小退半步才道:“公公这是?”
太监堆着笑脸道:“奴是东宫的,四小姐唤奴福公公就好。太子妃殿下听说四小姐进宫了,今日又刚好不用去书斋,便让奴请四小姐过去做客。”
沈霜宁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是以并不意外:“劳驾福公公带路。”
福公公“诶”了一声:“四小姐请。”
福公公在前面引路,沈霜宁和阿蘅走在后面。
重重宫门在眼前打开,宫墙高耸,高到阳光都照不进来,显得廊道寂静而幽深,难免让人觉得压抑。
阿蘅不自觉地屏息敛声,初进宫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后来才发现宫里一点也不好玩,规矩还多。
尤其方才还见识过那场面,此刻便沉默了许多。
沈霜宁却似乎早已习惯般,面上没什么表情。
不多时,终于到了东宫。
“四姑娘,往前走便是。”福公公停下道。
沈霜宁微微颔首,便依言顺着青石小道走去,春日花团锦簇,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似乎正在挽袖侍弄花草。
待走近一看,才惊讶的发现竟是太子妃。
太子妃公孙毓,也是家世顶尖,才貌双全的女君,可惜身体病弱还命短。
沈霜宁记得上一世,太子妃才嫁给太子两年就故去了,死时才十八岁,令人惋惜。
也不知太子那时伤不伤心?总之太子妃故去后,太子再也没有纳过一任侧妃。
太子妃先发现了沈霜宁,她直起身笑道:“霜宁来了。”
沈霜宁敛衽行礼:“太子妃殿下万福。”
这声“万福”她是真心实意的。
不论太子如何,太子妃却是个好人,若是最终太子登基,她能当上皇后,也应是个受万民爱戴的好皇后。
“不必多礼,你过来,瞧瞧我种的。”太子妃自然地拉过沈霜宁的手腕,带她看自己种的南瓜。
沈霜宁弯腰看着土壤里冒出的绿芽,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直至太子妃说了,她方才知道这些嫩芽竟是南瓜苗。
不禁诧异道:“殿下想吃南瓜,吩咐一声就是,怎么自己种起来了?”
“我不止种南瓜呢,你瞧,还有萝卜,青菜,豌豆......”太子妃白净的脸上有些泥点,说起这些时如数家珍,语气还颇有些得意。
沈霜宁倒是没想到太子妃会有这种爱好。
她一一看过去,都绿油油的,充满生机,不禁佩服道:“殿下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太子妃却轻轻叹了口气,边揉着腰边说:“想要照料好也非易事,这菜苗长出来了,菜蛾就跟着来了,还有蚜虫,青虫,防不胜防。”
沈霜宁略一思索,道:“用蓖麻叶、苦楝叶和烟草叶煮水,喷在蔬菜上,能杀死蚜虫和青菜虫。另外种些薄荷或艾草,菜蛾最受不了它们的气味,自然就不会来了。”
太子妃闻言眼睛一亮:“这么做真的可行?”
“这都是民间的法子,殿下不妨试试。”
太子妃兴奋地握着她的手:“你可真有办法,这都知道!”
沈霜宁莞尔:“看的书比较杂罢了,恰巧记得。”
其实是前世独守空房时,她闲来无事也侍弄过这些花花草草,也遇到过跟太子妃同样的问题,这些法子还是萧景渊身边的幕僚苏琛教给她的。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孤早就跟你说了,早点邀请四姑娘来,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是太子来了,一旁竟还有个熟人。
沈霜宁敛衽向太子行礼,又向太子身旁的白衣公子道:“裴公子。”
太子一笑:“现在不是裴公子,该叫少师大人了。”
沈霜宁闻言诧异地看向裴执。
后者含笑看着她,温声道:“也是刚上任,你不必改口,像平日那样唤我便好。”
太子妃在一旁瞧着,敏锐地发现这位少师大人看沈霜宁的眼神很不同。
得知裴执担任太子少师,沈霜宁也仅仅惊讶了一瞬,裴执不论是学识还是气质都配得上。
太子少师虽无实权,却地位尊崇,而且较为清闲,若是今后太子继位,也能成为新帝倚重的臣子,前途无量。
但若是太子言行失当或是卷入储位之争,作为太子的老师,也可能受牵连,甚至获罪。
沈霜宁不动声色地打量裴执,心下疑惑:先前她判断裴执不是太子和三皇子的人,可如今裴执却成为了太子少师,显然被划入了太子阵营。
难道她判断错了?还是局势发生了什么变化?
还有一件值得深思的事——
若裴执当真是重生之人,又怎会不知前世的时候,太子受瑞王压制厉害,太子党羽也一一获罪。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若是重生者,该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才对啊。
沈霜宁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横竖荣国公府目前暂且远离了斗争漩涡,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
沈霜宁一双点漆似的明眸微微闪烁,神情几番变幻,裴执皆看在眼里。
太子打趣道:“原来裴少师早就与四小姐相识,倒省得孤再为你们引荐了。”
太子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沈霜宁无法接话,裴执则看着她笑。
“四小姐应该还不知道,孤已向父皇引荐,如今裴少师是你和景瑜的老师了。”
太子看着沈霜宁,一脸和善地说道:“太子妃难得遇到志同道合之人,孤甚是欣慰,四小姐得空要常来东宫啊。”
这话不像客套,明显有拉拢之意!
沈霜宁敏锐的察觉大事不妙。
按理说,父亲已经不在京营,国公府对太子而言也没有了太大价值,太子该对她不感兴趣了才是,可现在怎么回事?
突然间,沈霜宁福至心灵,瞥向了太子旁边的裴执。
她真傻!
如今从太子的视角来看,她是将要跟谢临议亲的,而谢家跟太子根本不是一个派系。
就算荣国公府已经没了太大的价值,可今后的事谁说得准?若是她嫁给谢临,荣国公府就站在太子党的对立面了。
太子自然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再联系太子前半段话提及了裴执,太子的心思一点也不难猜。
太子分明是想撮合她跟裴执!
沈霜宁眼角微微一抽,也不知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此时她跟裴执对视,后者面带微笑,笑得像只千年狐狸。
太子见沈霜宁似乎呆愣的样子,又打趣道:“四小姐是太高兴了吗?”
沈霜宁回过神,挤出一丝笑容来:“......是啊,高兴得要命。”
这时宫女端了药来。
太子妃皱着眉头喝下后,便挥挥手让宫女退下了,似乎极讨厌喝药。
沈霜宁才知道太子妃从这时就开始喝药了,她忍不住问:“太子妃是哪里不舒服么?”
太子妃放在石桌上的手纤细得有些过分,瘦得像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毫无美感可言。
“是老毛病了,喝了药才能有点胃口吃东西,也能少受些罪。”
太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转过头问宫女:“太子妃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宫女犹豫着不敢说。
太子妃便道:“是我吃不下,只吃了两口。”
太子脸色一沉,似乎要生气了,却又耐着性子,略微俯身执起她的手,温柔道:
“阿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又吃不下了?你不能这样,瞧瞧你,瘦得脸上都快没有肉了。”
太子妃敛下眸子,轻声道:“殿下不必担心。”
太子见她敷衍自己,当下便松开了她的手。
“也罢,你不吃就算了,左右伤得是你自己的身子!”
太子说完,便拂袖走了。
太子妃见状,立即就起了身,可终究没有追上去,眼神里满是落寞,眼眶红红的。
小两口吵架,沈霜宁和裴执两个外人站在这儿,难免有点尴尬。
沈霜宁于是轻轻扯了扯裴执的衣袖,道:“你先去找太子殿下。”
裴执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后,点了点头。
他走后,沈霜宁才过去安慰太子妃。
“太子殿下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担心您才会如此。”
谁料太子妃听了这句安抚之语,竟是哭了,眼泪断了线似的落下。
太子妃有张姣好的脸庞,却偏生有双似蹙非蹙的含情目,这样一个脆弱的病美人在眼前哭得梨花带雨,沈霜宁都心生不忍了。
“殿下,您别哭,臣女说错了什么吗?臣女给您道歉。”沈霜宁连忙拿出丝帕为她拭泪。
太子妃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哽咽道:“你没有说错,只不过,太子殿下只是担心我无法给他生育子嗣罢了,他并不喜欢我。”
沈霜宁只能一味安抚她:“怎么会呢?太子殿下心里是有您的。”
太子妃却听不进去,她捏着早已被泪水浸透的丝帕,垂眼道:“殿下喜欢的是宋家大小姐,他喜欢到,就算宋家与他有化解不开的仇恨,也要为她寻一条出路的地步。你是不知,殿下曾求着萧世子娶她。”
沈霜宁看着太子妃如此伤心,却没忍住出神:太子还需要求萧景渊娶宋惜枝吗?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太子妃没有再说下去,捂着胸口,有些难受,她身子经不住情绪起伏太大。
沈霜宁连忙将她扶进了屋里躺着。
“殿下保重身体。”不好再继续叨扰,沈霜宁便告退了。
福公公送沈霜宁离宫时,裴执也恰好要走。
沈霜宁也刚好有话跟裴执说,于是只让福公公送到东宫门口,便让他留步了。
之后的路,沈霜宁和裴执在朱红宫墙下,并肩而行。
“上次的事情,多谢裴公子了。”
裴执温声道:“宁姑娘无需跟我客气。”
“好,那霜宁就不跟公子拐弯抹角了。”
沈霜宁倏地停下步子,抬头看着日光下面如冠玉的公子。
裴执挑了挑眉。
“霜宁当公子是朋友,也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而非敌人......”
沈霜宁话还未说完,裴执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抵在沈霜宁身后的墙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沉声道:
“可裴某,并不满足只做宁姑娘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