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重生,权臣他跪碎了门槛》
第55章 裴执太有心机了!
萧景渊是这样回答的。
“她并非寻常的世家小姐,虽柔弱了些,心里却有股韧劲,遇事也有自己的主意,公主和她性情互补,肯定能处得来。”
“朕鲜少见你这般夸赞一个女子,这么说,你对她也很欣赏了?”宣文帝含笑道。
萧景渊却未多言。
如此,宣文帝便最后拍板,同意沈霜宁进宫。
......
宋府。
“阿姐,出大事了!”宋瑶急匆匆跑进屋。
宋惜枝立在桌案后,自然而然地拿起一旁的本子盖住桌上的信,宋瑶来到她面前时,一个眼神都没有往桌上瞟。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宋惜枝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
宋瑶急忙道:“阿姐,你可知沈霜宁就要以公主伴读的身份进宫了?!”
宋惜枝淡一脸波澜不惊地模样:“知道呀。”
宋瑶见她如此淡定,连忙绕过案几,来到她面前站定。
“阿姐,我可是打听到你的名字也被呈上去了的,被选中的人应是你才对!”
在宋瑶眼里,没人比得上宋惜枝。
宋惜枝一脸无所谓:“你不是很欣赏她吗?”
宋瑶眼神有些躲闪,随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那她也比不上你呀。真不明白,宫里的人怎么就看上她了?”
宋惜枝便笑了笑道:“你以为被选中当公主伴读是件好事?”
宋瑶闻言一愣,抬起头看着她:“难,难道不是么?”
“吃力不讨好,算什么好事?”宋惜枝临窗而立,望着窗外的桂花树,思绪飘向远处。
上一世她作为公主伴读,进宫后不但要时时刻刻谨言慎行,还要处处照顾情绪敏感多变的景瑜公主,而且还要跟心思不纯的三皇子周旋,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位景瑜公主。
跟公主交好,不过是为了谋取一些利益,可对方到底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公主,在大事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费心讨好?公主伴读的事落到沈霜宁头上,她自然不会觉得遗憾了。
只不过一想到曾经只喜欢跟她玩的小公主,而今却一心扑在沈霜宁身上,宋惜枝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的。
但总归是好事一件,她并不难过。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入宫伴读会打乱她的计划。
这边沈霜宁跟裴执约在了醉云楼相见。
雅间里,沈霜宁主动给他倒了茶后,开门见山道:“如今我被选为公主伴读,不知三公子昨日说的办法可还奏效?”
裴执看见她眼睛里的红血丝,便知道她昨夜应是没睡好,也猜到她在担忧什么。
于是道:“如今你亲事未定,他们都会想从你入手,我猜宁姑娘应是想尽快跟侯府的定亲,以此打消他们的如意算盘。”
裴执墨色的眼睛仿佛幽潭,能窥探人心。
沈霜宁双手握着桌上的茶杯,手指微微一紧,这是一种不安且警惕的姿势。
裴执的确猜中了,她是想过这条路,毕竟她也是满意谢临的,而且若是永宁侯府的话,太子和三皇子也会有所忌惮。
而她犹豫的原因有两点:一是谢临如今在外剿匪,尚未回京,若要议亲,需等他回来才行;二是她觉得对谢临有点不公,虽然他一定乐意至极,可她这种时候嫁给他,多半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沈霜宁的良心有点过不去。
这也是为何,她今日要求助裴执,希望能寻另一条更为妥当的出路。
沈霜宁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裴执知道自己猜中了。
她还不愿嫁给谢临,知晓这一点,裴执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更能说明,她是在意谢临的,若是只存了利用的心思,便不会这般犹豫。
裴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宁姑娘若真以为嫁进永宁侯府就能相安无事,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沈霜宁闻言抬起头看他,有些不解。
裴执一针见血道:“此事的关键不在你,在于国公爷。”
“太子和三皇子之所以想拉拢国公府,正是因国公爷所处的职位至关重要,只要国公爷仍掌管京师军队,纵使无法从你这里下手,他们亦不会放弃。”
裴执看着她逐渐紧张的小脸,循循善诱般说道:“而你若是当真嫁进了永宁侯府,你是安全了,但国公爷,还有国公府的其他人,仍是他们可以算计的目标。”
沈霜宁听完他说的话,愣了愣,随即惭愧地笑了笑:“是我钻牛角尖了,你说得有道理。”
裴执并未苛责她,温声道:“你担忧的也没错,现下确是要警惕他们。他们知晓你将要入宫,势必会有所行动,如今太子已经回来,三皇子势必会更加疯狂。”
他的意思是让她要更加提防翟吉。
沈霜宁也清楚这点,翟吉是个疯狗,他眼中只有权势利益,而太子虽有手段,却没有翟吉狠辣无情。
恐怕唯有瑞王能压得住他。
“我明白。”沈霜宁点了点头,抬眸看着他道:“你还没说你的办法是什么?”
裴执弯唇一笑:“宁姑娘信得过我?”
他眉骨清俊,衬得双眼愈发狭长,生就一双桃花眼,眼型细长微挑,却无半分阴柔,又因眼神太过温柔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沈霜宁恍惚了一瞬便仓皇垂下眼,喝了口茶,才道:“我若信不过三公子,也不会来这儿了。”
嘴上这么说而已,她当然不会完全信任他。
只是直觉告诉她,找他没有错。
裴执仿佛并未察觉到她短暂的失态,轻笑道:“其实答案在下已经告诉宁姑娘了。”
沈霜宁皱了下眉,疑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让我父亲离开京营,明哲保身?”
京城附近的军队,统称京营,而沈琅便是京营的大统领,平日没事就操练一下京营的士兵,天下太平时,也算是个闲职。
裴执答道:“没错。”
沈霜宁又抿了口茶,陷入沉思,没有立刻回答。
倘若父亲不在京营任职,那么国公府对太子和三皇子就失去了吸引力,如此也能避免国公府在两虎相争下惨遭池鱼之殃。
而父亲不在京营,自然也就不会像前世一样,被圣上委派去剿匪,导致客死他乡......似乎只要如此,就能避免很多不幸发生了!
想清楚沈琅辞官带来的后果是利大于弊后,沈霜宁眼睛一亮,已然被说动了。
可紧接着,沈霜宁又意识到这话说得简单,但真要实行起来,并不容易。
父亲是好不容易才在京营打出一片天的,要劝他放弃京营哪有那么简单?
纵然这些利弊她同他分析清楚,他也会抱有侥幸,而她又不能直接说:爹爹你若是继续留在京营,将来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她是重生而来的,其他人又不是,他们只会以为她疯了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再者沈琅若是离开京营,他又该去做什么?他可是国公府的顶梁柱。
裴执似是知晓她在苦恼什么,于是道:“眼下国公爷尚在真定治理,这便是个很好的时机,宁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去劝劝国公爷。”
见她盯着自己看,裴执又很真诚地说道:“其实在下提出这个办法,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宁姑娘想保护荣国公府,而我也是为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需要在京营里安插自己人,我也并不希望这股势力会落入到太子或是三皇子手中。”
裴执没有过多解释,沈霜宁却听明白了,一时震惊不已。
对方这番话间接向她透露了镇国公府的立场。
裴府不站太子,也不站队三皇子,那便剩下长公主和瑞王党了!
同时也说明了一件事,还有别的势力同时在暗中觊觎京师军队这股力量!
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群狼环伺,荣国公府的境遇更加危险了......
"宁姑娘若是愿意配合,在下可作保,荣国公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番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都会带有威胁的意味,可裴执却不会给人这种感觉,他依旧温温和和,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威胁。
然而此时沈霜宁内心再度升起了浓浓的忌惮!
果然是蓄谋已久啊!
沈霜宁像是突然清醒了般,不过是相处了几天,她竟然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软肋是国公府,竟让他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沈霜宁看向裴执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这个人的城府,简直深不可测!
此时此刻,沈霜宁感觉自己像是他眼里的猎物,明知他在前面挖坑,还不得不跳进去!
裴执这个人,太可怕了!
“容我再想想。”沈霜宁强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竭力使表情看起来正常。
裴执微微一笑,为她倒了茶:“不着急,宁姑娘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
之后沈霜宁便匆匆告辞了。
只是她心神不宁,并未察觉到暗中有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第56章 再遇三皇子
正当沈霜宁下到一楼大堂时,迎面忽然冲过来一人。
她一时闪避不及,被撞到了一旁,好在阿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姐,您没事吧?”说完,又瞪向那人喊道:“走路长不长眼睛啊!”
沈霜宁拉住她,摇了摇头:“没事,先回吧。”
谁知才走出几步,沈霜宁忽然觉察不对,她伸手一摸腰间,果然被人顺走了东西!
当即脸色一变:“糟了,遇到扒手了。”
阿蘅往小姐腰间一看,果然空荡荡的,这才反应过来:“是刚刚那个人!”
沈霜宁神情严肃道:“一定要拿回来,荷包里还有公主给的腰牌,那东西绝不能丢!!”
这腰牌可随意出入宫廷,若是被歹人拿去行不轨之事,最终不管发生什么,她都难辞其咎!
阿蘅闻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道:“小姐您在这等着,我去追!”
沈霜宁连忙道:“莫要跟那人纠缠,他若只是要钱财,你便给他,但腰牌一定要拿回来。”
阿蘅连连点头:“明白!”说罢便急急去了。
今日约见裴执是为了私事,不愿引人注意,是以既没有乘马车,也没有多带几个人。
阿蘅一走,沈霜宁身旁就只剩下一个丫鬟阿昭。
阿昭是家生子,身世清白,自小便跟在沈霜宁身边,比阿蘅陪伴她的时间要长得多。
阿昭虽不会功夫,但心思细腻稳重,能跟阿蘅互补,唯一的遗憾是她是个哑巴。
两人都是沈霜宁前世嫁人时带去的陪嫁丫鬟,不过阿昭意外落水溺亡,最后便只剩下阿蘅陪着她。
眼下阿昭虽也心急,却稳稳地扶着沈霜宁到一旁坐下,她比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楼上。
沈霜宁明白她的意思,阿昭是想去找裴公子帮忙。
可方才的谈话让沈霜宁对裴执仍心有余悸,她的眉头不由得慢慢皱了起来。
“再等一等吧。阿蘅身手好,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
阿昭便静静待着了。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青灰色长衫的男子径直来到沈霜宁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沈四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沈霜宁看着他:“你家小姐是谁?”
男子低着头说道:“我家小姐是宋府的大小姐。”
宋惜枝找她?
沈霜宁皱了皱眉。
男子道:“大小姐特在雅间备了酒菜,对了,还有四小姐的丫鬟也在那里。”
沈霜宁打眼瞧着此人,心下生疑。
且不说宋惜枝如何得知她也在醉云楼,怎么偏巧她身上重要的东西丢了,后脚对方就来请人,而且刚好阿蘅也在那里。
只怕此事有鬼,目的在于引她过去。
阿蘅和腰牌都在对方手里,她不去是不成了。
沈霜宁眼珠微微一转,不动声色道:“劳烦带路。”
男子在面前引路时,沈霜宁忽然停了下来,摸了摸身上,装作丢了东西,回头道:“我有东西好像落在那边了,阿昭,你去帮我拿来。”
说话间,她暗中给了阿昭一个眼神。
阿昭心头微微一凛,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后,便扭身匆匆走了。
沈霜宁知道,阿昭会明白她的意思。
那灰衫男子并未多言,对沈霜宁做了个“请”的手势后,继续在前面引路。
沈霜宁发现他并未将她带去楼上,而是绕过了人来人往的大堂,往醉云楼人烟稀疏的后花园里走。
仿佛一下来到了另一个地方,格外僻静。
走在抄手游廊上,一些不好的回忆顿时涌入在脑海。
沈霜宁交迭在身前的手指微微一紧,愈发不安起来。
她并非第一次来,这是她重生的地方,算起来她来过两回,只是之前都是晚上,眼下是午后,天光正亮。
但奇怪的是,这里的墙起得很高,比后宅的墙还要高得多,且周围种植的树木也格外高大茂密,便显得有些许阴暗和隐蔽。
不仅如此,这里的布局也很奇怪,一路过来都能看到“水”,还有不少八卦阵。
沈霜宁越发觉得这里不太寻常,开始担忧阿昭一会儿能否找得到她。
正当路过一片奇形怪状的假山时,沈霜宁莫名往那边看了一眼,紧接着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仿佛她在那里停留过?
于是凝眸看了片刻。
蓦地,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她在男人怀里求欢,尽态极妍,两只手勾着他的脖颈,踮起脚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脖颈、下巴、脸颊......而男人无动于衷,只紧紧扣着她的腰。
那冷漠的姿态,像极了她前世的夫君!
沈霜宁的眼睛倏地瞪大,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过,就立即被她掐灭。
不可能!
绝不可能是萧景渊!救她的人分明是谢临!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行人结伴而来,皆是男子。
思绪被打断,沈霜宁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那假山一眼。
“王兄今日这手气,当真是财神爷附体!”
“兄弟我押了十几次大小,次次都是反的,连裤腰带都快输进去了!”
王焕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赌局如棋局,讲究个审时度势。方才庄家连开七次大,明眼人都知道该押小了。”
那人朝他拱了拱手,恭维道:“还是王兄厉害,下次带带兄弟我。再输下去,我家那娘们可就要跑了。”
王焕之哈哈一笑,拍了拍此人的肩:“今儿这钱,就当是老天爷赏的。改日我做东,请三位去听戏!”
说话间,眼神瞥见迎面而来的女子,下意识顿了顿,不由多看两眼。
沈霜宁倒是没看他们,低垂着眼帘,只是方才他们的谈话已然被她听见了。
心下震惊不已,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何这个地方处处不对劲了。
“水”能生财,八卦阵镇煞,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假山,不是为了美观,而是利财的风水局——醉云楼里竟藏着一个地下赌坊!
王焕之的目光从女子身上收回,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奇怪,那不是国公府的沈四小姐么?她来这儿做什么?
王焕之留了个心眼。
出了醉云楼后,王焕之甩开那几个在赌场结识的公子哥,而后特地绕了个远路,确定身后没人跟着后,他折返回去,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这个地方离醉云楼并不远。
眼前是一个低调的府邸,上头没有牌匾,王焕之一把握住那木门上的带有锈迹的铜环,轻叩四声。
尚在养伤的青云打开了门,见是他,便让开了道。
王焕之进来后反手将门关上,一把揽过青云的肩膀,神情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见到了谁!”
“你见到谁了?”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焕之抬眼看去,只见苏琛从屋里走出来,停在了屋檐下,正望着自己。
王焕之一见是他,立刻松开青云,敛了神色,走上前答道:“大人,我看到三殿下了!”
苏琛站在台阶上,闻言神情一凛,眯起了眼:“你可看清楚了?”
“绝对没错!”王焕之一脸笃定。
三皇子没穿蟒袍,但那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盯了这么久,翟吉总算出现了!
苏琛又道:“你可有看到他去做什么了?”
王焕之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了,我只看到他去往赌坊后面去了,我怕被人发现,就没跟过去......”
苏琛一时没说话。
王焕之立在台阶下,抬眸看着苏琛。他深知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青衣男子深受萧世子器重,是以在对方面前,他始终保持一分恭敬。
似是想起什么,王焕之从衣袖里抽出两张银票,双手朝苏琛递过去。
苏琛一手背在身后,垂眼睨着他。
王焕之笑容里带着一丝谄媚:“苏大人,这是我从赌坊里赢回来的,还给您。”
苏琛嫌这钱脏,没有接,他看了青云一眼。
青云自觉上前,伸手抽走了对方手里的银票,而后静立一旁,一言不语。
王焕之没有错过苏琛眼底的厌恶,挂在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垂下手时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随即又猛然想起什么。
“噢对了,我还看到了荣国公府的四小姐呢!”
苏琛正垂眸思索着,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急忙道:“你是在醉云楼看到她,还是赌坊?”
“我瞧见她往赌坊那走了。”王焕之说道。
如若不是在赌坊看到她,王焕之也不会多提一嘴。
他又忍不住发了个牢骚:“也不知她一个姑娘家家的,为何去那种地方?那里鱼龙混杂,她身边也没有带个人,该不会她跟那赌坊有什么关系吧......”
不可能!
苏琛心想,沈霜宁断不可能跟赌坊有沾染,不过四小姐出现在那种地方,绝不是好事。
难道是跟三皇子有关?
糟了,怕是要出事!
苏琛径直掠过王焕之,匆匆往外走去。
“苏大人,可还需要小的做些什么?”王焕之很是狗腿地问道。
苏琛回头道:“你赶紧回赌坊,务必找到四小姐!”
王焕之愣了愣,正要问些什么,苏琛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片青色衣角消失在视线中。
王焕之眼底闪过讶异之色,自他结识这位苏大人起,可从未见过对方有如此近乎失态的模样。
王焕之那双精明的眼睛转了转,忽地反应过来,好不容易三皇子现身赌坊,眼下便是逮住他现行的最佳时机,看来镇抚司今天就要动手抄了醉云楼!
思及此,王焕之心底还有点惋惜。
一旦镇抚司出马,那醉云楼连带着赌坊都将会不复存在,他之前在那输了那么多钱,就今天赢了一把,连本钱都还没赢回来呢!虽然那些钱也不是他的......
至于苏琛吩咐他找到沈霜宁的原因,王焕之机灵的脑瓜一转,便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镇抚司这是想立大功,抓住三皇子还不够,还要把荣国公府也拉下水呢!
想明白后,王焕之便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那位沈四小姐了,他唇角一勾,立即动身去醉云楼。
苏琛把营救的任务交给王焕之是有理由的,王焕之熟悉赌坊的布局,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人,且他是那里的常客,不易引人怀疑,让他去是最合适的。
然而他遗漏了一点,那就是高估了王焕之的智商。
......
灰衫男子七拐八弯,将沈霜宁带到一个屋子前。
“四小姐,请。”
沈霜宁一颗心沉下去,已经有预感会见到谁,果然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并非是宋惜枝,而是等候多时的三皇子翟吉!
桌上已摆满美酒佳肴。
翟吉一袭月白锦袍,人模狗样,他一只手搁在桌上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循声转眸看过来时,俊美的面容便带上了笑意。
沈霜宁攥紧手指,故作惊讶道:“三殿下?”
她作惶恐模样,欠身行礼:“臣女见过三殿下。”
翟吉放下酒杯,立刻起了身,风度翩翩朝她走来,伸手要将她扶起。
“宁宁不必多礼。”
沈霜宁被这一声“宁宁”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不等翟吉碰到她,她便本能厌恶地退后一步,抬眸看着他,硬挤出笑容道:“三殿下怎么在此?”
翟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挑了挑眉,也不恼,转而去倒酒。
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仿佛沈霜宁已然是他的掌中之物,压根不担心她会跑。
身后的门悄然关上,那名带路的灰衫男子并没有跟进来。
眼下屋里似乎只剩下她和翟吉两个人。
沈霜宁看着翟吉的动作,心中不安之感更甚,纵然窗外有阳光照射进来,她也只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
翟吉倒好酒,递至她眼前,缓缓笑道:“看到我,是不是很惊喜?”
第57章 萧景渊,你可千万别后悔
沈霜宁没敢接他手里的酒,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之前的经验,她是不敢碰翟吉给的任何东西。
“三殿下,我还有要紧事,恕我失陪。”
见她一副要落荒而逃的模样,翟吉也没拦着,只阴沉沉地开口道:“四小姐如此聪慧,我可不信你没有看出来是我想见你。”
沈霜宁僵直在原地,仍打算装傻到底,回头时诧异道:“是三殿下命人偷走了我的东西?”
翟吉一脸坦然:“是我。不这样的话,你又怎会来见我呢?”
沈霜宁眼皮直跳,笑了笑道:“殿下想见我,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何需绕这么大弯子呢,难道我还会拂了殿下的面子不成?”
“不知殿下把我那丫鬟弄到哪里去了?”
翟吉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半晌,看得沈霜宁浑身发毛,也不知他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你很担心她?”
沈霜宁心头一凛:“殿下将她如何了?”
翟吉微笑道:“放心,我没对她做什么,只是宁宁要乖一点。”
他虽是笑着,可任谁都能听出言语里的威胁。
沈霜宁面上带了几分霜色:“殿下想做什么?”
“放轻松,只是让你赏脸陪我吃顿饭而已,来。”
翟吉再次将酒杯往前一递,几乎要碰到了沈霜宁的脸,这是一个高傲且十分无礼的动作。
沈霜宁脸色一变,眼底不由浮上怒意,可眼下实在不敢惹恼他,一是阿蘅还在他手里,二是往后还要入宫,少不了会见到他。
于是婉拒道:“三殿下,我不喝酒的......”
翟吉是什么人?堂堂皇子,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这他还是头一回这般屈尊哄着一个女子,然而一次两次地被拒绝,他的耐心早就告罄了。
他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把攥住沈霜宁的下巴!
一脸狠厉道:“我说了,让你乖一点!”
说罢,他将手里那杯酒强行灌进女子的嘴里。
“唔,不......”
沈霜宁挣扎起来,可到底是女子,哪有男子有力,翟吉身形高大,将她逼到角落,使得后背猛地撞到墙上,退无可退。
喉咙里被灌进了烈酒,呛得她咳嗽不停,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酒液顺着唇角往下淌,很快胸口的衣襟就湿透了。
一杯酒灌下后,翟吉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退开几步,可随即又懊恼,他这脾气怎么又控制不住了?他不该这么粗鲁的。
沈霜宁顺着墙缓缓滑下,无力又无助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可那眼尾和嘴唇却红得鲜艳夺目,甚至显得有几分艳色。
难以形容的清丽媚态。
翟吉本是要给自己倒杯酒压一压火气,可才看了她一眼便心惊不已,紧接着另一股邪火便从腹下涌了上来。
沈霜宁背后隐隐作痛,喉咙也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既难受又害怕,肩膀都在发着抖。
她竭力冷静下来思考。
若是阿昭无法及时带裴执来救她,她就只能靠自己。
翟吉看样子是不达目的不会放她走的,裴执说得果然不错,太子一回来,就将这疯狗的本性给逼了出来,太子妃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话,翟吉就疑心太子要拉拢荣国公府。
是以才如此急不可耐的要先下手为强。
想要脱身也并不难,翟吉不过是怕荣国公府落入太子手里,她可以假意跟他谈判,答应他的条件,总之不论如何,先保住清白离开这里......
然而,当沈霜宁准备好要跟翟吉谈判之时,却看见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呼吸还有些粗重。
触及他炙热的眼神时,沈霜宁心下一惊,暗道一声糟糕。
翟吉不是喜欢男人吗?!
他怎么这么轻易就对她动了龌龊心思?!
在看穿翟吉意图的这一刻,沈霜宁便知道方才她所想的几条策略全都不管用了!!
眼看翟吉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沈霜宁连忙起身往后退,试图换回他的理智。
“三殿下,我阿兄还在醉云楼外等我,他若是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的。”
翟吉眼里渐渐爬上了红血丝,他脚步不停,死死盯着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宁宁,我会娶你为妻,好好爱护你的。”他嗓音低沉,有些沙哑。
见状,沈霜宁心下一狠,取下头上的簪子,大叫一声:“别过来!”
蓦地,翟吉停了下来。
两人相隔五步之遥。
沈霜宁后背抵着桌,就在她以为对方愿意停手之时,翟吉盯着她的脸,释然般笑了。
“原来是你。”
翟吉不知怎么就认出她了,阴沉道:“那天打伤我之后逃跑的人是你!”
沈霜宁瞳孔猛然一缩。
仅仅是片刻愣神,翟吉便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夺走她手里的簪子,紧接着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是你,对不对?我总算找到你了!”他咬着牙说道。
沈霜宁说不出话,她瞪着他,毫不掩饰眼底的恨意。
翟吉看了她半晌,手指微微一松,语气一转,温柔道: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肯从了我......”
说着,他低下头。
就在他的呼吸落在她勃颈上时,沈霜宁抬腿蓄力一击!
翟吉脸色一变,立刻吃痛地松开了她,踉跄地往后退去,弓起腰来,手捂着下半身。
沈霜宁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胸口,满脸寒意地睨着他。
“三殿下,第二回了,你还是没长记性啊。”
此时的沈霜宁哪里还有半点怯弱之色,整张脸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还在嘲讽他!
翟吉缓缓直起身,他怒极了,但与此同时,心下又划过一抹微妙的异样之感。
他愤怒且兴奋。
“你可真是......不一样啊。”
沈霜宁看着他的神情,直接气笑了:“你真是个疯子!”
突然,“砰”的一声!
门被人一脚踹开。
翟吉脸色大变,一看进来的不是自己人后,大喝道:“你是何人?滚出去!”
他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误闯进来的赌徒。
王焕之进来后,先是看了一眼沈霜宁,然后才看向翟吉,笑了笑:“叨扰了殿下的雅兴,是在下的不是,不过,殿下还是先出去看看吧,外面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翟吉满眼戾气,正要呵斥他,却见门口躺着的两个人分明是他的人!
当即勃然大怒:“你敢伤我的人?!”
王焕之还是一副毕恭毕敬地样子,嘴上却说道:“殿下息怒,在下也是赶着来给殿下通风报信啊,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出此下策了,殿下怕是不知,镇抚司的人已经闯进来啦!”
听到“镇抚司”三字,翟吉脸色又是一变:“你说什么,镇抚司来了?!”
王焕之道:“是啊!”
果然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嘈杂声。
翟吉也顾不上沈霜宁了,立即离开了这里。
王焕之目送他离开,冷哼了一声,镇抚司早已将此地团团包围,密道也有人守着,插翅也难飞了!
王焕之缓缓转眸,目光落在女子脸上,讥讽道:“沈四小姐,你这眼光不行啊,你瞧瞧,三殿下自己跑了,都不管你的死活。”
沈霜宁闻言,疑惑地看着此人。
他是将她当成跟翟吉一伙的了?
忽然又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赶紧走!”
沈霜宁被他推搡着往外走,完全是对待犯人的态度。
醉云楼里里外外都被黑甲卫占据,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赌坊里一片狼藉,一群赌徒缩着脖子脑袋,全都蹲在了地上,战战兢兢,黑甲卫六亲不认,是个人就把他逮过来。
“裴三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苏琛看着被黑甲卫带上来的人,诧异道。
裴执阴沉着脸,不理他,转眸看向座中的萧景渊,直言道:“我是为救宁姑娘而来,她被三皇子带走了,你最好是快点派人去找,否则有你后悔的。”
萧景渊临窗而坐,一派从容地端着茶,闻言脸上也不见丝毫波澜的样子,掀眸审视地看着他:“你怎知她被三皇子带走了?”
裴执看着他丝毫不担心的样子,有些气笑了。
“你是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安危啊。”
萧景渊皱了皱眉,裴执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
“我应该在乎吗?”
裴执看着他高高在上的姿态,简直没话说,满脸霜色地拂袖离去。
黑甲卫也不拦着他。
走到门口时,裴执停下来,回眸冷冷道:
“萧景渊,你可千万别后悔。”
第58章 你们才认识多久,就是知己了?
周围立时响起细微的抽气声。
这裴三公子,竟敢直呼萧世子的名讳?!
萧景渊墨色的眸子微微一沉,觉得对方这话十分耳熟,随即才想起来——
裴公子所说的话,谢临也说过差不多的。
那是当初沈霜宁将同舟剑赠给作为有救命之恩的谢临时,谢临很大度的要“还”给他,然而他看不上,谢临便说了别后悔。
萧景渊也的确没有后悔,一柄同舟剑而已,他有比这更好更漂亮的剑。
然而裴执说的“别后悔”,就颇有深意了。
似乎他合该对沈霜宁负责似的......
萧景渊于是冷笑道:“她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她有什么值得我后悔的?”
苏琛不由看向他。
其实眼下还不是抓三皇子的最佳时机。
苏琛原本打算让镇抚司来醉云楼走一圈,翟吉若得知镇抚司的人来了,必然会忌惮逃离,如此一来,等王焕之救出沈霜宁后,便能顺利带她离开。
谁料萧景渊直接带人闯进去将翟吉给抓了?!
若不是为了沈四小姐,苏琛是一万个不信的。
而三皇子料定他们没有证据,一口咬定只是来这儿跟四小姐幽会,赌坊跟他毫无关系,还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有多难听呢?
传出去能毁掉四小姐清誉的。
彼时翟吉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衣衫有些许凌乱,嚣张道:“沈霜宁的身子我早就摸遍了,你们是不知道,她软得像水,她还说,没有人比我更好了......”
只是话音未落,翟吉就连人带椅的被踢翻在地!
“萧景渊,你敢打我?!”
“我可是皇子!我回去定要状告父皇,你这个人简直无法无天!”
翟吉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怒不可遏,萧景渊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冷冷道:“皇子又如何,便是当着陛下的面,我照打不误。”
“三殿下最好祈祷我不会在其他地方听到这些话,否则,你背地里干得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我一天就给你一窝端了!”
头一回被人这么明晃晃的威胁,翟吉怒极,却不敢再说那些恶心人的话,心中忌惮得很。
苏琛心中一震,扭头朝萧世子看去,说好不要打草惊蛇的!
苏琛生怕萧景渊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便连拉带拖的将人带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萧景渊如此失态,是因为沈霜宁是谢小侯爷的心上人,萧景渊是为好兄弟出口恶气,才愤然而起伤了三皇子。
可唯有苏琛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却又只能死守这个秘密。
苏琛头一回觉着替人守秘密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沈霜宁已经被王焕之救下,他们都清楚翟吉只是过个嘴瘾,他的话信不得真。
不过沈霜宁到底为何跟三皇子待在一起,这的确是个很值得令人怀疑的问题。
眼下,看到裴执说是来救人的,苏琛前后一联系,便知道是翟吉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沈霜宁不得不去见他,而沈霜宁早已警觉,裴公子便是她搬来的救兵。
三殿下还真是卑劣,得不到还想毁掉女子清誉!
可也因为翟吉那一番话,萧景渊的脾气还未彻底消下去,只怕心里还对沈霜宁不满,周身都泛着冷飕飕的寒意,裴执也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岂会得他一句好话?
裴执就是个文弱书生,还没有三皇子皮厚呢,苏琛生怕他再惹萧景渊不爽,一拳归西,便及时开口道:
“裴公子,四小姐已经无碍了,不必担心。”
虽还未来得及去看沈霜宁,却是知道她人还好好的,眼下正待在另一个地方。
听到沈霜宁没事,裴执脸色稍缓:“她人在哪?”
苏琛正要上前带路,余光却瞥见萧景渊从座中起身,顿了顿。
只见萧景渊径直来到裴执面前。
“裴公子是以什么立场关心她?”他眼神审视着裴执,十分凌厉。
萧景渊身量很高,裴执也不低,两人个头几乎持平。
令人震惊的是,就连气势上,一脸文弱的裴公子竟然也不输于萧世子。
苏琛赶忙来到了两人身旁盯着,额角又有冷汗滚落。
裴执盯着萧景渊,皮笑肉不笑道:“我与四小姐乃知己之交,我关心她安危有何不可?我又不似世子,面冷心也冷。”
萧景渊眯起眼:“你们才认识多久,就是知己了?”
裴执面不改色道:“自然是一见如故了,像萧世子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是不会懂的。”
“可笑。”萧景渊冷嗤一声,擦过他肩膀走了。
苏琛一看他去的方向,便知道是去找沈霜宁的,眼皮跳了跳。
这是不想让裴执跟四小姐独处,要在一旁盯着不可。
苏琛收回视线,才对一旁的裴执说道:“裴公子放心,四小姐一切安好,下边的人都好生照顾着呢。”
-
沈霜宁在另一间屋子里,旁边有椅子,却不能坐,只能站着,双手还被戴了镣铐。
先是经历三皇子的一番恐吓冒犯,又被眼前这位官爷当做犯人来对待,沈霜宁此刻已经感受不到屈辱,只觉得身心俱疲。
站的太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她勉强稳住身形,轻吸一口气,才朝一旁的男人看去,道:“我要见萧景渊。”
王焕之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茶水,闻言一抬眼,不悦道:“没礼貌,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给我站好了。”
沈霜宁脸色苍白,咬了咬唇:“是他让你这么对我的吗?”
王焕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喝了口茶,才瞥了她一眼:“萧世子素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别以为你是个姑娘,他就会对你心慈手软。”
方才镇抚司来人,说让他好好关照四小姐,他当然要“好好关照”了!
于是他便给她加了个镣铐。
沈霜宁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方才竟然天真的以为,萧景渊是来救她的,原来不过是凑巧而已。
而萧景渊生性多疑,又素来不信任她,得知她在赌坊里,怕是也怀疑她跟赌坊有什么关联,所以才特地让人来盯着自己。
沈霜宁垂下眸,盯着手上的镣铐,心中冷笑连连。
王焕之睨她一眼,满脸怀疑:“你一个国公府的小姐,没事出现在赌坊里头,难不成,世子还要给你一间房,倒一杯热茶,再来几盘点心,好生哄你不成?”
沈霜宁不吭声了。
这时,门前守着的黑甲卫说道:“王大人,世子来了。”
王焕之神情一凛,立刻就起了身,又扫了沈霜宁一眼,得意道:“看吧,世子亲自来审你了!”
萧景渊还未走到门口,王焕之便很狗腿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世子大人,您来了。”
两旁的黑甲卫则垂首道:“大人。”
萧景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王焕之瞧见他身后的白衣公子,微微一顿,不认识,便收回了视线,又朝萧景渊恭维道:“一个臭丫头而已,世子何必亲自来审呢?交给下边的人不就成了。”
萧景渊脚步一顿,冷冽的眼神扫向他:“谁跟你说,我是来审她的?”
王焕之愣了愣,有些结巴道:“不,不是吗?”
苏琛一看他反应,突然意识到了不妙。
但有人反应比他更快,先行一步去了。
裴执进到屋里时,便看到沈霜宁戴着镣铐,身形单薄地站在那里,整张脸十分苍白。
听到动静,沈霜宁便抬眼看了过去。
她以为是萧景渊,没想到是裴执,她便朝他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三公子。”
裴执心口一疼,连忙脱下身上的披风,走过去裹住她。
沈霜宁心神皆是一松,实在撑不住了,便顺势倒在了他怀里,轻声道:“三公子,借你肩膀靠一下。”
裴执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稳稳靠在自己怀里,而后低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霜宁轻轻摇头。
赌坊本就隐蔽,又有人层层把守,翟吉带她去的地方更是不好找,她本就没有寄希望于裴执能找到她。
只是沈霜宁已经无力再说些什么了,缓缓闭上了眼。
萧景渊一进来就看到两人依靠在一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紧接着又看到沈霜宁眼下的模样,倏地一怔。
裴执抬眸,冷眼看着他,质问道:“这便是你们说的,好好照料她?将她当犯人来照料?!”
萧景渊沉声道:“谁给她上的镣铐?”
王焕之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是他犯了大错,该死,他竟然误解了世子的意思!
王焕之急忙上前,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解开女子手上的镣铐,嘴上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四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沈霜宁眼皮都未掀开。
裴执打横将人抱起,径直掠过萧景渊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
萧景渊下意识抬了抬手,指尖触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便僵在了半空。
身后,沈霜宁轻轻扯了扯裴执胸口的衣襟,示意他先停下。
于是萧景渊便听到她依旧柔和却有些虚弱的声音。
第59章 裴执偷亲了她
“今日三皇子派人偷取公主给我的腰牌,又扣下了我的丫鬟,我才不得已去见他,只是赌坊的事,我并不知晓,我也并未跟三皇子达成什么交易,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只是世子若寻得我那丫鬟,还请将她归还于我,她在世子眼里命如草芥,却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不等萧景渊回答,苏琛便赶紧替他说了。
“四小姐放心,我们若见了她,定会将她好生送回国公府,还有公主的腰牌。”
沈霜宁将脑袋靠在裴执胸口,闻言微微颔首:“有劳了。”
察觉她言语间的疏离,苏琛很是愧疚。
此事过错方主要在他,是他没有交代好王焕之,才害得她受苦。
之后裴执便抱着沈霜宁走了。
身后脚步声渐远,萧景渊垂下手,缓缓握紧了拳头,心间一阵针扎似的痛意。
苏琛看他神色冷峻,明显憋着火气的样子,也不敢说话了。
明明是来救人的,结果呢?反而还得罪了四小姐!
原想着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四小姐跟世子的关系,结果好像变得更糟糕了。
苏琛一脸哀怨地看向不明所以的王焕之。
阿昭就在醉云楼外等着,看见裴执将沈霜宁带出来后,连忙奔了过去,眼泪都涌了出来。
裴执道:“你家小姐没事,只是累了。”
阿昭并不知醉云楼里都发生了什么,她只知是裴执将小姐救了出来,眼神感激地看着他。
以往官府办案,街道外早就围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然而镇抚司凶名在外,他们一出现,莫说街道上的百姓全跑了,连周围的商铺都提前关门了。
偶尔能从窗户里看到浮动的人影,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镇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外头,裴执小心地将沈霜宁抱到了马车上,帘子一拉,便隔绝了探究的视线。
暮色苍茫,霞光漫天,马蹄踏着朝霞逐渐远去。
兴许是受过惊吓,又太累了,沈霜宁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执为了让她能舒服些,便将她抱在腿上,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手臂牢牢圈着她,又不敢抱得太紧,像是对待极其珍视的珍宝。
阿昭在一旁正襟危坐,起初她想说这样不对,这样不好,可是她是个哑巴!
然后又看到裴公子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而小姐又的确不舒服,阿昭只能忍下来,装作没看见。
阿昭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前方,不敢多看一眼。
裴执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平静无波的神情下,是内心汹涌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垂落在一边的手,手指缓缓穿过她的指缝,牢牢紧扣。
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满足的笑意。
怀中的她,终于不再是冰冷的......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马车总算到了荣国公府。
阿昭要先下去。
下了马车后,阿昭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大公子,愣了愣,欠身行礼后便退到了一旁站着。
沈修辞道:“小姐呢?”
阿昭则朝马车看去。裴公子怎么还没将小姐抱下来呢?
车夫是裴执的心腹侍从福贵。
福贵看到沈大公子看了过来,于是很贴心地撩开了轿帘。
谁曾想,却看到裴执低头亲吻沈霜宁的场景。
吻的还是唇!
沈修辞眼皮狠狠一跳。
阿昭也震惊得张大了嘴巴,若是她此时能说话,定要大喊:裴公子!枉我和小姐如此信任你,你怎么能趁人之危!
福贵回头看到这一幕,登时一惊,一时忘了该做些什么。
外头光亮照进来,裴执余光瞥见几人震惊的表情,竟是从容地直起了上半身,完全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福贵回过神来,猛地将帘子撤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手。
死手,瞎忙活什么!
不一会儿,裴执抱着尚在昏睡的沈霜宁出来,平稳地踩在地上,而后迎着沈修辞着火一样的眼神,温和且从容道:“宁姑娘在醉云楼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沈修辞方才得知醉云楼出了事,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等妹妹回来了。
沈修辞看了眼似乎睡得正香,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沈霜宁,忽然就觉得头疼。
他从前忙于考学,极少有空关注这个妹妹,可他记得,宁宁还算是个安分的姑娘。
怎么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这么多呢?
最终,沈修辞沉声道:“你要抱宁宁抱到什么时候?”
裴执笑了笑,便将沈霜宁还给了他。
沈修辞接过自己的妹妹,想起方才裴执的冒犯,又道:“你刚刚......”
裴执抢先一步开口:“我愿对宁姑娘负责。”
沈修辞倏地瞪大眼睛,宁宁的桃花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比一个厚颜无耻?!!
裴执一派温文尔雅,自有股清贵不凡的气度,单是这么看,完全想不到他会做出趁机冒犯女子的事情来。
“镇国公府门第不比永宁侯府低,家父与令尊同为武将,家中也有兄弟从文,裴家并无文武之偏见,而我身体健朗,无暗疾旧疾,将来亦打算入仕从文,无需上阵杀敌争军功,如此便无性命之忧,还可时常陪伴妻子。”
“裴家也不讲究那些俗礼,宁姑娘若嫁给我,可时常回荣国公府。”裴执轻笑一声,“当然,她愿意在娘家住多久都成,她高兴就好。”
这、这是在毛遂自荐?
看着裴执一脸认真的神情,沈修辞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他也不由得认真思量起来。
说实话,于公于私,沈修辞都觉得眼前这位裴三郎比谢临好上不止百倍。
首先,裴执看起来一表人才,芝兰玉树,性情又温和稳重,从头到尾都比谢临讨喜多了。
其次,裴执的出身也不低,虽不是嫡长子,不能袭爵,但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将来成就定是不低,说不准年纪轻轻就能入内阁了呢?
还有,裴执从文,不似武将升官需要拿命去争。
作为兄长,沈修辞希望沈霜宁能有个安稳顺遂的婚姻,而不是成日提心吊胆,万一不小心成了寡妇,那多可怜?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沈修辞并不喜欢谢临,更不希望跟谢临结为亲家。
是以沈修辞看裴执顺眼多了,也对他更宽容了。
方才裴执冒犯沈霜宁的事,他也能装作看不见了。
但当下沈修辞并未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淡淡道:“此事我说了不算,还要看宁宁是否喜欢你,我们家都是尊重姑娘意见的。”
“自然。”裴执面带笑意,仿佛势在必得。
阿昭在一旁听着,都替自家小姐臊得慌。
-
一天内,孙家和醉云楼皆被查封,该抓的抓,该罚的罚。
等忙完一应令人头疼的事情,天色早已暗了。
醉云楼明面上的主人姓孙,孙兆平,卫所千户,统兵七百余人。
整个地下赌坊被镇抚司捣毁查封,搬出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还有一堆火药。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火药若是引爆,足以炸毁半个平安街!
若只是私开赌坊,交出全部赃款充国库,最多也就革职贬黜,可私藏火药,那罪名可就不轻了。
且不说孙兆平藏了这么多火药,纵使孙兆平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个千户胆敢私藏火药,不是想谋反,难道还是拿火药烤饼吃不成?
然而当镇抚司的人要去将孙千户抓来时,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家中,是畏罪自杀。
不过即便是死了,孙千户的尸体也照样被抬去了镇抚司,
而三皇子看到黑箱子里的火药时,一副要吓死了的模样,连多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火药的存在,我只是跟孙兆平分了点红利,这些火药跟我没关系!”
孙兆平犯的可是谋反罪,翟吉哪敢跟他沾边?
萧景渊盯着翟吉惊慌失措的脸,在判断他是否撒谎。
然而不知是不是翟吉演得太好,从萧景渊的判断上看,翟吉并不知火药的事情。
“萧景渊,你信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火药的存在!”
翟吉用力抓着萧景渊手臂,身后便是那一箱箱火药,他被吓得面无人色,近乎哀求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别告到父皇那去,你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好不好?”
萧景渊似是脸色稍缓,转眸看向翟吉:“眼下赌坊的账本迟迟未找到,我很头疼啊,若是三殿下肯帮这个忙,我自然也会帮三殿下。”
翟吉连忙道:“好,我给你账本,你就当没见过我!”
苏琛眸光闪烁,账本果然在三皇子这里!
萧景渊微笑着颔首,似是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当初醉云楼开业前,孙千户找了一些官员分红,应是签了字的,该有什么证明才对,不知三殿下能否帮我找来?”
翟吉生怕被孙兆平连累上,连连答应。
不多时,翟吉便将一应证物交到了镇抚司手里。
萧景渊看过后,确认没问题,端茶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才道:“三殿下可以走了。”
翟吉面色一喜,也不敢多留,急忙要走。
只听抽刀声响起——
青峰将刀横在翟吉面前,翟吉见状猛然回身,怒瞪萧景渊:“你这是何意?!”
萧景渊道:“让你走两步而已,又不是真放你走。”
“你简直卑鄙无耻!”翟吉破口大骂。
萧景渊头也未抬地说道:“请三殿下去镇抚司。”
翟吉闻言,难以置信道:“你竟敢带我去那种地方!!”
须知皇子乃天潢贵胄,除非皇帝下令,是没人能让皇子下狱的。然而镇抚司行事,一条贯彻到底的准则就是“天子与庶民同罪”!
萧景渊抬眸:“我有何不敢?”
一看镇抚司的人还在犹豫,萧景渊当即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带走!”
就在镇抚司的人要动手之时,翟吉一甩袖袍,无能狂怒:“我自己能走!萧景渊,我不会放过你的!”
往日热热闹闹的醉云楼,眼下只剩一片狼藉,连掌柜的人影都不见了。
苏琛来到萧景渊身边,看了他几眼,才道:“虽说陛下把镇抚司交给你,是极器重你,信任你的,可那毕竟是三皇子,你做得是不是有些过了?陛下若知道了,该对你不满了。”
萧景渊没说什么,只低头一页一页的翻看账本。
苏琛突然想起来,两日后四小姐就要入宫了,三皇子一计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
世子该不会是为了四小姐,所以才要把三皇子关起来吧?
第60章 一波未平
苏琛如此想着,又垂眸看向已经将账本搁在一旁,手指按在字契上的萧景渊。
见他盯着字契脸色沉冷,于是一蹙眉,也跟着俯身下去看,问道:“有何不妥?”
萧景渊冷白指尖所按的地方,墨迹早已干透,白纸黑字上写着一个不甚显眼的名字:沈魏。
苏琛一顿,诧异道:“吏部侍郎沈魏,那不是四小姐的二叔吗?”
难怪萧景渊的脸色如此难看。
这醉云楼竟还真的有荣国公府一份“功劳”!
苏琛斟酌片刻,道:“那沈侍郎我见过,紫辰阁的常客,是个好结权要,行止轻脱之人,兴许是醉酒时被哄着签字的,未必就知晓赌坊一事,此事还待细查。”
若非清楚沈霜宁的为人,今日她出现在赌坊,眼下分红字契上又有她二叔的名字,只怕荣国公府真要被卷进去。
不过这也是苏琛自己的看法,他还不知萧世子是如何想的。
苏琛琢磨不透萧景渊的主意,又道:“你瞧瞧,这上面的官员,多是朝廷命官,除了宋章,有几个人你也是了解的,家世清白为人刚正......咦?谢延?怎么永宁侯府也掺一脚。”
苏琛话音一转,有几分释然道:“那就说明这孙千户的确隐瞒了赌坊一事,为的是把更多人拉下水。”
谢延是谢临同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永宁侯的嫡长子。
萧景渊哪里听不出来,苏琛这番话是在替荣国公府开脱,对此他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慢慢将字契叠好后,递给对方,面色平静地吩咐道:“把赌坊的消息传出去,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请这些大人一一到镇抚司来。”
苏琛收起字契,神情略微一松。
看来方才那番话还是管用的,否则依照萧世子雷厉风行的作风,这会儿字契上的人都该被抓进镇抚司里。
那些官老爷最讲究面子,尤其是如沈魏这样的人,若是就这么被押进镇抚司里,定要气出两鼻子血。
不过萧景渊到底是看在永宁侯府,还是荣国公府的份上才心慈手软的,这就不好说了。
总之苏琛松了口气,他是最不想看见萧景渊跟沈霜宁关系变得恶劣的,毕竟俗语说得好——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苏琛就这么跟在萧景渊身后,走着走着,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停下来。
苏琛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险些撞了上去,好在他反应快,站住了。
“怎么了?”
苏琛发现萧景渊正侧过头朝假山那边看去,还眯起了眼眸,以为是对方发现了刺客,猛地打了个冷战,瞬间警惕起来。
苏琛是压根不会武功的,却还是第一反应站到了萧景渊身前,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住他。
然而下一刻,萧景渊却收回了视线。
苏琛还在警惕:“有刺客?”
萧景渊:“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想到跟沈霜宁初次在假山见面的场景,记忆里的画面称得上是香艳,可都不敌后来梦中所见的勾魂夺舍。
苏琛也不知他光看这些石头能想到什么,只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看似很烦躁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说不出的复杂。
跟在这尊大佛身边这么久,苏琛多少也能看懂他一些表情,有那么两三次,萧世子露出这幅神情时,都是跟四小姐有关。
苏琛眼珠一转,也未说什么。
只听萧景渊吩咐:“东西都搬回镇抚司,醉云楼查封,一个苍蝇也别放进来,我一会儿入宫一趟。”
苏琛颔首应是。
-
沈霜宁睡梦中又回到了醉云楼。
她跌跌撞撞从翟吉的魔掌里逃出来,穿廊而过的寒风也未能减去她身上燥意,她强撑的意念不知何时消散。
后来她撞进男人怀里,双手用力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像是濒临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一汪清泉。
那人身量颇高,正正好将走廊外穿进来的那一片月光遮挡,她纤弱的身影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而她无力地垂着头,眼里只有那双银线精心绣制的鞋履。
“郎君......”
她竟开口这样唤他。
那人身形有一刹那的僵硬,但紧接着一只大掌掐住了她的喉咙!
于是她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萧景渊?!
恍如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沈霜宁垂死病中惊坐起,彻底惊醒了。
外间的光亮从窗柩透进来,四周静悄悄的。
正守在隔间外,扶着下巴昏昏欲睡的阿蘅敏锐地听到动静,瞬间清醒了,连忙起身进来。
“小姐,您醒了。”说着,掀开了帷幔,于是就看见沈霜宁一脸苍白,还在喃喃自语的模样。
“怎么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噩梦......”
“小姐?”阿蘅伸手去擦小姐脸上的冷汗。
指尖触碰到面颊时,沈霜宁猛地回神,转头看着阿蘅,眼神并无刚睡醒的惺忪,却是十分凌厉,又透着细碎的慌乱。
阿蘅被沈霜宁转过来的目光惊了惊,未及开口,就被一把抓住手臂。
“阿蘅,我问你,元宵节前,我在醉云楼失踪,你可有在那里看见萧世子?”
阿蘅正想回答说“有”,可紧接着又猛然想起谢小侯爷的交代——
“萧世子嫌麻烦,往后不论你家小姐问什么,你都别提起他。”
所以阿蘅硬生生改了口,摇头道:“没有。”
沈霜宁是极相信阿蘅的,且心底也不愿接受那个答案,是以没有追问下去,反倒松了口气。
她心想,也许是又回到那个不好的地方,正好又遇见了萧景渊,心神不宁所致。
梦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沈霜宁长吁一口气。
阿蘅这才问道:“小姐是做了什么噩梦?怎么突然提起萧世子了?”
沈霜宁想起梦中的场景来,顿时有些脸热,自然无法告诉她梦见了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
“你何时回来的?”
现已是第二天,巳时,太阳正升起来不久。
阿蘅答道:“小姐回来后不久,我就回来了,大概是戌时三刻,对了......”
阿蘅拿出贴身放着的腰牌,“找回来了。”
原来阿蘅并未被翟吉扣下,只是将她引开了,阿蘅一直在追着那贼人,绕了半个城,气得她将那人给打了一顿。
等回来之后,醉云楼已经被镇抚司包围了,一问青峰才知发生了什么,得知沈霜宁已回府,便忙不迭赶了回去,才知道中计了。
“都怪我,阿蘅再也不离开小姐身边了。”阿蘅握着沈霜宁的手,一脸愧疚。
沈霜宁轻拍她的手背,“怎么能怪你呢?说什么胡话,那也是我让你去的。”
阿蘅抿着唇,丧着一张脸。
这时阿昭端着早膳进来了。
沈霜宁将腰牌收好后,起来穿衣洗漱,又填了肚子,逐渐恢复了精气神。
屋子里没有旁人,阿昭和阿蘅也坐下来陪她吃。
阿昭看着沈霜宁小口小口地喝着南瓜粥,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裴公子偷亲自家小姐的画面,一张小脸不觉红了。
阿蘅注意到她的变化,也没多想,惊疑道:“小昭,你脸怎么红了?”
阿昭一惊,立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余光发现小姐也朝自己看了过来,便假装很热,用手扇了扇风,还背过身去了。
阿蘅道:“有这么热吗?天气挺凉快啊。”
阿昭想捂住她的嘴。
沈霜宁倒是没说什么,她心里想着别的事。
之前她一直害怕翟吉认出自己,以至于一见到他就要提心吊胆,如今被认出来了,她心里反倒轻松了些。
不过昨天的事情警醒了她,也让她下定决心要采取裴执的办法。
“阿昭,一会儿把拜帖送去镇国公府,我要见裴公子。”
顺便也去道谢。
阿昭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告诉小姐,于是就听到小姐提到了裴公子,没忍住脸色一变。
沈霜宁也终于察觉到素来稳重的阿昭有些不对劲。
“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阿昭咬了咬唇,只要一想到是她的疏忽,害得小姐被人轻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沈霜宁和阿蘅都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
阿蘅忙起身绕过去哄她,沈霜宁也在关心她,于是阿昭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个哑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小姐,两只手比划了半天,面前的两人也没看明白她的意思。
最后沈霜宁只好归为阿昭是被昨天的事吓到了,还没缓过神来。
“好啦,不是没事了么?一会儿你跟我去镇国公府。”
阿昭神情一凛,抽抽搭搭地点头。
她一定要跟过去盯着,绝不能让那登徒子再占了小姐便宜!
沈霜宁走出兰园时,才发现今天的国公府有些过于安静了,一问下人,才知母亲并不在府中。
眉头轻蹙,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途中遇见了二夫人,见她神色不安,便抬脚走了过去,柔柔唤了一声。
“二婶。”
尤氏闻声回眸,看见是她,还愣了愣,随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来:“是宁宁啊,这是要上哪去?”
沈霜宁没有隐瞒,答道:“去一趟镇国公府。二婶可知我阿娘去哪了?”
尤氏眼神有些闪烁,手指攥紧了锦帕,想了想,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说道:“你二叔一早被请去镇抚司了,你母亲是替二叔走动去了。”
尤氏并未告诉她,沈夫人是去了燕王府求王妃。
沈霜宁闻言脸色微变:“镇抚司的人怎会找上二叔?”
尤氏露出一副极其懊悔的神情:“是醉云楼。”
“是赌坊?二叔怎么跟此事牵扯上了?”
怪不得母亲和大哥都不在府里。
此时沈霜宁还未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毕竟大梁律法开地下赌坊还罪不至死。
尤氏道:“你二叔被那姓孙的哄骗,瞒着我签了醉云楼的分红字契,谁知那醉云楼里不仅藏着个赌坊,还被镇抚司查出了一堆火药!孙兆平畏罪自杀,孙家上百口人全都下狱了,以谋反罪论处,就等着满门抄斩呢!”
尤氏眼里满是恐慌,不得不想到最坏的结果。
“你二叔今早才敢将此事告知于我,然后就被镇抚司带走了!”
“镇抚司定是拿到了字契,才找上门来的,孙兆平犯的可是谋反重罪!对方捏着那张字契,若是认定你二叔是共犯,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61章 求情
沈霜宁震惊不已。
猛然想起上一世,醉云楼被一场大火烧毁,事后没多久,宣文帝携皇子和后妃去皇陵祭祖,结果就遇刺了。
火药几乎炸毁了整个皇陵,王皇后拼死相护,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却毁容了,太子也因此受了重伤,昏迷了很久。
唯有不在场的三皇子躲过了这场灾难。
具体的细节沈霜宁记不清了,只记得三皇子被关了几天,虽然后来又没事了,但自那以后,三皇子再也不得皇帝宠爱,也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眼下,听尤氏说醉云楼里藏着很多火药,沈霜宁便克制不住地联想起了之后宣文帝遇刺的事,一时心惊不已。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火药就藏在了众人的眼皮底下,等着找时机转移呢!
而前世那场大火,怕不是为了掩人耳目,烧毁证据......
沈霜宁道:“镇抚司断案不会如此草率的,也不会冤枉好人,二叔若是清白,定会没事的。”
尤氏还是很担心。
沈霜宁又道:“二婶可知还有谁被牵连了?”
以往尤氏是不会跟沈霜宁说这些事,浪费口舌的,看眼下她实在没了主意,便顺着她话往下说了。
尤氏道出了十几名官员的名字,这仅是她知道的,末了,又补了一句:“三皇子也被抓了,就在昨日。”
沈霜宁闻言诧异不已,脱口而出道:“三皇子也被关了?镇抚司怎么敢的?”
尤氏并未注意到沈霜宁的重点是镇抚司怎么敢关押皇子,而不是为什么。
尤氏道:“三皇子跟孙兆平交好,据说那赌坊三皇子也分了三分利,眼下孙兆平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外面都在传,三皇子才是幕后指使者。”
以三皇子疯狗一样的作风,的确有可能想过谋反。
可就在沈霜宁也如此认为之时,一个念头闪过,立刻掐灭了这个想法!
只因她想起了孙兆平这个人物!
前世那场刺杀中,孙兆平也因救驾有功,被圣上提拔为金吾卫指挥使,成为皇帝的近臣,孙家也从小门小户跻身贵族之列,成为了显赫的平阳伯府。
孙兆平亦便是赫赫有名的平阳伯,反观三皇子却是摔了个大跟头。
由此可见,孙兆平并非三皇子的人!
至少明面上是,但背地里不是!
沈霜宁攥紧了手指,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这一世的轨迹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她连平阳伯此人都还未见上一面,对方就死了,孙家满门抄斩......这是不是意味着,避免了将来宣文帝遇刺的祸事?
沈霜宁不知道,不过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三皇子还是和前世一样倒霉,又下狱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霜宁已知晓翟吉是无辜的,却并未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她巴不得翟吉被关一辈子,至于他是不是冤枉的,她才不在乎。
“如今的镇抚使是那燕王府世子,他深得陛下器重,前阵子那盐运使贪污案,牵连了不少朝廷命官,就连那三品大员进去了都要掉层皮!听说只要是进了镇抚司的人,不论对错,都要先挨一顿皮肉之苦!”
尤氏素日里的冷静和精明全都没了,眼里只剩下恐慌。
“如今他连皇子都敢抓,你二叔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一块好皮肉吗?牢狱之苦他受不住的啊!我派人去打听消息,可那个地方就跟铁桶一样,根本不知道里边是个什么情况!”
尤氏心底虽怨恨沈魏滥情,可到底是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又是二房的顶梁柱,岂会不心急?
尤氏说完,又扶了扶额头,一屁股坐到廊椅上,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自去玩吧。”
在尤氏眼里,沈霜宁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岂会懂得这些利害?说了也白说。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当初沈霜宁能跟那萧世子定亲,兴许还有办法,可现在只能坐着干着急!
“二婶,您别着急,二叔不会有事的。”沈霜宁安抚道。
尤氏眼下根本听不进去,叹气道:“如今你阿姐有孕在身,就怕她知道了会动胎气。”
大房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霜宁不能坐视不理。
眼下二房的事要紧,得先把二叔带回来,再去找裴执商议父亲的事。
沈霜宁打定主意后,也不再多言,立即让人备马去镇抚司。
-
镇抚司的穿堂风卷着血腥气穿过廊下。
沈魏独自坐在大厅里等待审讯,耳边隐隐能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惨叫,他面上强装镇定,想喝口茶压压惊。
可抬起手时,整个茶杯都在打颤,就连杯盖都险些被抖掉了。
镇抚司凶名在外,他早有耳闻,之前还不屑一顾,私下里骂过几次。
可眼下真进了镇抚司,他腿都软了。
外头明明是艳阳天,可镇抚司却像是笼罩了一层阴霾,阴沉沉的,一片肃杀之气。
沈魏宽大圆润的身躯缩在椅子里,显得十分无助可怜又渺小。
他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朝廷命官,比他先来的,亦或是后来的,都被带进去了,可唯独他还被晾在这里。
眼前人来人往,仿佛全都忽视了他,这令沈魏更加坐立难安。
好容易看见一个穿着青衫,不那么凶神恶煞的男子走来,沈魏连忙搁下茶杯,起身拦住对方,问:“这位大人,敢问为何还迟迟不审讯本官?本官又何时才能离开?”
好巧不巧,沈魏叫住的人正是苏琛。
苏琛打量对方两眼,认出是谁后,随即脸上流露出一个自认很和善的笑容,语气也极温和地说道:
“沈侍郎莫急,很快就轮到您了。”
四小姐面子大,沈魏又的确不知情,整个镇抚司都不会为难他的。
之所以留他到现在,是世子在等四小姐来。
苏琛这句话放在寻常语境下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放在镇抚司这里便像阎王殿前勾魂的锁钥,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沈魏眼前一阵发黑。
苏琛偏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该走的章程不会少的......”
沈魏心底咯噔一声,几乎要跪下求饶了。
这一边,沈霜宁刚驾车来到镇抚司。
门前两座石狮威猛凶悍,玄铁造的大门黑沉沉的,扑面而来的冷肃之意。
沈霜宁定了定神,提着裙角拾阶而上,身后跟着阿蘅。
镇抚司门口大开,四周却无一人敢窥视一二。
门口左右各站了两名带刀的黑甲卫,青峰则提刀扛在肩头,大咧咧地立在中间。
他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走近,挑了挑眉,不等沈霜宁开口,便抢先说道:“四小姐是为沈侍郎而来的吧?别白费功夫了,快回吧。”
青峰可清楚地记得上次的教训,就因为私自将沈霜宁放进来,害得他被罚了一顿。
沈霜宁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早有心理准备。
“劳烦替我转告世子,我有要事相商。”
青峰直言道:“不行不行,世子上次才下了死命令,今后都不准放四小姐您进来,所以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您进去的,若是真有要事,就去珍宝阁找窈娘吧。”
沈霜宁闻言一怔,交迭在小腹前的手指微微蜷起。
萧景渊竟如此厌恶她。
沈霜宁眼眸微敛:“既如此,可否替我转告世子,莫要为难二叔,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还请世子网开一面。”
青峰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沈霜宁这才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一名黑甲卫匆匆跑来,对青峰耳语了几句。
青峰瞪大眼睛:“什么?不早说?!”
青峰忙去寻找沈霜宁的身影。
一看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开走,青峰连忙追了上去。
沈霜宁坐在马车里,正想着要不要去燕王府求一求王妃,就听到了青峰的声音。
“四小姐留步!”
......
沈霜宁不是很懂,萧景渊为何又愿意见她了?
总归是好事,也就不多想了。
被允许进来的人只有沈霜宁,阿蘅和阿昭都被留在了外面。
“我可否先去看一看二叔?”沈霜宁看着走在前面的青峰,问道。
青峰拒绝:“闲杂人等不可踏足审讯堂。”
沈霜宁也未坚持,又道:“我二叔可还安好?”
青峰道:“我不在那边,我也不知道。”
路过一处地方时,空气格外阴冷,沈霜宁隐约听到了一些哀嚎声传出,顿时寒毛悚立。
青峰却面色如常,仿佛早已做到忽视这些声音。
不一会儿,终于远离了那片地方,来到一片静谧之地。
青峰停在一间屋子前,即便门后之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他依旧恭敬道:“世子,四小姐来了。”
沈霜宁静立一旁,隐隐听见有水声传来,随即又是一静。
紧接着便听到沉冷的嗓音:“进来。”声音隔得有些远。
青峰于是推开门,示意沈霜宁进去。
她敏锐地注意到青峰的动作,开门的是他,那么则说明屋里并无外人,只有萧景渊。
而萧景渊似乎在忙着什么。
“四小姐,请。”青峰催促道。
沈霜宁犹豫片刻,便抬脚垮了进去。
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青峰就把门关上了。
兴许是眼下的场景太像昨日那般,残留的心里阴影令她如今有些害怕跟男人独处一室,于是下意识警惕,特地站着等了半晌。
她侧过头瞥了一眼。
门外人影消失了,门也没有落锁。
沈霜宁莫名松了口气,才转过头望向屋内。
里面陈设简单雅致,有书架,有案几,也有供人休息的卧榻。
屋内光线好,颇为亮堂,并不似外面阴沉。
沈霜宁一眼认出,这是萧景渊私人的居所,这里的布局倒是很像燕王府里他的书房。
不远处的香炉里燃着一种熟悉的安神香,沈霜宁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他便要靠安神香才能入眠,只是这安神香里有少许麝香,对女子不好,是以他知晓后,就不在他们的寝居里用了。
然而彼时她身中寒毒,本就与子嗣无缘......
哗——
再度响起的水声令沈霜宁猛地回神,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内室,那水声正是从一旁的屏风后传来的。
沈霜宁倏地瞪圆了眼睛。
萧景渊竟然在沐浴!!
第62章 萧景渊坦白
阳光从雪白的窗纸里透进来,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缓缓浮动,男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若隐若现。
萧景渊头也未转,单手持桶沿起身,更大的水声响起,在静室中略显刺耳。
沈霜宁意识到现在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发现她了,此时再跑,倒显得她就是故意来偷看他沐浴的。
真是冤枉,谁能想到他大白天沐浴?
于是干脆定在原地,从容地背过身去,开口道:
“不知世子在沐浴,无意冒犯。”
萧景渊长手一伸,取过悬在暖架上的素帛巾,跨出浴桶,从中走出来时,侧过头看了眼女子纤瘦的背影。
视线也仅停留了片刻,而后一言不发的从她身后走过。
沈霜宁以为他会呵斥自己,或是说些嘲讽的话,可等来的只有沉默,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在穿衣裳。
沈霜宁暗暗揣摩着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见她,莫非是昨天的事,他还对她有所怀疑?怀疑她跟三皇子有勾结?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沈霜宁以为他穿好了衣裳,这才转过身去。
谁想到他光着上半身,根本没穿衣服!
下身还只有一条帛巾裹着!
沈霜宁听到自己细微的抽气声。
萧景渊有病不是?
还是他在女子面前裸露惯了?故意的?
沈霜宁无暇思索,她嗅到了一股子药味。
鼻子微微一耸,抬脚往那浴桶望了一眼,味道是从那传出来的,貌似是药浴?
再抬眼望向萧景渊时,见他正坐在那张卧榻上,低头给自己上药。
受伤了?
沈霜宁斟酌片刻,毫不避讳地走了过去。
横竖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何必扭捏?再者,这幅身躯她全都摸遍了,也都看遍了,睡也睡腻了,属实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霜宁脸不红心不跳地来到萧景渊身前,心想她今日有求于人,便伏低做小一番,于是弯腰伸手,端起了案几上那碗药膏。
萧景渊这才抬眸看向她,眼神幽深。
沈霜宁却不看他的眼睛,当下只坐在卧榻上,垂眸将药小心地敷在伤口处。
女子微凉的指腹触及肌肤,说不上什么感觉,萧景渊略微蹙眉,有一瞬间的不自在,连带着身体都紧绷了些。
但她动作轻柔又小心,并未给他造成丝毫不适,于是渐渐放松下来,只是眼里多了一抹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便听她轻声开口道:“我二叔这人看起来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实则为人并不聪明,旁人捧他两句就能让他飘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是以为官多年,也没少被人利用,却记吃不记打。”
“他自己没什么本事,需要二婶给他出主意,又怨恨二婶给他出主意,二婶出的主意比他好,他则心里更加怨恨,所以这次便瞒着二婶,瞒着家里人......”
沈霜宁说着长辈的坏话,神情竟没有丝毫不满,语气也平平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家很普通的家常小事而已。
萧景渊静静听着,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不一会儿,上完了药,沈霜宁便拿起纱布来为他包扎,也不去问这些伤口的来历。
她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很多次。
萧景渊伤在后腰和小腹,都是拇指粗的刀伤,皮肉外翻,瞧着很是可怕。
沈霜宁却面不改色,倾身过去,握着纱布的手环过他的腰。
覆在背后的长发自然而然顺着肩头垂落,羽毛般轻轻落在他手上。
萧景渊指尖轻颤,原本移开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近在咫尺的距离,女子睫毛纤长分明,肤若凝脂。
少女清甜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沈霜宁假装不知他在审视自己,自顾道:“二叔这人我很了解,他虽有些贪,但胆子很小,断不会做出谋反的事情来,且这对他毫无益处。”
她耐心又小心地为他包好纱布。
萧景渊道:“那你呢?”
沈霜宁动作一顿,微微拧起眉,抬头看他,语气有几分不悦了。
“世子还在怀疑我跟三殿下?”
萧景渊一动不动,俯视着她。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世子应该听说过,我先前在醉云楼失踪遇害一事。”
萧景渊眼眸幽深了几分,并未言语。
沈霜宁接着道:“我可以告诉世子,那日我是被三殿下的人掳走,险些失了清白,我打晕了三殿下,才侥幸逃离,后来才遇见了小侯爷。”
遇见“小侯爷”的事,沈霜宁一笔带过,并未细说。
她耐心解释道:“彼时我作男装打扮,三殿下并未认出我,我却知道打伤皇子的代价是什么,心中忌惮害怕,是以一直避着他,又岂敢跟他联系?”
“而昨日他的确是想通过我,以此笼络国公府,我抵死不从,也很不幸,被他认出了我就是那日打伤他的人。”
沈霜宁迎着萧景渊深沉的目光,无比认真道:“我跟三殿下之间,只有过节,没有勾结,纵使没有那件事,霜宁也绝不可能从了三殿下。我只解释这一次,世子可以放心了么?”
岂料萧景渊抬手,抚上她的脖颈。
沈霜宁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方才语气不好,以至于他恼羞成怒要当场掐死自己。
结果他只是用手拂开颊边的头发,偏头看了眼。
沈霜宁不明所以,也未挣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萧景渊略带薄茧的手指抚过她脖颈上的皮肤,嗓音沉沉落下:“他干的?”
沈霜宁皮肤白,是极容易留下印子的,眼下脖颈上还留有一点红痕。
乍一看像是与人恩爱过的痕迹,实则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分明是掐痕。
方才萧景渊正是看到了这抹红痕,又不觉想起翟吉昨日说过已经将她身上都摸遍了的混账话,才有了方才一问。
又听她说“抵死不从”,才想要仔细看看。
眼下看出是掐痕,不知为何,竟是松了一口气。
沈霜宁不知他心中所想,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担心自己,只顺着他的话说道:“是。但他也没有讨到任何好处。”
萧景渊神色稍缓,已然确定翟吉说的混账话都是假话。
只是手还放在她的脖颈上,未收回。
沈霜宁见他脸色好了些,才仰着小脸问道:“世子愿意相信霜宁了么?”
她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否则以翟吉阴险的德性,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情来。
沈霜宁不想留有隐患。
谁知萧景渊冷不丁来了句:“你在醉云楼遇害的事,我都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沈霜宁知道他说的是谢临救她的那一次。
转念一想,以萧景渊的作风,既然他对自己有所怀疑,应该早就查过了,又或是谢临告诉他的。
不过沈霜宁没有往深处想,对方最多知道她遇见了三皇子,但她药效发作的过程,应该是不知的。毕竟谢临答应过会替她保密的。
萧景渊见她神色变幻,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般,唇角微微勾起,慢慢道:
“是,我早就知道,并且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话间,他手指轻轻摩挲她脖颈上的肌肤,也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这番话带来的震撼,瞬间激起沈霜宁一身的鸡皮疙瘩!
刹那间,她又想到了那个荒诞的梦,再结合萧景渊眼下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一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那天她所遇见的人,真的是萧景渊?!
沈霜宁猛地站起来,瞳孔剧烈收缩又放大,震惊得无以复加,仿佛无法接受。
她张了张口,还在挣扎:“你、你还知道什么了?小侯爷都告诉你了?他答应会替我保密的......”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萧景渊依旧坐在卧榻上,抬头看着她,从容道,“因为该替你保密的人是我。”
沈霜宁愕然。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媚药发作之时,遇见的人就是萧景渊。
难怪谢临从未对那日的事情透露过只言片语,同她相处时也未有任何异样,就连握她的手都要脸红半天,原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霜宁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片刻后,她竭力压下心中的震撼,强装镇定道:“既然是世子救下了霜宁,为何又变成了小侯爷?”
不等萧景渊回答,沈霜宁便抢先说道:“我猜是世子不愿被我纠缠,所以将我托付给了小侯爷,这个救命之恩,对世子来说是个麻烦,也非世子所愿。”
彼时萧景渊还不认识她,但应该听说了荣国公府想让四姑娘与他相看,而因为宋惜枝的存在,燕王府拒绝了国公府。
偏又不巧,他救了她,还看见了她不堪的一面,按理说,若是她非要追究,他是一定要将她娶回府的。
所以在知晓她的身份后,才会如此避之不及。
萧景渊不置可否。
沈霜宁知道自己是猜中了,紧接着又问:“既然如此,世子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总不能是因为,世子反悔了,见不得我跟小侯爷好吧?”
第63章 共侍一夫
沈霜宁自己都不相信这个答案。
“我猜,世子是想拿此事威胁我。”
萧景渊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道:“我并非如你所想的这般卑劣。”
沈霜宁盯着他,满脸警惕道:“我并不了解世子。”
萧景渊扯了扯唇角:“是么?”
他毫无征兆地从卧榻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遮挡了身后的阳光,沈霜宁被拢在一片阴影中,本能地后退一步。
几乎同时,他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眸光凌厉,语气更是冷冽,令人如坠冰窟。
“我却觉得,四小姐很了解我。”
萧景渊很敏锐。
沈霜宁才平静下去的心跳,又开始狂跳,眸光微微闪烁,道:“跟世子这样生性多疑的人共事,我自然要费心去揣摩,能得世子这句话,我还挺受宠若惊的。”
这番话乍听之下没有什么问题,可她又怎知他生性多疑的?
萧景渊盯着她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
沈霜宁很快镇定下来,重生这种事,纵使萧景渊聪明绝顶,也绝不会猜到的。
除非他也是重生的,当然,这就更不可能了。
沈霜宁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世子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萧景渊却松开了她,复又坐了回去,神情莫测。
沈霜宁见状,不由怀疑道:“你该不会真的......”
萧景渊几乎是立刻反驳:“别自作多情。”
沈霜宁当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萧景渊太奇怪了。
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他这种行为。
两人都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沈霜宁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便将错就错,那日的事情,世子就当没有发生过,今后也不要再提起了,我不希望此事影响我跟小侯爷,诚然,世子应该也不想做这个坏人。”
萧景渊似是笑了一下,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分明是他最初所希望的,可眼下真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却高兴不起来。
迎着沈霜宁坚定的眼神,萧景渊扯了扯唇角,应了声“好”。
沈霜宁便放心了,她知道萧景渊有不少讨厌人的毛病,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之后沈霜宁为他包扎好伤口,萧景渊才松了口。
“沈侍郎不会有事,你不必担心。”
沈霜宁面上终于带了笑容:“多谢世子。”
萧景渊却没什么表情,这便起身去更衣。
沈霜宁还有事同他说,便坐在卧榻上等他出来。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女子的声音。
宋惜枝站在门外道:“世子,王妃煲了汤,我替她送来。”
沈霜宁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宋惜枝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不行不行,绝不能让她看到她在这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本就不合礼数,且萧景渊还刚沐浴完,到时候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霜宁实在怕她直接进来,情急之下快步走进了内室。
谁知萧景渊还未穿好衣裳,不过沈霜宁是一点偷看的心思都没有,径直躲进了屏风后。
萧景渊自然是早就听到了宋惜枝的声音,他倒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不紧不慢地穿好衣裳。
青峰得知宋惜枝来了,才猛然想起四小姐还在世子那!
于是他急匆匆过来。
“宋小姐,汤给我吧,我拿给世子就好。世子在忙呢。”
宋惜枝柔声道:“世子在见客吗?”
青峰冷汗都要下来了,神色有些不自然:“是。”
宋惜枝也没问,只说道:“我送汤而已,不会打扰世子的。”
说罢,也不看青峰什么脸色,径直推门而入,端着汤进去了。
宋惜枝一进门就往屋内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眼神有些冷意。
正要往内室走去时,就见男人的身影从中走出。
宋惜枝立刻敛了神色,停下脚步,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唤道:“世子。”
谁知萧景渊却冷淡道:“谁允许你进来了?”
宋惜枝笑意一僵,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我、我只是来给世子送汤......”
身后急忙跟过来的青峰一扫屋内情形,没有看到沈霜宁,不由一愣。
四小姐走了?
萧景渊一身宽松的玄衣缎袍,却未束发,一头半湿的墨发披散在身后,一看便知是刚沐浴完。
宋惜枝面颊微红。
萧景渊并未过多苛责她,道:“放下就走吧。”
宋惜枝最怕惹他不悦,便将手里的汤搁在了案几上,随后又转过身来,一脸柔和地关切道:“世子记得趁热喝,忙碌时也要注意休息,你有好些时日没有回王府,王妃很想你。”
说到王妃,萧景渊眼神柔和了些,道:“跟她说我过两日会回去。”
宋惜枝微笑颔首,临走时,似是想起什么般,随口一问道:“我在镇抚司外见到了宁妹妹的丫鬟,她来找世子了么?”
萧景渊“嗯”了一声,道:“她为沈侍郎而来。”
宋惜枝敛眸:“原来如此。”
她并未多言,便告辞了。
不一会儿,沈霜宁听到了萧景渊的声音。
“出来吧。”
沈霜宁便从屏风后走出来,这回萧景渊倒没有像上次那样嘲讽她,只脸色淡淡地坐在案几旁,示意她过来坐。
沈霜宁便走过去,站着说道:“孙千户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
萧景渊抬眸。
沈霜宁道:“我并非为三皇子开脱,至少赌坊他是参与了的,他并不无辜。只是背后之人仍藏在暗处,醉云楼所查出的火药,也许并非全部。”
萧景渊缓缓皱起了眉,没有急着开口。
沈霜宁道:“世子若信我,可派人去皇陵探查,也许会有收获。世子不必问我是如何知晓的,我不会告诉你,我自有我获取消息的途径。”
明知这样会引起萧景渊的怀疑,可她还是说了,只因她来的路上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国公府身处朝局之中,倘若局势动荡,恶人得逞,天下大乱,那么她所想要保护的国公府也将沦为历史洪流汇中的蝼蚁。
相较之下,萧景渊的怀疑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今后他自会知道她没有恶意。
不过重生的事情,她是绝不会透露给他的。
沈霜宁做好了萧景渊会刨根问底的准备,谁知他竟什么也不问,就让她走了。
沈霜宁愈发觉得今天的萧景渊与往常不太一样,很不对劲。
思索间,迎面遇上了宋惜枝。
沈霜宁一怔,没想到她还没离开镇抚司。
等会儿,对方这是故意在这里等她?
宋惜枝瞥见沈霜宁脖颈上的红痕,又想到萧景渊方才沐浴过,很难不多想,一双杏眸渐渐红了,攥紧了手指。
神情不似素日温婉,倒显得有些阴沉,她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在世子房里!”
沈霜宁暗道一声不妙,果然被误会了。
都怪萧景渊那厮!
“宋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世子什么都没有发生。”沈霜宁无奈道。
只是这句解释怎么听都很苍白。
宋惜枝的眼泪这便落了下来。
沈霜宁见她不信,心底又莫名生出一股厌烦的情绪来,也懒得解释了。
宋惜枝很快便冷静下来,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只看着沈霜宁的脸问道:“你也喜欢世子吗?”
沈霜宁眼角一抽,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不喜欢!”
回答得斩钉截铁。
然而宋惜枝仿佛没听见一般,忽然握住她的手,认真道:“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共侍一夫。”
听到这句话,沈霜宁简直像见鬼了一样,瞪大了眼睛。
她震惊于宋惜枝的“大度”,以至于一时没了反应,怔愣道:“共侍一夫?”
宋惜枝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觉得沈霜宁反应过大了,疑惑道:“对呀,宁妹妹不愿意吗?”
沈霜宁诧异道:“你难道不喜欢世子?”
宋惜枝坦诚道:“我自然是喜欢的。”
沈霜宁更疑惑了:“那你为何......”
宋惜枝明白了她的意思,扬唇一笑:“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如世子那样的人中龙凤,今后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论私心,我是有点不乐意的,可我不能要求世子只有我一人,这样岂不是太自私了?”
宋惜枝又道:“不瞒你说,我虽然还未与世子成婚,却早就知道他身旁有一美人贴身伺候,那人名唤窈娘,很得世子宠爱,王妃也喜欢她,可惜身世太低,只有做妾室的份。”
“王府规矩严,需先娶妻才可纳妾,待世子娶了妻子,她也就有了名分。所以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沈霜宁沉默了。
她总算明白为何王妃会满意宋惜枝了。
如宋惜枝这般善解人意、识大体的女子,是许多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儿媳。
沈霜宁无法接话。
只见宋惜枝叹息道:“我方才生气,也是气你们瞒着我,其实我并非善妒之人,世子如此优秀,你喜欢他也很正常。若是能跟宁妹妹成为姐妹,我也是很高兴的。比起那个窈娘,我更喜欢宁妹妹。”
沈霜宁闻言眉心猛地一跳,突然意识到宋惜枝对她说话的口吻——像是大房夫人对着一名外室,而她就是这个外室!
讽刺的是,她曾经才是萧景渊名正言顺娶的妻子,而宋惜枝才是破坏他们婚姻的外室!
沈霜宁忽然就一阵反胃恶心,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疏离道:
“宋小姐,我再次声明一遍,我不喜欢世子,且我跟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信你大可去问他,他不会对你撒谎。宋小姐想共侍一夫,便和那窈娘共侍一夫吧,告辞!”
沈霜宁说罢,便擦过宋惜枝的肩膀,快步走了,仿佛身后有鬼追似的。
宋惜枝转身,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
沈魏看到沈霜宁竟然也在镇抚司时,吓了一大跳,他也确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疾步过去。
“夭寿啦,他们怎么把你也抓来了?!”
沈魏看到沈霜宁脸色很是难看,心下更加忐忑了。
“二叔,我是来接你回府的。我们快走吧。”
第64章 那位萧世子对宁宁有意思?!
荣国公府。
柳氏刚从燕王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原以为没了希望,不料回府后竟从下人口中得知,沈魏已经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沈夫人诧异,随即又担忧,“怎么回的?”
该不会是受了一身伤被抬回来的吧?
“二爷和二夫人都在德善堂呢。”下人说道。
柳氏二话不说急忙赶过去。
到了德善堂,屋里坐着沈老夫人还有二房的人,沈魏见她来了,立即起身恭敬地唤了声嫂夫人。
柳氏很敏锐,寻常时候可不见得沈魏这么尊敬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颔首道:“回来了就好,可有在镇抚司受苦?”
沈魏仍有些心有余悸,讪笑道:“托嫂嫂的福,那些人只问了我几句话,并未为难我,只是等得久了些。”
别人就没有他这么幸运,好几个进去的官员都还未出来,一想到那个鬼地方,沈魏就怕得心肝跟着颤抖。
柳氏听到那句“托嫂嫂的福”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
她深知这跟自己无关,燕王妃知晓她是去求情时,就已经婉拒了她,何来的“托她的福”?
不过看沈巍这样子,应是有内情,柳氏也未说什么。
沈老夫人素来偏心二房多些,因着沈巍得已平安回来,老太太对柳氏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尤氏也对柳氏感激不已,将她看成了二房的救命恩人一般。
柳氏为国公府任劳任怨这些年,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受吹捧。
老太太又当着柳氏的面,训斥了二房一顿,尤其数落尤氏,怪她没看好丈夫。
二房自知理亏,一声不敢吭。
这也是尤氏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被婆母数落,先前对沈巍的担忧悉数变成了埋怨,对老太太也不满起来。
她一个妇人家,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沈巍,这也能怪她?
尤氏也只敢腹诽,面上依旧乖顺的样子。
柳氏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她多少看出来老太太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从德善堂出来后,柳氏着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沈霜宁去过镇抚司了。
柳氏立马猜到是跟女儿有关,欣慰她能帮衬家里的同时又是一阵忧心:宁宁怎么能独自跑去镇抚司那种地方呢?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也不知沈霜宁如何做到的,柳氏脚步不停,扭身去了兰园,却没见着人。
沈霜宁将沈魏带离镇抚司后,却并未直接回府,她中途去了忠勇侯府赵家,跟沈妙云说了沈巍的事,好叫她安心。
对堂姐,沈霜宁也是同一个说辞,就说是母亲的功劳,具体也不细说。
沈妙云自然没有起疑,也总算是放心了。
沈霜宁来时赵黎安并不在,她不愿碰见他,是以没有久待,沈妙云送她出去时,却主动提起了赵黎安。
“你姐夫去南郊写生了,近日都回来得晚。”
沈霜宁皱了下眉,岳丈出了事,他还有闲心去南郊写生?
不过看沈妙云都没说什么,沈霜宁也不好多言,只说道:“他怎么不陪着你些?”
沈妙云笑了笑,道:“他一个大男人,总围着女人转像什么话?是我让他多出去结交朋友的。你姐夫这人很有风骨的,他不愿靠家里的关系,想凭自己闯出一片天。”
提起赵黎安,沈妙云满眼都是欣赏。
沈霜宁不敢苟同,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句:“多事之秋,还是少让姐夫在外走动。”
“他有分寸的。”沈妙云对赵黎安十分信任。
辞别堂姐后,天色已经渐暗了,街道上甚少有行人走动,风将乌云吹了过来。
沈霜宁坐在马车里,一手支额,闭着眼,眉眼间有些疲惫。
若说为沈魏跑一趟,倒是没什么,只是跟萧景渊周旋,玩心眼子,委实累人。
且还得知了他才是那日救了她的人,真是孽缘。
后来还被宋惜枝恶心了一番,说是身心俱疲也不为过,去见裴执的事也就推到了明日。
方才见了堂姐,沈霜宁又想起前世堂姐小产一事。
沈妙云失去那个孩子后,沈霜宁便甚少见到赵黎安了,用堂姐的话说是他太愧疚,没脸见沈家人。
而沈妙云经历那场变故,也变了很多,同她们相处时,总感觉少了几分亲近。
到底是不太放心,沈霜宁便让阿蘅去南郊看看,赵黎安到底是不是在那写生。
阿蘅坚持送沈霜宁回到国公府后,才动身去了南郊。
沈霜宁携阿昭回到兰园,甫一进门,便看到母亲坐在梨花木椅上。
“回来了。”柳氏搁下茶杯,抬眸望着她。
沈霜宁立即敛了万千心绪,朝母亲走过去:“阿娘......”
柳氏没给她笑脸,而是往旁边一看,神情严肃道:“坐。”
沈霜宁便乖乖坐下了。
“你去了镇抚司。”柳氏看着她道。
“是。”沈霜宁没有否认。
柳氏又道:“你去求了萧世子?”
沈霜宁顿了一下,便点了头。
柳氏神色古怪:“你怎么跟他说的?”
沈霜宁一双眼澄澈分明,端坐道:“就如实说呀,二叔只签了醉云楼的分红字契,其余一概不知情。”
柳氏狐疑道:“就这样,镇抚司就不追究了?”
沈霜宁道:“费了点口舌。”
柳氏不说话了,端着茶吹了吹,垂眸思索。
沈霜宁并不知柳氏去过燕王府。
燕王妃可是亲口跟柳氏说的——萧世子军营出身,有个“玉面阎王”的诨号。
便是说他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事事权衡利弊,薄凉近乎冷血,连她这个母亲求情都不管用,更甚者,旁人越是求情,他对犯错者揪得越狠。
柳氏对此也略有耳闻,是以沈霜宁现在告诉她,只是费了点口舌就让萧世子心软时,她很难相信。
再有一点,须知闲杂人等根本进不了镇抚司,与此事有关的官员家属也都只能在外干着急。
怎么偏是宁宁成了例外?
柳氏忍不住仔细瞧着眼前貌美的女儿,认真打量起来。
如今沈霜宁是出落得愈发水灵,去年及笄时还带着些孩子气,转眼竟出落得如月下海棠般剔透。
身段玲珑,肤如凝脂,从头到尾无一不美,说话时眼波流转的劲儿都透着股说不出的韵致。
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韵,也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柳氏看着如今的女儿,都不由心惊,紧接着心底自然而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难不成,那位萧世子对宁宁有意思?!
那可就有意思了......
“阿娘?”沈霜宁看母亲一直望着自己,不由疑惑。
这里没有外人,母女俩从来也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柳氏便将心中的猜测问了出来。
“宁宁,你去见那萧世子时,他对你可有什么不同?”
沈霜宁闻言面色微微一僵,哪会不知母亲想问什么,她揉了揉额角,疲惫道:“阿娘,您别胡思乱想,世子给我面子,也是因为谢小侯爷。”
她可不敢将见到萧景渊的细节告诉母亲,只能拿谢临来搪塞。
且沈霜宁被宋惜枝的那番话恶心得不轻,眼下只要想起萧景渊就一阵厌烦,母亲还怀疑萧景渊对她有意思,这个话题她是一点也不想多谈。
柳氏并不知萧景渊跟谢临关系好,眼下知晓了,却又想起王妃那句话。
“可是......”
“阿娘,我乏了,去洗漱了。”沈霜宁已然起身,落荒而逃般往内室走去了。
柳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还未用膳呢,怎么就洗漱了?”
“没胃口。”里头传来沈霜宁任性的声音。
柳氏拿她没办法,总归二房没事了是好事,走之前,又嘱咐了一句:“明日宫里来人教你礼仪,入宫之前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学规矩。”
-
镇国公府。
风将晚霞吹了过来,头顶一片澄澈的深蓝,远处落日乌金,逐渐沉进一片暗色中。
裴执盘膝坐于藏书阁中,眼前长桌上搁着一把古琴,他一手搭在琴上,一手放在膝上,未束起的墨发披在肩头,被风吹起又落下,神情沉静似水。
“公子,四小姐午时去了镇抚司见萧世子,未时便跟沈侍郎一同出来了,应是四小姐去得及时,沈侍郎并未受苦。”
福贵立在一旁,恭敬道。
裴执眼眸微垂,淡淡“嗯”了一声:“既已无事,便让姚大人回吧。”
福贵应了声是,又忍不住问道:“公子既想帮四小姐,为何要拖着呢?这下好了,四小姐自己解决了,都不需要公子您了。”
裴执却是不语,一双墨黑的瞳仁里藏着戾气。
他猜到沈霜宁一定会去镇抚司救沈魏,只是没想到萧景渊会这么轻易放人。
沈巍签的那份字契,是之后才补上的,也就是说,沈巍并非一开始就被拉入局中。
而算计沈巍的人,就在这里。
裴三郎。
他原想借此让沈霜宁和萧景渊再无可能,只可惜……
天色彻底暗下后,阿衡便回来了。
彼时沈霜宁正靠在床上翻看一本书。
“小姐,赵世子确实是跟一群公子去南郊写生,不过他跟那些人分开后,却没有回侯府……”
阿衡神色有些犹豫。
沈霜宁见她脸色不对,于是放下书,追问道:“那他去哪了?”
第65章 天下男子都一样
阿蘅便道:“我看他独自去了如意坊,便跟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他跟一名女子进了屋子里,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孤男寡女相会,还能是做什么?
沈霜宁在听见赵黎安去了如意坊时,就已经坐直了,神色冷然。
京中那如意坊,说起来也就比青楼多了些格调。
里面的女子皆是清倌,卖艺不卖身,京中王公少爷们常去那儿消遣玩乐,却是世家夫人们最痛恨之地。
虽然如意坊对外是说不做皮肉生意,可世上没有什么是银子办不到的,门一关,谁知道里头会发生些什么?
而那如意坊,也是可以花银子赎人的。
“阿姐说他近日都晚归,原来是去了那种地方取乐!”沈霜宁将手里的书往边上狠狠一砸,气得不行。
如若她没记错,上一世沈妙云还满脸幸福地说过,自他们成婚之后,赵黎安再也不曾去过那种地方消遣。
所以阿姐是在孕期发现了赵黎安去了那种地方,深感背叛,才一气之下滑胎了?
沈霜宁沉下脸来,唇角溢出一声冷笑。
她曾以为,赵黎安虽平庸了些,却胜在有一颗难得的真心,专一深情,与其他男子都不一样。
原来只是因为他装得太好了,前面一套,背后一套。
沈霜宁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悲哀。
“小姐,此事要告诉世子夫人吗?”
“不行,绝不能让阿姐知道!”
赵黎安素日装得太好,沈妙云沉浸在他编织的幸福中,这个真相无疑是对她的致命一击,更别说沈妙云还在孕期了。
孕前三月是最不稳定的,至少先瞒过这段时间。
沈霜宁面上一片冷肃,她垂眸思索片刻,眼波流转,很快便有了主意。
此事她不好出面,且她还要准备入宫事宜,实在没空去见赵黎安,看来还得劳烦大哥才是。
于是第二日,沈霜宁便找到沈修辞说了此事。
沈修辞闻言,脸色也是一沉,只是他更谨慎一些。
“待我先确认过,若他当真与那女子有染,想养外室,我自不会放过他,你且安心准备入宫之事,此事交给我便是。”
沈家人都护短,沈妙云纵使嫁出去也是自家人,沈修辞断不会让她受了欺负。
沈霜宁知晓大哥行事稳妥,且赵黎安一向畏惧沈修辞,是以由大哥出面最合适不过。
从沈修辞书房离开后,沈霜宁便回去写了封密信。
如今母亲盯着她,不准她出府,若入了宫,行事必定不便,等再出来就是半个月后的事了,而父亲的事不能再耽搁下去。
迟则生变,沈霜宁只想尽快解决这个隐患。
眼下,她只能相信裴执。
封信送去了李记,再由李记的人送到了裴执手上。
福贵送信来藏书阁时,裴执正与一位穿官服的男人谈话,便站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等那人走后,福贵才进去将信送到裴执手上,恭敬道:“公子,四小姐送来的。”
裴执原本平淡的神情泛起波澜。
拆开密信后,漂亮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裴执扫了一眼,神色没有半点意外。
案几上还有一封信静静躺在那,福贵立在一旁,无意中在那封信上看到了“永宁侯府”四字,心下微微一惊,没敢再看。
裴执将桌上的信烧毁,反将沈霜宁的密信叠起来收入怀中,而后端茶饮了一口,半是感叹半是欣慰道:“宁姑娘还是这么容易相信人啊。”
随后对福贵吩咐:“备马,去真定。”
-
另一边,萧景渊暗中派人去皇陵搜查,果真搜到了不少火药!
而这些火药就埋在太庙四周,细思极恐。
火药连夜运回了镇抚司,跟先前在醉云楼里搜出来的放在一起。
苏琛看着这些火药,满脸惊骇之色,以他的智商很快就猜到了这些火药倘若没被发现的话,将会用在什么地方。
宣文帝每年都会在清明时去皇陵祭祖,而这些火药就藏在皇陵,意图昭然若揭。
苏琛不敢想象,倘若没有查出这些火药,到时候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苏琛心有余悸,转眸看向一旁的萧景渊:“你怎么知道皇陵也藏有火药?”
昨日萧景渊突然要派一拨人潜入皇陵搜查,苏琛当时就想问了,可萧景渊如何也不肯说。
苏琛快好奇炸了。
屏退左右后,萧景渊才沉声道:“是沈霜宁提醒我的。”
“四小姐?!”苏琛更震惊了,脱口而出道:“她怎么知道的?”
萧景渊却道:“我也很想知道。”
苏琛走上前,弯腰摸了一把新到的火药,发现上面覆着一层灰,眸光微微闪烁:“这些火药藏在皇陵里有些时日了,而且在我们搜出醉云楼那些火药时,对方竟没有转移这些东西,说明他们很自信我们查不到皇陵那里,且此事一定做得十分隐秘。”
“这就很奇怪了,四小姐一个闺阁女子,如何知晓的?难不成她有通天之能?”
萧景渊负手而立,神色古怪,不知在思索什么。
苏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不是让慕渔盯着她么?慕渔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萧景渊看了他一眼:“没有。”
苏琛便直起身来:“罢了罢了,总归这是好事一件,四小姐可帮了大忙了!”
萧景渊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是啊。”
.......
这两日沈霜宁都在府里学宫规礼仪,没有往外跑。
这些东西她早在上辈子就学过了,是以学起来很快,也很轻松。
从宫里来的这位女官是教坊司的芳姑姑,也是长公主钦点来教导沈霜宁规矩的。
她本以为如沈霜宁这样的闺阁小姐,没什么眼见,一朝得到了公主的赏识和恩宠,定然会有些得意忘形,不会好好学这些繁琐的礼仪。
结果没想到沈霜宁不但谦卑有礼,在学礼仪时,那仪态比宫里的娘娘还好,半点挑不出错!
芳姑姑不由高看几眼,心道不愧是长公主看中的人,心下也生了些好感。
很快便到了入宫的日子,一应行李都已收拾好,跟家人拜别后,沈霜宁便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原本按规矩,入宫是不准带丫鬟的,但沈霜宁很得景瑜公主青睐,公主特许她带一名贴身丫鬟。
沈霜宁深知皇宫险恶,于是只带了阿蘅。
阿蘅头一回入宫,却不紧张,只有好奇,有时候沈霜宁都羡慕阿蘅的神经大条,这样的人往往没什么烦恼。
三皇子还未从镇抚司出来,少了一个威胁后,沈霜宁便放心多了。
宫里早为她安排好了住所,既是名义上的公主伴读,自然要以方便公主为先,是以沈霜宁直接住进了景瑜公主的长乐宫。
领她们去长乐宫的人也是芳姑姑,虽然有些话芳姑姑已经说过一遍,此时还是啰嗦了一句:
“这宫里不比外面,沈姑娘须得时刻记着谨言慎行,莫要闲逛,长乐宫东边挨着后宫,北边是帝后寝殿,往南是御花园,一会儿便会路过,那地方常有贵人走动,姑娘切记没事就别过去了,总之除了长乐宫和书斋,别的地方少踏足。”
沈霜宁道:“霜宁谨记姑姑教诲。”
芳姑姑安抚道:“姑娘也别太有压力,陪公主殿下念书而已,除了圣上偶尔会去看看,平日里没什么人过去,熬过半个月便可回家了。”
在红墙下走了半刻钟后,途径御花园,看见了几位妃子。
春日花团锦簇,艳阳高照,妃子们更是为御花园添了几抹亮色。
宣文帝并非流连后宫美色的皇帝,后宫妃子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芳姑姑瞧见那边的妃子,也不知看到了谁,眉头微微一蹙,正想趁对方没注意到她们,赶紧带着沈霜宁离开。
然而那边的人却发现了她们。
一名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手持一柄团扇,对着身旁的宫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名宫女便高声道:“那边是谁,还不快过来见礼?”
躲不过,芳姑姑只好带着沈霜宁过去,边走边轻声道:“那边粉色衣裙的正是丽妃,如今正得恩宠,眼里容不得沙,另外三位你不用管,你只记得别惹了丽妃不悦。”
沈霜宁应了声是。
芳姑姑说得隐晦,沈霜宁听得出来丽妃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主。
其实不必芳姑姑提醒,沈霜宁也知道丽妃的为人,前世她们也是打过交道的。
丽妃长得美貌又年轻,是个极其爱美之人,同时也容不下比她还貌美的女子,跟她交好的妃子,都不能打扮得太美,从头到尾都要尽可能朴素。
是以一眼瞧过去,哪位最扎眼,便知道谁是丽妃了。
前世景瑜公主捉弄她时,丽妃还带人看过她的热闹,甚至撺掇景瑜要刮花她的脸,不过未能如愿就是了。
沈霜宁望着那边三三两两的女人,皱了皱眉,之前光顾着担心东宫和三皇子了,竟然忘了宫里还有一堆很麻烦的女人。
沈霜宁虽有点烦,却是不怕的。
她落后芳姑姑半步,垂着眼,来到众妃子面前,故作惶恐姿态:“臣女沈霜宁,见过各位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入宫之前沈霜宁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是以只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绾起来的头发上并无太多装饰,脸上更是未施粉黛,素得不能再素了。
就这幅扮相,便是站在一群宫女之中,也很难引人注意。
“原来是小公主的伴读啊,我当是谁呢。”不知是谁笑着说了一句。
皇宫外的贵女们是很羡慕沈霜宁能入宫伴读,但是对于宫里的妃子而言,这小小的殊荣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也不太将沈霜宁放在眼里就是了。
眼下打量着她,就像是看着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似的,无人在意。
芳姑姑道:“诸位娘娘,景瑜公主还在等着奴婢带姑娘过去,就不打扰娘娘们的雅兴了。”
景瑜公主是淑贵妃的女儿,宫里只有这一位贵妃娘娘。
淑贵妃曾经也是能跟皇后分庭抗礼的,只是如今病重,母族也已式微,又被皇后打压得厉害,早已不如当年了,甚至不少人盼着她归西。
这其中,便有丽妃。
丽妃端坐在亭中,涂了蔻丹的手指捏着金丝团扇,不紧不慢地晃着扇子,一双狐狸眼审视着沈霜宁。
原是不怎么在意的,可当她的视线落在女子那张脸蛋上时,眼睛便眯了起来,闪过一丝锐意。
就在沈霜宁要转身离开之际,丽妃忽然开口,“慢着,你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第66章 自食恶果
听见丽妃开口,芳姑姑便暗中朝沈霜宁使了个眼色。
沈霜宁便垂首走到了丽妃面前,站在台阶下。
春日的太阳不算太烈,女子立在阳光下,那脖颈上瓷白的皮肤像被晨露浸透过的羊脂玉,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分明是素净的底色,却没来由让人觉着刺目。
丽妃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见她仍低着头,语气有几分不悦道:“抬起头来。”
几位妃子们察言观色,见丽妃面上一片冷然的神情,也不由看向那台阶下的女子,心道对方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能得引起丽妃娘娘的注意?
实在是沈霜宁穿得太素了,众人都没怎么将她当回事,就连她的名字也不怎么记得。
直到沈霜宁抬起头来,众人完完全全看到那张脸蛋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在一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空气似乎都静了一瞬。
就见丽妃缓缓起了身,眼神高傲而冷冽地盯着沈霜宁。
沈霜宁则很平淡地回望着她。
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那时她才嫁入燕王府不久,第一次随萧景渊入宫面圣,事后萧景渊留在御书房跟圣上说事,她则跟宫女去御花园闲逛,于是就遇到了一位隆恩正盛的宠妃。
彼时也是眼下这般场景,那位宠妃看她绾着妇人髻,便问她是哪家的夫人。
她如实回答后,对方本就不太和善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宠妃曾是燕王府的侍女,名叫兰湘。
萧景渊年少时尚在京中,便是兰湘伺候他起居,她也比萧景渊年长两岁。
原本以兰湘的姿色,王妃是有意让她当通房的,然而舅舅遭人陷害之后,萧景渊便毅然离开了京城,去了遥远的北境。
兰湘自然留在了王府,还一心等着萧景渊回来。
她一直等,等到了十九岁,结果等到的都是萧景渊在边关立功的消息,又过一年,她实在等不了了。
因她还是清白身,王妃便想为她寻个好人家嫁了。
可兰湘的野心从很早的时候就被喂大了,她从不把自己当下人看,原本不出意外,她会成为世子的贵妾,又岂会甘心下嫁给王府的一个幕僚?
既然无法在王府立足,她便要谋更高的地位。
兰湘想入宫,王妃便认她为义女,送她进宫。
没想到短短两年,兰湘就从小小的才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丽嫔,等萧景渊回来时,她早已经是宠冠六宫的丽妃娘娘了。
即便爬上妃位,贵不可言,可是兰湘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
原以为萧景渊回来后,得知她变成了丽妃,定会对她刮目相看,亦或是有那么一丝后悔。
然而,萧景渊早就不记得她这号人物了。
得知她过去的身份,他也只是疏离又淡漠唤她一声“娘娘”,没有高看,也没有轻视,丽妃却是更加难受了。
兰湘心里对萧景渊有怨,可燕王府又对她恩重如山,她不能对萧景渊发泄不满,于是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愤恨悉数倾倒在彼时是世子妃的沈霜宁身上!
不过兰湘很聪明,她不会明着针对沈霜宁。
毕竟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的女人,城府手段了得,而彼时的沈霜宁就是温室的花朵,根本玩不过丽妃。
丽妃想弄死她有一万种法子,比如景瑜公主放蛇咬她时,其中就掺了一条剧毒的五步蛇,幸运的是沈霜宁躲过了。
后来丽妃应是看她并不受萧景渊宠爱,在燕王府过得也不甚如意,这才放过了她。
毕竟比起直接弄死沈霜宁,看着她在燕王府逐渐枯萎会有意思得多。就好像这样,兰湘便能告诉自己,上天给她选了一条正确的路。
可是上一世,兰湘却在宫里暴毙而亡,死在了沈霜宁前头。
这一世,沈霜宁和前世的仇敌再次相见,她不再是世子妃,只是国公府四小姐,而兰湘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丽妃。
沈霜宁心想,她都已经不是世子妃了,兰湘总不能还要仇视她吧?
不过兰湘本就个心理有点扭曲的女人,不能以常理推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丽妃纤纤玉指捏着扇柄转了转,她看着沈霜宁,脸上不见笑意。
就在妃子们以为丽妃要发作时,却见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红唇艳丽得像吃过小孩儿。
“早前便听闻,荣国公府的四姑娘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好话,阴阳怪气似的,而且还冷笑了一声。
来了来了!
丽妃终于要发作了!
众人神情一凛,都等着看好戏。
沈霜宁也定了定神,做好了丽妃向自己发难的准备。
然而......
丽妃只说了这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便让沈霜宁走了,也没有为难她。
芳姑姑松了口气,便带着沈霜宁退下了。
其他人则感到了有些失望。
宫里女人少,日子枯燥又乏味,还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呢,她们甚至都想好该如何建言献策了。
若是沈霜宁能听见她们的心声,就会发现这宫墙里心理扭曲的女人何止丽妃,大家多少都有点毛病。
但沈霜宁已经走远了,头也不回,并未看见身后那群女人遗憾的神情。
丽妃望着沈霜宁离开的背影,看了半晌,回头时发现身后的妃子们也都在看。
众人看到丽妃回头,心下微惊,连忙收了视线。
丽妃也未说什么,施施然坐回亭中,捻了颗葡萄吃。
其中一人眼睛微微闪烁,上前说道:“方才那丫头竟敢直视娘娘您,真是胆大包天,娘娘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丽妃饶有兴致道:“那依妹妹所见,本宫当如何?”
说话的女人纵使站在丽妃面前,也是一副躬身含胸的姿态,极尽卑微。
她平素为丽妃出过不少点子,颇得丽妃看重。
见丽妃问话,她便抬眸看向不远处一口蓄着雨水的水缸,缸里两朵荷花开得正艳,她轻声道:
“把她的脑袋按进那口缸里,反复数次,洗清那脑子里的不敬之心,好让她长长教训,下次见了娘娘,才会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娘娘。”
女子笑容谄媚,说着阴毒的话。
丽妃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却开口问:“妹妹以为她美,还是本宫更美?”
女人闻言一顿,恭顺地回答道:“丽妃娘娘凤仪万千,那丫头怎能跟娘娘比呢?”
丽妃面上的笑意更浓,眼里却一片凉意,她转眸看向了一旁始终不说话的太监,寒声道:“听到了么?就按她说的来办。”
太监额头上隐隐有块疤,面相很是可怕。
女人还未意识到丽妃神情不对,正在心里得意,结果那太监却径直朝她走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往亭外拖去!
周遭众人皆是一惊。
“啊——!娘娘,娘娘息怒啊!”女人惊声尖叫,慌忙挣扎起来。
只见女人被拖到那口水缸旁边,太监一言不发地抓着她的脑袋用力往下按,她整个脑袋被浸入水中,满缸的池水都涌了出来,溅落在地。
那两朵荷花也摇摇颤颤。
其他人见状根本不敢说话,生怕被殃及池鱼。
丽妃一眼也未往那边看去,只晃着团扇淡淡道:“本宫最讨厌欺骗。”
她虽然也不喜欢沈霜宁,却早已探明此人深受长公主赏识,连陛下亦对其另眼相看,这节骨眼儿上若对沈霜宁动手,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又不傻,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还有世子昨日也派人来告知她,沈霜宁是自己人,要她在宫里多多照拂。
梁嫔那个死女人,胆敢害她,她便让她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沈霜宁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御花园发生了什么。
虽然丽嫔并未为难她,但沈霜宁还是希望今后再也不要碰见这个女人。
任何跟萧景渊有关的女人,她都想离得远远的。
-
芳姑姑将她带到了景瑜公主的长乐宫,先去了偏殿收拾行李,一会儿再去拜见公主殿下。
得知沈霜宁今天入宫,景瑜公主一早便起来了,她嫌沈霜宁来得太慢了,这都快午时了还没到。
心想半路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差池,便要提着裙摆出去找人。
甫一出门,却得知心心念念的宁姐姐已经在偏殿了。
景瑜先是一喜,而后又有点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
景瑜亲自过去找了沈霜宁。
嬷嬷追在身后劝道:“公主殿下,您要矜持些啊——”根本叫不住。
走了许久,沈霜宁正坐在炕上歇息,慢悠悠地喝茶。
这长乐宫的偏殿比她的闺房还大得多,光线也好,早已被宫女打扫得一尘不染,看得出周围特地布置过,有种香软闺房的模样。
不过沈霜宁却没什么心思欣赏。
不一会儿,景瑜公主的身影飘然而至。
“宁姐姐!”
沈霜宁起了身,规矩地向她行礼:“公主殿下。”
景瑜面带笑意朝她走来,亲近地扶她起来:“这里没有旁人,不用向我行礼。”
景瑜自认跟沈霜宁已经熟悉,对她也没有之前的羞赧腼腆,举止中带着天然的亲近。
沈霜宁则要冷淡许多。
景瑜并不知翟吉之前对沈霜宁做的事,察觉对方不咸不淡的态度,景瑜便以为是她一路走过来太累,还未适应的缘故。
景瑜跟她说了会儿话后,也不敢打扰她了。
今日还不用去书斋,沈霜宁便留在偏殿待着,哪也没去。
景瑜原是给她准备了四名宫女,沈霜宁只留了两个。
两名宫女瞧着要伺候的姑娘冷冷清清的,也不敢多说话,只老老实实的忙活。
入宫伴读打乱了沈霜宁所有的计划,单是这件事就令她的心情好不起来。
晚些时候,她用完膳,宫女打了热水来,她便起身去沐浴,泡在浴桶里整理思绪。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保全荣国公府。
明年会有大旱,各地都闹饥荒,甚至影响了朝廷局势,而眼下已经开始着手种土豆,待陈嘉如前世一样将其改良好,便能大幅提高收成,一年时间足够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父亲的事情,她跟裴执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镇国公府想在京营安插自己人,而她则要父亲先离开京营,明哲保身。
并非是让沈琅辞官,而是让他先留在真定治理,还不能让皇帝起疑心。
此事就拜托裴执去办了,眼下情势紧迫,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沈霜宁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可若是沈琅继续留在京营里,定会重蹈覆辙,那是父亲的性命,她不敢去赌。
只是沈琅一直是个倔驴,也不知裴执能否顺利......
还有谢临,是否收到了她的信?
也过去了四五日,该收到信了吧?
听说儋州风水养人,民风开放,那里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也比京城里的小姐要大胆奔放,看上哪位郎君便会直接上前表白示好。
如谢临这般俊俏的玉面将军,一定很招人喜欢吧。
若是有姑娘投怀送抱,他拒绝得了一次,能拒绝得了二次三次么?
说起来沈霜宁之前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兴许是赵黎安的背叛让她对天下男人都失望,所以才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沈霜宁思考时不习惯有人打扰,是以阿蘅并不在身旁伺候。
她靠在桶沿,阖眸想着事情,周遭水汽氤氲,竟是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梦到谢临被黑风寨的女寨主绑去做压寨夫君。
还梦到谢临跟那女寨主有了五六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见到她时,谢临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娃,他一脸愧疚地对她说:“对不起,宁宁,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于是沈霜宁气哭了,咬牙切齿地唤谢临的名字。
只是这声呓语,怎么听都像是春梦时娇滴滴的呢喃。
此时的她并不知,屏风外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而她这一声声谢临,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第67章 醋意
此时阿蘅已经被一记手刀打晕在外面。
听着里面的声音,萧景渊闭了闭眼,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于是越过屏风大步走了进去。
他是习武之人,若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很轻易就能办到。
女子的脸颊被水汽沁出薄红,小巧的鼻尖覆着细汗,两道秀眉紧拧着,墨丝如瀑浸在水中,几缕湿发贴在莹白的颈侧,随着呼吸微微剧烈起伏。
这幅模样,仿佛印证了什么猜想。
萧景渊冷着脸,垂眸盯着她的脸,胸中莫名腾起一股无名火,额角青筋暴突,恨不能对她做些什么!
他俯下身,手指撑在桶沿,用力到指尖泛白,薄唇因愤怒而紧抿成一条直线,甚至微微下撇。
他以为自己早已做到毫不在意,可当他知道沈霜宁的春梦里竟是别的男子时,他一时竟无法接受。
但很快,满腔的怒火都被理智强行压下,在眼底化为了一片悲意。
而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沈霜宁的脸,没有丝毫偏移。
兴许是男人的注视太过炙热,沈霜宁睫毛轻颤,似乎要醒了。
萧景渊见状,直起了身,没有多待。
在外面留下要送来的东西后,便径直离开了此地,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
谢临在三天前就收到了沈霜宁的信。
而他所遭遇的事情恰巧和沈霜宁的梦境有些许重合之处,不过又很不一样。
谢临的确被黑风寨的女寨主看上了,对方还设计将他抓到了黑风寨里,要强行拜堂,但是这都在谢临的剿匪计划之中。
这一环则是美男计。
彼时他从探子手里收到沈霜宁的信时,正在黑风寨里。
谢临没想到沈霜宁会给他写信。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
信上她问他伤势可否严重,有没有水土不服,胖了还是瘦了,还要他万事当心,别逞强,又说了点自己在京中的事,也就没有别的话了。
看着信上再寻常不过的关怀之语,恨不得将每个字都拆开来看无数遍。
她在担心他,牵挂他。
明白这一点,谢临心里泛着丝丝甜蜜,嘴角也不由流露出笑意来,身上的伤都不觉疼了。
于是他执笔,斟酌了很久,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不知如何落笔。
废了不知多少张信纸,才写好一封回信,想了想,又将自己的腰封一同送去。
而萧景渊留下的信,正是谢临给她的回信,还有谢临的贴身之物。
萧景渊走后不久,沈霜宁便醒了。
她在里头唤了阿蘅几声,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水也有些凉了,沈霜宁只好独自出来,取了暖架上的中衣穿好后,这便走了出去。
偏殿里静悄悄的。
一看阿蘅昏迷在卧榻上,脸色骤然一变,当下快步过去。
“阿蘅,阿蘅?!”沈霜宁慌张地晃着阿蘅的肩膀。
不一会儿,阿蘅渐渐转醒,她缓缓直起身,用手捂了捂有些酸痛的后脖颈。
随即才意识到什么般,立即看向小姐,神情紧张。
“小姐,你没事吧?!”
沈霜宁连忙道:“我没事,你怎么晕了,到底怎么回事?”
阿蘅从卧榻上起身,啐了一口:“方才有人进来,我中了暗算!狗贼!”
一听有外人进来过,沈霜宁神情微变,她方才可是在沐浴!
“你可有看清是什么人?”
阿蘅摇摇头,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刀。
当时她察觉有异,只来得及抽出刀,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就被打晕了,以至于连那狗贼的脸都没有看清!
可恶!!
而那两名宫女,也同样被打晕了,将她们唤醒后,她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宫女害怕道:“此事可要告诉公主殿下?”
说实话,她们在长乐宫当差这么久,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
沈霜宁沉吟片刻,道:“先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对方费尽心思进来,却没有伤人,难不成是谋财?
不一会儿,阿蘅拿着什么东西过来。
“小姐,我在桌上看见的。”
阿蘅一手捏着信,一手拿着个鹿皮腰封。
沈霜宁靠坐在软卧上,拆开来看到是谢临的信,面上的凝重猜疑瞬间化为了喜意。
还真是心有灵犀。他才念着他,就收到信了。
看来那人只是来送信的,她真要感谢他。
沈霜宁一天的阴霾都消散了好些。
她敛了神色,朝那两名宫女说道:“今夜之事不要惊动公主殿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明白了吗?”
两名宫女连连点头,此事说白了也是她们的过失,姑娘不想追究,她们都谢天谢地了!
说来也怪,明明眼前的女子只比公主殿下大两岁,也是个闺阁女子,可有时候从那身上散发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像少女所有,就譬如现在,挺震慑人的。
宫女心下对沈霜宁更加敬重。
宫女走后,只剩阿蘅在她身边。
“原来是送信来的......”阿蘅忍不住抱怨道,“把她们打晕就算了,怎么连我也不放过?疼死了。”
阿蘅心想,一定是萧世子身边那个讨人厌的青峰!
沈霜宁没有言语,只坐在烛火旁看着手里的信,眼神柔和,看得也仔细,嘴角噙着笑意。
谢临没事,她也总算安心了。
阿蘅却不解道:“小侯爷送腰带来作甚?”
沈霜宁拿起那鹿皮腰封,脸颊却有些红了。
解束腰玉带,遣人送归妻。
男子远征送女子腰封,是夫妻间才会有行为,是以贴身之物寄相思。
沈霜宁解释给阿蘅听,阿蘅反应过来便炸毛了。
“小侯爷怎么能占小姐便宜呢!他又不是姑爷!”
沈霜宁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
只是这表情分明是很受用的。
萧景渊并未离开。
他立在偏殿外的树上,本就一身玄衣的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耳力和目力都极佳。
忽然感到一阵兴意阑珊,扭身离去。
沈霜宁躺回床上时,却在想着方才沐浴时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旋即又掐灭了脑中的念头。
绝不可能是萧景渊。
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萧世子亲自跑一趟,且他这么讨厌她,是不会来的。
第二天见到沈霜宁时,景瑜公主明显察觉到她心情好了些,于是在去书斋的路上,主动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沈霜宁自然不会告诉她原因,随口糊弄过去了。
就快到了书斋,远远却看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男子一袭玄青锦袍,长身玉立,气质清冷,竹影在他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沈霜宁没想到给公主殿下讲课的人会是自己的兄长,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定然是觉得给公主殿下讲课是儿戏,是以一个个推脱着不愿来,这担子自然就落到了年轻的沈修辞身上。
沈修辞在国子监时便出类拔萃,是公孙先生的得意门生,学问方面自是顶好的,圣上也放心。
而沈修辞想走仕途,自然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若是能将公主教好,也算是立功了。
宫中人多眼杂,须得谨言慎行,今日沈修辞是她们的教书先生,不是沈霜宁的兄长。
沈霜宁规矩地唤了声“先生”,却在偷偷朝他眨眼。
沈修辞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景瑜公主一心想好好表现,也乖巧地唤了句“先生好”。
沈修辞拱手回礼:“公主殿下。请坐。”
沈修辞原以为圣上打算让小公主念书这事,公主自己并不乐意,结果却见景瑜公主十分认真,回答问题时也并不敷衍。
沈修辞见状,也不由认真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讲课便结束了,沈修辞给景瑜留了个问题,景瑜仍坐在位置上思索,一手执笔,刷刷刷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趁这个时候,沈修辞将沈霜宁拉到一旁,正色道:“你可知圣上还要考核公主的射艺?”
沈霜宁眉心一跳:“什么?”不是念书而已吗?
沈修辞道:“我昨日才得到消息,再过一月,女真国的公主会来大梁,圣上如今决定要让公主殿下修学六艺,就是为了此事。”
女真国以女子为尊,都是极其出色,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那位公主更是个中翘楚。
沈霜宁没问女真国公主为何要来,只蹙起眉道:“一个月,这点时间能学会什么?公主殿下吃不得苦,射艺估计也只能学得皮毛而已。”
沈修辞看着她不说话。
沈霜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瞪大眼睛:“圣上让我伴读,该不会到时候要我上吧?!”
第68章 不必畏惧,有我在
沈修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望着湛蓝的天说道:“圣意难测,但圣上命你给公主伴读,绝非儿戏,你需认真对待。”
沈霜宁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还以为只是陪公主玩乐即可,谁知身上还有这么重的担子。
大哥在翰林院,昨日才收到消息,想必圣上和长公主早就知道了,之所以现在才放出消息,就是怕她不敢来。
那些贵女们若是知道当公主伴读竟然还要为国争光,一定会吓得半死,完全不羡慕了。
沈霜宁这才想起女真国一事。
大梁周边的附属国中,女真算其一。
别看女真皆是女子为政,却是当年大梁最难啃下的一块骨头,后来女真主动求和,也是因遭受了天灾,否则那场战役估计要再打上两年。
而今女真虽然已是大梁的附属国,却是最有反骨的,再加之北齐正与大梁打仗,宣文帝不得不担忧,女真会趁机勾结北齐,借势报当年称藩之辱。
此番女真国来大梁名为朝贡,实为试探虚实,见弱则噬,乘隙而攻。
若女真发现大梁国力衰退,君主病重,必会乘北齐交战之机,趁势挥戈。
不论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作为东道主,大梁都必须展现出国力强盛的一面,绝不能在附属国面前丢脸。
景瑜公主是圣上唯一的女儿,对方来的也是公主,到时候自然会有所比较。
想来宣文帝也知晓公主有几斤几两,这一个月临时抱佛脚怕也是很难比得过女真公主,所以才给她找了个伴读。
届时景瑜公主比不过,由伴读代劳,合情合理。
沈霜宁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给公主伴读不是什么好差事。
上一世,女真国公主前来大梁,宋惜枝是公主伴读,而恰逢那时宋家获罪流放,宋惜枝便离京了,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彼时的沈霜宁去了外祖家,等回来时,女真国的人都已经走了,是以对这段记忆委实不深。
只隐约记得,圣上发了怒,被气得吐血,貌似病得更重了。
再后来轮到大梁遭遇天灾,女真国立即趁虚而入,联合北齐一同发兵......
想到这里,沈霜宁背上爬上一阵寒意,心想只怕就算这次找回赢面,女真国还是会在将来借机发兵。
沈修辞道:“据说那位女真公主骁勇善战,驭马射箭极为擅长,但文道则差一些。”
沈修辞话音一转:“你之前不是跟小侯爷学过骑马?”
沈霜宁叹息道:“是学过,也只是皮毛,哪里比得上那位公主?”
之前是要跟谢临学射箭的,可他去了儋州,此事就搁置了,而这段时日忙着各种事,骑马也练得不勤。
“再说射艺,我只会投壶,弓箭是根本没碰过的。”
沈修辞道:“你会投壶,准心自是不会差。”
沈霜宁苦笑:“大哥就别安慰我了,投壶和射箭是两码事,哪能一样?”
沈霜宁岂会知道,正是她在镇国公府那一手“蒙眼投壶”被景瑜说给长公主听,对方才点了她做公主伴读的。
沈修辞见妹妹脸色难看,便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安抚道:“别太有压力,你只需尽力而为,便是输了,圣上亦不会怪罪,而且骑射是由萧世子来亲自指点,再加上宁宁天资聪颖,一定能学得很好。”
不用想,骑射定是由她来比,因为景瑜如今的体型连上马都困难。
沈霜宁丧着个脸,慢慢点了点头。
待坐回原位时,沈霜宁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表情一变。
方才大哥说什么,教她们骑射的是萧世子?萧景渊?!
沈霜宁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书斋出来后,景瑜和沈霜宁去换了身方便骑马的衣裳,之后便去了马场。
萧景渊已经在那等着了。
他身着藏青色劲装,束银色腰带,锦缎泛着冷光,清冷中添一丝贵气。
而他旁边还有一身穿蟒袍的男子,竟是太子!
沈霜宁眸光微微闪烁,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太子和萧景渊密谈的事。
那时太子信誓旦旦要对付宋家,如今宋阁老已经下狱,显然是按死对方的最佳时机,然而太子却没有后续的动作,是还在等什么?
思索间,景瑜已经率先朝太子跑过去,笑盈盈道:“太子哥哥!”
太子身着月白蟒袍,眉宇间尽是清贵端方之姿,他朝景瑜温声笑道:“还从未见过景瑜穿骑装的样子,这般英挺飒爽,倒有几分女将军的风范了。”
虽然两人并非亲兄妹,且景瑜的亲兄长一直在觊觎储君之位,但在太子眼里,这跟景瑜无关。
有外人在场,景瑜被夸得生出几分羞涩来。
沈霜宁行至太子面前,垂首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又微微侧头对萧景渊道:“世子万福。”
“沈四姑娘不必多礼。”太子虚扶她的手臂,一脸温和的笑意。
“太子哥哥怎么也来了?”景瑜问道。
太子温声道:“听说咱们的小公主要学骑射,孤正好闲来无事,便来看看。顺便盯着你,看你有没有认真学。”
景瑜鼓起圆圆的腮帮子,攥起粉拳:“我会认真学的!”
萧景渊则清清冷冷的,什么也没说。
方才见她们来,也仅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似太子好说话。
沈霜宁是知道他是一向如此,倒也未在意,就是景瑜挺害怕的。
萧景渊命人牵两匹温顺的马来,四人便在原地等候。
景瑜看了萧景渊一眼,缩了缩脖子,忍不住在沈霜宁耳边低声道:“父皇知道我怕他,就故意使唤他来教我。”
萧景渊耳力极佳,何况又站得这么近,听到小姑娘的嘀咕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沈霜宁头一回知道景瑜畏惧萧景渊,有点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也合理,萧景渊生得一副女子都钦慕的好皮囊,但毕竟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武将,不笑时的确挺吓人的。
看来宣文帝确实想让公主好好学骑射,否则也不会让萧景渊来教了,只不过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
被迫接下教姑娘骑马的差事,萧景渊应该挺不高兴的吧?
沈霜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谁知对方也在看着她!
冷不丁接触到了萧景渊冰冷的视线,沈霜宁心肝都颤了一下。
他又盯着自己做什么?
沈霜宁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又看了回去。
萧景渊却移开了视线。
沈霜宁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太子待人素来和善,没什么架子,是位极温和的储君,身上倒有几分宣文帝的影子。
太子笑着对沈霜宁说道:“沈四姑娘这身骑装要比上次多了些英气,看着很不一样。”
男子夸女子穿着好看,多半是有点意思,但太子夸得很坦荡,眼里只有欣赏,没有情愫。
“殿下谬赞。”沈霜宁不失礼数地回答。
太子又道:“上次你送来的烹饪之法很不错,太子妃甚是欢喜,就是孤每天对着一桌子南瓜,已经开始做噩梦了,梦里都是南瓜追着孤跑。”
太子说得太有画面感,沈霜宁忍不住笑了。
“没想到太子妃殿下这么喜欢。”
“是啊,就是苦了孤了。”太子摇头叹息,看似在抱怨,眼神里却极是宠溺。
沈霜宁看得出太子跟太子妃感情很好,心里不由羡慕,还有几分感慨。
虽然太子曾经也喜欢宋惜枝,但是娶了公孙小姐后,对妻子却是极好的,两人也很恩爱,不像她......
萧景渊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面色看起来更冷了,负在身后的手不由慢慢紧握。
明明就站在一起,可彼此之间就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不一会儿,宫人牵了两匹骏马来,一白一棕。
考虑到是两位姑娘要骑马,特地挑了个头小一点的马匹,而棕色那匹是最矮的。
太子是知道景瑜从未骑过马,是以朝沈霜宁问道:“四姑娘可有学过骑马?”
沈霜宁如实道:“学过一些皮毛。”至于跟谁学的,她没说。
太子便放心了,转身看向景瑜:“先学着如何上马吧。”
景瑜看着眼前的棕色骏马,对于没有骑过马的她来说,想要迈出第一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迟疑了很久,纵使有太子和萧景渊在一旁保驾护航,她也迟迟不敢上马,仿佛眼前的骏马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我,我害怕......”景瑜摇摇头,控制不住地退了两步,一脸抗拒。
“要不今日还是先不学了,明日再学吧,”
一旁的沈霜宁已经独自坐上马背,手腕轻挽缰绳,如握春葱,她朝景瑜说道:“公主殿下,骑马没有那么可怕的,您瞧——”
她牵着缰绳特地走了两圈。
女子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裙摆随马身轻晃,煞是好看。
尤其是她从容不迫的姿态,别有一番风情。
连太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景渊眸光沉沉的望着沈霜宁,没有言语。
看来谢临将她教得很好。
而萧景渊并不知,上一世,他曾拒绝她想学骑马的提议。
沈霜宁之所以想让他教自己,也是有想跟他亲近的意思,只是男人太不解风情,也太忙碌,根本没空理会她。
沈霜宁勒住缰绳,停在景瑜面前,鼓励道:“骑马并不可怕,男子做得,女子亦然,公主殿下乃大梁女君之典范,是最璀璨的明珠,人人都该仰望您,纵是胯下骏马,亦当臣服于您。这区区骑术,何足畏惧?”
“您瞧,我都能行,殿下一定也做得到,别怕,有我在。”
这番话如金石掷地。
景瑜怔怔望着眼前人,只觉胸腔里的心跳如战鼓擂动,竟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一番话。
她虽贵为公主,可是既不貌美,也没有纤瘦的身材,有很多人明面上奉承她,尊敬她,实则背地里都在耻笑她蠢笨如猪,肥硕不堪。
这些难听的讥诮如附骨之蛆,逼得她自暴自弃,也控制不住地暴饮暴食,使得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直至前不久,父皇告诉她女真国的公主将要来大梁。
父皇看她的眼神不再似从前充满包容和溺爱。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于是强装镇定,放出狠话能学好骑射。
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她仿佛又听到了四周传来很多嘲笑她的声音——
“快看啊,公主居然要学骑马,怕不是一上去就会将马儿压死吧?”
“看她那副懦弱的样子,能爬上去就不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笑!”
“为什么偏偏她是我们的公主?又丑又无能,根本配不上大梁。”
“.......”
这些满怀恶意的声音忽远忽近,如跗骨之蛆,令景瑜再度打起了退堂鼓,然而沈霜宁的话语却似利剑劈开迷雾,让她看到了一束光。
她说她是明珠,人人合该仰望她。
她说纵是骏马,也应臣服与她。
她说不必畏惧,有我在......
第69章 这个公主伴读真是选对了
景瑜内心汹涌,她抬头注视着沈霜宁那双清澈的眼睛,最后那点迟疑也散了。
她重重点了头,鼓起勇气朝马儿走去。
景瑜在宫人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了坐上了马背,直至双脚悬空,远离了实地,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真的做到了!!
沈霜宁缓缓策马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行,莞尔道:“看吧,我就说了,公主殿下能做到的,骑马其实并不可怕,对不对?”
景瑜发自内心的欢喜,露出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自信的笑容,整个人都显得充满了生机。
但紧接着,景瑜的眼眶又不由湿润了,一滴豆大的眼泪从胸前精贵的绸缎上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除了沈霜宁,谁也没瞧见。
没人知道她迈出这一步有多么艰难。
当身下的骏马动起来时,景瑜身形微晃,还是有点怕,却紧紧咬着唇,面上一片肃然,不似方才懦弱了。
沈霜宁看着景瑜,在心里叹了口气,于是翻身下马,接过侍从手里的缰绳。
她抬头朝景瑜柔声道:“殿下,臣女给您纤绳,别怕。”
景瑜于是慢慢地挺直了背脊,垂眸看向她,脸颊露出浅浅的酒窝,满脸信任之意。
沈霜宁给了景瑜坚持下去的勇气,之后在萧景渊偶尔的指点下,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看着景瑜坐在马背上的身姿,那些伺候公主起居的近侍们皆很欣慰。
虽然只是进步了一点点,但是对公主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每当人们以为公主就要放弃的时候,她都坚持下来了。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公主。
唯有太子和萧景渊的目光落在沈霜宁身上。
太子负手而立,眸中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四姑娘还真是个妙人,三皇弟那般伤害她,她还能心无芥蒂的帮衬景瑜,这般胸襟心性,实属难得。孤佩服。”
萧景渊原本放在沈霜宁的目光倏地一转,落在了太子身上,眸光犀利,带着几分审视地开口道:“太子殿下貌似对三殿下的事很清楚?”
太子没有看他,只笑了笑道:“听说了一些而已。”
怕不是听说的,而是翟吉那里有他的人。
萧景渊若有所思。
“世子打算将三皇弟关多久?”太子状似无意的问道。
萧景渊淡淡道:“他仍有嫌疑在身,何时洗清嫌疑,何时便能出来,太子殿下若是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可去镇抚司探望。”
太子笑道:“好啊。”
马场上方的跑马墙上,立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宣文帝到底是不太放心景瑜,是以下了朝后听说她当真来了马场,便过来瞧一眼。
原以为景瑜想学骑射,只是说说而已,等真要学了,定会像从前一样找各种借口逃避。
没想到,她竟是动真格的。
宣文帝一双黄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欣慰之色,目光又落在另一道骑马的身影上,捻须颔首。
看来这个公主伴读真是选对了。
“公主殿下好学,又有世子和伴读陪着,陛下可放心了?”一旁的海公公温声道。
宣文帝手搭在墙头的垛柱上,眼眸沉沉地望着底下的身影。
自己这个女儿,他是最清楚的,过于善良以致怯弱,保护得太好反而没了担当。
没有让她长成公主该有的样子,他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个月后女真公主来访,宣文帝其实对景瑜并不抱有期望,不奢求她能为大梁争什么脸,他若不想景瑜丢脸,到时候自有上百种办法让她不现身就是。
景瑜最像他,又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人父亲,他也希望女儿能有所成长,毕竟他庇护不了她太久了......
墙上风大,宣文帝猛地咳嗽起来,边咳边用随身带着的丝帕捂嘴。
年迈的海公公连忙去拍皇帝的后背。
等再拿开时,黄色的丝帕上竟有鲜红的血色,显得有些刺目。
海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宣文帝盯着那抹血色看了片刻,骤然紧握,藏到了袖中,厉声道:“别声张。”
海公公明白过来,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宣文帝这便离开了,海公公临走前看了眼底下的小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
眼下淑贵妃重病缠身,已时日无多,届时公主失去了母亲,若是又失去了唯一能庇护自己的父亲,公主该如何自处?
临到傍晚。
侍从小心地将景瑜公主扶下来,给她递去了水囊,又为她擦额头的汗,十分心疼道:“公主殿下今日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景瑜一副精神奕奕地模样,眼睛也亮亮的,虽满身是汗,却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另一边的沈霜宁也从马背下来了,她亦出了很多汗,渴得不行。
她径直往营帐走去。
宫人在这里设了一张长桌,她记得自己的水囊就放在这里。
也不知阿蘅跑哪里去了,沈霜宁也没多想,伸手取了桌上唯一的水囊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旁传来男人冷淡的声音。
“你喝的是我的水。”
沈霜宁一听这熟悉的嗓音,喝水的动作便是一顿,扭头时便看到萧景渊木着一张脸,实在没忍住。
“噗——!”
沈霜宁自己都吓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水囊,拿出自己的帕子一面给他擦湿透的衣襟,一面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世子莫怪,世子莫怪......”
萧景渊皱着眉,脸色铁青,抬手抓住她的手。
沈霜宁一顿,又猛地抽开:“世子请自重!”
萧景渊冷笑了一声,手指弹了弹前襟,没说什么,伸手去拿桌上因为没有及时关上,水已经流尽的空水囊。
还故意拿到沈霜宁面前,倒着放,无声控诉。
沈霜宁神情讪讪,谁知道萧景渊的水囊会放在这里?之前这桌上只有她的水囊!
这时阿蘅回来了。
她方才去接水了。
阿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直愣愣地把水囊递给沈霜宁。
“小姐,喝水!”
沈霜宁:谢谢,已经喝饱了。
沈霜宁将自己的水囊递给萧景渊,道:“世子若不嫌弃,就喝我的吧。”
“喝孤的也行。”太子不知何时过来了,也将水囊递过去。
萧景渊伸手拿了沈霜宁的水囊。
太子挑了下眉,倒是没说什么,收回手,自顾喝着水。
沈霜宁已经回到了景瑜身边。
景瑜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宁宁,谢谢你,今日我获益匪浅。”
沈霜宁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殿下今日很勇敢。”
“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景瑜松开她,笑容甜甜的。
沈霜宁点了点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于是就见萧景渊竟然当真在用她的水囊饮水!
这一刻沈霜宁仿佛被定住了。
为什么?
他不是很厌恶她、忌惮她吗?
方才递出那瓶水囊时,她压根没想过他真的会喝,甚至想过他会当面倒掉,羞辱自己一番。
可是没有,他平静地接过去了,现在又喝上了,那样淡漠的神情,仿佛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可就是令沈霜宁头皮发麻!
就在萧景渊将要转眸看过来之际,她匆匆回过神,加块步伐离开了马场。
二人走后,太子邀萧景渊去了东宫做客。
萧景渊没有拒绝。
天色暗了下去,夜色寂静深沉,屋内烛火融融,太子将珍藏的酒酿拿出来款待。
“此乃泸州的妃子笑,浓香芬芳,上上佳酿。孤藏了很久,可不敢让太子妃知晓。”
见萧景渊望过来,太子低笑一声,道:“孤酒量不行,又贪杯,她不准孤饮酒,管得极严。”
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却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萧景渊一直不太理解,天底下为何会有男人喜欢被女人管束,他无法接话。
两人喝了两杯后,太子忽然道:“你要跟宋惜枝成婚吗?”
萧景渊看了他一眼。
他猜到太子邀他做客是有事要问,可没想到是问的宋惜枝。
太子喜欢宋惜枝的事,萧景渊是知晓的。
如今宋阁老尚在狱中,圣上已下令,秋后问斩,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那些在朝为官的宋家人,要么官降一品,要么被贬离京,当初由宋阁老提携上来的官员也多少受了牵连,曾经门庭若市的宋家如今冷清得仿佛被全京城孤立。
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时若是再呈上宋阁老勾结乱党的确凿证据,宋家孤立无援,必遭灭顶之灾。
而太子迟迟没有动作,是因为顾及宋惜枝么?
萧景渊不清楚。
但眼下看来,太子还没有放下她,这也许是原因之一。
萧景渊道:“我不会娶她。”
太子眯起了眼,也不问为什么,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沉声道:“她与你青梅竹马,对你一片深情,为了你,她甚至拒绝了孤。你若不娶她,她极可能会死,或是沦落到很惨的下场,到时候你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么?”
第70章 世子如此作为,对得起小侯爷吗?
“太子殿下不必试探我。”
萧景渊半张脸沉在夜色中,令人捉摸不透。
太子并不在意萧景渊的警告,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道:“你不肯娶她,到底是因为宋章下令杀了袁振峰,你不愿娶仇人的孙女,还是因为......那位沈四姑娘?”
萧景渊摩挲着酒杯,没说话。
太子忽地笑了一下,移开了目光,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会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
萧景渊道:“我从不说第二遍。”
太子嗤笑道:“你真是无情。”
萧景渊转眸看太子:“是殿下要对宋家赶尽杀绝,不是微臣,要论无情,殿下要比臣更胜一筹。”
太子的表情有了极细微的变化,温和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
萧景渊从容地饮着酒,缓缓转动酒杯,眼睛望着外面寂寥的深夜。
太子之所以想让宋家灭亡,他多少了解一点。
二十年前先皇后亡故,跟宋章有很大关系。
先皇后慧眼识珠,一手将宋章提拔起来,视若心腹。
先皇后对宋章有知遇之恩,然而宋章却恩将仇报,在先皇后后位不保之时,转头投靠了她的死对头,也就是如今的王皇后。
就在先皇后拼命保住自己的势力时,宋章给皇帝送去了先皇后结党营私的确凿证据。
彼时宋章是先皇后最大的倚仗,可以说宋章的背叛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先皇后面对满盘皆输的局面,为了保住年幼的太子和母家的荣耀,选择在寝殿悬梁自尽。
彼时的翟羽不过五岁,宫人惊惶的哭喊与寝殿里晃荡的素白绸带,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先皇后的死不是什么秘密,随着翟羽年岁渐长,轻易就能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所以多年筹谋,一心想要灭了宋家。
只是恐怕太子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仇人的血脉,所以他有那么一丝心软了。
于是在紫辰阁里,太子主动告诉萧景渊,他要提前对付宋家了,就是故意给萧景渊去给宋惜枝通风报信的机会。
宋惜枝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祖父卖了,太子很欣慰,但他还是不肯轻易放过踩着先皇后尸骨,享受荣华的宋家人。
若是萧景渊愿意娶宋惜枝,她便有了倚仗,那么太子就可以放开手脚去灭了宋家。
可太子没想到,萧景渊会如此无情。
太子一连喝了几杯,面上已有浓烈的醉意,手指攥紧了酒杯,用力到指尖都泛白。
“你说宋章是不是很可恨?”太子喃喃道,“他的所作所为,既害了宋家,也害得他的孙女失去幸福。”
他并没有看见,太子妃就站在门外,而且站那有一会儿了。
太子忽然伸手,用力握住萧景渊的手,一副哀求的口吻道:“算孤求你,你护着她好不好?你仁慈一点,她那么可怜,你别对她这么狠心,那都是宋章的错,与她无关......”
这番话也不知到底是对萧景渊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萧景渊并不作声。
对于宋惜枝,他早已权衡利弊过,若是太子最终还是选择对宋家动手,他自会在不损害王府利益的前提下,护着她些。
但这一点他不会让太子知晓,唯有这样,太子才不会对宋家赶尽杀绝。
太子妃终于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别喝了。”太子妃俯下身,在太子耳边说道,语气轻柔。
太子已经将脑袋深深垂了下去,没有任何反应。
太子妃眼眶湿濡,看起来很难过,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将太子扶了起来,纤瘦的身子竭力撑着他,朝萧景渊露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殿下醉了就喜欢胡言乱语,让世子见笑了。”
“无碍,先扶殿下回去醒醒酒吧,微臣告退。”萧景渊搁下酒杯,从座中起身。
太子这妃子笑后劲十足,他酒量一向不错,这才喝了四五杯,站起来时便有些犯晕了。
萧景渊蹙眉,抬手揉了揉额角。
太子妃道:“我让人提前做了醒酒汤,世子喝完再走吧。”
宫门早已下钥,但萧景渊手握圣上所赐的腰牌,有“御前免召”的特权,可随时出入宫门。
不过萧景渊却不愿待太晚,便婉拒了太子妃的好意。
太子妃见状也不勉强,扭头吩咐宫人送萧世子出去。
出了东宫,萧景渊便让宫人回去了,没让人跟着。
此时长乐宫偏殿,灯火通明。
沈霜宁刚洗漱完毕,正躺在贵妃榻上看书。
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发尾还有点潮,腿上披着一张雪白的绒毯,一双白皙的脚丫露在外面。
手指慢慢翻着书页,看得极认真,抬起来的手袖口下滑,露出来的一节手腕白皙如玉。
窗外有风吹进来,渐渐地有些刺骨了,她正想让阿蘅把窗户关上,结果抬眼时就看见萧景渊不知何时站在了珠帘外!
这跟见鬼了没什么区别。
沈霜宁脸色微变,立即坐了起来,看见对方仍站在那里不动,她于是试探地唤了声:“世子?”
萧景渊终于有了动静,指节挑开垂落的帘栊,靴底碾过地面的声响透着沉缓。
他颀长的身形覆上阴影,周遭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量挤压,连陈设都显得逼仄起来。
恰在此时,穿堂风卷着他衣袍间未散的酒气吹拂进来。
沈霜宁眸光猛地一颤,眨了眨眼:“你喝酒了?”
萧景渊垂首看着她,微微晃动的暖色烛光映在她的脸颊上,显得娇俏可人。
视线中的她,一会儿冷着脸警惕十足地盯着他,一会儿又似乎变了个模样——
变成梦里那个对他满眼情意,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妻子。
萧景渊微微眯起了眼,周围的景象像是隔了层雾,只有眼前的女子是清晰的。
沈霜宁忽然觉得他此刻的眼神很危险,正要起身时,却被他一手按住肩头,被迫坐了回去。
“世子,你这是干什么?”沈霜宁皱起眉,仰起小脸看他,很是不悦。
萧景渊忽地俯下身来,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用力得几乎要将沈霜宁的骨头给勒断了。
沈霜宁立即抬手去推他,连世子也不喊了,怒道:“萧景渊,你放开我!”
“你看清楚,我不是宋惜枝!别到我这里来发酒疯!”
却又不敢喊得太大声,生怕引起外人的注意。
倘若被宫女发现她和萧世子大晚上搂搂抱抱,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届时就算萧景渊不乐意娶她,舆论之下,也要一台软轿将她抬进王府侧门,给她一个侧室的身份。
到时候再过不久,他会将宋惜枝娶进门,宋惜枝为正妻,而她是妾室,真就遂了宋惜枝的愿,跟她共侍一夫!
想到这里,沈霜宁一时气急,眼看推不动男人,只好张口去咬他的肩膀。
这一下发了狠,隔着衣衫咬进了皮肉。
耳边传来轻微的抽气声,可萧景渊并未松开她。
他面庞埋在她颈窝,嗓音低沉,祈求一般道:“再唤我一声郎君可好?”
沈霜宁闻言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瞳孔骤然一缩,简直难以置信!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萧景渊也重生了。
心电急转间,她忽然就想起来先前在醉云楼被他所救时,她无意间将他认错成前世的夫君,才不小心唤了他一声“郎君”。
可是按理说,萧景渊该觉得那声郎君是冒犯才对,眼下怎么会......
紧接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了出来。
沈霜宁松开嘴,忽然就笑了。
只是这笑意多半是讥讽。
先前种种不对劲之处,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萧景渊竟然喜欢她?
前世她用尽一腔热血去追逐他,迎合他,却得不到一个正眼。这一世她不再喜欢他,且一心疏远他,与他划清界限,结果他反倒对她有意思了?
所以上一世的她该有多傻,才会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委曲求全。
沈霜宁笑着笑着,眼睛却渐渐湿润了,满嘴的苦涩。
她心疼自己。
沈霜宁垂下手,闭上了眼睛,便是满心恨意,也只是平静道:“萧景渊,你真不是个东西。”
心里喜欢的明明是宋惜枝,却又来招惹她,当她是什么了?
萧景渊感觉到脸颊有些湿润,这并不属于他,臂弯便下意识松了松,抬起头时,发现她竟然哭了。
心底忽然针扎似的一痛。
他凑上去吻她脸颊上的泪,一点一点地吻着,又咸又涩。
两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像是生怕她逃了。
萧景渊身上浓烈的酒气笼罩在沈霜宁口鼻,像囚笼一样困住她,他的呼吸像烙铁一样滚烫,唇瓣却凉得像碎冰,一下又一下印在她面颊上,脖颈上,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沈霜宁的眼泪愈发止不住,整个人僵直着,一动不动。
“别哭......”他心软地哄道,沙哑的嗓音带着隐隐的颤抖。
为什么要哭?谁让她受委屈了?
萧景渊不明白,只觉得胸腔里仿佛堵着一口气,很难受。
但同时又有另一种欲望在翻涌,像潮水一般,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过来,摧毁他的理智。
平日里清冷持重的男子,也有被欲望操控的时候。
萧景渊呼吸很快变得粗重起来,他将沈霜宁放倒在贵妃榻上,欺身而上,手指轻抚她的脸颊,顺着脖颈慢慢下移,动作带着些许笨拙,指尖在颤抖。
“宁宁,别怕。”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身下是自己的妻子,她本就属于他,他想要她,理所应当。
然而,他并未看到沈霜宁冷然而显得有些麻木的脸。
就在萧景渊低下头来,将要吻上她的唇时,她终于有了动静,一脸淡然地开口。
“世子如此作为,对得起小侯爷吗?”
第71章 权当是醉酒认错了人
在听到谢临的名字时,萧景渊的理智瞬间回笼,瞳孔猛地一缩。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沈霜宁做了什么。
大约是太过震惊,一时没了反应。
沈霜宁只淡淡看着他,又问一遍:“世子还要强迫我么?”
她的眼神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萧景渊从她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仿佛也看到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摆到了台面。
萧景渊忽然就感到了浓浓的自厌。
随后他听到自己喉咙里传出十分艰涩的声音:“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强迫你......”
沈霜宁嗤笑了一声,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信么?
萧景渊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说他是误以为她是自己前世的妻子,所以要跟她行房么?
萧景渊最终什么也没说,立刻就远离了她,而后像是犯了错的孩童般,不知所措,木然地站在一旁,视线瞥向一旁,也没有看她。
沈霜宁从贵妃榻上慢慢坐起来,将滑落在小臂上的衣衫拉了起来,遮住一片春光。
这种情况是她未料想到的,是以也不知该怎么办。
她垂着眼眸,没有看他,只轻声道:“世子请走吧。”
说完,便要起身回内室。
萧景渊忽然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哑着嗓子说道:“我会对你负责。”
这句话像是针扎一样刺激到了沈霜宁某根神经。
在她听来这就像是施舍。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沈霜宁便猛然转过身来,抬起另一只手要扇他耳光。
萧景渊没躲,沈霜宁的耳光便落到了他俊朗的面庞上。
啪的一声。
她这一掌打得极重,萧景渊的脸上很快浮现出红红的巴掌印。
萧景渊皱了下眉,却未说什么。
沈霜宁盯着他道:“世子要如何对我负责?”
萧景渊道:“我可以娶你。”
沈霜宁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低喝道:“我不愿意!”
萧景渊微微瞪大了眼睛,没料到她会拒绝得这般干脆,只是转念一想,他也清楚原因,是以并未追问为什么。
只是愈发觉得心口一阵闷疼。
沈霜宁嘲讽道:“萧景渊,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为你的女人,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便是今夜你我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断不会嫁给你!你该向我道歉,而不是说娶我,谁要你娶了?”
沈霜宁素日温和平静,极少这般疾言厉色。
纵是情绪再稳定的男子,被女子这般嫌弃,心情也难以平静。
萧景渊自认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可她不要,还打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不稀罕。
萧景渊脸色铁青,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男人面露难堪之色,沈霜宁心底快意至极!
于是她上前一步,伸手去替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故意说出令他更加难堪的话来。
“小侯爷那般信任世子,托你照拂于我,不是让你照拂到我的床上来,世子今夜对霜宁做的事,权当是醉酒认错了人。我不会告诉小侯爷,也请世子今后自重,莫再行此冒犯之举。”
萧景渊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墨色一寸寸沉下去,仿佛腊月寒潭结了冰。
沈霜宁很是善解人意般,抬头看着他,仿佛看不见他的神情有多难看。
“毕竟小侯爷跟世子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世子总不至于,亲手断了这多年的情分吧?”
萧景渊扭头走了,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样子。
沈霜宁面上那点装出来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颈间还有些湿润,是萧景渊吻她时留下的。
阿蘅是在第二天清醒过来的,她一睁眼,就连忙去寻找自家小姐的身影。
然后就见小姐好端端地坐在妆台前,正在给自己带耳坠。
阿蘅从贵妃榻上起身,身上的毛毯便滑落在地,她捡起来放回原处后,才小心翼翼过去。
“对不起小姐,我昨夜不小心睡着了,您罚我吧!”
沈霜宁头也未抬地道:“你摸一摸你的后脑勺,疼不疼。”
阿蘅依言照做,这才反应过来般,大叫道:“疼!怎么更疼了!!”
她方才醒过来时就觉得脑袋疼,只不过她下意识以为是前天受的伤还没好,根本没想到是昨晚又遭了一次暗算!
阿蘅在心底骂骂咧咧,嘴上低声道:“又是萧世子的人来了么?”
若是刺客的话,沈霜宁也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了。
沈霜宁轻轻颔首,没说什么。
阿蘅都服了,神情恹恹道:“小姐,您下次能不能跟他们说一声,来就来,别再搞我了?”
她自认武功还不错,可接连两次都中了暗算,昨夜更是一点意识都没有,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晕过去的!
阿蘅的自信心都要被摧毁了。
随后便听见自家小姐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昨夜之后,萧景渊确实再也不曾来过长乐宫。
沈霜宁和景瑜练骑射时,他依然在场指点,只是整个人显得更冷酷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沈霜宁。
这样的好处便是景瑜学得更加认真了,短短三天已经能独自骑马走一圈了。
沈霜宁也能心无旁骛的练习射艺。
对沈霜宁而言,她经历前世了那些刻骨铭心,到如今都能若无其事的面对萧景渊,那晚的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还是如从前一样,温和待他的同时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又回到了原点。
而萧景渊看她满不在乎又泰然自若的样子,心底越发不是滋味,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尽管两人明面上看起来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太子却敏锐的注意到萧景渊的不同。
萧世子看似漠然,可面对沈四姑娘时眼底分明是有波动的。
太子眼睛转了转,没说什么。
萧景渊的射艺是极好的,百步穿杨不在话下,他毫无保留地将技巧教给沈霜宁,这使得她进步飞快。
而沈霜宁的确是块璞玉,拉弓时腕力虽弱,准头却透着惊人灵气,十支羽箭射出,竟能有两支稳稳钉入靶心红圈!
这等悟性莫说是闺阁女子,便是军中初入伍的精壮士卒,怕是也要望其项背。
第七日时,宣文帝来看过一眼,沈霜宁却不敢表现得太好,故意有所保留。
毕竟皇帝若是心里对她有了期待,届时她若是比不过那女真公主,皇帝就会对她有怨言了。
沈霜宁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她又不是什么练武奇才,以她目前的水准定然比不过从小习武的女真国公主,而想要在一个月内精进射艺,达到十发九中,无外乎天方夜谭。
不如现在表现得差一些,届时再尽力一搏,只要输得不要太难看,皇帝也不会太失望。
宣文帝看到沈霜宁虽然一箭都未射中靶心,但都射中了靶子,也是在意料之内,依然不吝啬夸赞道:
“作为女子,短短几日就能射中靶子,还有一箭就差一点能射中靶心,已经进步很大了。赏!”
宣文帝赏的是随身戴的玉佩,其上刻有龙纹,质地温润,还坠着珊瑚璎珞,价值非凡。
沈霜宁不敢收。
宣文帝坚持要给。
沈霜宁只好跪地叩谢。
宣文帝满脸慈爱地笑道:“起来起来,不必多礼。”
宣文帝对沈霜宁的表现很满意,毕竟方才他过来看时,景瑜的箭要么射到天上,要么往他这边来,吓得他脸都白了。
要不是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他都以为她是故意弑君的。
是以宣文帝只观摩了一会儿,就叫上萧景渊匆匆走了。
宣文帝只赏了沈霜宁东西,景瑜却一点也不嫉妒,她替沈霜宁高兴道:“宁宁,这个玉佩你可一定收好,听说这是太上皇在时传给我父皇的,见它如见君!”
“景瑜说得不错,这的确是太上皇的。”太子不知何时过来了,他看着沈霜宁手里的玉佩,语气不乏羡慕。
沈霜宁闻言心头一震,顿时就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她哪里值得这么贵重的赏赐?
她立即抓紧了,生怕一个不稳就掉了地上。
同时又感到压力山大,圣上赏了她如此贵重的龙纹玉佩,显然是对她十分看重的。
这可如何是好?她可没有信心赢过女真国公主啊。
另一边,海公公走在帝王身后,轻声道:“陛下,您赏了四姑娘那么贵重的宝贝,她怕是睡不着了。”
宣文帝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停下来说道:“是朕考虑不周了,朕只是看到景瑜跟她在一起变得愈发乐观向上,一时太过高兴,也没多想就赏了。难道要拿回来?”
海公公:“......陛下您说呢?”
宣文帝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赏都赏了,那丫头值得。”
海公公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道:“不过说到公主殿下,殿下如今的确变了很多,跟个小太阳似的,也不知四姑娘对殿下做了什么,真是神奇。”
海公公是看着景瑜一点点长大的,从前的小公主身上总笼罩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阴郁之气,胆小怯弱,一点响动就能吓到她,说难听点,委实没有公主的威仪。
而淑贵妃,素来只看重皇子,并不看重公主,对公主也缺乏关爱和引导。
皇帝也因忙于政事,忽略了景瑜,这些各种各样的原因长年累月堆积起来,才导致景瑜变得愈发消极。
等到皇帝和淑贵妃意识到小公主的问题时,景瑜几乎定型了,也心里竖起了密不透风的墙,再难介入了。
是以宣文帝看到景瑜如今变得乐观开朗,甚至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缺陷时,宣文帝简直高兴得想哭。
他感激上天,给他送来了沈霜宁,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宣文帝回到御书房时处理政务时,看到了一封奏折,竟是弹劾荣国公沈琅在京营任职时不作为的折子。
弹劾沈琅的人是姚御史,对方罗织了一些罪名,譬如京营操练懈怠,器械保养疏漏......诸如此类可以原谅的小错。
宣文帝大致扫了一眼,便搁在了一旁,又拿起一本,是沈琅汇报治理真定的折子。
宣文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目光凝在最后一句:请卸任京营指挥使,留镇真定。
如今姚御史的弹劾与这封请辞折一前一后递上来,倒像是预先串好的。
宣文帝陷入沉思,指节无意识叩了叩案几。
......
半个月很快过去,就到了要出宫回家的日子。
沈霜宁却得知,回家三日后还需再入宫伴读。
来告知她的人是芳姑姑。
沈霜宁倒也不意外,大约是在宫里待得还算顺利,没有想象中难熬,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抵触。
景瑜依依不舍,知道她思家心切,只好放她走了。
国公府的马车早在宫门外等候,柳氏亲自来接她回去。
上了马车,沈霜宁才得知父亲已经离开京营,留镇真定的消息。
柳氏犯愁道:“你父亲原是要回来的,可真定那边竟闹了匪患,而且还是官匪勾结,何其严重?如此一来,你父亲便留在了真定镇守,还不得已卸去了京营的职位。”
原本沈琅留在京营,手握实权又是闲职,俸禄高,又受人尊敬,最重要的是能时常回来陪伴家人,柳氏是极满意的。
可现在,沈琅离开京营,在真定担任刺史,则官降一品,与被贬无异,而且还不能时常回来,柳氏都快愁死了。
沈霜宁则心想这是好事,没想到裴执这么快就搞定了。
看着母亲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沈霜宁不动声色安慰道:“真定离上京不是很远,爹爹不能回来,我们可以去看望爹爹。”
沈霜宁又拿出那块龙纹玉佩哄母亲。
“阿娘您瞧,这是圣上赏我的,我厉不厉害?”
第72章 风雨欲来
柳氏看到沈霜宁手里的龙纹玉佩,惊了一惊,一把拿过来,仔细瞧了瞧,震惊道:“当真是圣上给你的?”
沈霜宁靠在母亲肩膀,笑道:“是呀,圣上看我很用功,就赏我了。”
柳氏顿时喜不自胜,笑容也灿烂起来,心里那份忧愁也散了大半。
说实话,自从沈霜宁入宫伴读后,她总是睡得不安稳,生怕她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要说宁宁从前也算是乖巧的,只是偶尔跟沈二贪玩一些而已,但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女儿就跟吃了熊胆似的,仿佛什么也不怕。
之前在闺仪比试当众下了宋阁老面子,后来又二话不说去了镇抚司那种地方......更令柳氏担忧的是,貌似越来越多的大人物注意到了宁宁。
眼下圣上还亲赐了玉佩,柳氏是受宠若惊,既高兴又害怕。
“阿娘可高兴了些?”沈霜宁望着母亲,笑盈盈道。
柳氏却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轻声道:“我的宁宁不需要这么辛苦。”
沈霜宁敛下眸子,就听母亲柔和的声音传来:“阿娘只想你将来嫁个好人家,一生顺遂,国公府的荣耀自有你父亲和兄长他们担着,你一个女儿家,只需在待嫁之年安安分分地在家里待着,天塌下来也有家人顶着,用不着你到处奔波。”
沈霜宁眼睛渐渐湿润了,眼眶红了一圈。
阿娘总是这么好。
可是阿娘不知道,她若是什么都不做,国公府又会重蹈覆辙,甚至朝局倾覆时,所有人都将束手无策。
柳氏并不知沈霜宁心中所想,她捧着女儿的脸,看她眼睛红红的,又不住地心疼:
“瞧瞧,这才半个月,都瘦了许多。你老实告诉阿娘,是不是在宫里吃了苦头?公主殿下待你如何?可别学你父亲报喜不报忧。”
沈霜宁眼眸微微闪烁,撒娇道:“没有,公主殿下对我好着呢,阿娘别担心。”
又跟母亲说了些宫中的趣事,柳氏这才放心。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府里,又见过了祖母后,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才回自己的兰园歇息。
她不在时,阿昭将兰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床铺都铺得十分柔软,她一头陷进软枕里,终于放松下来。
于是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沈修辞来找她时,她还在睡。
阿蘅见大公子神情似乎有些凝重,便问:“大公子是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奴婢将小姐喊起来?”
沈修辞迟疑片刻:“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难得休息,就让她睡吧。”
沈修辞便走了。
阿蘅不明所以。
阿昭则听到了些风声,大公子过来,该是为了三姑爷赵黎安。
就在前两日,沈二公子和赵黎安在砚云馆大打出手。
沈二痛骂赵黎安在外拈花惹草,有愧于家中妻子,赵黎安却倒打一耙,骂沈二自己下流不堪,所以看谁都不干净。
那砚云馆是京城里文人雅士喜欢作诗集会的地方,赵黎安是那的常客,身边也都是所谓志同道合之人,而如沈二这样的风流纨绔,自然是不受欢迎的。
是以当时压根没人听沈二说话,更是叫人将他打了出去,不但如此,沈二还被一群人不带脏字的奚落羞辱了一番。
要放在平常,那些人自然对国公府多有忌惮,不敢对沈二出言不逊,
事发后第二天忠勇侯府登门,来人是侯夫人和沈妙云,赵黎安并没有来。
彼时众人都以为对方是登门道歉,谁知忠勇侯府竟是要求沈二去给赵黎安道歉!
侯夫人是极宝贝自己的儿子的,得知赵黎安竟在外面被国公府一个庶子打了,她哪里忍得了,气势汹汹就来了国公府讨说法。
而沈妙云也因为丈夫被打伤了脸,又被沈二“污蔑”,便挺着肚子来为丈夫讨个公道。
柳氏是沈二名义上的母亲,便出面解决此事。
二房的人当然也被惊动了,但是因着前不久大房救了二房一命,这一次二房则是在中间打圆场。
不过虽是打圆场,话里话外也是偏着赵黎安,觉得沈二太过分了些,要柳氏好好管教他。
阿昭知道沈二虽在外风流,但是屋里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通房小妾,是以他受伤回来也没什么体己人照顾,阿昭便好心去给他上药。
阿昭不清楚赵黎安受了多重的伤,但她却看到沈二公子背上都是淤青,一定被打得很重。
沈二却不在意般,嘴里还对赵黎安骂骂咧咧。
“赵黎安这个伪君子,人前对发妻嘘寒问暖扮作情痴,转身便在如意坊与娼妓勾肩搭背,做了腌臜事却藏头露尾,当真恶心至极!还敢做不敢当,真不是个东西!”
“我定要将他虚伪的嘴脸揭下来,好让所有人都看看!”
阿昭震惊不已,这才知道三姑爷竟是这般虚伪的人。
阿昭以为以沈二的脾气,定不会跟忠勇侯府低头,可是当沈二看到怀有身孕的沈妙云时,他终究是心软了。
沈二虽并未去侯府当面跟赵黎安道歉,却跟侯夫人表达歉意。
对着沈妙云,也只说是自己糊涂了,一时看错了人,才错怪了赵黎安。
那位侯夫人也并非得理不饶人之人,又看在国公夫人的面子上,也就原谅了沈二,不再追究下去。
沈妙云也就不说什么了。
此事便到此为止,没人再提。
但阿昭总觉得,要出大事。
乌云不知何时被风吹了过来,临近傍晚,天色就被深灰色笼罩,阴沉沉的。
风雨欲来,放大了阿昭心中的不安。
到了用膳的时辰,阿昭便走向小姐的床榻,弯腰下去轻轻推了推沈霜宁。
也许是枕着谢临给她的腰封,沈霜宁再也没做过像上次那般不好的噩梦,睡得也格外舒服。
沈霜宁是睡饱了,透过窗外看天色已经暗了,才惊觉自己竟睡了那么久。
下人已经将膳食一一摆在餐桌上,香气顺着风飘了过来,沈霜宁顿时食指大动,便起来吃了东西。
吃到一半,阿蘅才说了沈修辞来找过她的事。
自打沈霜宁及笄后,沈修辞便很少踏足兰园,所以沈霜宁一思量,便知道大哥是找她有事。
而至于是什么事,沈霜宁多少猜到一点,应是赵黎安的事有着落了。
沈霜宁先前在宫里,还不知沈二已经因为这件事跟赵黎安有了龃龉,柳氏也并不想让她烦心,是以并未告诉她。
沈霜宁惦记着此事,也没吃多少,便要去沈修辞的竹亭居找他。
谁知沈修辞并不在。
“大公子申时才带了一些人出府去了,走的东北角门。”沈修辞房里的下人回道。
沈霜宁一怔,沈修辞行事一向坦荡,怎会偷偷摸摸地带人出去?
这是去干嘛了?
沈霜宁右眼皮直跳,莫名不安。
“你可知他是去干什么了?”尽管希望不大,沈霜宁还是问了一嘴。
下人犹豫片刻,挠了挠头道:“奴才当时来给大公子送新墨,无意中听到一些,只知道大公子去了城西三华街,貌似是跟忠勇侯府世子有关。”
沈霜宁直觉要出事,离开竹亭居后便吩咐人备马车。
而这时沈菱正来找她,见她刚回来又要出门,便好奇道:“阿姐要去哪?”
沈霜宁没打算让她掺和进来,也不说去哪,只问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可有出什么事?”
沈菱便将沈二和赵黎安闹矛盾的事说了,说着说着,替沈二委屈起来,手里用力绞着帕子。
“阿姐你是不知道,堂姐她到底是变了,她如今一心向着夫家,竟跟外人来逼迫自家人,她不是从前的阿姐了。”
沈霜宁闻言难以置信,不敢相信沈妙云竟会这么做,就算沈二误会了赵黎安,那也不是为了沈妙云才如此冲动的吗?
沈菱又气又伤心,那天发生的事她全都看在眼里,可她说不上话,杨氏也不肯让她插嘴。
旁人都不信沈二说的话,可沈菱相信。
因为那天正是沈二随沈菱去踏青,隔着一条河,他们都看见赵黎安跟一名紫衣女子搂抱在一起。
纵使隔得远,看得不甚清楚,也知道那名女子根本不是沈妙云。
而后孤男寡女上了一条船,水面平静,船却晃得厉害,想也知道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事后沈二一打听才知,那女子是如意坊的良妓,名为淼淼,才有了后面的事。
沈菱连带这些也都告诉了沈霜宁,末了又劝说道:“阿姐,此事你就别管了,免得惹一身腥。”
沈霜宁心里也对堂姐的做法感到有些不满,可旋即一想也理解了,沈妙云如今先是赵家妇,然后才是沈家女,并非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心里永远将生养自己的娘家摆在第一位。
沈霜宁觉得自己不该怪阿姐,应该怪赵黎安,毕竟这个坏男人才是万恶之源。
于是看着仍旧一脸不爽的沈菱说道:“堂姐也是被蒙在鼓里,受赵黎安所骗,究其原因,都是赵黎安的错。”
沈菱闻言,便重重点头:“对,都是赵黎安的错!如果不是他,堂姐也不会跟我们生了芥蒂!”
沈霜宁道:“且赵黎安如此作为,是在践踏荣国公府的脸面!”
沈霜宁面上已经浮现怒容,赵黎安未免太过分。
原想着大哥警告过后,他便能有所收敛。
可他竟在大庭广众下跟妓子纠缠,还被二哥瞧见了,闹了一遭还不夹起尾巴做人,眼下大哥带人去西城,怕不是赵黎安决意将那女子藏起来,要当外室养着!
这一刻沈霜宁内心盈满了怒火,紧接着又感到一阵恶心反胃。
适才吃过的东西都在胃里翻涌着,她想起了上一世自己也是这么被夫君欺负的,可那时已经没有人能为她撑腰了。
沈霜宁不希望堂姐也陷在囹圄里。
沈家的女娘都心性高傲,堂姐定是发现赵黎安养外室,而那外室还是个妓子,才会怒急攻心流产。
她不能不管。
沈霜宁立刻动身去了城西。
然而马车还未开到那里,半道上就被人拦了下来。
“宁姑娘,我劝你不要去。”
第73章 是外室,也是替身
来人是裴执。
沈霜宁一怔,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他,便打了个招呼。
“裴公子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正想找你。”
裴执一袭白衣,修竹般的身影立在马车旁,依旧温和地望着她,只是眼神里似乎透着难言的心疼。
沈霜宁被这双眼睛看得心头一颤,只是她已打定主意要去城西,是以并未多想,当下也顾不上跟他多谈,催着马夫赶紧去。
裴执就猜到拦不住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后,便坐上自己的马车跟她一同过去了。
彼时赵黎安正被国公府的两名家丁按在地上,一脸不服。
旁边是个哭哭啼啼的紫衣女子,面容姣好,身段窈窕,是一等一的尤物。
只是仔细一看,她的眉眼竟和沈霜宁有着惊人的相似!
沈修辞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盯着赵黎安,他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那女子弱柳扶风般跪倒在沈修辞面前,素手攥着鲛绡帕轻颤,哭道:“奴家实不知赵郎已经有了家世,他赎奴家出如意坊时,只道奴家孤苦可怜,怜惜奴家。而奴家本知身份低微,蒲柳之姿难配君子,岂敢妄想名分?”
淼淼泣不成声:“如今知晓赵郎竟然已有家室,只觉心如刀割,愧怍难当......原以为遇见知己良人可托终身,却不想成了祸乱家宅之人!”
话音未落已伏身在地,青丝散落如墨,嗓音颤抖:“公子但凭发落,奴家纵是碎尸万段,也绝无半句怨言!”
沈修辞无动于衷,面上一片冷然。
赵黎安却心疼得心里都在滴血,忍不住开口护着她道:“淼淼,你别跪他,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我对不起你!”
淼淼堪堪抬起头来,痛苦又失望地看着他:“赵公子,你怎能陷淼淼于不义之地......”
赵黎安看她伤心欲绝的模样,竟是也落下泪来,哽咽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说着,又朝沈修辞看去,面目变得狰狞,仿佛沈修辞是拆散他们的恶人。
“沈修辞,此事与她无关,你有什么冲我来,休要伤害她!”
沈修辞寒声道:“你这般护着她,可有想过你家中的妻子!妙云尚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来的?”
想起沈妙云,赵黎安理直气壮地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浮上一抹愧疚。
但当他抬头看着眼前清风朗月的沈修辞时,面上的愧疚隐去,化为了嫉恨:“沈修辞,这是我赵家的家事,与你何干?你不就是看不起我,才故意来捏着我的把柄,再狠狠羞辱我吗?!”
沈修辞头一回知道人在极愤怒时是说不出话,只想笑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霜宁到了。
她不知具体的位置,是裴执给带路的。
眼下她踏入这个不大不小的宅邸里,视线一扫院中景象,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裴执也跟了进来。
沈修辞和赵黎安都未料想到沈霜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连她身后的裴执都没顾得上看。
赵黎安骂声一顿,在见到沈修辞时都不曾心虚的他,这时候竟慌得有些六神无主。
“宁、宁宁......你怎么来了?”赵黎安结巴道。
沈霜宁只冷冷地瞥了赵黎安一眼,随后视线落在那衣衫凌乱的紫衣女子身上。
抬手指着对方,质问道:“她是何人?”
淼淼始终跪着没有抬头,视线里沈霜宁那双精致漂亮的绣鞋就停在面前不远处。
淼淼看眼前情形,便误以为沈霜宁是赵黎安在家中的那位正室太太,此时是过来抓奸的。
淼淼连忙转过来跪好,伏在地上认错道:
“夫人,我没有勾引赵郎,我不知他是有家室之人,我对不起您!求您放过我,奴家愿意永远离开这里,就此与赵郎断干净,再也不出现在夫人面前!”
她知道世族宗妇对外室极其痛恨,在得知赵黎安是侯府世子后,她更多的不是被欺骗的伤心委屈,而是恐惧!!
沈霜宁打量着淼淼,她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女子究竟是诚恳认错,还是故意要引起赵黎安心疼不舍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夫人,我阿姐才是他的夫人。”沈霜宁冷淡地开口。
淼淼一怔,抬起头来看她。
赵黎安这会儿竟是顾不上维护淼淼了,一脸慌张地看着沈霜宁道:“宁宁,你听我解释......”
如若不是被家丁按着不能动弹,赵黎安大约会直接站起来,挡在淼淼身前。
沈修辞何等敏锐,脸色倏地一沉,连忙迈步过来,就要挡住沈霜宁。
“宁宁,这里有我来解决,你先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
沈霜宁已经看清了淼淼的长相,她一把推开了就要过来的沈修辞,视线凝在紫衣女子脸上。
淼淼也愣愣地看着沈霜宁:“你的脸怎么......”长得很跟我很像。
女子天天对镜梳妆,对自己的外貌都是极熟悉的,是以看见与自己容貌相似之人时,那股熟悉感根本难以忽视。
刹那间,沈霜宁脑中“轰”的一声。
什么质问、控诉、谴责、羞辱的话语,全都在看到淼淼这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时,通通散了个精光。
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股浓浓的恶心涌上喉咙,让她忍不住向后踉跄着退去,捂着嘴想吐。
裴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腕时,发觉凉得惊人,不禁拢起了眉峰,心疼极了。
赵黎安僵直在原地。
她发现了,她看出来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一时所有准备好的解释都梗在了嗓子眼里,他仿佛被扒光了站在所有人面前,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也被摆到了台面,比养外室更可恨更令人厌恶的是,他觊觎妻妹。
不但如此,还寻了个替身,与她日日夜夜云雨缠绵,做尽不堪之事。
赵黎安看到沈霜宁面色惨白,忍不住上前两步,却又被她那双如醴泉般干净的眼睛吓得不敢上前。
她一定厌恶极了他。
沈霜宁何止是厌恶赵黎安,她甚至讨厌自己。
她终于明白,为何如堂姐那般心性坚韧的女子,会因为丈夫的背叛而崩溃,以至于流产痛失骨肉。
而那之后,堂姐又是为何对此事绝口不提,对她也不如从前亲近,极少来燕王府看望自己。
来到这里之前,她还思考过原因。
她以为,堂姐是想维护赵黎安的面子,或是不愿让旁人知晓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让人看了笑话。
原来一切的症结在她。
而堂姐之所以瞒得那样好,也是为了她的名声。
沈霜宁仿佛看到前世的阿姐也是这么站在这里,看到丈夫身旁与妹妹极其相似的女子,是多么惊怒又悲愤.......
沈霜宁捂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堂姐当时的感受,试问换作是她,也是无法承受之痛。
她红着眼,望着不知所措的赵黎安,竭力用镇定的语气道:“给她一笔银子,让她离开京城,永远,永远也不准出现在我和阿姐面前。”
赵黎安满口答应,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好,好,我这就让她走!”
“还有你,回去好好照顾阿姐,别让我知道你再去如意坊,若是阿姐有任何闪失,我断不会放过你。”沈霜宁说罢便偏过脸,闭上眼不去看他。
赵黎安感到无地自容,低着头道:“......我不会再去了,你放心。”
淼淼显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黎安,心碎得彻彻底底。
原来所谓的知心人,都是骗她的,她只是替身而已。
淼淼闭上眼,流下两行泪。
沈霜宁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即出去了。
沈修辞厌恶地看了眼一脸灰败颓丧的赵黎安,一个字都不想同他多说,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沈霜宁没有坐马车,她一路走回去,阿蘅要跟着,却被她拒绝。
“阿蘅,让我自己静一静。”
阿蘅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
闷雷滚滚,天上顿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沈霜宁很快就被雨水浇透了。
可她毫无觉察般,仍在河岸旁慢慢地走着。
这一世她得知了阿姐流产的真相,也阻止了悲剧发生,可是她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更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阿姐。
那名妓子是一定要远离京城的,凭她有张跟自己极相似的脸,就不能留下,否则定会引起别的祸患。
可赵黎安呢?
万一他不老实,又做了什么腌臜事,叫阿姐发现了呢?
沈霜宁走在雨幕里,裙角早已湿透,沉甸甸地坠着,任由冰凉的雨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从未有这一刻如此心冷。
忽然,视线微微一暗,雨水便像是被什么阻隔了。
沈霜宁怔怔抬眼,于是看到一把青色的伞罩在头顶。
裴执心疼地看着她,他抬手用帕子为她擦脸。
仿佛看到她眼底的自责,温声道:“不是你的错,别总是把旁人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好不好?”
沈霜宁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男人像是站在雾里一般,向她投来的目光遥远而厚重。
沈霜宁定定看着他,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拦着我,不准我去?”
裴执颜色浅淡的薄唇微抿着,静静回望她,没有说话。
“你对我很了解,对我的事也很了解,你明明不在,可又仿佛总在看着我。”
沈霜宁上前一步,专注地看着他眼睛,执着道:“裴三郎,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真的很想知道。”
第74章 玉本无罪
裴执薄唇轻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可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了女子急促的声音。
“宁宁!”
沈霜宁听到这声呼唤,茫然地看了过去,于是便看到沈妙云执着伞立在雨幕中。
沈霜宁顿时一愣。
阿姐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正好来抓赵黎安的?
沈霜宁脸色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了裙角,此刻也顾不上深究裴执的身份,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让阿姐看到那个女子!
思索间,沈妙云已经急匆匆朝她走了过来,一旁跟着的丫鬟亦步亦趋跟着她,嘴里说着“少夫人慢些”。
沈妙云如今已作贵妇打扮,穿着一身深紫织锦衣裙,衬得她端方贵气,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然而此刻冒着雨赶来,裙角沾着泥点,面上又带着慌张急切,先前那从容稳重的模样,便生生被这场雨冲淡了几分。
“宁宁,你怎么在这里,还淋了雨?阿蘅哪去了,没有一个下人跟着你吗?”
沈妙云直接忽视了裴执,一脸担忧地看着沈霜宁,言语间满是浓浓的关切之意。
看到阿姐这么担心自己,沈霜宁更觉心里难受,面上却是挤出笑容来:“阿蘅就在后面,是我不让她过来的,阿姐还记得我们幼时一起在雨中淌水玩么?我就是有些怀念,所以想重温一下罢了。”
“简直胡闹,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幼童一样淋雨,也不怕被人认出来,让人笑话。”
沈妙云轻斥道,说着伸手去摸沈霜宁的手臂,凉得她指尖一缩。
“看,都湿透了,一会儿又要病了。”
沈妙云抬眸时,已然将眼底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沈霜宁并未察觉,半是撒娇道:“那阿姐快带我回去吧,回国公府,阿姐今晚陪宁宁睡可好?”
一晚上,足够赵黎安扫尾了。
沈妙云眸光温柔,抬手去拨开妹妹脸颊上的湿发,才缓缓应了声好。
沈霜宁松了口气,走之前,她扭头看了眼裴执,见他仍温和地看着自己,一颗心莫名安定了些。
既然裴执总喜欢帮她包揽一些事,那她为何不用他?
“裴公子,我有本书落在方才那间铺子里了,劳驾你帮我先收好,别叫人看了去,可好?”
裴执颔首。
“多谢。”
沈霜宁便放心了,她知道他会明白她的意思,那位如意坊的妓子,必须今夜就离开京城。
她走不开,兄长也有事,赵黎安又惯会阳奉阴违,只好托裴执帮忙盯着点。
横竖欠他的情也不只一件两件了。
雨斜斜打过来,裴执替沈霜宁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寒气,背后早已湿透,可他却恍若未觉般,只静静地望着她远去。
看着沈霜宁上了侯府的马车后,沈妙云在外站了片刻,她执着伞,隔着长街和雨幕朝裴执看去,目光透着复杂。
没人知道,两日前她从国公府出来后便去见了这位裴三郎一面。
而对方很直接,让她目睹了赵黎安跟一女子出入珍宝阁的场面,那女子戴了面纱,跟她的丈夫举止亲近。
沈妙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黎安为那名女子在珍宝阁一掷千金,买了不少昂贵的饰品。
想到他前不久才从她这儿取了一笔钱,说是拿去应酬,呵,原来是拿去哄别人高兴去了!
沈妙云当时恨不得上去手撕了赵黎安那张虚伪的嘴脸,可硬生生忍住了,回去后她便隐而不发,暗中调查。
从前是她太信任赵黎安,但凡他有任何异样,她都能替他圆回去,可是当她被名为现实真相的利刃划开迷障时,她什么都清楚了。
顺着蛛丝马迹,沈妙云找到了赵黎安金屋藏娇的地点。
然而在她急着要进去捉奸,瞧个究竟时,又一次遇见了裴三郎。
沈妙云实在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既然让她看到丈夫偷腥,为何又在关键时候拦着她?
巨大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便暂且放下了捉奸一事,耐着性子随裴执去了附近的茶肆。
横竖那女子也跑不掉。
“前日听闻一事,城西有户人家,传了三代的一块暖玉,通透得能照见人影。女儿家出嫁时,母亲将玉给了大女儿,嘱咐她好生收着,说这玉通灵性,能护姐妹和睦。”
裴执执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平缓得像在说一段寻常旧闻。
“大女儿疼妹妹,常把玉拿给妹妹瞧。后来大女婿见了,总说这玉该配个更精巧的匣子,三番五次借去‘打磨’,谁知竟私下托人估价,想偷偷换了银钱。”
“事发时,邻里倒有嚼舌根的,说小女儿不该总惦记姐姐的东西,也有说大女儿不该轻信旁人,更有人说,怪那玉太惹眼。而两姐妹也因此生了嫌隙。”
裴执抬眼看沈妙云,话音一转:“夫人以为如何?”
沈妙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更别说是如此特殊的时候。
可是听裴公子春风拂面般的温润嗓音,她急躁的心莫名平静下去,并未思索太久,眉峰微蹙,道:
“错不在玉,也不在两姐妹,错在那个女婿心术不正。”
裴执便笑了,笑容透着一股欣慰之意,道:“玉本无罪,错的是那个揣着歪心思的人,既辜负了妻子的信任,又想染指不该碰的东西,最后倒让两块原本紧紧挨着的玉,都沾了灰。”
沈妙云深以为然。
裴执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的故事说完了,夫人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
沈妙云没忍住道:“裴公子特地将我拉到一旁,只是为了说故事?”
裴执却是未再多言。
沈妙云往回走时,恰巧遇见了赵黎安从那宅子里出来,同时还有一名紫衣女子挽着他手臂一同走出,两人亲密无间,如同夫妻一般。
这回那女子倒是没有戴着面纱。
沈妙云躲在了树后瞧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险些以为那女子就是沈霜宁!
沈妙云又惊又怒,悲恨交加,十根手指抠着树,用力得指甲都出了血。
也是在那时,她才终于明白裴公子的用意。
城西,暖玉,两姐妹,还有那心术不正的大女婿......说的分明是他们。
而那块暖玉,正是她的宁宁啊!!
如若不是裴公子事先提醒,她恐怕真的会如故事中的“大女儿”一样,跟妹妹生了嫌隙。
彼时沈妙云终究没有去当场撞破赵黎安那恶心的“罪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便回了府中,思量对策。
玉本无罪。
但赵黎安如此行径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必会拿来大做文章,宁宁会被毁掉的。
沈妙云心中已有定夺,可还未来得及收拾赵黎安,便有人来通传,说是沈霜宁已经去了城西。
她不敢想宁宁见到那一幕会如何,于是冒着雨赶来了。
她以为自己来得足够快,可直至看到沈霜宁在雨中落寞的身影时,她知道一切都晚了。
那一刻她恨不得杀了赵黎安。
可她还是忍住了,忍住不让宁宁察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才能减轻对她的伤害。
大雨滂沱,此时此刻,沈妙云眼底翻涌的情绪险些没控制住。
她用力攥紧了伞柄,朝裴执略一颔首,便收回目光掀帘钻入了马车里。
沈霜宁身上正裹着薄薄的毯子,秾艳的脸苍白如纸,冷得有点发抖。
那满眼的心事还未来得及完全隐去,便朝她露出一个故作灿烂的笑容来,唤了一声:“阿姐。”
沈妙云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道:“我们回家。”
马车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碾过。
沈妙云抬手掀起窗帘一角,又看了那道雨中的身影一眼。
朦胧雨幕中,裴执仍执伞立在那里,白衣束发,宽大袍袖,如山中隐士般绝尘脱俗,叫人难以看透。
马车驶远后,裴执堪堪收回眼。
转头时,似是有所觉察,便抬起眼来。
大雨下了有一会儿,长街上已无行人走动,临街的楼阁上,萧景渊站在回廊里,负着手,朝他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裴执只诧异了一瞬,便面色如常地朝他颔首,转身离去了。
“一个横空出世的家伙,费尽心思谋划,却只是为了接近沈四小姐......”苏琛摸着下巴,“我是不太信的。”
“此人一定有更大的阴谋!”苏琛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笃定道。
萧景渊沉着脸,眼底浮上一抹若有所思。
很早的时候,慕渔便告诉他们,沈霜宁在和裴执暗中联系。
后来沈霜宁入宫,裴执便去了真定,再后来,荣国公沈琅卸任京营指挥使,张重顶替了沈琅的位置。
这个张重背景清白、无涉党争,可仔细调查发现,此人两个月前跟裴执见过一面。
还有那位弹劾沈琅的姚御史,也跟镇国公府裴家来往密切。
若只是如此,还不足以引起萧景渊的警惕,但他却知道,圣上已拟任命裴执为太子少师!
裴执的“蜕变”堪称惊人,明明一个月前还是无官无职、人畜无害的世家公子,转眼竟拥有了一股足以撼动现有格局的力量!
裴执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局?
是第一次跟张重秘密会面,还是第一次在望鹤楼崭露头角?沈霜宁入宫伴读,是否也是他走的一步棋?
萧景渊按了按鼻梁,忽然觉得棘手。
回想先前种种,裴执曾故意在他面前“对沈霜宁示好”,让他以为裴执只是想接近沈霜宁而已,于是放松警惕。
殊不知,裴执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让旁人以为他只是在捕一只雀。
萧景渊深吸一口气,竟然连他都看走眼了!
可现在,萧景渊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竟是雨中沈霜宁狼狈落寞的身影,心口一痛。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四姑娘,到底是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会变成那样?
这时,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现身,身上的蓑衣湿漉漉地淌着水。
正是青峰。
青峰将自己看到的一一禀告,末了,他犹豫了一下,吐出惊人之语:
“赵世子养的那个外室,跟四小姐长得很像!”
第75章 凭你也想沾染她
萧景渊和苏琛闻言都是脸色一变。
沈霜宁出府后,青峰就奉命暗中跟着她。
事发时,青峰就趴在墙头,全都看清楚了。
说真的,青峰当时都恨不得冲下去给赵黎安这厮两脚!
“你说什么?”苏琛震惊道,“赵世子不是四小姐的姐夫吗?”
青峰道:“是啊!四小姐跟那世子夫人感情那么好,那位夫人还怀有身孕,若是知道赵黎安养外室,觊觎妻妹,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
就连青峰这般三大五粗之人,都能看出赵黎安那昭然若揭的龌龊心思。
萧景渊眉峰拢起,无意识捏断了栏杆扶手,冷呵道:“赵黎安何在?带路!”
此时赵黎安已经将淼淼送上马车,给了盘缠让她远离京城。
淼淼掀着帘子,看着打伞的赵黎安,忍不住问道:“赵郎,你可有一刻喜欢我?”
赵黎安道:“我自是喜欢你的。”
淼淼又问:“那么屋里那些画,可有一幅是画我?”
赵黎安沉默了。
淼淼苦笑,道了一声“保重”,便放下了车帷。
送走淼淼,赵黎安自己则折返屋内收拾物件。
淼淼走时带走了宅子里为数不多的两位仆从,如今这宅子便只剩他孤身一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赵黎安抖掉纸伞上的雨珠后,搁在一旁,抬脚走了进去。
习惯性将门关上。
屋里墙上、案头,摆着许多画,或摊开着,或卷着轴,画中女子却是同一个人,身姿神态千般万种。
淼淼曾捧着其中一幅画,含羞带怯又十分高兴道:“原来赵郎眼中的淼淼,竟是如此貌美!这莫非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可是赵郎,你能否别把淼淼画得太好看了?不然我总觉得,画中的人都不是我......”
赵黎安望着屋里的一应陈设,眼底满是恋恋不舍。
他打算将这里画封存在这里,往后得空便来瞧瞧,当作一份念想。
谁料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
一双黑靴裹着劲瘦的长腿,沉沉地迈了进来。
赵黎安吓得浑身一哆嗦,还以为是沈修辞去而复返,猛地转过身,却撞见了一张更让他胆寒的脸!
“萧、萧世子......您怎么来了?”
萧景渊脸色阴沉得像淬了冰,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凛冽寒气,投过来的目光如同一柄锋利的剑,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洞穿。
赵黎安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
萧景渊抬脚上前,先是瞥见墙上挂着的画,视线缓缓扫过,又随手拿起桌上一卷,看似漫不经心地展开。
偏这随手一拿,竟是一幅“美人出浴图”,画中女子身姿朦胧,眉眼含情,正是沈霜宁。
萧景渊眸色一沉,“啪”的一声将画卷阖上,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目光直直落在一脸惶恐的赵黎安身上。
赵黎安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他最宝贝的一幅画!他慌忙扑过去想抢:“还给我!”
萧景渊一抬手,赵黎安便够不着了。
“赵世子,你很会画啊。”
赵黎安又羞又恼,急道:“此处是我的私宅,还请萧世子离开!另外把画还给我!那是我的!”
“你的?”萧景渊冷笑一声,“凭你也想沾染她。”
话音未落,伸手一把攥住赵黎安惯用作画的右手,指骨收紧,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狠戾:“你便是用这只手画这些东西的,是么?”
赵黎安被攥得手腕生疼,骨头像是要被捏碎一般,疼得他额头冒汗,竟是没忍住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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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宁淋了场雨,回去就病了,好在府里有位“女神医”,是以并不严重。
沈妙云今晚在兰园住下,沈霜宁怕把寒气过给她,便让下人在屋子里另设了一张床。
洗漱完毕后,两人分开睡,虽隔了些距离,却并不影响两人闲聊。
沈家的三个女娘里,沈霜宁和沈妙云是关系最要好的,彼此间几乎无话不谈。
沈妙云嫁入夫家后,日子过得平淡重复,没什么新鲜事可讲,便由着沈霜宁说起自己的经历。
沈霜宁先讲了不少京城的见闻——多是谢临带她去了哪些地方游玩,她竟还学会了骑马。
说到在镇国公府投壶,赢了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周公子时,沈妙云忍不住笑起来:“难怪听闻他再不肯碰投壶了,原来是栽在了妹妹手里,真是活该。”
沈霜宁又说起宫里的趣闻。在宫中伴读时,闲来无事听宫女们闲聊八卦,倒晓得了不少就连前世都未曾听过的秘辛。
譬如先皇后的死,竟跟宋章有很大关系,沈霜宁也终于明白,为何太子要对付宋家了。
当然,此事她并未透露给沈妙云,而是说起别的无关痛痒的小事来。
沈妙云躺在床榻上,双手交叠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目光望着帐顶,静静听着她讲这些鲜活的经历,心底满是羡慕。
尤其想到自己本以为拥有人人称羡的美满婚姻,内里却早已破败不堪,眼泪便不由得落了下来。
沈妙云无声落泪,好在沈霜宁看不见。
二人感情还是如从前一样要好,但也都有了各自的心事。
这一晚她们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赵黎安这个晦气玩意。
聊着聊着,沈妙云将话题引到了裴执身上。
她带着几分试探,轻声问道:“今日见你同那位裴三公子一道,你们是何时相识的?”
沈霜宁闻言顿了一下,口中含糊应着,只说是一个月前才认得。
心里却忍不住细细琢磨起来。
她总隐隐觉得,裴执认识自己,怕是已有很久了。
她能笃定,上一世里,自己身边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也从未听闻过“裴三郎”这名号。
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她早已熟悉的命运轨迹里,硬生生成了一个突兀的变数。
她忍不住想,既然她能重生,那么别人是不是也能重生?
一个对她如此熟悉的人,要么本就是她身边亲近之人,要么便是在她周遭布下了无数眼线,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窥伺着她的一切......若是后者,那此人的城府简直深得可怕。
沈霜宁只觉得脑子阵阵发沉,思绪像一团乱麻。
沈妙云连唤了她几声,都没得到回应,然后才发现,她竟已沉沉睡去。
便轻手轻脚过去,弯腰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扫过间,却无意间瞥见了什么。
沈霜宁正侧躺着,一头青丝随意地铺散在软枕上,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玉的脖颈。
而就在她后颈靠近发丝的地方,藏着一颗不甚起眼的红痣,像一粒被月光染淡的朱砂,静静缀在那片雪白之上。
沈妙云不禁疑惑:宁宁以前有这颗痣么?
第二天一早,沈妙云先起了,沈霜宁则是赖了一下床才起来。
饭桌上已经摆了香气扑鼻的膳食,其中不乏可以驱寒气的药膳。
沈霜宁洗漱完毕,过来享用时,沈妙云便问了一嘴。
沈霜宁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后颈,好像真的摸到了什么般。
阿蘅也过来看,仔细瞅了瞅,诧异道:“小姐,真的有!”
“拿镜子来。”
阿蘅依言去拿镜子,沈霜宁扭过头去看,怎么也看不见。
沈妙云见她很在意的样子,便道:“兴许是以前就有,你没有发现罢了,快来吃吧,汤要凉了。”
沈霜宁嗓音有些闷:“来了。”
这颗痣从前绝对没有。
她后颈这块地方是极敏感的,从前跟萧景渊行房时,他总喜欢碰这里,用手揉捏。
而每当他触碰,她都会用手摸一下,若是有痣,她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只有一个答案,这是她重生后才出现在身上的!
沈霜宁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却莫名有种不安。
用完早膳,二房尤氏便来兰园看望沈妙云。
尤氏关怀她两句后,疑惑道:“以往你来国公府,姑爷恨不得鞍前马后,怎么今儿就你一个人来了?这都这时辰了,也不见他来接,莫不是你们拌嘴了?”
沈霜宁正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听到尤氏问话,便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沈妙云温声笑道:“没有的事,他忙着应酬呢,一会儿我自己回。”
尤氏这才道:“没吵架就好,他若敢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只管回来,娘给你做主。”
沈妙云笑了笑,没有言语。
尤氏心里总觉得女儿是跟夫君闹了别扭,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赵黎安的好处,想劝劝女儿。
沈妙云却不乐意听了,她忽地起身道:“阿娘,我要回去了。”
她还要回去收拾赵黎安的烂摊子。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通报。
“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来的是沈妙云身边的丫鬟彩霞。
尤氏见她这般咋咋呼呼,顿时沉下脸呵斥:“慌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彩霞素来怕尤氏,被这么一训,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才带着哭腔道:“少夫人,姑爷……姑爷他被抓到镇抚司去了!”
尤氏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什么?!”
沈霜宁听到“镇抚司”时,眉心一跳,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杀千刀的,镇抚司那群疯狗抓贤婿做什么?!”尤氏又惊又怒,骂骂咧咧。
先是抓了沈魏在先,而今又抓了赵黎安,尤氏对镇抚司的意见可不是一般大了,整张脸扭曲得没了素日的端庄。
沈妙云脸色也并不好看。
彩霞又道:“不过姑爷已经出来了,只不过......”
尤氏瞪着眼,催促道:“只不过什么?赶紧说啊!”
彩霞道:“姑爷在镇抚司受了刑,好像伤的不轻。”
之后沈妙云便匆匆回去了,尤氏也跟着离开。
兰园里只剩下沈霜宁。
没多久,阿蘅从外面回来,沈霜宁急忙问:“打听到什么没有?”
阿蘅神色古怪道:“好像是镇抚司怀疑赵黎安在那宅子里私藏禁物,就将他抓走了,更怪的是,半夜时分,城西那处宅子突然起了火,烧了整整一夜,我刚去瞧了眼,早就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沈霜宁微微皱起眉,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巧合。
她在院中的玉兰树下踱步,思绪飞速转着。
她才刚从赵黎安的宅子离开,转头赵黎安就被抓了,萧景渊还凭空安了个“私藏禁物”的罪名。这么看来,对方分明早就派人在暗中盯着她了!
可萧景渊为何要抓赵黎安?是为了替她出气吗?
如今萧景渊对她的确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心思,可这点微薄的情意,还远不够让他冒着得罪忠勇侯府的风险来护着她。
这也不像萧景渊的行事作风。
多半是为了谢临吧。
若是赵黎安背地里干的勾当传扬出去,受牵连的必然是她的名声。即便谢临不在意,谢家其他人怕是也会对此颇有微词。
沈霜宁思绪又转回“萧景渊派人盯着她”的事上面。
也不知他是哪里又不放心她了,看来近日行事要小心点才是。
赵黎安受伤,沈霜宁并不打算去看望。
沈妙云回到忠勇侯府,还未走近寝居门口,就听见了赵黎安鬼哭狼嚎的声音。
她在门外停了停,才推门走进去。
赵黎安正裸着上半身,趴在榻上,后背满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瞧着吓人,实则不过是些皮外伤。
可对赵黎安这种自幼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来说,这点伤也足够让他受折磨了。
最严重的还是他的右手,是硬生生被掰折了,至少半年内别想再握笔作画。
“云儿,你终于回来了。”赵黎安忙用左手攥住沈妙云的手,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依赖。
“云儿,你方才去哪了?我回来时竟没瞧见你。这些丫鬟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上药都不会!”
沈妙云垂着眼帘,眸光里透着几分清冷,语气平淡无波:“我刚从国公府回来。”
赵黎安闻言眼神闪烁,立刻就心虚起来。
沈霜宁该不会跟云儿说了什么?
他抬眼看向沈妙云,见她神情淡淡的,透着几分疏离。可下一刻,一丝阴暗的念头却悄然冒了出来——
沈妙云如此爱重自己,若是知道了些什么,会不会……会不会愿意让沈霜宁给他做妾?甚至主动去劝宁宁点头?
毕竟她如今怀着身孕,身子不便,总不能让别的不相干的女人来近身伺候。若是换成妹妹,好歹是自家人,总比外人强些吧?
常言肥水不流外人田,沈霜宁若是嫁给他,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赵黎安看向沈妙云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隐秘的试探,连带着方才那点委屈都掺了些算计的意味。
他故意将左手攥得更紧些,声音放得更软:“原是回了娘家……那岳丈岳母身子都还好?我这伤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大碍,你别忧心。对了,你回去时,见到宁宁了吗?”
第76章 本世子从不是个君子
宁宁?你也配喊她宁宁?
沈妙云垂眼看着赵黎安。
她仿佛第一天才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心头一阵悲凉。
沈妙云转头吩咐丫鬟拿马扎来,坐下后才若无其事道:“看见了,怎么了?”
赵黎安看着沈妙云一脸淡定,忽然又不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
看样子像是不知道。
“没什么,就问问。”赵黎安暗暗打量她,终于确定妻子当真不知,心里一阵遗憾。
沈妙云既不知道他养外室,他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了,只好暂且作罢。
沈妙云给他上药,两人各怀心思,一时相顾无言。
上完药,沈妙云便要走了。
赵黎安忽然拉住她的手:“云儿,你去哪?”
沈妙云一如既往地温柔道:“我去给你煎药。在国公府听说你受了伤,可把我担心坏了,就先去妙手堂买了药,你在这里等我。”
赵黎安心里浮上愧疚,不由心疼道:“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怎能让你亲自操劳。”
沈妙云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无妨,我总想为你做点什么,且由我来煎药,我方能安心。”
赵黎安心里暖暖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出了屋子,沈妙云神情覆上一片冷意。
她绝不会让赵黎安伤害宁宁。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那这辈子都躺在里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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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宁从裴执那得知淼淼已经离开京城后,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待到下一次入宫,已是两天后。
沈霜宁依旧不紧不慢,在午时入宫。
这次引路的是个小太监,对方帮忙拿了包袱,姿态恭敬。
沈霜宁低眉敛目地走着,忽然听到几声奇怪又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
啪!啪!
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廊道上显得有些许刺耳。
阿蘅还在好奇张望,沈霜宁却一下听出来这是巴掌扇人脸的声音。
拐过一个弯时,便看到一名宫女跪在青砖上,面前站着个颇有资历的宫女,而此时那跪着的小宫女,正抬着手,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脸上招呼!
那张脸红得就快跟宫墙一样了。
阿蘅瞪大眼睛,没料到会看到这种景象。
引路的小太监却早已见惯了这种景象,不动声色带沈霜宁离远了些。
沈霜宁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经过那宫女身边之后,她转眸看了一眼,只一眼神情就有了变化。
宝珠!
上一世沈霜宁在宫里落水,前世的景瑜放蛇咬她,便是宝珠跳下水救了她,否则她还不知道身在何处。
宝珠救了她之后,她尚未来得及报答,对方就被人揪了错处赶去辛者库。
又因宝珠在宫里头,而她在宫外,中间隔着高耸的宫墙,一切都很不方便。
待她好容易打听到宝珠的消息时,得知的却是宝珠的死讯。
是她害了宝珠。
而宝珠面前长相刻薄的宫女她也认得,正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惯会狐假虎威,前世见过,上次入宫时也见过的。
沈霜宁没有多想,脚尖一转,就朝宝珠走了过去。
小太监登时一惊,伸手想拦,忙喊道:“四小姐!”
然而沈霜宁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宝珠在这里跪了已有一个多时辰,脑袋都晕乎了,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每甩一个巴掌,就要说一声“丽妃娘娘凤仪万千”。
若是少了一句,面前的宫女就会让她重来。
恍惚间,她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那人说:“住手。”
宝珠扇巴掌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就在下一个巴掌要落到脸上之际,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宝珠愣了愣,抬眼看去,入眼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很貌美的姑娘。
对方心疼地望着她道:“别打了。”
此时那名尖下巴的刻薄宫女冷着脸道:“四小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显然是记得沈霜宁的。
也是,能让丽妃记住的人,作为得力手下,自然也要上点心。
这名宫女一开口,宝珠才像是猛地回过神般,连忙用另一只手猛扇自己。
“丽妃娘娘凤仪万千!”
宝珠的唇角都带了血。
沈霜宁见状拦不住,只好直起身看向眼前的刻薄宫女,道:“她犯了何错?”
对方微微勾起唇,轻蔑地瞥了宝珠一眼:“自然是这个死丫头毛手毛脚,冲撞了丽妃娘娘,不给她点教训,她今后怎么能伺候好娘娘呢?”
原来上一世这会儿,宝珠还在锦绣宫当差,而她一身的旧伤,想来就是在锦绣宫受的。
沈霜宁两道细眉紧拧着。
眼下丽妃身份高贵,有皇帝宠爱,又背靠燕王府,是除了皇后以外最有权势的妃子,而她只是个小小的世家小姐,根本说不上话,也没有把握保下宝珠。
而丽妃最不喜旁人跟她对着干,若是此刻她非要护着宝珠,反倒会害了她。
思索间眸光微微一动,沈霜宁想到了景瑜公主,心里已有主意。
于是敛了神色,装作对宝珠很不喜的样子,退开一步道:“原来是冲撞了丽妃娘娘,那是该好好长记性。”
大宫女眉梢轻挑,她还以为这位沈四小姐突然过来,是要护着这死丫头呢。
大宫女对沈霜宁的识时务很满意,唇上带了一抹笑意,像是把沈霜宁划为了自己的阵营似的。
宝珠则神情一僵,肩膀微微发着抖,心底却也不是很意外。
只是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失落和讥诮。
她方才竟然天真的以为,对方是来拯救她的,像她这样的低贱之人,死了也是活该吧......
耳边传来十分干脆的巴掌声,沈霜宁忍住没看。
她站在锦绣宫门口,对那大宫女说道:“不敢叨扰娘娘午睡,劳驾姐姐代我向娘娘问声好。”
对方微微扬着下巴,含笑道:“四小姐有这份心,娘娘会记着的。四小姐慢走。”
大宫女已然将沈霜宁归为要巴结丽妃娘娘的那一类人,心底多少有点瞧不上。
还以为沈四小姐是多么与众不同的人儿呢,原来也不过是个俗人。
大宫女居高临下地瞥向宝珠,淡淡道:“行了,进去吧。”
宝珠瘫倒在地,颤声道:“多谢宜春姐姐。”
沈霜宁走了一段距离,才转过头。
宫中廊道宽而幽深,宝珠小小的身影跪坐在日头照不到的阴影下,仿佛要被活吞了去。
救宝珠脱身的事急不得,沈霜宁便将此事暂且压下,横竖在宫里的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
大宫女回去伺候丽妃时,便跟丽妃说了遇见沈霜宁的事。
丽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欣赏着刚涂了艳丽蔻丹的十根纤指,闻言眸光轻轻一动。
阿谀奉承的人多了,她本是不在意的,可沈霜宁不同。
沈霜宁可是萧世子特地嘱咐过要好生照拂的,所以她有那么一点在意。
不过倒也没多想,就当听个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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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去长乐宫,还是跟上次同样的路,需往北一直走,这也是出宫的必经之路。
沈霜宁迎面遇上了萧景渊。
不同于往日,今日萧景渊穿着官服。
紫袍金带,眉眼深邃,周身气质凌冽,如今的他已经渐渐有了前世那副位高权重的权臣模样。
沈霜宁有片刻恍惚。
萧景渊也看见了她。
“世子万福。”沈霜宁驻足,敛衽行礼。
萧景渊微微颔首,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没开口,也并未像从前一样直接抬脚离开。
沈霜宁也有问题想问,关于赵黎安的事,可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问道:“不知世子可有小侯爷的消息?”
萧景渊眼神一下就冷了下去,扯了扯唇角道:“他好得很,就要跟黑风寨的寨主成亲了。”
此话一出,萧景渊看到女子面色变得苍白。
沈霜宁却很快反应过来,谢临会跟别人成亲,也断不会跟敌人成亲,否则别说侯府,皇帝都不会放过他。
沈霜宁意识到萧景渊是故意的,眼神又带了几分探究,萧景渊是在她面前说谢临的坏话?
“世子此举,实非君子。”
眼前的女子不悦地控诉道,萧景渊垂眸看着她,身体微微前倾,突然吐出一句惊人之语。
“本世子从不是什么君子。”
沈霜宁心头一颤,萧景渊这是何意?
她抬起头,望着他墨色的瞳仁,似笑非笑的唇角,突然想起那晚他喝醉,闯进长乐宫偏殿对她做的那些事......
沈霜宁心跳莫名加快,有些慌张地移开眼,攥紧手指,强装镇定道:“世子还是当个君子为好。”
说完,有些落荒而逃的走了。
萧景渊站在原地没动,偏过头看着她仓皇离开,挑了挑眉。
......
阿蘅不知自家小姐怎么见了萧世子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太对劲。
阿蘅可不知道萧世子对她的小姐做了什么。
沈霜宁一回到长乐宫,尚未来得及坐下,便倒了两杯茶压压惊,远离了方才那个地方后,那股被凝视的感觉才堪堪消失。
实在是萧景渊表现得跟往常太不一样了,他看她的眼神,并不清白,甚至有种强烈的入侵意味。
不该是这样的。
他难道不在意跟谢临的兄弟情了吗?
沈霜宁一屁股坐下,一时心电急转,她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萧景渊何时对她感兴趣的?或者说,他何时对自己产生欲望的?
难道是在醉云楼,他无意中救了媚药发作的她?
对了,她的媚药是怎么解开的?
难道那天晚上,他们就已经发生什么了?
沈霜宁扶额,感到一阵烦躁。
该死,怎么偏偏想不起来?
阿蘅看着小姐冥思苦想的样子,十分好奇,却又不敢打扰,只好先去收拾东西。
沈霜宁很快冷静下来,就算那晚发生了什么,也绝对没有到最后一步就是了,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
且萧景渊素来清冷自持,应该只有她冒犯他的份。
不过很大可能,孽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她引起了他的注意,而他不知为何竟然对她有了那种兴趣。
沈霜宁忽然很后怕,萧景渊醉酒乱情时,她不该挑衅他,说了那样一番话的,只怕他回去后便记恨上了。
沈霜宁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萧景渊小人做到底,一不做二不休,趁谢临回来前得到她,让她当妾,让她在燕王府里孤独终老,以此来报复她!
想到这里,沈霜宁一阵胆寒,忍不住用手揪紧了自己的衣领。
不行!长乐宫不安全,她得让景瑜增派人手!
第77章 太子想撮合她跟裴执
于是阿蘅就看见自家小姐神叨叨的,坐下又站起,紧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去了。
“小姐去哪呀?!”
沈霜宁去了长乐宫正殿,这里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这位四小姐很得公主殿下青睐,是以对她颇为恭敬。
“公主殿下可在里面?”沈霜宁道。
宫女答道:“回四小姐的话,公主一早就去了翊坤宫了。”
翊坤宫,是淑贵妃的寝殿。
原来景瑜是去陪淑贵妃了。
难怪今天她到了长乐宫时,没有看到她人,这里也冷冷清清的。
也是,若是景瑜在的话,这会儿早就来粘着她了。
既然景瑜不在,那只好等她回来再说。
沈霜宁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
谁知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太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正对着她谄媚的笑。
沈霜宁微微一惊,小退半步才道:“公公这是?”
太监堆着笑脸道:“奴是东宫的,四小姐唤奴福公公就好。太子妃殿下听说四小姐进宫了,今日又刚好不用去书斋,便让奴请四小姐过去做客。”
沈霜宁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是以并不意外:“劳驾福公公带路。”
福公公“诶”了一声:“四小姐请。”
福公公在前面引路,沈霜宁和阿蘅走在后面。
重重宫门在眼前打开,宫墙高耸,高到阳光都照不进来,显得廊道寂静而幽深,难免让人觉得压抑。
阿蘅不自觉地屏息敛声,初进宫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后来才发现宫里一点也不好玩,规矩还多。
尤其方才还见识过那场面,此刻便沉默了许多。
沈霜宁却似乎早已习惯般,面上没什么表情。
不多时,终于到了东宫。
“四姑娘,往前走便是。”福公公停下道。
沈霜宁微微颔首,便依言顺着青石小道走去,春日花团锦簇,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似乎正在挽袖侍弄花草。
待走近一看,才惊讶的发现竟是太子妃。
太子妃公孙毓,也是家世顶尖,才貌双全的女君,可惜身体病弱还命短。
沈霜宁记得上一世,太子妃才嫁给太子两年就故去了,死时才十八岁,令人惋惜。
也不知太子那时伤不伤心?总之太子妃故去后,太子再也没有纳过一任侧妃。
太子妃先发现了沈霜宁,她直起身笑道:“霜宁来了。”
沈霜宁敛衽行礼:“太子妃殿下万福。”
这声“万福”她是真心实意的。
不论太子如何,太子妃却是个好人,若是最终太子登基,她能当上皇后,也应是个受万民爱戴的好皇后。
“不必多礼,你过来,瞧瞧我种的。”太子妃自然地拉过沈霜宁的手腕,带她看自己种的南瓜。
沈霜宁弯腰看着土壤里冒出的绿芽,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直至太子妃说了,她方才知道这些嫩芽竟是南瓜苗。
不禁诧异道:“殿下想吃南瓜,吩咐一声就是,怎么自己种起来了?”
“我不止种南瓜呢,你瞧,还有萝卜,青菜,豌豆......”太子妃白净的脸上有些泥点,说起这些时如数家珍,语气还颇有些得意。
沈霜宁倒是没想到太子妃会有这种爱好。
她一一看过去,都绿油油的,充满生机,不禁佩服道:“殿下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太子妃却轻轻叹了口气,边揉着腰边说:“想要照料好也非易事,这菜苗长出来了,菜蛾就跟着来了,还有蚜虫,青虫,防不胜防。”
沈霜宁略一思索,道:“用蓖麻叶、苦楝叶和烟草叶煮水,喷在蔬菜上,能杀死蚜虫和青菜虫。另外种些薄荷或艾草,菜蛾最受不了它们的气味,自然就不会来了。”
太子妃闻言眼睛一亮:“这么做真的可行?”
“这都是民间的法子,殿下不妨试试。”
太子妃兴奋地握着她的手:“你可真有办法,这都知道!”
沈霜宁莞尔:“看的书比较杂罢了,恰巧记得。”
其实是前世独守空房时,她闲来无事也侍弄过这些花花草草,也遇到过跟太子妃同样的问题,这些法子还是萧景渊身边的幕僚苏琛教给她的。
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孤早就跟你说了,早点邀请四姑娘来,你也不必这么辛苦。”
是太子来了,一旁竟还有个熟人。
沈霜宁敛衽向太子行礼,又向太子身旁的白衣公子道:“裴公子。”
太子一笑:“现在不是裴公子,该叫少师大人了。”
沈霜宁闻言诧异地看向裴执。
后者含笑看着她,温声道:“也是刚上任,你不必改口,像平日那样唤我便好。”
太子妃在一旁瞧着,敏锐地发现这位少师大人看沈霜宁的眼神很不同。
得知裴执担任太子少师,沈霜宁也仅仅惊讶了一瞬,裴执不论是学识还是气质都配得上。
太子少师虽无实权,却地位尊崇,而且较为清闲,若是今后太子继位,也能成为新帝倚重的臣子,前途无量。
但若是太子言行失当或是卷入储位之争,作为太子的老师,也可能受牵连,甚至获罪。
沈霜宁不动声色地打量裴执,心下疑惑:先前她判断裴执不是太子和三皇子的人,可如今裴执却成为了太子少师,显然被划入了太子阵营。
难道她判断错了?还是局势发生了什么变化?
还有一件值得深思的事——
若裴执当真是重生之人,又怎会不知前世的时候,太子受瑞王压制厉害,太子党羽也一一获罪。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若是重生者,该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才对啊。
沈霜宁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横竖荣国公府目前暂且远离了斗争漩涡,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
沈霜宁一双点漆似的明眸微微闪烁,神情几番变幻,裴执皆看在眼里。
太子打趣道:“原来裴少师早就与四小姐相识,倒省得孤再为你们引荐了。”
太子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沈霜宁无法接话,裴执则看着她笑。
“四小姐应该还不知道,孤已向父皇引荐,如今裴少师是你和景瑜的老师了。”
太子看着沈霜宁,一脸和善地说道:“太子妃难得遇到志同道合之人,孤甚是欣慰,四小姐得空要常来东宫啊。”
这话不像客套,明显有拉拢之意!
沈霜宁敏锐的察觉大事不妙。
按理说,父亲已经不在京营,国公府对太子而言也没有了太大价值,太子该对她不感兴趣了才是,可现在怎么回事?
突然间,沈霜宁福至心灵,瞥向了太子旁边的裴执。
她真傻!
如今从太子的视角来看,她是将要跟谢临议亲的,而谢家跟太子根本不是一个派系。
就算荣国公府已经没了太大的价值,可今后的事谁说得准?若是她嫁给谢临,荣国公府就站在太子党的对立面了。
太子自然不愿看到这种情形,再联系太子前半段话提及了裴执,太子的心思一点也不难猜。
太子分明是想撮合她跟裴执!
沈霜宁眼角微微一抽,也不知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此时她跟裴执对视,后者面带微笑,笑得像只千年狐狸。
太子见沈霜宁似乎呆愣的样子,又打趣道:“四小姐是太高兴了吗?”
沈霜宁回过神,挤出一丝笑容来:“......是啊,高兴得要命。”
这时宫女端了药来。
太子妃皱着眉头喝下后,便挥挥手让宫女退下了,似乎极讨厌喝药。
沈霜宁才知道太子妃从这时就开始喝药了,她忍不住问:“太子妃是哪里不舒服么?”
太子妃放在石桌上的手纤细得有些过分,瘦得像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毫无美感可言。
“是老毛病了,喝了药才能有点胃口吃东西,也能少受些罪。”
太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转过头问宫女:“太子妃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宫女犹豫着不敢说。
太子妃便道:“是我吃不下,只吃了两口。”
太子脸色一沉,似乎要生气了,却又耐着性子,略微俯身执起她的手,温柔道:
“阿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又吃不下了?你不能这样,瞧瞧你,瘦得脸上都快没有肉了。”
太子妃敛下眸子,轻声道:“殿下不必担心。”
太子见她敷衍自己,当下便松开了她的手。
“也罢,你不吃就算了,左右伤得是你自己的身子!”
太子说完,便拂袖走了。
太子妃见状,立即就起了身,可终究没有追上去,眼神里满是落寞,眼眶红红的。
小两口吵架,沈霜宁和裴执两个外人站在这儿,难免有点尴尬。
沈霜宁于是轻轻扯了扯裴执的衣袖,道:“你先去找太子殿下。”
裴执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后,点了点头。
他走后,沈霜宁才过去安慰太子妃。
“太子殿下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担心您才会如此。”
谁料太子妃听了这句安抚之语,竟是哭了,眼泪断了线似的落下。
太子妃有张姣好的脸庞,却偏生有双似蹙非蹙的含情目,这样一个脆弱的病美人在眼前哭得梨花带雨,沈霜宁都心生不忍了。
“殿下,您别哭,臣女说错了什么吗?臣女给您道歉。”沈霜宁连忙拿出丝帕为她拭泪。
太子妃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哽咽道:“你没有说错,只不过,太子殿下只是担心我无法给他生育子嗣罢了,他并不喜欢我。”
沈霜宁只能一味安抚她:“怎么会呢?太子殿下心里是有您的。”
太子妃却听不进去,她捏着早已被泪水浸透的丝帕,垂眼道:“殿下喜欢的是宋家大小姐,他喜欢到,就算宋家与他有化解不开的仇恨,也要为她寻一条出路的地步。你是不知,殿下曾求着萧世子娶她。”
沈霜宁看着太子妃如此伤心,却没忍住出神:太子还需要求萧景渊娶宋惜枝吗?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太子妃没有再说下去,捂着胸口,有些难受,她身子经不住情绪起伏太大。
沈霜宁连忙将她扶进了屋里躺着。
“殿下保重身体。”不好再继续叨扰,沈霜宁便告退了。
福公公送沈霜宁离宫时,裴执也恰好要走。
沈霜宁也刚好有话跟裴执说,于是只让福公公送到东宫门口,便让他留步了。
之后的路,沈霜宁和裴执在朱红宫墙下,并肩而行。
“上次的事情,多谢裴公子了。”
裴执温声道:“宁姑娘无需跟我客气。”
“好,那霜宁就不跟公子拐弯抹角了。”
沈霜宁倏地停下步子,抬头看着日光下面如冠玉的公子。
裴执挑了挑眉。
“霜宁当公子是朋友,也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而非敌人......”
沈霜宁话还未说完,裴执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抵在沈霜宁身后的墙上,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势,沉声道:
“可裴某,并不满足只做宁姑娘的朋友。”
第78章 翟吉打了她
“你......”
沈霜宁后背抵在墙上,怔怔地看着裴执,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委实将她整不会了。
被这么一打岔,正常人都该忘了要原本要说什么。
整条长廊上除了他们,空旷无人。
阿蘅低着头不敢多看。
“我知道宁姑娘心中仍有很多疑虑,对我也不大放心,但我还是当初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裴执说这句话时,素来平静如水的眉眼里,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很难过,又像是愧疚。
看得沈霜宁心中也莫名涌起一阵酸楚的难过。
她不大敢看裴执这双眼睛,于是偏过头去,伸手推开了他。
裴执自知方才的举止已是冒犯,便退了一步,然而垂眸望着她的神情却十分坚定:“宁姑娘,纵然你喜欢谢临,我也不会就此收手,哪怕,你当真嫁给了他。”
沈霜宁闻言愕然不已,俨然被他的话惊到了。
裴执可是所有人眼中君子中的君子,克己复礼,雅正端方,进退有度,从不出半分差错,合该是那种将礼法纲常刻进骨子里的人......
他、他怎么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裴三郎,你的操守呢?!
连阿蘅都看愣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公子......这么“狂野”吗?好刺激!
沈霜宁眼皮直跳,心道裴三郎你怎么也来添乱!
她防着萧景渊一个不够,还要防着裴执,偏生这两人如今跟她牵扯颇深,一个教她文,一个教她武,想躲都躲不过,还都不好得罪,这叫什么事儿?
“你暗中助我许多,我很感激,如今你为太子少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所希望的,但你若是想投靠太子,我劝你三思。”
沈霜宁心烦意乱,很生硬地将话题转移了,也说清楚她提醒他,也是为了“报恩”,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裴执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疏离和界限。
他故作不明道:“宁姑娘这是何意?”
沈霜宁倒是认真盯着他,目光透着三分审视的意味:“裴公子比我聪明,更能看清局势,虽然眼下储君已立,但王皇后不会放弃为瑞王铺路,且如今的局势,太子要弱上三分,若将来瑞王回京,便是太子及党羽的劫数,届时你身为太子少师,怕是难脱干系。”
这番话从一个闺阁女子口中说出,已是惊世骇俗。
然而裴执面上并无波澜,只轻笑道:“这么说,宁姑娘更看好瑞王了。”
沈霜宁仰起小脸,道:“并非我看好他,而是大势所趋,瑞王手握兵权,太子则没有,这便是关键所在。”
“这有何惧?将瑞王的兵权夺走,不就可以了?”裴执微微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
沈霜宁心头一震,面上镇定道:“这并非易事。”
裴执:“天下大局未定,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
沈霜宁闻言,心道也是。
毕竟上一世太子身边并没有如裴执这般聪明绝顶的谋士,也许裴执真的能助太子登上帝位。
“宁姑娘只需知道,唯有我能护着你所珍视的荣国公府。”
-
可以说,沈霜宁也是从裴执那落荒而逃的。
毕竟她一直以为,纵然裴执对她有意思,但他始终是“安全”的。
可谁料一贯温顺的绵羊竟会有朝一日露出本不该属于他的獠牙,正常人都会害怕。
本以为回到长乐宫就安全了。
可谁想到,三皇子竟跟着景瑜一同回来了!
翟吉是景瑜的亲兄长,长乐宫的宫门对他而言自然形同虚设。
她怎么忘了这个人呢?
沈霜宁原是听说景瑜回来了,正要找她有事,便去正殿寻她,好巧不巧,翟吉就在里边坐着喝茶。
这会儿沈霜宁人已经进去了,翟吉也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霜宁心下一沉。相较于前两个男人,翟吉可就要危险多了,毕竟她是真的得罪过他。
翟吉是何时出镇抚司的,沈霜宁并不知,但她却知道,翟吉偏在今天来了长乐宫,绝不是为了跟景瑜叙旧。
很大可能是为了她而来的,而且还是来者不善!
景瑜是完全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的过节,此刻看到沈霜宁主动来找她,已是高兴得不行,起身朝她走去。
“宁宁,你来啦!”
沈霜宁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敛衽行礼:“见过公主殿下,三殿下。”
景瑜第一时间将她扶起来,又拉着她的手不放:“都说了在长乐宫不必拘礼,宁宁怎么又忘了。你今天何时到的?我刚从母妃那回来,我不在时,你是不是等得有些无聊了?”
沈霜宁由着她将自己拉过去坐,闻言眼角微微抽搐。
呵呵,不无聊,一点都不无聊。
景瑜却不知她心里的哀怨,拉着她在临窗的炕上坐下后,自己则坐在一旁,取了茶案上的糕点给她。
沈霜宁不好拒绝,谢过公主后便接过来吃了两口。
谁知这时景瑜说道:“好吃吧?这是皇兄从外面买回来的。”
话音未落,沈霜宁便猛地咳嗽起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沈霜宁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翟吉该不会在糕点里下毒吧?!
景瑜吓了一跳,连忙倒了茶水递给她,又伸手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你慢点吃呀,没人跟你抢。”
此时翟吉就坐在对面,他勾起唇角看着沈四小姐失态的模样,仿佛能洞悉她此刻的想法,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四姑娘若是很爱吃,我可以常来送。”
沈霜宁已然缓了过来,扯了扯嘴角道:“我吃不惯甜食,不必劳烦三殿下。”
翟吉淡淡地笑了笑,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景瑜。
景瑜向来对她这个皇兄言听计从。
沈霜宁哪敢跟翟吉共处一室,正欲起身告退,然而后者却先一步沉声道:“坐下,我能吃了四姑娘不成?”
景瑜也意识到沈霜宁从一进门就似乎紧绷着没有放松,便安抚道:“我皇兄很好相处的,宁宁别怕。”
说话间,又瞪了眼翟吉:“皇兄,你少吓唬宁宁。”
翟吉便是一笑:“我哪儿舍得吓唬她呢?”
景瑜便丢下沈霜宁出去了,她人一走,翟吉果然冲着沈霜宁来了。
他一把捏住她削尖的下巴,自上往下凝着那张艳色逼人的脸,简直又爱又恨。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指节一寸寸收紧,几乎要将那细腻的肌肤捏碎。
“我在镇抚司里,日夜都惦记着四姑娘呢!”
“今天从那鬼地方出来,听闻四姑娘竟入宫给皇妹伴读,当真是欢喜得紧,特意焚香沐浴了来见你。”
如若不是看他的神情,光听他说的话,倒像是情话般。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都低头盯着脚尖,根本不敢多看。
翟吉穿着一身色泽鲜亮的宝蓝色蟒袍,颜色鲜亮夺目,尽显华贵。
只是他那张本就俊朗的脸庞,已没了往日的飞扬神采,反倒添了几分憔悴与阴郁。
堂堂一个皇子,在镇抚司被关了半个月,自然从里到外都不舒坦极了。
沈霜宁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冷眼望着他,默然不语。
“我改主意了。”翟吉忽然笑了。
他手指像蛇鳞一样,抚过她光滑的面颊,沈霜宁睫毛轻颤。
“既然你给脸不要脸,让你当正妻你不愿,那便让你做我的侧室好了。上次侥幸让你逃了,这回你入了宫,可没有人救得了你!”
翟吉自信的认为,眼前的小女君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沈霜宁眼神微微闪烁。
随即她一改沉默的姿态,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三殿下对女人的手段,也就这些了么?噢,不对,三殿下对男子也一样。”
时下兴龙阳之好,但翟吉贵为皇子,传出去并不光彩,尤其怕传到宣文帝耳中。
沈霜宁这明晃晃的威胁,算是戳到了翟吉的七寸。
翟吉的眸光骤然变得狠厉,猛地抬手,甩了沈霜宁一耳光!
“啪”的一声,沈霜宁的侧脸猛地偏向一侧,半个身子歪倒在炕上。
翟吉乃习武之人,一掌下来沈霜宁耳朵都在嗡鸣,她闭了闭眼,将那阵眩晕压下去,心头没有半分恐惧,只有算计到他的窃喜。
翟吉动手后便有点后悔了。
女子白皙娇嫩的面颊上迅速浮现出红红的掌印,翟吉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涌上一股烦躁。
他长手一伸,拽起沈霜宁,压着怒意道:“你为何总要惹我不高兴?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沈霜宁将手搁在茶案上,指尖微微一动,面上平静道:“三殿下想捏死我,自然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但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殿下这些年的谋算,若是因我出了变数,这笔账可不划算。”
既然扮乖装柔弱已经不管用,不如适当露出獠牙,好让对方忌惮。
翟吉直直盯着她,神情几番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霜宁听见殿外传来动静。
就是现在!
沈霜宁趁翟吉不备,猛地抄起茶几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翟吉没料到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惜命的他本能后退。
沈霜宁看也不看他,飞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
翟吉脸色骤变,只当她要拼命——至于吗?他不过是打了她一巴掌而已!
可下一刻,沈霜宁竟攥着那锋利的碎片,狠狠往自己手腕上划去!
刹那间,白皙的腕间便绽开一道刺目的血痕!
翟吉瞳孔骤缩,下意识上前去夺:“你疯了?快给我!”
沈霜宁任由他抢去。
也是在这时,翟吉才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却已迟了。
沈霜宁“扑通”跪下,嗓音里满是脆弱与惊惧,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三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你别杀我……”
景瑜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室内满地狼藉,沈霜宁柔弱的跪在地上,惨白如纸的脸上有清晰的红痕,手腕上的血正不住地往外涌,满眼都是惊惶;而她的亲大哥翟吉,手里赫然攥着一块闪着寒光的锋利碎片!
翟吉立刻丢了手里的碎片,却像是做坏事被人撞破后心虚的表现。
眼下不论翟吉做什么,都无法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景瑜大惊失色。
她才离开了片刻,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兄!你做了什么!!”
景瑜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惊怒与失控。
第79章 反将一军
景瑜慌忙提着裙摆,疾步来到沈霜宁身边蹲下,执起她的手腕。
鲜血顺着沈霜宁的腕上滑落,很快便浸到了景瑜的指缝里,温热的触感让人心头发紧。
景瑜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厉声喊道:“快!快去传太医!”
宫女们这才猛然回神,立即跑出去找太医。
翟吉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一股懊恼涌上心头。
该死,竟被这个女人摆了一道!
沈霜宁却趁这间隙,飞快地抬眼瞟了翟吉一下,那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随即又换上满脸的惊恐,身子猛地往景瑜怀里缩去。
像只受惊后拼命寻求庇护的小兽,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殿下,我好怕……我、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殿下,他竟要如此对我……”
景瑜何曾见过沈霜宁这般无助脆弱的模样?
景瑜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怜惜与愤怒,愈发笃定:若不是真的遭了性命之忧,宁宁怎会怕成这样?
而她之前说过会保护好她,却因疏忽大意害她受了伤!
如今沈霜宁在景瑜心中的分量,早已与皇兄不相上下,是她最亲近信赖之人。
眼见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被翟吉伤成这样,景瑜那点仅存的理智早已被怒火焚烧殆尽。
于是。
素来在皇兄面前乖巧柔顺、从未有过半分忤逆的景瑜公主,此刻猛地抬起头,看向翟吉的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怒意,不留情面地对翟吉下了逐客令。
“宁宁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皇兄有再大的理由,都不准伤她一根头发。”
“宁宁还要在长乐宫住些时日,我不想她在这里过得不安生,皇兄往后没事便不必再来了,更不许找她的麻烦。景瑜实在不想与皇兄闹到翻脸的地步。”
翟吉发出一声哂笑,几分是气,几分是觉得荒谬。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恶狠狠瞪了沈霜宁一眼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沈霜宁望着他身影消失,又转眸看景瑜,见她仍紧攥着手指,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沈霜宁缓缓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利用了景瑜是有点不好,可前世她在景瑜身上可是吃不少苦头,就当是讨回点补偿吧......
太医很快赶到,仔细清理了沈霜宁的伤口,敷上止血的药膏,又用干净的白绫细细缠好。
“郑太医,宁宁的手可会留疤?”景瑜盯着那层层包裹的伤口,声音里满是急切。
“这……”郑太医面露难色,迟疑着回道。
“公主放心,臣定会开最好的去疤药膏,每日坚持涂抹,或能让疤痕渐渐淡去。只是……毕竟伤得不轻,能否完全消去,臣实在不敢妄言。”
景瑜一听,眉头瞬间拧成一团,满心的愧疚翻涌上来。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道:“我不管!你必须想办法让宁宁的手完好如初,半分疤痕都不能留!你若是不行,我现在就换别人来!”
“宫里这么多太医,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能治好这点伤的?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莫说太医了,长乐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发这么大的火。
太医立马跪下,惶恐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太医走后,景瑜用冰袋给沈霜宁敷脸,满脸愧疚地道:“宁宁,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皇兄会那样对你。”
沈霜宁顺势说道:“殿下可否在臣女住的偏殿里多增派些人手?臣女实在害怕。”
景瑜自然是满口答应。
之后沈霜宁便借口休息回了偏殿,景瑜也没有打扰她。
沈霜宁将自己丢到床榻上,将脸深深埋进暄软的锦被里,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一日周旋下来,竟比往日在马场练上两个时辰骑射还要累,说是心力交瘁也毫不为过。
阿蘅看着自家小姐腕上的伤,满脸心疼,心想小姐对景瑜公主用苦肉计,也用不着对自己这么狠啊。
不过是要让公主心疼,轻轻划一道口子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偏要弄得这般血肉模糊……
沈霜宁若是知晓阿蘅心里的想法,定会笑出声来。
她这哪里是算计景瑜而已?
她是连另外两个对她在意的男子也算计进去了。
至于手上会不会留疤,她其实半点不在乎。
反倒觉得若是能留下淡淡的疤痕,倒能时时提醒景瑜,让那份愧疚更扎实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毕竟翟吉跟景瑜是至亲兄妹,若是翟吉利用景瑜做些什么,她这个公主伴读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入宫前也未料想到会遇到这种局面,竟要提防三个男人,真真是头都大了!
若是今天再来一个这样的,沈霜宁怕是要直接收拾包袱跑路了!
好在这一天就快过去了......
沈霜宁头也未抬,闷闷地吩咐一句:“让我睡一会儿,晚膳不必喊我了。”
阿蘅应了声是。
景瑜站在门外,听见沈霜宁竟然害怕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心里又愧疚又心疼,同样的,对翟吉的不满也更重了。
之前从母妃那回来时,皇兄还一副对宁宁颇感兴趣的样子,还玩笑似的对她说:“景瑜,你那么喜欢那沈四姑娘,让她给你当嫂嫂可好?”
景瑜当时是真的很高兴,她多么希望能跟沈霜宁再亲近一些,成为“家人”更好!
所以翟吉想跟沈霜宁独处时,她才会走得那般干脆,万万没想到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景瑜后悔死了。
景瑜回去后,问了自己宫里的人,她不在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倒不是不信任沈霜宁,而是她作为主人家,多少也该了解一下情况。
宫女们哪敢多说话,事发时她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而沈霜宁同翟吉谈话时,声音时高时低,听得也不真切。
只知道翟吉前一刻还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下一刻就突然变了脸,狠狠给了沈霜宁一耳光,众人都吓坏了。
至于后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跟景瑜所了解的都差不多。
景瑜愤怒不已,却又无法对翟吉做什么,只心想着定要好好补偿宁宁,宁宁想要什么,她都要尽可能满足她!
-
宫里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长乐宫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各宫。
还长了翅膀般,传到了宫外。
照理说一个世家小姐不小心冲撞了皇子,不是一件很值得关注的事,可这个人是沈霜宁。
莫说东宫颇为关注,就连后宫也有位宠妃受人之托要关照她,甚至宣文帝那边,沈霜宁的名字也要比别的世家小姐多了几分特殊。
只是翟吉与外界断联许久,又并未特意着人打听,哪里知道沈霜宁背后有那么多的“靠山”。
于他而言,沈霜宁不过是个出身比较好的闺阁女子罢了,能入得了他的眼,是她的荣幸。
翟吉回去后,还未当回一事。
只不过,从未在女子身上栽过跟头的他,却三番两次在沈霜宁这里吃了亏,想得到她的念头愈发强烈,抓心挠肝。
又因被关在镇抚司半个月,许久没能泄火气,当晚便将一个容貌身段不错的宫女宠幸了,只是脑子里想的都是沈霜宁,动作也凶狠了许多。
如他这种地位的男人便是如此,越得不到越想要。
翌日,大内总管海公公来请翟吉过去时,他还趴在宫女身上睡得昏沉,锦被滑落在地,身下的宫女也早已被折腾得昏了过去。
海公公看到三皇子寝殿地上散落的衣物凌乱不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又朝那床榻看去,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唤道:“三殿下,巳时了,该起来了,陛下在御花园等您呢。”
“父皇?”
一听是宣文帝召见,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翟吉慌忙从宫女身上翻下来,胡乱抓过床边的衣袍往身上套。
待看清殿内情形时,神色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公公稍等。”便去了净室。
不过片刻,他已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石青色蟒袍,只是发髻仍有些歪斜,眼底也有些红血丝。
要说从镇抚司里出来到现在,宣文帝都还未召见过他,虽说镇抚司最终查无实据,洗脱了他勾结乱党的嫌疑。
可他私开赌坊、敛财结党的事毕竟摆着,父皇此刻召见,十有八九是要问责的。
去御花园的路上,翟吉心头七上八下,忍不住试探着问:“海公公,父皇今日……气色如何?
海公公的嘴巴不是一般的严实,只道:“奴不敢揣度圣意,殿下去了便知。”
见问不出什么,翟吉心底啐了一声“狗阉人”。
不多时,御花园水榭近在眼前,翟吉走近了才发现,水榭里早已坐了好几人。
宣文帝斜倚在临水的楠木软榻上,身侧摆着小几,上面温着一壶清茶,帝王威仪厚重如山岳。
太子翟羽端坐在左侧的椅子上,神色平和。
他下首坐着个陌生男子,青衫玉簪,眉目清朗,倒像是个文臣。
此人翟吉不认识,却能猜出一二,能坐得离太子如此之近,应是新任的太子少师。
帝王右侧独坐着萧景渊,玄黑锦袍上绣着暗纹,指尖搭在膝头,见他来了,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翟吉心头猛地一沉。
太子自不必说,是他夺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萧景渊更是处处与他作对的眼中钉。
这两人凑在一起,再加上个不知底细的裴少师,今日这局面,怕是不好应付。
他迅速敛去眼底翻涌的阴鸷,换上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快步走到水榭台阶下,撩袍跪地,拱手行礼:“儿臣来迟,请父皇降罪!”
此时已近午时,日头渐渐毒辣起来。
水榭里的位置本就不多,太子与那文臣占了左首,萧景渊居右,显然没给他留坐处。
宣文帝迟迟没发话,翟吉便只能跪在台阶下,头顶是越来越烈的日头,后背很快渗出一层薄汗......
第80章 她说只喜欢谢临,等他回来就要立马成亲
“起来吧。”
宣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谢父皇。”翟吉撑着膝头,缓缓直起身,却不敢上前。
宣文帝沉着脸道:“上来。”
“......是。”
翟吉咽了咽唾沫,抬脚拾阶而上,待到宣文帝面前时,一本册子猛地砸到他胸上,随即滑落在地。
“父、父皇?”翟吉声音发颤,望着地上的账册,脸色骤然白了几分。
“还当朕是你的父皇吗?!”
宣文帝脸色铁青,震怒道,“朕还当你私开赌坊敛财,朕原以为你私开赌坊,不过是年轻糊涂,或是手头拮据,没曾想你竟敢用这些脏钱豢养死士!你告诉朕,你到底想干什么!”
翟吉浑身剧震,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景渊竟连这些都查得一清二楚!
又是“扑通”跪下,慌忙叩首颤声道:“儿臣没有,儿臣没有养死士!那些银钱只是……只是府中用度而已!还有,还有母妃缠绵病榻,儿臣为她求医问药也耗了不少,绝无半分私养私兵的心思啊!父皇明鉴!”
“还在狡辩?你好好看看,账册上十七万两的流水明明白白,还有认罪状!”宣文帝抬手指着翟吉脚边的册子,怒极反笑。
翟吉脸色煞白,咬死不认:“儿臣冤枉!儿臣是被构陷的!父皇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他眼中蓄泪,极会装可怜。
“构陷?”萧景渊缓缓开口,嗓音冷然,“那账册上有你府中管事的签字画押,还有死士的供词,人证物证具在,何来构陷一说?”
翟吉抬头,撞上萧景渊那双黑沉的瞳仁,牙齿都要咬碎了。
狗娘养的萧景渊,他都如此配合他了,竟然还不肯放过他,非要逼他上绝路不可吗?!
“父皇,定是镇抚司屈打成招,冤枉儿臣!”
翟吉他急声辩解,话音却被太子轻飘飘打断。
“三弟,镇抚司办案一向公正,且萧世子同你又没有过节,为何要冤枉你呢?”
翟吉顿时哽住。
“父皇常教我们,皇子当以仁心待民,你却靠着赌坊盘剥百姓,还拿贵妃娘娘的病做幌子,既寒了父皇的心,又让天下人如何看皇家?”
太子语气温和,却像一把软刀,句句都在戳翟吉的痛处。
翟吉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心里把太子骂了千百遍,脸上却只能维持着惶恐。
宣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就在这时,萧景渊又添了一把火:“陛下,臣本想为三殿下留几分颜面,可他既不肯认,又污蔑镇抚司,臣便不得不说了。”
“陛下,臣原是不愿多说的,想留三殿下一点颜面,可三殿下如此不知悔改,还污蔑臣与镇抚司,臣就不得不说了。”
翟吉眼皮猛地一跳,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宣文帝端起清茶压下火气,才沉声道:“说。”
萧景渊看向翟吉,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臣查封醉云楼时,在赌坊后院发现一处隐秘庭院,里面关着七名少年。其中五人哭诉是被三殿下胁迫至此,皆是清白人家的孩子……”
翟吉听到一半已然面色大变,不等萧景渊说完,便失态地大喊:“你闭嘴!!”
萧景渊恍若未闻,继续道:“他们还说,曾有个少年因不愿屈从,没过几日便凭空消失了。殿下若不承认,臣现在就传他们来对质?”
翟吉哪敢对质?因为这确确实实都是他干的!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宣文帝重重搁下茶盏,霍然起身,“老三,你怎么敢......”
只是话音未落,宣文帝便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父皇!”太子脸色一变,急忙起身上前。
宣文帝竟是被气得咳出了血。
翟吉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般,眼底空茫一片,没了反应。
太子搀扶着宣文帝,急声喝斥周遭:“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快传太医!”
宣文帝却抬手推开他,气息不稳却仍强撑着:“朕无事。”
宣文帝看着翟吉,已是满眼失望,连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力气。
“你不必留在京城了。”
翟吉这才猛地回神,血色瞬间褪尽,面如死灰:“父皇……”
哀求的话刚出口,一名太监疯了似的奔来,在水榭台阶下重重一滑,“噗通”跪倒在地。
带着哭腔道:“陛下,您快去看看贵妃娘娘吧!!”
翟吉猛地回头看向此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名太监的出现可谓是“及时雨”。
此时宣文帝已经匆匆离去,顾不上翟吉了,对他的惩罚虽未落实,不过经此一遭,翟吉已很难挽回在宣文帝眼中的形象了。
“三弟,起来吧。”太子朝翟吉伸手,却被后者一把挥开。
“父皇不在,少在这儿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
翟吉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了,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在太子和萧景渊之间梭巡,冷冷地笑了。
“好,好得很,你们两个联起手来算计我,这笔账我记下了!”
这话一出口,便是彻底撕破了脸面。
太子看了萧景渊一眼,随即叹了口气:“三弟,你真是误会孤了,兄弟一场,孤只是不愿看你误入歧途。”
翟吉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转头恶狠狠地剜了萧景渊一眼,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谁知刚走下两级台阶,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少师忽然开口:“三殿下本事不大,气性倒是不小,对内唯唯诺诺,对外却恃强凌弱,欺辱臣女,落到今日地步,实不算冤枉。”
嗓音如冷泉击玉,语调轻缓,却透着一股令人骨头发寒的幽冷。
翟吉听到这陌生的声音时顿了一下,站在台阶上回首。
只见那位文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静静回望他,浅淡的薄唇轻启:
“三殿下须知,有的人不是你能动得起的。”
翟吉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他从未将这看似文弱的太子少师放在眼里,可此刻对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却藏着一种让他莫名心惊的压迫感。
既然话题转到这儿了,太子便顺势说道:“孤听说三弟昨日跟荣国公府四小姐起了口角,还对一介弱质女流动了手,确有失皇子气度。”
“况且父皇可是很看重她的,三弟合该对她客气些才是,否则父皇若知晓了,又要给你记上一笔。”
到这里,翟吉若是还不明白就当真蠢得出奇了。
“你们是为了她才搞我?萧景渊,别告诉我你也是!”
萧景渊不语,却是默认了。
翟吉一时难以置信,甚至很不理解。
当下便脱口而出:“她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做?”
太子慢悠悠道:“宫里的事瞬息万变,三弟无需纠结其原因,还是速速回去躬身自省,听候圣意吧。”
翟吉闻言脸色转为青白,狗太子说得对,如今的他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寻仇。
翟吉仓促离开后,太子也要走了。
裴执先是来到了萧景渊身边停下,眼睛却没有看他。
“世子与谢小侯爷非至亲兄弟,却能为了保护小侯爷的心爱之人,甘愿入局,在下佩服。”
萧景渊转眸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男人。
今日入宫,他原是只准备在圣上面前揭露翟吉的丑闻,再拿那个“失踪”的男孩大做文章——赌坊敛财和丑闻命案加在一起,也够翟吉吃一壶的。
谁曾想,裴执主动找上来,给他送上了更严重的罪证。
连萧景渊都心惊不已。
太子不知道吗?
太子当然知道,不过太子并不想出头,以免皇帝猜忌。
所以将翟吉的罪证交给镇抚司,是裴执跟太子商量过的结果。
明知是被利用,萧景渊仍然接受了,这放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裴执话锋忽然一转,他目光落在萧景渊脸上,道:“只是萧世子这般上心,别是自己也对那位宁姑娘动了别样的心思。”
萧景渊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转而反问道:“裴少师今日种种作为,难道不也是为了她?”
裴执笑了笑,坦荡道:“当然,除了她,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耐着性子,看翟吉那样的蠢人在眼前蹦跶。”
“不过宁姑娘并不喜欢我,她对我说,她喜欢的人只有谢临,只等谢临回来便要立马成亲,我自是尊重她的,只要能看着她日子过得幸福顺遂,裴某便心满意足了。”
裴执一脸怅然的说完,瞥了萧景渊一眼,后者则有些怔忪。
裴执见状,眼里划过一抹暗芒,道了一声“告辞”后,便转身抬脚。
随着太子的身影一同远去了。
水榭里只剩萧景渊一人,指尖捻着微凉的茶盏,眼底情绪沉沉。
心底某种堪称邪恶的念头,在不停叫嚣。
-
长乐宫。
经过昨天的变故,景瑜对沈霜宁是一点也不敷衍。
沈霜宁害怕,想增派人手,景瑜便直接给她找来了十名宫女,十二名太监。
还有六个一看就很壮硕,能压死十个翟吉的粗使婆子。
另外长乐宫还有带刀侍卫看守巡逻,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安全感十足。
沈霜宁住的偏殿原本宽敞亮堂,添了这么些人后,倒显得有些局促了。
她今天一早起身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每隔五步就站着个人,就连净室里都有两名宫女守着伺候。
须知她自己的兰园算上粗使婆子也就七人,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
不过好在这些人规矩都很严,个个低着头,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条不紊。
沈霜宁是喜欢清净的,伺候的人不需要太多,如若不是为了防着某些人,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对于景瑜的安排,沈霜宁大致是满意的。
这么多人,萧景渊应该进不来了。
景瑜早早便来看她,一直待到了午时。
还特地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对她关怀备至,殷勤体贴,总觉得怎么补偿都不够。
一国公主能做到如此地步,换做任何人都要感动,毕竟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沈霜宁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只隐隐能看到一点红痕——她故意没有用脂粉遮盖。
景瑜不时瞥见她脸上的伤,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说话轻声细气许多。
“昨日让你受惊了,我已派人去跟少师大人和萧世子告了假,今日不必去上课,骑射也暂且免了,你好生歇着便是。”
“若是在长乐宫待得闷了,我便陪你出去走走。御花园里新添了好些锦鲤,条条养得肥硕可爱。还有云南州府刚进贡来的白孔雀,模样极是好看,听说还通些灵性呢!”
末了,景瑜还轻轻攥住她的手,郑重保证:“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出现昨天那样的事。”
沈霜宁闻言,眸光微微闪烁,柔柔地应了声好。
她心里暗自盘算着,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去找宝珠,不然日后既要去书斋上课,又得去马场练骑射,怕是很难再抽出空来了。
第81章 丽妃示好
沈霜宁正琢磨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引着景瑜往丽妃宫里去。
没成想,丽妃那边竟然主动派人过来了。
“丽妃娘娘听说沈四小姐受了伤,虽是伤在腕处,可女子身上若留了疤,终究是损了美观。故而娘娘特意让奴婢给四小姐送来了这盒珍珠凝肤膏。”
来的是锦绣宫的大宫女宜春,沈霜宁昨日入宫时刚见过。
景瑜看到对方手里捧着珍珠膏,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大好看,坐着没动,周身气压都低了几分。
沈霜宁察觉她神色有异,暗忖这珍珠膏背后应是有什么故事,心里便有了一番计较,起身温和地推辞道:
“烦请姐姐回去替我谢过娘娘美意。我这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想来这珍珠膏极为珍贵,给我用真是白白浪费了。”
景瑜本就素来不待见丽妃。
更何况这珍珠凝肤膏,当年总共就得了两盒,金贵得紧。按规矩,本该赏给宫里位分最高的两位——皇后与贵妃,往年向来如此。
结果丽妃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哄得宣文帝将另一盒给了她!
在景瑜看来,那本就是属于自己母妃的东西,却被丽妃抢了去,心里怎会舒坦?
但转念一想,宁宁确实需要这盒药膏,为了宁宁,她愿意给丽妃好脸色。
于是景瑜起了身,径直从宜春手里拿过那盒药膏,直接塞到了沈霜宁手里。
“这珍珠膏比太医院开的药强上百倍,你拿着就是,丽妃娘娘的心意,你领了便是,不必觉得浪费。”语气不容拒绝。
宜春挑了挑眉,面上笑意不变,也朝沈霜宁说道:“四小姐瞧,殿下都这么说了,您就快收下吧。”
沈霜宁握着微凉的药膏盒,她抬眼看向景瑜。
见她虽眉眼间仍有几分不虞,却分明是为了自己才压下了不快,心里暖暖的。
“那便多谢丽妃娘娘,也劳烦姐姐跑这一趟了。”
心下还有点疑惑:丽妃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宜春堆笑道:“不麻烦,奴婢此番过来,也是想问公主殿下和四小姐是否得空去凑个热闹,娘娘在宫里设了赏花宴。”
沈霜宁眼睛微微一亮,可不就巧了!正好省了她绞尽脑汁编理由的功夫!
但是,景瑜会答应吗?
景瑜瞥见了沈霜宁眼底藏不住的期待,便道:“宁宁想去,那就去看看吧。”
沈霜宁换了身素雅得体的衣裳后,便跟景瑜一同去了锦绣宫。
一踏入锦绣宫,便见满园繁花似锦,处处透着精致华丽的气派,各式珍奇花卉开得正盛,连廊下檐边都点缀着鲜妍的花枝。
仿佛天底下最好看的鲜花都搜罗到了这里,也就宠妃能有这待遇了。
她们走到花园时,已有不少妃嫔在座,一个个都簇拥在丽妃身边。
丽妃穿着一身桃红色宫装,颜色鲜亮夺目,衬得她愈发娇艳明媚,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这会儿,一名宫人正提着只鎏金鸟笼站在一旁,笼里的鹦鹉羽毛斑斓,竟是只会学说人话的灵物。
不知鹦鹉说了什么,丽妃笑得花枝乱颤,妃子们也跟着附和笑了起来,倒是热闹。
宜春不得不上前打岔,轻声道:“娘娘,公主殿下和四小姐来了。”
沈霜宁一路进来时视线便梭巡了一番,然而,并未瞧见宝珠的影子。
一些低位妃子们看见公主来了,都纷纷起身对着景瑜屈膝行礼问安。
景瑜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一一点头示意,算是受了她们的礼。
丽妃自始至终坐着没动,怀里还蜷着只雪白的猫儿。
那猫儿许是被鸟笼里的动静勾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鹦鹉,浑身毛都绷紧了,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儿。
“来人,给公主殿下和四小姐赐座。”丽妃抬手示意,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宫女们很快搬来两张椅子,就放在丽妃左侧,恰好让景瑜和沈霜宁挨着坐下,离主位不远不近。
既合乎规矩,又显露出几分刻意的亲近。
丽妃主动关怀了沈霜宁几句,沈霜宁一一客气作答,温婉有礼。
底下的妃子们瞧见丽妃对沈霜宁的态度竟然很和善,一个个都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一时之间,众人心里都有了计较——既然连丽妃都对这位沈四小姐和颜悦色,往后再见着,自当客气些,万万不能怠慢了去。
便是平日里不大起眼的小妃嫔,也暗自记下了沈霜宁的模样。
花园里的笑语依旧,只是那份热闹里,悄然多了几分对沈霜宁的留意与审视。
沈霜宁不在乎她们想什么,她瞥见丽妃怀里的白猫,愈发觉得眼熟。
随即才想起来,这猫怎么那么像翟吉养的那只?
“那鸟儿怪有趣的,竟会说笑话,嘴这般巧,不知娘娘从哪寻来的?莫不是陛下特意赏的稀罕物?”一名穿浅蓝宫装的妃子奉承道。
丽妃指尖轻抚着怀中猫儿的软毛,笑道:“不过是南边州府折腾出来的玩意,今早萧世子送来给本宫解闷儿的,不过说到陛下......”
丽妃转眸朝太监看去,微微扬起下巴,皱眉道:“陛下不是早就下朝了么?怎的还没得空过来?”
那名太监的穿着明显跟其他太监不同,穿着暗色袍褂,云纹缠腰,面相有几分凶恶。
也不知他是何时站在那的,多少有点吓人。
太监躬身过去,弯腰在丽妃耳边低语几句。
旁人也听得不真切。
不过一听皇帝可能会来,一众妃子们都提起了精神。
沈霜宁则朝那只鹦鹉看去。
众人都知道丽妃跟燕王府关系匪浅,却不知她曾经差点就成为萧世子的妾室。
丽妃如今是燕王的义女,对外也算是萧世子的“姐姐”,那么世子送点新鲜玩意儿给她,也并无任何不妥。
只是落在沈霜宁耳中,倒有些不同了。
今天她还琢磨着丽妃怎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好,还将极其珍贵的珍珠膏赏给了她。
眼下,看到那只逗趣的鹦鹉,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怕不是萧景渊拿鹦鹉换的。
沈霜宁的目光又落回丽妃身上,许是离得近了,她看清了那名太监附耳时的口型——分明提到了三皇子。
那名太监在丽妃耳边说完便直起了身,退到一旁,而丽妃并未言语。
沈霜宁敏锐地捕捉到丽妃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
这细微的变化,让沈霜宁心头猛地一跳,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丽妃当年正是在盛宠之时骤然失势,被宣文帝下令幽禁在这锦绣宫,连带着燕王府也抛弃了她。
沈霜宁从燕王妃那里得知了一二。
丽妃被查出结党营私,勾结外臣,还私放印子钱大肆敛财,桩桩件件都是触怒龙颜的重罪,而这一切,都与翟吉脱不了干系!
沈霜宁暗自思忖,这其实也说得通。
丽妃膝下无子,彼时皇帝重病,她再难有孕,一个无实权、又无子女傍身的妃嫔,等皇帝一死,新帝即位,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若最终继位之人是皇后的二皇子瑞王,丽妃的下场只会更惨。
再看翟吉,那时淑贵妃早已病逝,母族又被皇后步步紧逼,几乎没了翻身的余地。能走的路几乎都被堵死,但凡有求于他的,他都来者不拒。
亦或是,根本就是他主动找上丽妃,许以重利,诱她入局。
总之,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求自保,一个谋出路,最终暗中达成了交易。
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斗过根基深厚的皇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沈霜宁的目光落在丽妃怀中那只猫儿身上。
看来丽妃与翟吉勾结,竟比她想的还要早。只是不知,这层关系已深到了何种地步?
萧景渊兴许还不知道吧?
沈霜宁正垂眸胡思乱想着。
就在这时,有人看了眼那只鹦鹉,用羡慕的语气说道:“萧世子待娘娘真好。”
“那是自然。”
丽妃的笑意淡了许多,这会儿便起了身,道:“本宫有些乏了,今日这赏花宴便到这儿吧。”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
看样子宣文帝是不会过来了,妃子们不免有些失望。
“这鹦鹉带下去好生养着,掉一根毛,本宫拿你是问。”丽妃对那大太监吩咐道。
说完便抱着猫走了,艳丽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妃子们陆续散去,沈霜宁特地放慢步伐,跟景瑜落在后头。
景瑜以为她是喜欢这些花,舍不得走,便说道:“你喜欢那种,我命人找来。”
沈霜宁是寻找宝珠的身影。
迟迟没看到对方,沈霜宁心中不免有些急切。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中。
宝珠正低着头,手里端着一盆鲜花,正往花园走去。
沈霜宁计上心头,于是抬脚过去,故意往她那凑。
结果宝珠就“不小心”撞到了她。
第82章 报恩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景瑜也顾不上训斥她,连忙去关心身边的沈霜宁。
“宁宁,你有没有事?”
那个从宫女手里砸下来的花盆四分五裂,泥土和陶瓷碎片满地都是,有些许沾污了女子裙边金线绣制的绣鞋。
宝珠磕头间隙瞧见了,胆战心惊地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要替沈霜宁擦去脏污。
就这一双鞋,卖了她都赔不起!
沈霜宁正要同景瑜说话,余光瞥见了宝珠的动作,登时一惊。
她哪敢让前世的救命恩人给自己擦鞋?
沈霜宁忙退了一步,扬声唤道:“你别动。”
宝珠顿了顿,捏着帕子抬头去看她,这才认出来沈霜宁的脸。
克制不住地想起了昨日的事,眼下便以为沈霜宁是嫌弃她,不愿让她触碰,于是僵在半空的手便颤颤巍巍缩了回去,撑在了地上。
脑袋再一次重重磕在地上,求饶道:“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吧!”
沈霜宁已经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跪拜。
丽妃的大宫女宜春不知何时回来了,恰巧看这一幕,当下便疾步过来,也不问清楚就对宝珠一通训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你来有何用!给我滚去那边跪着,省得来碍公主殿下的眼!”
宝珠也未起身,连连应是后,便手脚并用爬着到角落跪着。
在锦绣宫,下人受体罚是常有的事,而且比别的宫要苛刻许多,是以上至妃嫔,下至宫人早就习以为常,瞧了一眼就都走了。
这便是景瑜不喜欢丽妃的原因之一。
一个低贱的出身,一朝得势之后却偏要在这些旁枝末节上摆足架子,仿佛不将旁人折辱到尘埃里,就显不出她如今的尊贵似的。
景瑜素日并不喜欢为难下人,但同样的也不会有多同情他们,眼看沈霜宁没有事,便想拉着她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沈霜宁却杵在原地不动。
景瑜疑惑地朝她看去——
沈霜宁长相秾艳,似王羲之笔下的字,一笔荡开的媚色里藏着锋锐,此刻纤长浓黑的眼只消刻意流露出三分脆弱,水光漫在眼尾,便叫人移不开眼。
景瑜只觉心口像是被轻轻勾了一下,心软得不行,于是才发现沈霜宁正望着那名宫女。
景瑜心里又是“咯噔”一声,沈霜宁这幅神情,该不会想起了昨天被皇兄打骂的事?感同身受了?
“宁宁,你怎么了?”景瑜试探性问。
沈霜宁收回视线,缓缓摇头,却是叹了口气道:“昨日进宫时,也无意中撞见那个宫女受罚,原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却被罚跪在太阳底下,脸也被扇肿了......唉,原来皇宫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美好。”
“不是这样的!”景瑜急忙打住她的消极念头,解释道,“只是锦绣宫如此,长乐宫就从来不会随便体罚下人。”
“是臣女说错话了。”沈霜宁垂下眼眸,“我只是觉得,她跟我很像......”
景瑜连忙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这样想,她哪能跟你比?”
看着沈霜宁依旧情绪低落,景瑜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带着怨气地看向宜春。
“都怪你,把宁宁吓到了!”
宜春:“???”
宜春只好低下头,惶恐道:“公主殿下恕罪。”
景瑜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想追究,你罚她那么狠作甚?”
宜春闻言,讪讪道:“这......那奴婢就不罚她了。”
说完,看向那尚在跪着的宝珠,语气不耐烦道:“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不罚你了,赶紧起来谢恩吧!”
宝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着头迈着碎步上前谢恩,依旧怯怯的。
景瑜却不怎么在意她,只转头看向沈霜宁,正要问她这下是否高兴了。
谁知沈霜宁又轻轻地说了句:“这次多亏了公主殿下宽恕,让她少了这顿罚,可下次呢?”
宜春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眉:这沈四小姐这么杞人忧天做什么?一个死丫头也能让她这么上心?
景瑜稍一思量,便道:“去跟你们娘娘说,这宫女我要了。”
沈霜宁竭力压下要上翘的唇角:对,就是这样!
宝珠骤然抬眼,彻底呆住了,目光看向了景瑜身旁的沈四小姐,很是茫然。
她并不傻,实际上还比很多人机灵,她看得出,公主殿下是因为四小姐才愿意庇护她的。
可是......四小姐昨天明明还那样......
宜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笑容不大自然,眼里闪过一丝恶意,上前劝道:“是这样的,公主殿下,宝珠入宫不足半年,在锦绣宫就犯了不少错,若非娘娘仁慈,她早就被赶去尚衣局了。”
“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远不如殿下宫里的人贴心,不怕伺候不好殿下,就怕到时候会给殿下添麻烦,徒增殿下烦心。”
要知道,宝珠得了公主青睐,去了长乐宫,定然比在锦绣宫有前途多了。
可是凭什么这死丫头能有这种好运?而她却要在锦绣宫忍受丽妃的苛待?
宜春嘴上数落着宝珠的不是,实际打定主意要毁了宝珠的机缘。
沈霜宁心下一沉,她看得清楚,心道此人真是个坏心眼,不愧是在丽妃手底下做事的。
焉坏焉坏的。
沈霜宁怕景瑜动摇,便朝宝珠看了过去,对她眨了眨眼,暗中使眼色。
宝珠看到沈四小姐眼底的狡黠,对方哪还有方才那副脆弱无助的模样?转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四小姐果然在帮她!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宝珠已然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眼下是自己脱离苦海的绝佳良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宝珠“扑通”下跪,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恳切:“求公主殿下收留!宝珠贱命一条,不怕脏不怕累,再难的活计都干得了!若是能留在殿下身边伺候,必定全心全意尽心竭力,断断不敢惹殿下烦心,更不会给殿下添半分累赘!”
宜春没忍住瞪了宝珠一眼。死丫头,就这么急着想抱大腿了?
随即又看向景瑜公主:“殿下,您别听她的......”
“宜春姐姐莫不是见不得她好?”话音未落就被沈霜宁打断。
冷不丁被戳破了心思,宜春面上的表情顿时有些挂不住,一时结巴起来:“这,这怎么会呢?奴婢只是一心为公主殿下着想罢了。”
景瑜不耐烦道:“你话太密了,我又用不着她贴身伺候,她若是犯错,自会按宫规处置,你闲操心什么?总之这人我要定了,快去跟你们娘娘说一声。”
作为一国公主,要一个宫女还是很简单的,丽妃也不会因这点小事跟她撕破脸。
宜春咬了咬牙,只好去禀告丽妃,想着到时候再在丽妃面前添油加醋,反正就一句话——她日子不好过,宝珠也别想好过!
此时丽妃正因为翟吉的事烦心,心情正差着呢。
倘若镇抚司查出翟吉赌坊的分红有她一份,她就麻烦大了!
说到这件事,翟吉是在两个月前才找上她的。
虽然她不是很缺钱花,可谁会嫌钱多?不过若只是为了钱,她还不愿冒这么大的险去跟他合作。
说到底,她也是想在翟吉身上“下注”,万一今后登基的人是他呢?
“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起初她还不是很在意赌坊那点分红,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赌坊的利润比她想象中还高!
短短半个月,翟吉就给她送了好多钱!躺着就能轻松赚到白花花的银子,比辛辛苦苦伺候皇帝舒心多了!
丽妃甚至动了自己开赌坊的心思,不义之财又如何,她可不在乎。然而令她更想不到的是,翟吉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真是个废物!
原以为翟吉从镇抚司出来后,此事就算过去了,岂料方才周程告诉她,镇抚司又在翟吉身上查出了别的事情,具体还不清楚。
丽妃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生怕是跟自己有关!
虽然她跟翟吉的合作极其隐蔽,更没有在账册上留有证据,眼下牵扯不深,可架不住丽妃心虚害怕啊!
一则是怕皇帝知道她胆敢插手前朝之事,跟皇子勾结;二则是怕燕王府再也不管她了。
丽妃如梦方醒,没了这两座靠山,她在后宫就如案板上的鱼!
正是心烦意乱,如坐针毡之时,宜春便在这个时候拿了件小事来找她定夺。
丽妃顿时就火大了,手一挥,一个盛着滚烫茶水的杯子瞬间就砸到了宜春身上。
“这种事也来问本宫,要你是干什么吃的?滚!”
什么宝珠玉珠的,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锦绣宫上百名宫人,少了这一个人难道还转不动了?
宜春早就习惯了丽妃乱发脾气,这若是不来知会丽妃一声,到时候又要借题发挥,这说也不是,不说也是,真是太难了!
“奴婢知错,娘娘息怒,奴婢这就滚!”宜春忍着痛,这便滚了出去。
宝珠得知自己终于脱离苦海时,激动得想哭,但是眼下还在锦绣宫里,又不敢表现得太高兴。
宜春见状,被烫伤的肩膀仿佛疼到了心坎里,眼里满是怨毒。
沈霜宁怕出什么变故,便让阿蘅去陪宝珠收拾东西。
宜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抬脚便要往宝珠走的方向去。
沈霜宁见她似乎还想使坏,便叫住了她:“方才在花厅里喝的茶甚是不错,能否劳烦姐姐再给我沏一壶?”
宜春背对着她们,脸色一变,转过头来暗暗审视着沈霜宁。
却见对方笑容温煦,仿佛只是想讨杯好茶喝而已。
景瑜见她还杵着不动,便蹙眉道:“让你沏茶,没听见吗?”
“是,奴婢这就去。”宜春心有不甘,却只能应下。
不一会儿,阿蘅和宝珠都回到了沈霜宁身边。
宝珠肩上挎着包袱,东西很少,直至现在,她还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宜春辛辛苦苦泡的茶,沈霜宁一口没喝就扬长而去。
待那一行人走远了,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宜春就绷不住了。
她气得跺脚,在原地无能狂怒。
这天晚上,沈霜宁洗漱完毕后,宝珠求见。
沈霜宁想了想,便让她进来了。
宝珠一来到她面前就行了个大礼:“四姑娘大恩大德,宝珠感激不尽!来世愿牛做马报答恩情!”
沈霜宁装作不明白她在感激什么,面色如常道:“你谢我做什么?快起来。”
对她而言,她帮助自己前世的救命恩人是理所应当,但是宝珠和旁人并不知晓。
如今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太多,或好意或恶意,沈霜宁不愿将宝珠牵扯进来,只能疏远她。
于是板着脸说道:“我不知道你之前在锦绣宫都遭遇了什么,既然现在公主收留了你,她才是你的主子,往后便要恪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别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好意。”
宝珠愣了愣,她不明白四小姐为何帮了她,又突然翻脸不认了。
正想问出口,可当她触及那双碧波般的清澈瞳孔时,宝珠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便说道:“奴婢谨记四小姐教诲,从此对公主殿下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宝珠误以为沈霜宁想让她效忠景瑜,从此当景瑜的狗,当下便郑重其事的承诺。
沈霜宁看出她似乎误会了什么,顿了一下,终究没作解释。
如此也好。景瑜本就帮了大忙,否则她还不知道该给宝珠安排什么好去处。
如今也总算能放心了。
而此时的沈霜宁并不知,她今日之举,今后会救景瑜一命。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却说萧景渊这边,心事重重地回了燕王府后,竟从苏琛口中得知了谢临剿灭黑风寨的消息。
萧景渊私底下产业多,赚钱原是其次,真正的用意在于借这些遍布各方的营生,构建起一套四通八达的消息渠道。
也正因如此,许多关乎全局的重要动静,京中那些世家大族尚未察觉时,他就已然掌握了事态走向。
眼下谢临剿灭黑风寨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他这里,外界还不知道,不过若是传出去了,定能引起不小的震动。
“你瞧瞧,我当初就说了吧,你根本不必担忧,谢小侯爷虽年少,却也是熟读孙子兵法之人,区区黑风寨,不在话下!虽然美人计是缺德了点......”
对苏琛以及大部分人而言,这自然是个好消息了。
苏琛早就研究过了,儋州是个战略要地,资源也极其丰富,否则也不会将黑风寨养得膘肥体壮——据说黑风寨的兵力都能比肩正规军了。
苏琛摩拳擦掌,整个人兴奋得完全坐不住。
他在萧景渊面前来回走动,已经在琢磨如何在儋州布局,将那里化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我跟你说,儋州就是块肥肉,肯定有很多人盯着想分一杯羹,咱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眼下就是个绝妙的时机!”
苏琛叭叭半天,结果只等来了萧景渊一句话。
“......这么快么?”
第83章 你别喜欢谢临了,好不好?
快么?
其实也不算快了。
距离谢临前往儋州剿匪,也过去了一个多月,也该有个结果了。
而这个结果,也在萧景渊的意料之内。
但不知为何,萧景渊就是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想到裴执早前对他说过的话,沈霜宁一直在等谢临回来成亲。
谢临已剿灭儋州匪患,等扫完尾,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了,最迟也就半个月,到时候便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苏琛话音一顿。
于是便看到萧景渊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神色,而且似乎像是沉浸在某种情绪里面,连苏琛的存在都忽视了。
苏琛见状,心底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世子该不会是不希望谢小侯爷回来吧?!
苏琛心下一沉,凝眸望向萧景渊,严肃地唤了声“世子”。
若是萧景渊当真对沈霜宁动了情,这还是次要,但若是跟谢临闹翻,则不利于眼下的局势。
诚然,他相信萧景渊不会如此不理智,但若是谢小侯爷看出来了呢?
苏琛代入了一下谢临的视角:临出征前拜托最信任的好兄弟照拂心上人,结果却遭到了背刺,正所谓兄弟妻不可欺,换作任何人都受不了!
这简直是修罗场!
苏琛光是想想就觉得棘手了。不行,他一定不能拦着世子,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倘若苏琛知道萧景渊已经对沈霜宁做了很不道德的事情,他会当场吓死。
萧景渊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指尖放在膝头微微曲起,抬眸对上了苏琛的视线。
两人共事已久,很多时候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想法。
“世子对四小姐动心了。”
苏琛的语气是笃定的,许是早就料到会如此,是以并不是很意外。
萧景渊默然不语,好半晌,才哑然道:“我是不是不该如此?”
苏琛撩袍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缓缓开口:“情之一事,本就不由自己说了算,难论对错。动了念,倒是不打紧,怕的是因这念,乱了手底的分寸。”
萧景渊并未言语。
苏琛看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没忍住问道:“世子是因为那梦境,才对四小姐动了情,还是因为四小姐本身吸引了世子?入了世子的眼?”
萧景渊闻言一怔,竟是一时答不上来。
他甚至说不清,这到底是占有欲作祟,还是他真的喜欢上了沈霜宁。
人心隔肚皮,苏琛也难以看透萧景渊的想法。
看他眼下的状态不像是能静下心谈正事的样子,又加上时辰不早了,苏琛便告辞了。
睡前,萧景渊命人点了安神香。
许是想得多了,这夜萧景渊又梦见了沈霜宁。
只是这一回,与以往所做的梦境有些不大一样。
他了解自己,他从不是沉溺美色之人,可每当从外回来,他便要夜夜留宿在她那里,与她享尽欢愉之事。
他还为自己找借口,是因为她想要个孩子,所以他才如此勤勤恳恳。
实则,他心底也是极喜欢同她亲近的。
正因如此,他总会梦到这些香艳的场景,却也因为是梦,便总有种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之感。
之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前世的自己与沈霜宁相处。
而这一次,他冲破了阻碍,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
春榻摇曳,被翻红浪,娇吟阵阵。
可今日的她,似乎兴致不是很高,艳色的眉眼间拢着几分化不开的愁绪。
他也不知哪里惹沈霜宁不高兴了,就连他推开门进屋时,她都不似往常那般雀跃地来迎接他。
不过依旧给他留了灯,尽管看时辰似乎天要亮了,天边已经泛起了朦胧的鱼肚白。
当他洗漱完朝床榻走去时,她还背对着他装睡,甚至婉拒了他的亲近。
做了这么多回的梦,她还是头一回拒绝自己。
许是埋怨他回来得太晚?或是别的原因?
萧景渊不清楚,毕竟此时的他,并非前世的自己。
但沈霜宁若即若离的疏远,莫名令他感到很是不安,仿佛就快要失去她了,扎心的痛令他不敢细想。
后来他还是哄着她行房了。
萧景渊忽然就有点嫉妒前世的自己。
也唯有此刻,他才有种实感,沈霜宁是属于自己的,她不会成为别人的妻。
仿佛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毫无顾虑的占有她,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停歇间隙,她却忽然问道:“南郊那个温泉山庄,你带我去可好?”
什么温泉山庄?
萧景渊一顿,他不记得有这个地方,不过他猜测应是他们成婚后置办的房产吧。
萧景渊没多想,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道:“去那做什么?”
他如此问,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罢了。
沈霜宁轻声道:“只是有些不舒服,你若不肯,就算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失落,浓黑的睫毛微微下垂。
萧景渊便说道:“你想去,我带你去就是。”
他没有想过拒绝她,甚至想着,还未体验过在温泉里是何种滋味,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并非现实,他想未免太多了。
沈霜宁闻言,却是一愣,似乎还有点困惑,眼睛审视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这样看我?”
沈霜宁缓缓摇了摇头,抿唇不语。
美人在怀,萧景渊实在分不出心神去思考旁的事,且这本就是前世的事情,他无心去深究。
“你今夜为何不唤我郎君?唤我郎君可好?我想听。”他的嗓音带着一丝乞求。
末了,又用极低的嗓音说道:“......别拒绝我。”
好一会儿,沈霜宁才抬起手,抚摸他的后背,闭着眼唤道:“郎君。”
香汗淋漓,春色无边。
兴致正浓时,萧景渊俯下身紧紧拥着她,紧接着听到她在耳边轻声道:“郎君喜欢我吗?”
萧景渊嗓音低沉,顺着本心答道:“喜欢,很喜欢。”
话音落地的刹那,他自己倒先怔住了。
内心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然后再也压制不住,疯长成漫山遍野的藤蔓,缠得心脏又酸又胀,却偏生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
沈霜宁追问道:“郎君是喜欢跟我同房而已,还是喜欢我?”
萧景渊抬头凝眸看着她,终于不再违背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跟你同房,也喜欢你。”
只是那眼底,分明藏着痛苦。
“你别喜欢谢临了,好不好?”
......
下午阳光正好,沈霜宁跟景瑜从书斋出来后,便拿上各自的弓箭,提前来到了马场。
毕竟萧世子对手底下的“兵”一向很严,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她们早已深有体会。
结果萧景渊自己却迟到了。
还晚了半个时辰!
简直奇了!
沈霜宁看见他从远处匆匆走来,已经想好要怎么“调侃”他了。
然而,当萧景渊走到近前,看到他眼底顶着两片乌青之时,沈霜宁话到口中就忘了要说什么。
萧景渊这是一夜没睡吗?
他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不止沈霜宁满脸狐疑地盯着他,景瑜也在看他。
景瑜想起裴少师的淳淳教诲,心想萧世子虽然可怕了些,可到底也是教她射艺的老师,秉持着“尊师重道”的理念,景瑜决定大着胆子关心一下对方。
“太医说,眼底乌青,唇色泛白,是肾阳不足之兆,世子该好好补补身子,平日也要节制一些......”
沈霜宁吓一跳,急忙捂住了景瑜的嘴。
夭寿了,公主殿下,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
第84章 萧景渊吃错药了不成?
景瑜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若是知道,现已是羞红着脸跑了。
这太医说的话,还是她从皇兄那听的,所以记得。
有什么不对么?
萧景渊正黑着一张脸。
景瑜见状,心里打了个突突,她该不会说错什么了吧?可她只是单纯关心一下老师的身体啊!
可萧景渊并不看她,而是凝眸看着沈霜宁。
“你知道的倒是多。”
沈霜宁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她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娘,貌似不该知道这些......
沈霜宁收回放在景瑜嘴上的手,有些讪讪:“念的书比较杂罢了。”
原以为萧景渊还会趁机嘲讽两句,但他只是转过头看着远处,淡淡道:“休息了几日,今天不学新的技巧,就温习之前学过的,先来骑马吧。”
两个女子闻言,便将手里的弓放了回去,待回到马场上时,宫人已经将马匹牵了过去。
景瑜的坐骑还是那匹熟悉的小红棕马,沈霜宁的却换了。
眼前是一匹神骏的黑马,身形较先前那匹明显高大威猛,玄黑的鬃毛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金光,自带一股凛然的英气。
像是一匹战马。
似是看出沈霜宁的疑惑,萧景渊在一旁解惑道:“圣上对伴读的要求较高,你如今骑术既已娴熟,自该舍弃先前那等温顺的小马,换上这等烈性良驹,方能让你施展所学,我也正好借此瞧瞧,这些时日你究竟精进了多少。”
萧景渊说的话,她总要掰成好几半去揣摩,当下便听出了两个意思。
一是宣文帝已然决定要她去面对女真公主;二是她倘若驯服不了眼前这匹马,萧景渊就该笑话她是花架子了。
沈霜宁是不愿在他面前露怯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明媚无比。
“那世子可要看好了。”
萧景渊负手在后,静静回望着她,似是陷入一段不可逃离的回忆中,久久未发一言。
眼前的沈霜宁,终究和梦里的不同。
梦里的她像是攀附而生的菟丝花,眉眼间尽是柔软与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一丝雨就能打落。
而眼前的她,却截然不同——脊背挺得笔直,眼底藏着清亮的光,纵然面对陌生的烈马,也不见半分怯懦,反倒透着一股韧劲,叫人移不开目光。
萧景渊望着沈霜宁,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喜欢哪个她?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一半沉溺于梦中那抹易碎的柔软,另一半却被眼前这束带着锋芒的光牢牢吸引,两般心绪在胸腔里拉扯、碰撞,像有无形的锁链缠绕着肺腑,连呼吸都带着细密的疼。
沈霜宁并不知萧景渊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她依着往日习得的经验,先缓步凑近那匹黑马,低声安抚着确认它此刻的状态尚算平稳,又轻拽缰绳带它踱了两圈,彼此间稍稍熟悉了些。
试探得差不多了,便准备上马。
沈霜宁回头望了眼萧景渊所在的方向,见他正静立在身后数步之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沉地落在这边,并未移开。
她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抬手在马背上轻拍两下,右手稳稳攥紧缰绳,左脚探向马镫——
然而,兴许是宫人疏忽,竟没将马镫调至合适,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两条腿都没能真正踩到受力点。
霎时间失衡的眩晕感涌了上来。
偏生身下的黑马也起了性子,不安地刨着蹄子左右晃动,更让她难以稳住身形,几乎要从马背上滑跌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脚忽然撞上一个坚实的支撑点,稳稳地承住了她的重量。
沈霜宁借着这股力勉强坐稳,惊魂未定地垂眸看去——竟是一只手。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牢牢托住她的靴底,掌心的力度沉稳而有力。
隔着厚厚的靴料,竟也能隐约感受到一丝温热的触感。
沈霜宁的眉心猛地一跳。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触碰足部。
这等肌肤相亲的接触,若非夫妻或至亲,便是大大的僭越,是礼法所不容的。
沈霜宁下意识地想收回脚,可那只托着她的手却纹丝不动,力道反而更紧了些。
“多谢世子,霜宁已经坐稳了。”沈霜宁隐晦出言提醒了一句。
只盼他能顾及周遭目光,赶紧松手,这等姿态若是被人瞧去,指不定要生出多少闲话。
抬眼时,却撞进萧景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眼眸沉沉的,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沈霜宁仿佛被他的视线烫到一般,慌忙移开了目光,心说萧景渊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不成?
语气不免有几分急切和羞恼:“世子快松手。”
纵然两人为夫妻时,他没少触摸,可眼下却是要避嫌的。
恰在此时,景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景渊像是早有察觉,在她身影出现的前一刻,便悄然松开了手,神色也已恢复如常。
景瑜果然一无所见,关切的目光落在沈霜宁脸上:“宁宁,你没事吧?”
方才景瑜都已经上马了,转眸却见沈霜宁情况不对,立即又下来了。
“我没事。”沈霜宁说着,又看了萧景渊一眼。
景瑜看见那明显不合身的马镫,顿时沉了脸,扬声唤来伺候的宫人,“马具都没调好就敢让宁宁用?宁宁若是因你们的疏忽出了意外,本公主饶不了你们!”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下次一定注意!”几个宫人慌忙跪地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说罢忙起身将马具调整好,便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景瑜还是不大放心,便对萧景渊说道:“我那边有宫人照看,世子便留在这里保护宁宁吧。”
萧景渊颔首,而后才抬头对沈霜宁道:“继续吧。”
沈霜宁见他神色重归淡漠,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狐疑,定了定神后,便驭马往前走。
这匹唤作“逐风”的黑马,原是驰骋过沙场的战马,只因前几年在战场上受了伤,才被安置在这马场里休养。
虽说养了数年,少了刀光剑影的淬炼,添了几分安逸,可骨子里那股烈性子却半分未减。
都说马儿最是通人性,这逐风许是头一回被这般纤弱的女子驾驭,显然憋着股不乐意,全然不肯配合。
沈霜宁只觉手中缰绳时紧时松,马身也时不时猛地一颠,像是故意要掀翻背上的人。
不过片刻功夫,她额角便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黏住了几缕发丝,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直至现在,她方才意识到府里的踏云多么温顺可爱,是天底下最好的马儿。
先前跟着谢临学骑术时,那小马脾气温和,纵是她偶尔发力不当,也只是乖乖顺着缰绳的力道慢行,谢临还赞她学得快有天赋。
如今想来,多半是沾了踏云性子好的光。
换作这匹烈性子的逐风,莫说驰骋,怕是连顺利上马都难。
沈霜宁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微微发颤,可心底却莫名生出一股子不服输的劲来。
下定决心要驯服身下这匹烈马不可。
好在先前萧景渊有教她如何控马,她也没白学。
当下手腕微沉,借着缰绳的力道巧妙引导,总算没让逐风彻底撒开性子。
萧景渊的目光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见她逐渐稳下来,唇边晕开了一抹笑意,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
沈霜宁虽为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却也是难得能吃苦的性子,又颇为聪慧,只需胆子大些,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连萧景渊都并未意识到,自己那股与有荣焉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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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沈霜宁累得不行,便勒住缰绳停在原地歇脚。
逐风却还不肯安分,时不时甩动着玄黑的鬃毛,还有几分不服气的样子,只是似乎忌惮着什么,勉强老实待着。
沈霜宁倒觉得这马颇有些意思,竟也懂得看人下菜碟。
方才宫人来牵它时,它鼻子里哼哧作响,蹄子刨得地面尘土飞扬,任谁来都不肯顺服。
可先前萧景渊在旁时,不过是远远站着,还未近身。
这匹烈马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脾气,从头到尾乖顺得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偏偏轮到自己,沈霜宁分明从那双乌亮的马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不屑。
此刻沈霜宁仍坐在马背上,阿蘅快步而来,伸手将水囊递给她。
“小姐,先下来歇歇吧,出了这么多汗,仔细受了风。”阿蘅劝道。
沈霜宁摇摇头,拍了拍马背:“驯马最忌断断续续。它刚肯松几分劲,若是此刻歇了,先前的力气便都白费了。”
而且她很想知道,若她当真驯服了这匹马,以萧景渊那副刻薄嘴,究竟能吐出怎样的夸赞来?
此时此刻,众人都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溜进来两个年纪不大的华服少年。
两人手里竟拿着鞭炮。
沈霜宁刚拧开木塞喝了两口,喉间的燥热稍缓,耳畔忽然炸开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尖锐刺耳——竟是鞭炮声。
还未来得及辨别声音来源,身下的逐风已是浑身一僵,紧接着猛地人立而起,鬃毛倒竖,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嘶鸣!
沈霜宁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缰绳想去安抚。
手里的水囊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泼洒出来,瞬间浸湿了一片尘土。
众人具是一惊!
变故发生得太快,眼看逐风前蹄悬空,就要挣脱控制撒蹄狂奔。
一道身影如疾风般掠来。
沈霜宁只觉身后一沉,有人翻身稳稳坐了上来,紧接着一双长手从两侧伸过,牢牢握住了她身前的缰绳。
掌心的力道沉稳得惊人。
“交给我。”
萧景渊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热气拂过耳廓,竟让她莫名安定了几分。
被骤然收紧的缰绳勒住,逐风愈发焦躁,高高扬起前蹄奋力嘶鸣,整个马身几乎直立起来。
沈霜宁猝不及防,后背不受控制地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她惊得下意识闭上眼,指尖冰凉。
下一刻,逐风仿佛挣脱了所有束缚,四蹄一蹬,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了出去!
第85章 前世,你我是夫妻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侧的景物飞速倒退。
沈霜宁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向前,唯有身后那道力量牢牢圈住她,让她不至于从马背上跌下去。
萧景渊一语不发。
不多时,逐风在萧景渊的控制下逐渐放缓速度。
这马场很大,一眼望不到边。
唯有远处几株孤零零的老树,在风中摇曳着枝叶。
周遭静悄悄的,连方才隐约可闻的人声都消失了,连个伺候的宫人影子都瞧不见。
沈霜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景渊竟是特意将她带到了这般僻静无人的地方。
而他的手,依然放在她的腰间。
沈霜宁皱了皱眉,道:“世子,我们该回去了。”
萧景渊却道:“陪我待一会儿。”
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沉稳的体温似有若无地透过来。
沈霜宁看不见他的神情,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神情便有些紧张。
许是察觉到怀中女子紧绷着身体,萧景渊便道:“与我骑马,跟谢临又有何不同?你为何如此怕我?”
沈霜宁无法接话。
萧景渊圈紧了她的腰,应是低下了头,声音近了些:“你与他骑马时,他也是这么环着你的腰么?他如此对你时,你是何种心情?怎么我碰一下,你就浑身带刺的受不了?”
沈霜宁越听越不对劲,这口吻怎么那么像丈夫质问妻子似的?
“我与他骑马如何,跟世子无关。”沈霜宁当场怼了回去,“世子问这话,未免可笑。”就差没说他自取其辱了。
沈霜宁挣扎了两下,就听萧景渊沉声警告。
“不想掉下去,就乖乖坐好。”
似是觉得语气过于冷硬了,又软了几分,道:“只是陪我走一段而已,我不会对你如何。事发突然,我好心相救,纵使有人瞧见了,也没人会说你的闲话。”
简简单单的解释,可听起来就是有种微妙的感觉。
像是在借机同她亲近似的。
沈霜宁心想她不在景瑜的视线内,后者定会派人过来,是以放松了一些,只是仍不想给萧景渊占便宜。
“我可以陪着世子,但世子可否先松开我,我自己坐得住。”
萧景渊却不容置喙道:“我不觉得你坐得住。”
沈霜宁便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后,沈霜宁主动开口道:“丽妃娘娘给的珍珠膏,是世子替霜宁求来的吗?”
按照萧景渊的性子,就算真是他做的,也会为了避嫌不做解释。
可眼下却听他“嗯”了一声。
沈霜宁便道了声谢,也未追问下去,只当他是为了完成谢临的嘱托。
她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世子当警惕丽妃和三皇子勾结。”
没想到此话一出,萧景渊却淡淡道:“我知道。”
沈霜宁心下微惊。
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她能想到的事,如萧景渊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定是早就料想到了。
亦或是丽妃身边本就有他安插的眼线。
丽妃算是燕王府的人,沈霜宁对燕王府的事不感兴趣,眼下提醒也是为了还他的好意。
既然他已有所防备,当下便不再多言。
只是一时思绪飘远,想起上一世丽妃在宫中暴毙,正是东窗事发后不久。萧景渊是最容不下背叛者的,丽妃的死,是否跟萧景渊有关?
背上忽地窜上一阵寒意。
信马由缰,不多时,两人在一棵大树旁停下。
萧景渊先下去,再扶着沈霜宁下来。
经历方才的事,沈霜宁的腿还有点软,所以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借着他的力道缓缓滑下马鞍。
双脚踩到实地后,沈霜宁心安了不少,随即立刻拉开了跟萧景渊的距离,径直走向树荫下。
午后的日头正烈,晃得人眼晕,几只麻雀落在枝头,歪着脑袋打量着树下的两人,时不时啾鸣两声。
萧景渊牵着逐风走过来,将缰绳在粗壮的树干上绕了两圈系牢。
沈霜宁扫了眼四周,依旧空旷无人,连风都带着几分慵懒的热气。
再看萧景渊,他正抬手松了松衣襟,神情淡然,丝毫没有要送她回去的意思。
“我有话问你。”萧景渊开口道。
“世子想问什么?”
萧景渊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视线沉沉落在她脸上,神情竟是少有的凝重。
“借这个机会,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沈霜宁微微抬起眉梢,静等他下文。
“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从总是刻意避着我?”
沈霜宁道:“自然是为避嫌。”
萧景渊却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利:“不,你更像是在防着我。从相识至今,你看我的眼神里总带着层戒备,一副唯恐与我有半分牵扯的模样。”
沈霜宁握着裙摆的指尖微微收紧,眸光悄然闪烁了一下。
“世子多虑了,您是世子爷,身份尊贵,我与您本就非亲非故,刻意疏远些,不过是恪守本分,免得惹人非议罢了。”
萧景渊眯起眼,目光如炬:“可你偏偏对我异常了解,有时看我的眼神更是不同寻常,像是……很早就认识我一般。”
他并非妄自尊大,只是一个与他素无恩怨的女子,却始终对他避之不及,这般反常,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很早就怀疑了。
“恪守本分不必避如蛇蝎,沈霜宁,你到底在怕什么?”
沈霜宁喉间微动,避开他步步紧逼的目光:“世子威名在外,我怕你不是很正常么?”
见她顾左右而言他,萧景渊沉吟半晌,忽然道:“你可相信有前世一说?”
“前世”一词从萧景渊嘴里蹦出来,沈霜宁瞳孔猛然一缩,心跳骤然加快!
萧景渊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面审视着她,一面缓慢地吐出惊人之语。
“我梦见你我的前世。”
“前世,你我是夫妻。”
“你是我的世子妃。”
“我们如胶似漆,也许还有个孩子。”
萧景渊说得越多,沈霜宁竭力维持的神情就越发控制不住,仿佛到了崩溃边缘。
她指甲死死掐着掌心,微微泛白的嘴唇牵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瞪视着萧景渊:“世子在说什么?什么前世不前世的,我根本不明白。”
“你当真不明白吗?”萧景渊逼视着她,“若你不知前世之事,为何能几次三番未卜先知?你是否也同我一样......”
沈霜宁脑子嗡嗡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只能凭着仅剩的那一丝理智维持最后的冷静。
“噢,我知道了!”她迎着他充满审视的视线,直接打断他的话音。
“世子为了拆散我和小侯爷,已经不惜编造如此荒谬的谎言了吗?世子是想说服我,来个所谓的......再续前缘?”
沈霜宁噗嗤一笑,眼神满是讥讽:“萧世子聪明绝顶,也没必要把旁人都当傻子看吧?”
萧景渊似乎是不甘心,还想说些什么。
沈霜宁见状瞬间收起笑意,冷声道:“就算真有什么前世,这一世,我也绝对不会选择你!”
她没有哪一刻这么想快速逃离萧景渊,生怕再跟他说下去就会失控,转身的刹那,眼神已流露出慌乱,无暇思考。
沈霜宁快步朝黑马走去,背对萧景渊,指尖胡乱去扯捆在树干上的缰绳
可越急越乱,那绳结像是生了根,任她怎么用力都解不开,指腹被磨得发红发疼。
莫名的就很想哭,眼眶泛起了热意,鼻尖发酸。
杀千刀的萧景渊,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
有什么资格提前世?又有什么脸皮拿“前世夫妻”来逼她?
还有这该死的缰绳,好端端的绑这么紧做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覆上一道阴影,一只手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扣住了她慌乱的手腕。
从一旁看去,两人身形相贴,竟像是一个从背后相拥的姿势,透着诡异的亲密。
“为何,不能选择我?”
萧景渊嗓音低哑,透着无尽的落寞和困惑。
沈霜宁身形一僵,眨了眨眼。
一滴滚烫的泪猝不及防地砸在手背上。
沈霜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无懈可击。
“世子既信前世,怎知没有前前世?你梦到我们前世是夫妻,可前前世,我与谢临才是夫妻。”
萧景渊怔愣住,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地上。
他没想到她为了拒绝自己,竟用他的话来堵他。
萧景渊缓缓收紧了指骨,若是沈霜宁回头,定会看见他眼底翻涌着近乎失控的猩红,连呼吸都带着粗重的戾气。
“谢临就这么令你喜欢,而我就令你厌恶至此?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是你害死了我!
沈霜宁在内心吼道,可面上却浮起一片死水般的悲凉。
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却都看不清对方此刻的神情。
萧景渊只要一想起谢临,心里那股妒意就仿佛化作刀剑般刺穿他的心。
他猛地攥住沈霜宁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不容分说地将她狠狠一转——
后背“咚”地撞上树干,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萧景渊俯下身,认认真真地盯着她:“沈霜宁,我现在告诉你,就算你们前前世是夫妻,我也绝不会将你让给谢临!”
他后悔了。
他后悔得要命。
早知今日,他绝不会给她跟谢临相识的机会!
沈霜宁瞳孔剧震。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带着灼人温度的吻已蛮横地落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
沈霜宁瞳孔骤缩,惊得浑身绷紧,下意识去推他,可男人的手臂像铁钳般箍着她的腰。
将她死死钉在树与他之间,那吻里的戾气几乎要将她吞噬。
沈霜宁用力咬了他一口,也不知是咬到舌头还是嘴唇,总之他终于肯停下,给她喘息的机会。
萧景渊近乎偏执地望着她:“他能吻你,我为何不能?”
“萧景渊,你简直疯了!”沈霜宁喘着粗气,对他拳打脚踢,“你滚开!”
萧景渊控住她的双手,呼吸也是乱的,可眼神异常镇定清醒。
“我不滚,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当初嘴里唤的那声郎君,究竟是我,还是谢临?”
第86章 他的确是魔怔了
“不是你,反正不是你!”
沈霜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发了狠的将男人猛地推开,耳铛剧烈摇晃。
她抬起红红的泪眼,眼里有悲凉和倨傲。
萧景渊看了她半晌,吐出一句话:“所以你记得。”
沈霜宁闻言一怔,随即咬了咬牙:“我记得又如何?”
萧景渊忽然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抬手抹了一下被她咬出血的唇,然后才开口道:
“你记得,却不愿承认那个人是我,甘愿将错就错。”他轻轻抬起眼,目光如刀,“还敢说你不是早就认识我,对我避如蛇蝎?”
他已然笃定,沈霜宁也有前世的记忆,可令他费解的是,她知晓的事情似乎比自己多出许多。
男人的目光几乎将她看穿。
沈霜宁顿时噎住,她没想到这种时候萧景渊还能理智的给她下套,相较之下,她的心神早已乱作一团。
也是,对萧景渊而言,他只是做了场梦,所以才能轻飘飘的说出这些话。
而她,是真实经历过,从那条布满荆棘的路走过来的人。
老天何其不公......
沈霜宁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抖的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涩意。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景瑜公主派来的人到了。
沈霜宁侧过脸,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不去看他,冷淡道:“世子今日救霜宁于危难,先才的冒犯我便不与世子计较,但是世子如今已经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我会试着跟公主殿下提议,另换骑射老师,还望世子海涵。”
说完,她背脊挺直地站着,指尖却死死攥着袖角,连带着声音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
她半点不愿同他提及前世的纠葛,也不管他此刻都在想些什么。
因为这世间从无真正的感同身受,若是再被翻搅出来,不过是将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撕开一遍,凌迟一遍罢了!
“世子也冷静冷静,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沈霜宁的声音淡得像覆了一层薄冰,听不出半分情绪。
萧景渊不语,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暗纹的锦帕,上前递到她面前。
沈霜宁一把接过来擦了擦眼泪。
直到这时,萧景渊才缓缓开口道:“上次醉酒失态,我并非有意,那日神志昏沉,竟错把当下认成了前世……是我唐突了,对不住。”
沈霜宁顿了一下,手指用力握了握锦帕,下一刻猛然回身,狠狠砸到男人胸口上,似是忍无可忍。
“世子自重!这种疯话,往后休要再提,省得让人说世子魔怔了!”
分明是她不想听。
萧景渊抬手接住从胸口缓缓滑落的锦帕,布料上浸着女子温热的泪痕,湿漉漉的一片。
那样轻薄的一方帕子,落在掌心时,竟沉甸甸的,像坠着千斤重负。
他缓缓垂下眼睫,眼神晦暗不明。
他心想,自己确实是魔怔了。
否则,怎会对着眼前人,一遍遍拉扯着那些连自己都辨不清真假的过往,徒惹她这般动怒,徒增彼此的煎熬。
萧景渊垂眸看着她紧绷着的侧脸,缓声道:“我方才说的话,绝非戏言。沈霜宁,我不会将你让给谢临。”
沈霜宁冷着脸,一声不吭,似是多说一句都欠奉。
萧景渊非要做那无情无义的小人,她可管不着!
不消片刻,远处的一行人便策马来了。
景瑜竟是亲自骑马来寻她了。
“宁宁!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景瑜几乎是翻身跳下马背,急匆匆朝她奔过来。
换作往日,沈霜宁定会先忧心她怎敢独自骑这么远的路。
毕竟景瑜的骑术尚算生疏,金枝玉叶的身子,若是途中有个闪失,那可真是天大的麻烦。
可此刻,沈霜宁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欠奉。
她望着景瑜关切的脸,勉强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摇了摇头:“臣女没事,劳殿下挂心了。”
景瑜看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心想她一定是被吓哭的,连忙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怕啊,现在安全了。方才是永宁侯府的两个小公子误闯进马场,才惹出了祸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景瑜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喜事,眼睛一亮,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对了,还有桩事,我猜你听了定会欢喜。谢小侯爷已经成功剿灭了黑风寨,算算日子,这几日就该凯旋回来了!”
她说着便去瞧沈霜宁的神色,原以为会看到她露出些雀跃,却见对方只是微怔了怔。
“小侯爷要回来了?”沈霜宁复问。
景瑜道:“对呀,此事假不了,正是如此,我父皇才召见了永宁侯夫人呢。”
沈霜宁神色流露出一丝了然,她看了眼身旁不远处的萧景渊。
方才她还奇怪,这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原来如此。
是谢临要回来了。
沈霜宁心中冷笑,收回了视线。
景瑜则看着萧景渊,视线落在他嘴唇上,也未深究其缘由,只随口说道:“世子也受伤了。”
萧景渊则看了沈霜宁一眼,道了句“无事”。
沈霜宁想起方才那般激烈的亲吻,耳根洇出点红晕,也不看他,忙将景瑜拉了过来。
“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景瑜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沈霜宁脸上,又恰好看到她唇脂没了,唇瓣还带着些微红肿。
若是往日,景瑜定不会多想,可此刻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灵。
景瑜张了张嘴,圆圆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惊得成了个小小的“O”形,像是要说出什么来。
沈霜宁心下微惊,左右还有不少人呢!
“殿下!好像要下雨,我们快些走吧!”语气透着几分急促。
景瑜闻言,思绪被打断,她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还真是要下雨了。
方才万里无云的,这天怎么说变就变?景瑜在心里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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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行人便策马离开,沈霜宁跟景瑜同乘一匹马,萧景渊则骑着逐风落在后头。
刚回到营帐,天上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如此一来骑射是练不了了,沈霜宁跟景瑜准备回去,期间她跟萧景渊再无任何交流,景瑜的视线倒是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巡,愈发觉得不对。
回了长乐宫后,景瑜自然地进了沈霜宁的偏殿,要同她说会儿话。
屏退了左右侍从,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景瑜才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凑到沈霜宁身边,小声问道:
“宁宁,你老实告诉我,你跟萧世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话,沈霜宁并不意外。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弯腰脱掉湿冷的靴子,露出冻得有些发红的脚踝,一时没有作声。
关于萧景渊之间的纠葛,沈霜宁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烂在肚子里,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正琢磨着该如何编个理由糊弄过去,抬眼却撞进景瑜清澈的眼眸里。
那里面满是纯粹的关切,没有半分八卦的探究,倒让沈霜宁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沈霜宁在心中叹息。
罢了,让景瑜知道也好,省去她找理由劝景瑜另换一个老师——如今的萧景渊就是个不定时的炸药桶,再跟他纠缠下去,指不定会炸出什么无法收拾的局面。
于是沈霜宁微微敛下眸,轻轻“嗯”了一声。
她垂着头,肩膀微微垮着,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活脱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人欺负狠了一般。
景瑜见状,已经自动脑补了很多不可言说的画面。
景瑜忍不住用手虚掩住嘴,满眼诧异地低呼道:“天呐,还真被我猜中了!我就说你们怎么迟迟不回来,方才那气氛又僵得吓人……他竟然把你拐到那种没人的地方,还对你做出那种事,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也不知景瑜的小脑瓜都想了些什么,脸还有点红。
沈霜宁终究没作解释,听到那声“衣冠禽兽”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景瑜当下就坐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可我从前半点没看出来,他对你竟有这种心思!”
又道:“平日里瞧着,他对你跟对旁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看着景瑜这副震惊不已的模样,沈霜宁不由得露出一丝“生无可恋”的神情,淡淡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了。”
就连她自己这个当事人,都很迟钝。
萧景渊本就是个极擅掩饰情绪的人,他若不想让人看出端倪,便没人能从他那张冷峻的脸上捕捉到半分真实的心思。
而景瑜本就怕他怕得要死,平日练骑射时,多看一眼都犯怵,自然更难发现其中的蹊跷了
萧世子在人前装得无懈可击,对谁都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淡,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他的眼。
也难怪景瑜会如此震惊了。
“眼下说这些已然无用。”沈霜宁伸手去揪着景瑜的衣角,祈求道,“公主殿下,臣女真的……真的不敢再见到他了。”
景瑜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怜惜,连忙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道:“我一会儿就去求父皇换个老师,你且放心。”
景瑜这便要去解决此事,沈霜宁又连忙拉住她,眼底带着一丝恳切。
“还请殿下替我保密。”
景瑜毫不犹豫应下:“好好好,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不用沈霜宁明说,景瑜也是绝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此事若是外传,于姑娘家名声有损。
待景瑜走远后,沈霜宁这才收起了脸上的脆弱之态,抬手摸了下微微红肿的唇,心情复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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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洗漱完毕,沈霜宁坐在妆台前,拉开妆奁,看到里面的玉佩,便小心地拿了出来,捧在手心里。
这是谢临走之前交给她的,要她帮忙保管。
自他离京去剿匪,沈霜宁闲暇时总会期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可眼下得知他就快凯旋了,心底却没有想象中的雀跃。
沈霜宁叹了口气,将玉佩放回原处之后,便躺回榻上安歇。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踏实,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中途醒了好几次,之后便再难入睡。
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方停。
一晚上没睡好的代价便是早起上课时昏昏欲睡。
于是在裴少师讲到《国学》时,她一个不留神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裴执的声音太悦耳,说的内容又太催眠,真不怪她。
紧接着脑袋一垂,下巴尖就磕到了桌子,竟也没醒,就这么安详的睡了过去。
裴执话音一顿,朝她看过去。
端坐在前面的景瑜一回头,就看见沈霜宁竟然睡着了。
“宁宁,快醒醒......”景瑜转过身,伸手轻轻戳了戳女子的脑袋。
沈霜宁这才惊醒。
一抬头,对上了裴执平静的眼眸。
一瞬间,所有的瞌睡虫都跑了!
沈霜宁对讲授学问的先生向来心怀敬重,此刻只懊恼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竟在课堂上睡着了,实在太不应该了!
而且还是裴执授课的时候!
沈霜宁一张脸都憋红了。
她慌忙起身,想要致歉。
谁知起身时动作太急,膝盖重重撞上了桌沿。只听“哗啦”一声响,整张书桌竟被她撞得翻倒在地!
毛笔、砚台、雕花笔搁,连同那本包着靛蓝色书皮的《国学》,全都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墨迹溅得满地都是。
沈霜宁:“.......”被自己蠢到了。
以至于一时没了反应。
一旁的景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张大了嘴。
讲台上的裴执却并未动怒,他神色依旧平和,眼神里满是宽容,缓缓抬脚走了过来。
在沈霜宁还没回过神时,便要弯腰替她拾起地上的书本。
而就在他俯下身时,青簪束起的头发落在一侧,露出那修长白皙的脖颈,沈霜宁目光无意中扫过,视线骤然定住——
只见那光洁的后颈,竟赫然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像一粒被胭脂染过的朱砂,在肌肤映衬下格外醒目。
沈霜宁瞳孔猛地一缩。
第87章 前世她死后
她下意识抬手摸向了自己的后颈,同样的地方,这里也有一颗痣。
而她很清楚,这是重生后才有的。
那裴执呢?
他也一样吗?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失神间,裴执已拾起书本,细心拂去封面上的浮尘,将书递到她面前。
见她仍是一副怔忪模样,眼神有些发直,裴执温声笑道:“还没醒吗?”
沈霜宁这才回过神来,忙用双手去借他手里的书,一脸不好意思:“是学生失态了,都怪我鲁莽,还请少师大人见谅。”
她垂下眼,鸦羽般的长睫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
“无妨。昨夜没休息好?”裴执依旧是那副宽和模样,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责怪。
沈霜宁有些窘迫道:“是。”
裴执又道:“现在可清醒了?”
沈霜宁点头,复又摇头,垂着眼帘低声道:“学生方才失仪,还是先去外面站着思过吧。”
纵然两人私底下交情匪浅,可在这课堂之上,她不想让旁人看出半分异样。裴执不计较是他有气度,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份纵容。
再者,有了先前那档子事,沈霜宁现在对男人都带着几分戒备。
裴执并未阻拦,目送她出去。
景瑜吩咐外面的宫人进来,收拾地上散落的笔墨纸砚与翻倒的桌椅,将狼藉一一归置妥当。
沈霜宁抱着那本书,沉默地走到书斋外的廊下,背对着门扉站定,算作面壁思过。
不多时,书斋内便再次传来裴执温润平和的讲学声,字句清晰,一如往常。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
-
景瑜果然言出必行,今日到了马场,沈霜宁一眼便望见,站在场中等待的并非萧景渊,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材高大威猛,肩宽背阔,往那儿一站便如同一座铁塔般沉稳。
下巴上蓄着些修剪整齐的短须,身上只穿着一身素色劲装,虽无华服点缀,却自有股凛然的英气。
“在下京营指挥使张重,见过公主殿下,四小姐。”男人声如洪钟,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张重?
沈霜宁心头微微一动,这名字听着竟有些耳熟。
她蹙了蹙眉,脑中飞快地搜寻着什么。
下一瞬,某个被尘封的片段骤然清晰。
前世,瑞王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不就是这个张重吗?
那时他官拜禁军副统领,恰逢宣文帝病重,神志昏沉之际竟被奸人蛊惑,下了道拘禁太子的旨意。
便是这个张重,领了旨意后毫不迟疑,亲自披甲带兵,将东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飞鸟都难进出。
彼时东宫内外人心惶惶,太子被软禁于寝殿,忠于太子的侍卫几次想冲进去护主,都被这个张重当场斩杀!
沈霜宁至今还记得。
那日皇后突然传召,她奉旨入宫,途经东宫时,见张重立于东宫门前。
几个太子的贴身侍卫不甘心主上被囚,试图冲破防线往里闯,张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斩了。”
话音未落,刀光已起。
她亲眼看着那几个侍卫倒在血泊里,头颅滚落在青石板上,眼睛还圆睁着,鲜血溅得满地都是,连宫门前的石狮子都染了红。
那景象太过惨烈,之后吓得她三天三夜无法安睡。
也是在那之后,京城里开始悄悄流传——瑞王,怕是要反了。
如今再看眼前这个对着景瑜躬身行礼、看似恭谨的张重,沈霜宁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反观景瑜,她是极喜欢张将军授课的,整个人放松不少。
张重教射箭。
沈霜宁握着弓,许是心神不宁,比起往日的水准差了不少,张重也并未表露出任何轻视或是不满。
张重为人沉默寡言得很,除了讲解射箭的要领、纠正动作时必须说的话,再不多说一个字,也不会与她们闲聊半句。
待课时结束,他便简单告辞,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
但沈霜宁并不知道的是,张重离开马场后便饶了路,去书斋旁的偏殿里见了裴执。
此处是专门留少师大人休息所用,屋外只有一名太监伺候。
“四小姐见了你有何反应?”裴执正坐在窗边煮茶,缓声道。
张重则恭敬地站在一旁,闻言老实答道:“回大人,四小姐似乎对在下很防备,还有些......畏惧。”
张重语气里透着一丝茫然不解,他自认长相不算凶恶,脾气也温和,对沈霜宁更是恭谦有礼。
也不知沈四小姐怎的就那么怕他?
裴执端着茶杯,闻言也并无任何意外,只抬手示意他退下。
张重便退了出去,不忘将门带上。
室内重归寂静,案角的香炉飘起徐徐青烟。
裴执目光望向窗外,流云漫过湛蓝的天际,像极了上一世那些被权力漩涡碾碎的光阴。
世人只知瑞王礼贤下士,身边皆是能人。却不知,瑞王身后另有一谋士。
瑞王对他敬若天人,从不直呼其名,只恭顺地唤一声“老师”。
“苍天厚土为证,老师若助本王登上帝位,日后便是大梁独一无二的国师。但凡老师心之所向、意之所求,本王必竭尽所能,为您一一达成!”
裴执所求,不过一个“她”而已。
可后来,他却害死了她。
裴执的视线从窗外那片刺目的湛蓝收回,落在案角那尊袅袅吐着青烟的青铜香炉上,平静的眸底忽然涌上汹涌的戾气。
下一刻竟是挥手将那尊香炉扫落!
“哐当”——
炉身碎裂,灰烬混着未燃尽的香梗泼洒开来,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片狼藉。
裴执闭上眼,心如刀割。
那日燕王府挂满了素白的丧布,周遭皆是哀恸的哭声,天上飘着细雨,令这方天地浸满了刺骨的寒意,一切恍若昨日。
那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在她面前现身,却已是阴阳相隔。
她静静躺在冰冷的棺椁里,面容恬静,眉眼彻底舒展,仿佛只是倦极了,沉沉睡去。
王府上下,人人都披着重孝,萧景渊亦不例外。
他一身素白丧服,衬得本就清俊的脸庞愈发苍白如纸,下颌线条比往日更显削瘦,眼窝微陷,像是几日未曾好好进食一般。
原本便深邃立体的五官,此刻因褪去的气色,更添了几分冷硬的锋利之感。
只是这满堂哭声里,唯独他双目赤红,却一滴泪也未落下,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死死守在棺椁旁。
裴执将“失踪”的沈修辞带来见沈霜宁。
沈修辞踉跄着扑到棺前,看清棺中妹妹的模样时,浑身剧烈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猛地回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狠狠剜向面无波澜的萧景渊,下一瞬便挥着拳头冲了过去——
灵堂肃穆,两人竟当众扭打起来。
“萧景渊,你不是说能护着她一生顺遂吗?!”
沈修辞将萧世子摁在冰冷的地面上,拳头雨点般落在对方身上,声音嘶哑得几乎破掉,“她为什么会死在燕王府?!你说话啊!!”
萧景渊被打得唇角渗血,却几乎没怎么反抗,面对大舅哥的质问,只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终究是顾及着灵堂,怕惊扰了棺中的人,沈修辞红着眼松开了手。
却在燕王府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要带宁宁走。”
萧景渊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眼眸终于有了波澜,他站在棺椁前,寒声道:“谁也别想带走她。”
“萧景渊,你到底是不是人!”沈修辞再也控制不住,失声怒吼,“你没有好好护着她,如今她故去了,你连这点安宁都不肯给她吗?!”
“宁宁早就跟你和离了!”他指着萧景渊的鼻子,字字泣血,“我是她的亲兄长,我有权带她回沈家,回国公府!你给我滚开!”
萧景渊一声令下,左右立即涌入十几名燕王府亲兵,将棺椁保护起来。
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也是这时,瑞王以悼念故人之名,带兵闯入燕王府。
“本王听闻沈四小姐仙逝,特来送她最后一程。”瑞王语气平淡,目光却扫过对峙的两方,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唤的是“沈四小姐”,而非世子妃。
“逝者为大,岂能让她在此受扰?来人,将棺椁抬回宫中暂厝,待择吉日再行安葬!”
一众精兵应声而上,挟持了燕王妃等人,最终强行将棺椁抬走。
叩叩——
敲门声强行将裴执的思绪拉回,他睁开眼眸,循声看去。
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还未来得及彻底敛去,便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清亮如醴泉的眸子,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裴公子,你没事吧?”
殿门未关,外面也无人看守,沈霜宁就直接进来了。
她原以为殿内无人。
进来时却撞见地上散落的香灰与深青色的碎瓷片。
而裴执正盘膝坐在软榻上,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阴云密布,又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痛苦。
沈霜宁暗道自己来得或许不是时候,可脚步却像是不受控制般,避开地上的狼藉,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她就这么站在裴执身前。
目光与他相触的刹那,视线直直撞入他眼底深处,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惊。
裴执此刻的眼神,竟让她莫名想起当初长街雨中、紫辰阁外初见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用这般浸满痛苦的目光望着自己……
“裴公子,你——”
她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
下一秒,整个人便被猛地拉入一个带着清苦茶香的怀抱。
紧接着,头顶落下男人带着隐忍的嗓音,微微发颤,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在她心口砸出一个窟窿。
“对不起......”
第88章 如她所见,如她所信
沈霜宁下意识地想挣开他的怀抱,手腕已微微用力,结果冷不丁听到他这声道歉,一时怔愣住,没了反应。
为何要道歉?
沈霜宁并不觉得他是在对自己道歉,毕竟他没有对不起她什么,相反,他自出现起就一路帮衬她、提点她,虽也有利用的成分在,但无伤大雅......
可不等她细想,怀中人身上那股浓重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便像潮水般漫过来,将她也裹了进去。
沈霜宁心口莫名一揪,竟也跟着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难受。
她僵持的动作渐渐放松下来,迟疑了片刻,终是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般,柔声道:“没事,没事的……”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在寂静的殿内轻轻漾开。
裴执拥着她不说话,她也难以看清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稳。
方才那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剧烈情绪,正一点点沉淀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臂,看向她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歉意:“方才想起些难过的旧事,一时失态了,宁姑娘见谅。”
私底下,二人还是如以往那般相称。
沈霜宁已经站直了身子,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几分温和的体谅:“没事。”
她顿了顿,见他眼底仍有郁结,又轻声道,“裴公子若是心里压着事,不妨跟我说说。说出来,或许能好受些。”
裴执却叹息似的一笑,不愿多说的样子。
“坐吧。”
他转移了话题,抬手拿过青瓷茶盏,为她倒茶。
沈霜宁依言在他对面端坐下,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地上的香灰。
裴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想起地上的狼藉尚未收拾,便扬声朝外唤道:“来人。”
殿外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沈霜宁适时开口:“我方才进来时,瞧着外面并无人守着。”
裴执这才恍然——他先前一时心烦,打发了殿内伺候的人去办别的事,竟连这茬都忘了。
“罢了,一会儿他们回来了再收拾吧。”
他将茶盏往沈霜宁面前推了推,示意她用茶,才道:“宁姑娘找我有事?”
语气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失态不曾出现。
这是除萧景渊外,沈霜宁见过唯二变脸很快的人了,大约城府极深之人都有点共通之处吧。
沈霜宁轻抿了口茶,道:“裴公子可识得张重张将军?”
裴执微微挑起眉,倒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来直接问他。
他一面倒掉手里冷掉的茶水,一面不动声色道:“认得,他怎么了?”
沈霜宁没有直接说前世的事,而是试探道:“先前听裴公子说过,想在京营里安插可靠人手,不知这位张将军,便是公子属意之人?”
裴执也不瞒着她,“不错。”
沈霜宁见他对自己如此坦诚,喉间的话滞了滞,心底莫名有点惭愧。
“你是觉得他有何不妥?”裴执打量她神情,主动问道。
沈霜宁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抬眸迎着他的视线,终究没有道出前世隐秘,只问道:“裴公子可清楚他的底细?”
若非为了此事,她也不会私下来找他。
裴执闻言,唇边漾开一抹淡笑,缓缓道:“张重家世低微,没什么背景可言。但他性子刚毅,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也正因如此,他不擅钻营,又不合群,在官场里总显得格格不入,仕途上屡屡碰壁,一身武艺与才干,倒成了无用武之地的摆设。”
裴执给自己添了盏茶,茶盏在指尖轻轻转了半圈,浅啜一口后,才温温然地补充道:“这样的人,用得好,便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好刀”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沈霜宁却只觉得后颈猛地窜上一阵寒意,顺着脊椎一路蔓延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沈霜宁觉得裴执像披着圣人皮的魔鬼。
上一世,张重就是瑞王手里的一把“好刀”,对瑞王是绝对的服从。哪怕是刀指亲族、血染宫闱,也从未有过半分迟疑。
而现在,张重成为了裴执的人......
沈霜宁看着面前清正朗然的君子,忙将心底那股荒唐可怕的想法给抛掉了。
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裴公子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心性磊落得如同圣贤,与瑞王那种藏着狼子野心的人,本就有着云泥之别。
张重跟着他,应当是不同的吧。
沈霜宁心底那份不安渐渐淡了下去。
裴执将她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仿佛能洞悉她此刻的想法。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水上。
有些秘密,他永远不愿让她知晓——比如他曾是瑞王幕僚,为那滔天权势算尽人心,手里也曾沾染过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他只想让她永远记住此刻的自己,此刻与她平起平坐,论茶谈事的裴三郎。
如她所见,如她所信。
裴执敛去眸底复杂的情绪,只剩下一片看似平静的温润。
“说起来,萧世子教你们骑射,听说一向尽心,课业也进展得不错,然而公主殿下却突然提议要换一位老师,裴某倒是有些好奇,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裴执似是随口一问。
沈霜宁眸光微微闪烁,毫不犹豫甩锅给了景瑜:“大概是公主殿下觉得世子给她的压力太大,所以有些受不住吧。”
末了,又垂下眼帘,补了一句:“张将军教得挺好的,并不比世子差。”
裴执眉梢一扬,看出她有所隐瞒,当下便猜到果然是跟她有关,也不出言拆穿。
萧世子果然不负他所望啊。
萧景渊最好是将她越推越远。
裴执唇角轻勾,也不再多言。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原是来传话的,没成想裴执屋里还有一名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地上更是一片狼藉,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一时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说话,可眼下又有要紧事,不好退下。
小太监犯了难。
裴执手指曲起,轻敲桌角,温和道:“何事?”
小太监回过神,犹犹豫豫地看向沈霜宁。
有外人在场,沈霜宁自觉起身,敛衽一礼道:“学生今日叨扰许久,先告辞了。”
裴执微微颔首,没有留她,在她转身之际,又温声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往后你若有任何困扰于心的事,不必拘礼,随时来寻此处我,便是我不在,也可将话留给守在院中的宫人。”
沈霜宁已然将裴执视作半个老师,听他这般说,当即端正了姿态,语气添了几分敬意。
“多谢先生。”
此时的二人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大事。
-
沈霜宁沿着宫墙一路往长乐宫去,阿蘅安安静静跟在后头。
手腕结痂的伤口有点痒。
沈霜宁一面想着事情,一面伸手进去隔着布料轻轻挠了挠。
先前隐有风声传出,道宣文帝在御花园召见三皇子翟吉,是为问罪。
也不知翟吉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圣上震怒,可还未来得及发落,陛下又急急忙忙去了淑贵妃宫里,于是问罪翟吉的事暂且搁置。
如今翟吉暂被禁足,真正的处罚还未落下。
景瑜也为此担忧过,不过因之前翟吉对沈霜宁做过不好的事,是以并未在沈霜宁面前提过。
虽然这对景瑜而言不是件好事,可沈霜宁挺舒心的。
尽管她有预感,有淑贵妃在,翟吉最后的惩罚应该不会很严重。
不过能让翟吉吃点苦头,也不枉她自伤了。
就在这时,沿途过往的宫女太监们步履匆匆,几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赶去,还在低声说着什么。
沈霜宁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走了半程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异样。
她抬眸望去,正好看见两位身着太医院官袍的太医,提着沉甸甸的药箱,正面色凝重地快步往后宫深处走去。
衣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显见得事态紧急。
沈霜宁脚步微顿,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这阵仗,倒像是宫里哪位主子出了要紧的事。
脑中莫名闪过一个名字,但紧接着她又摇头。
“不对,时间不对,应该还没这么早......”
沈霜宁嘴里嘀咕着,可心底是愈发不安起来,不由频繁往那些匆忙经过的宫人看去,终究是停了下来。
她望着太医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凝重。
昨日在书斋时,沈霜宁还问过景瑜她母妃病情如何,景瑜只是恹恹地说“还和往常一样”。
那位淑贵妃,沈霜宁两世加起来,拢共就见过那么三面,这一世入宫伴读,也只短暂见过一次,那也是几天前的事了。
还是沾了景瑜的光呢。
淑贵妃是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女人,内里却不好相与。
她想见沈霜宁,一则是好奇什么人竟能同时得到皇帝和女儿的另眼相待;二则是她从不相信世上有人靠近皇权中心会真的无所图谋。
沈霜宁心思通透,自然也明白淑贵妃的顾虑,至于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她也不是很在乎。
总之那一次见面之后,淑贵妃就没有召见过她了,景瑜为此解释说是贵妃尚在病中,不大舒服,所以才对她有些冷淡。
沈霜宁对宫里的女人大抵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淑贵妃对她冷淡,甚至不喜,她倒觉得是件好事。
不过淑贵妃到底是景瑜的生母,如今她跟景瑜关系要好,沈霜宁倒也不希望淑贵妃出什么事。
只是有些事,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进宫前母亲再三嘱咐,无论宫里无论听闻什么、撞见什么,都与她无关,切勿多嘴打听,免得惹祸上身。
可眼下沈霜宁终究没忍住拦下一名宫女,问道:“敢问姐姐,宫里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宫女语气有些哽咽道:“是贵妃娘娘......”
“贵妃”二字像块石头砸得沈霜宁心底一颤。
第89章 有些事,终究无法改变
回到长乐宫后,果然没有看见景瑜的身影。
而长乐宫的宫人许是早就听闻了风声,此时气氛都与平日不同,多了些难熬的压抑。
沈霜宁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回偏殿。
天色已暗,宫中各处点了灯,却静谧极了。
到了很晚,也不见景瑜回来。
沈霜宁也没怎么睡着,还提前吩咐了偏殿里的下人,若是公主回来了,记得叫醒她。
窗外闷雷滚滚,沈霜宁再一次醒了,从榻上坐起身,带起一头绸缎般柔软的长发。
她揉了揉额角问道:“阿蘅,什么时辰了?”
阿蘅一直守在床边没睡,闻言说道:“回小姐的话,寅时三刻。”
沈霜宁隔着床幔问:“公主殿下还没回么?翊坤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阿蘅低声一一答道:“殿下还在翊坤宫,听说太医下了病危的话,兴许要撑不住了......”
沈霜宁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了,随便换了身外衣便要出门,一看外面恶劣的天气,又回头吩咐阿蘅把伞拿上。
阿蘅依言抱着两把伞跟在后面。
行至半路,果然下了大雨。
照理说夜里不该在皇宫里乱走动,可沈霜宁实在放心不下景瑜,宫中巡逻的守卫皆识得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大雨滂沱,砸得琉璃瓦噼啪作响,却压不住翊坤宫那边飘来的哀恸哭声。
景瑜如今的性子已沉稳许多,也比从前坚强,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至亲离世的剜心之痛,哪里是能硬撑过去的。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上哪去啊?”宫人追得气喘吁吁,却怎么也赶不上她。
景瑜像是没听见,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
旧时那股怯懦胆小仿佛又回到了她身上,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手脚,连呼吸都带着瑟缩。
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冰冷的雨水顺着发髻往下淌,很快就将她浑身浸透。
裙摆拖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像坠了铅块似的,死死拽着她的脚步,像是要直接把她拖拽进深渊里。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的画面——
母妃从床幔后伸出的那只瘦弱的手,枯槁得像深秋的枝桠,却像鹰爪般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女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字字都带着淬了毒般的厉色:
“景瑜,你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连你父皇也不要信!否则,你就会像娘一样......”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截断,只余下断续的大口喘息在帐内翻涌,仿佛随时要断气。
......
也不知是这雨太冷,还是淑贵妃临终之言太过细思极恐,景瑜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脚下的路越来越滑,脚下积水映着破碎的光,四周的宫墙在雨幕里像张巨大的网,她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觉得自己从小生长的皇宫如此陌生。
心中忽然生出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来,疯长似的占据了整个胸腔。
她要逃离这里。
可不论她往哪走,目之所及都是高得似牢笼般的宫墙。
分明是无比熟悉的地方,平日闭着眼也能随便走的宫道,此刻她拼命睁大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混沌的雨帘,竟连东西南北都辨别不清。
景瑜回头看,身后竟没有一个人影。
可翊坤宫的哭声却像生了脚,顺着雨丝穿墙而来,丝丝缕缕钻入她耳中。
她忽然就害怕得蹲下来,双手捂耳。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一声又一声,穿过雨幕,带着几分焦急,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
景瑜这才慢慢抬起头,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迷蒙的视线里,雨幕深处晃过一抹模糊的光亮。
那抹光是温暖的橘黄,从一盏油纸灯笼里透出来,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晕出不太明显的界限,像浮在水面的星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抹光亮以极快的速度驱散了周遭的黑暗,景瑜终于看清周围所处的环境,瞬间吓得面无人色!
只因再往前两步,便会落入水中!
而四周无人,又加之雨势极大,届时她就算奋力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
景瑜竟不知何时来到了荷花池边。
“公主殿下,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身后传来沈霜宁急切的声音。
景瑜转过身,看到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笼,双脚踩过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疾步而来,视线关切地望着自己。
景瑜张了张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即嘴角往下一撇,一头扎进了沈霜宁怀里。
放声大哭。
沈霜宁空不住手,只能用提着灯笼的那只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此刻任何安抚之言都无用,干脆不说话,由着她哭一阵。
先才过来时,她已然听说了消息。
淑贵妃薨了。
沈霜宁心下复杂,转眸看向这方幽静的荷花池,只觉眼熟。
随即才想起来,这是元宵节入宫那晚,景瑜偷偷拉着她来这里放河灯为母亲祈福。
彼时她们彼此之间还不熟,沈霜宁对景瑜更是一再防备,纵使知道景瑜今后不会过得太好,也没有太大感触,只一味地想远离。
没成想距离那时才过去两个月,她们的羁绊竟已深到这般地步。
而她沈霜宁,也早已经在某一刻,单方面跟景瑜化干戈为玉帛了。
此刻心中只剩怜惜和无限的哀叹。有些事,终究无法改变。
但愿景瑜不要走前世的老路,不要学坏......沈霜宁心想。
不远处的假山旁,立着道瘦高幽暗的身影,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站在这儿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翟吉。
他是被皇帝禁足了,可纵使他犯了再大的错,终究是皇家血脉。在这种特殊时期,皇帝也会宽宥他几分,准他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淑贵妃本不必死那么早,她是为了保住他的地位而死的。
“皇儿,母妃求了你父皇,你不必离京了……往后便做个闲散王爷,莫要再斗了,你斗不过的......”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方才帐内女人那气若游丝的声音。
翟吉闭了闭眼,攥紧了手指,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沉下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望向荷花池边的身影。
原是听说自己的皇妹受不了打击跑了出去,还赶走了一应宫人,他放心不下,便从翊坤宫出来寻找。
不成想会在半道遇见沈四小姐。
见她提着灯,似乎也在找人,不过她倒是没看见自己。
翟吉是一路跟着沈霜宁过来的,这回倒没存什么坏心思。毕竟上次不过是跟她起了场争执,反被她不动声色摆了一道,结果牵出一连串麻烦,闹得他焦头烂额。
如今翟吉是不太敢轻易招惹她了,只是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心思,终究没完全打消。
正想着,便见荷花池边,沈霜宁已与景瑜并肩往回走。
虽隔得有些远,无法看清景瑜脸上的表情,但似乎整个人已经安定下来,不再耍性子了。
翟吉不由回想起在长乐宫时,景瑜为了袒护一个外人,却对着他这个亲哥哥疾言厉色的画面。
思及此,翟吉竟是笑出声来,不觉荒谬了。
-
第二日,宫中早早挂了白幡,各处皆换上了素色帘子。
上至贵人下至宫女太监,无一例外都着了素衣,连钗环首饰都换作了银制,半点珠光宝气也无。
翊坤宫正殿设了灵堂,白幔低垂,香烛缭绕,道士身着法衣,诵经祈福,超度亡魂。
宣文帝已下旨停朝三日,宫门外陆续有勋贵命妇按品级前来哀悼,由内侍引着入殿行礼。
整个皇城都浸在一片沉沉的阴霾里,连天光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淑贵妃的灵柩要在殿中停七日,她的一双儿女需日夜守灵,是以这几日沈霜宁都见不到景瑜。
沈霜宁照例日去书斋听讲学,午后去马场练骑射。
这些日整个皇宫倒是安静极了,不过安静之中有添了几分压抑,依旧令人不大好受。
就在淑贵妃出殡的前一日,沈霜宁便听说谢临已经回到京中了,是燕王府世子为其接风洗尘。
谢临回京当天,便奉命进宫述职,跟他一起来的是萧景渊。
从御书房出来后,已是申正,太阳在西边了。
两人沿着长长的朱红宫墙往宫门方向走。
谢临一身外出的轻甲还未来得及换下,腰间佩剑也已解下交给宫人,露在外的手腕线条利落,肤色比离京前稍深了一些,细看下巴还有点胡青。
眉眼间那点少年气淡了不少,添了几分沉凝,可一开口,那声音依旧清润好听,像浸过泉眼的玉石。
“之前多谢你替我传信了。”谢临自然地将手搭在萧景渊肩头,笑道。
沈霜宁只给谢临写过那一封信:一来是送信要经过萧景渊之手,她嫌麻烦;二来是怕耽误了谢临干正事。
所以谢临离京许久,除了知晓沈霜宁在宫中伴读外,其余事一概不知。
不过宫里有萧景渊照应,谢临还是很放心的。
听谢临答谢,萧景渊并未言语。
谢临也早已习惯他这幅对谁都冷然的模样,是以并未多想。
在宫里不便谈正事,谢临便问起沈霜宁的近况。
萧景渊却只淡淡答了句:“她一切安好,你放心吧。”
谢临原是想多问些细节,哪怕只是她在宫里每日学些什么、过得是否顺心,可萧景渊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回话,像块软绵却结实的棉花,完全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他张了张嘴,终究不好再追问。
随即又含笑着摇摇头,心道自己也是傻,问萧景渊有什么用呢?
萧世子日理万机,能在沈霜宁遇事时肯搭把手,都算不错了,又怎会留意那些女儿家的琐碎日常?
倒不如等回头见了宁宁,再问她好了。
思及此,谢临心里那点因久别而生的惦念,竟比来时更甚了些。
凡路过的女子,都要多看两眼,期盼着能偶遇谁似的。
他倒是很想去找沈霜宁,可她人毕竟身在后宫,而他是一介外臣,宫中规矩森严,若是贸然求见,非但见不到人,反倒可能给她惹来非议。
只能将翻涌的思念强压下去。
再忍忍,再忍个三四天就能见到他的宁宁了。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萧景渊将谢临那副按捺不住期待的模样尽收眼底,他不由得想——她也是这般期待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萧景渊心头便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闷闷的不舒服。
就在这时,不远处立着个眼熟的身影,往他们这边看过来时,眼睛一亮。
第90章 她死了,他该是高兴的
这条道乃出宫必经之路,眼下来祭拜淑贵妃的人不少,这个时辰还有不少官员命妇经过,人多眼杂。
是以来这儿见谢临的人只有阿蘅,沈霜宁并未出现。
“小侯爷!”阿蘅高兴得唤了一声。
萧景渊的步子倏地一顿,随后停了下来。
谢临却快步迎了过去,他认得对方是沈霜宁身边的贴身丫鬟,名叫阿蘅。
阿蘅是奉了自家小姐的命令,特地等在这边,归还谢临的玉佩。
这玉佩是谢临的家传之物,意义非凡。
当初他让沈霜宁代为保管,并未说何时取回,甚至大有一种,从此就放在她那儿的意思,但沈霜宁不能安然接受这份珍贵的心意。
更何况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未定亲,万一两家谈不成,他的妻子另有人选,那她拿着此物像什么话?
沈霜宁到底是嫁过人的,考虑的比较多。怕谢临多想,还特地让阿蘅带了句话。
“小姐得知小侯爷平安回来,十分欢喜,然课业繁重,尚未得空来道贺,是以特命奴婢在此地等候,物归原主。”
阿蘅双手将玉佩捧上,末了又道:“小侯爷可有话要奴婢带给小姐?”
谢临起初看到阿蘅手里的玉佩时,心尖猛地一跳,竟莫名生出一丝慌张。
那玉佩是他离京前交给宁宁的,说是让她帮忙保管,实则藏了点私心,此刻见它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恍惚间竟怕这许久未见的日子里,已有旁人趁虚而入。
下一刻听完阿蘅说的话,他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稳稳落回原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谢临心里头像是揣了把糖,甜丝丝的。他想了想,该给宁宁带什么话呢?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更想拉着她的手,在一方唯有他们二人的天地里慢慢细说。
话到嘴边,谢临只温声道:“告诉你家小姐,我一切安好,待她得空了,改日再叙,不急于一时。”
阿蘅站在一旁瞧着,见谢小侯爷虽比从前沉稳了些,肩背更挺,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气,可一提起自家小姐,那双眼睛里的光就藏不住。
活脱脱还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奴婢记下了,定当原话转告小姐。”
阿蘅忍着笑意应道,可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谢临身后的萧世子时,分明见那世子脸色阴郁,可怕得要命。
阿蘅心里顿时打了个寒噤,笑意也猛地收了起来。
老天爷,怎么萧世子也在?
阿蘅毕恭毕敬地朝萧景渊行了一礼,后者微微颔首,沉默着不说话。
阿蘅正要辞别谢临时,后者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连忙道了句“慢着”。
阿蘅便侧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小侯爷还有何吩咐?”
“这个也交予你家小姐。”只见谢临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她。
这木盒虽小,却十分精致,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阿蘅暗道小侯爷真是贴心,还知道给小姐带礼物了,不像那个萧世子,整天耷拉个脸,就知道欺负她家小姐!
阿蘅收好后,也未多留,匆忙走了。
她边走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连头都不敢回,实在是萧世子的神情太吓人了!
谢临收回视线,回头去看萧景渊,似是想起什么来,便压低嗓音道:“对了,方才在御书房,圣上唤的那位裴卿是什么人物?白面小生似的,从前倒没见过,别是政敌吧?”
......
谢临此番将困扰朝廷数年的黑风寨连根拔起,凭借这等显赫的军功,终于如愿以偿跻身金吾卫,官拜从三品指挥同知。
三品官职,掌实权,又是天子近臣,谁不道一句年少有为?
沈霜宁得知此事,由衷替他高兴,目光复又落在书案上精致的小木盒上面。
盒里静静躺着一条珊瑚手串,颜色瑰丽明艳,瞧着便十分夺目。
儋州靠海,这类珊瑚物件原是当地特产。
这手串还能看得出精心打磨的痕迹,细看有些许瑕疵。
这种品相放在市面流通定是要大打折扣的,可少年心意贵重,岂能用金钱衡量?
她不禁失笑,才将玉佩还了回去,没成想转头就又收到一份礼。
想来这手串,他是一路随身带着的,时时刻刻都记挂着要送到她手里。
沈霜宁轻轻取出手串,戴在腕间,走到窗边抬手端详。
她肤色本就白皙,珊瑚的艳色衬得皓腕愈发莹润,光影流转间,连指尖都似染了几分暖意。
连日来的沉郁一扫而空,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光彩。
沈霜宁不由得想,等谢临上任金吾卫同知,也是要进宫的,说不定没多久就能在宫里碰见了呢?
阿蘅看自家小姐这样高兴,也没敢说当时萧世子也在,省得扫了小姐的兴。
-
翌日,淑贵妃出殡厚葬。
灵柩自翊坤宫起驾时,白幡引路,哀乐低回,翟吉与景瑜一身重孝,扶棺而行。
皇室宗族与近臣们身着丧服,列于送葬队伍之中。
沈霜宁既为公主伴读,又跟景瑜情分匪浅,自然该来送这最后一程。
她换了身最素净的白绫裙,连银钗都未戴一支,只在鬓角簪了朵小小的白绒花,随着送葬的队伍,安静地跟在文武百官的末位。
仪仗从宫墙一直铺展到城外,数里长的队伍在灰蒙蒙的天色下缓缓移动。
今日贵妃出殡,京城里处处都停了宴乐,在丧葬仪仗途径时,更是不敢大声喧哗,各级官员府邸门前也都挂了丧幡,显得一片肃穆。
淑贵妃入葬皇陵,谥号淑慎。
沈霜宁远远看见萧景渊的背影。
他穿着玄黑云雷纹的官袍,袍角在风里微微拂动,腰间同其他官员一样缠了圈白布,身形清瘦孤直,像株立于寒潭边的劲松。
他独自立在稍前些的位置,既不与旁人交谈,也未回头张望,背影里瞧不出半分情绪。
沈霜宁不由得想起前世,那时她死后,萧景渊是不是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毕竟他根本不爱她,且还等着娶宋惜枝回府,有她这个世子妃在,总归不太方便。
她死了,他该是高兴的吧......
沈霜宁静静看他许久,而后慢慢垂下眼,望着脚下被纸钱覆盖的路面,将那点不合时宜的思绪全都压了下去。
却没发现,另有一人在沉沉凝望着她。
不知多久,裴执收回了视线,抬脚朝萧景渊走了过去,随后在他身旁站定。
萧景渊余光早见了他过来,也权当做没看见。
论政敌,其实也算不上,毕竟萧景渊只效忠龙椅上的人,若是太子今后即位,二人也是要一同共事的。
但萧景渊就是莫名看裴执不顺眼,从初见起就不顺眼。
本以为裴执凑过来是要说点什么,可此人仿佛只是随意往这一站,宽大袖袍下的一双手虚虚交迭着,目视前方,一语不发。
这倒是惹得萧景渊有几分在意了,不由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须知前朝这些官员见了萧景渊,都跟见阎王似的避之不及,压根没人敢凑近,而裴执一个新官上任的文臣,看起来还弱不禁风的,竟敢站在这尊煞神旁边——
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暗暗投来审视的目光。
连萧景渊也是挺费解的,他可不认为自己跟裴执关系很好。
裴执察觉到他的视线放在自己身上有片刻了,这才侧头颔首回了一礼,随即又将视线移开了。
面色温温然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可萧景渊就是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敌意,他扯了扯嘴角,终究没说什么。
-
宫中悬了七日的白幡已悄然撤下,素色帘子也换了青蓝绫罗,虽仍不见往日的热闹,但那股沉甸甸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些。
景瑜还有些后事要办,沈霜宁便独自回长乐宫去。
走了许久,两条腿委实是有些酸疼了。
以前还不觉得长乐宫有多远,这会儿却觉得走了许久也没到头,酸疼劲儿一阵阵往上涌。
她正想趁没人歇会儿,不远处却有妃嫔的仪仗朝这边缓缓过来。
八抬轿辇由宫人稳稳抬着,前后簇拥着持扇捧巾的侍女,这阵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妃嫔。
沈霜宁忙收了念头,垂手立在道旁,恭顺地低着头等轿辇过去。
她身上这袭素净的白绫裙,若混在人群里原是毫不起眼的,可此刻孤零零立在朱红宫墙下,那抹白便显得格外醒目。
再看她身姿,脊背挺得笔直,虽垂首敛目,却无半分谄媚畏缩,倒像株临溪而立的百合,清丽里透着股不卑不亢的韧劲。
于是凤辇上的女人轻抬素手,仪仗便缓缓停在了沈霜宁面前。
沈霜宁余光瞥见一行人停下,莫名眼皮一跳,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左右没有旁人,突然停下来,难不成是为了她?!
紧接着,就听一道沉厚的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拜?!”
说话的是个太监,沈霜宁听得不多,此刻却立马认了出来——正是常年侍奉王皇后的首领太监康守义。
上一世,宣文帝卧病在床,正逢太子殿下被软禁,常年侍奉皇帝身侧的大内总管海公公不知去向,便是这位康公公顶替他的位置。
那时康守义虽未得大内总管的名分,却早已将内廷权柄握在手中,手段厉害得很。
沈霜宁心头一凛,不敢耽搁,连忙敛衽屈膝,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第91章 重逢
“臣女沈霜宁,拜见皇后娘娘!”
众人所处的地方靠近宫道拐角。
沈霜宁刚屈膝跪下,左侧宫道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丽妃的仪仗从拐角后转出,与皇后的人撞了个正着,也停下不动了。
一位是执掌后宫的中宫皇后,一位是近来圣眷正浓的宠妃,两拨人狭路相逢,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也因丽妃的出现,皇后的注意力便从沈霜宁身上移开了,也不知有意无意,并未喊她起来。
而丽妃一时也没留意到旁边跪着个纤细的人影,且就算注意到了,也认不出是沈霜宁。
沈霜宁只能强忍着酸疼,跪在冷硬的地砖上,只盼着两个大人物交锋完赶紧走。
丽妃见了皇后,竟不打算下来行礼,仍稳稳地端坐在轿辇上,只略带歉意地一笑:“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嫔妾这腿犯了风寒,陛下特许嫔妾免了宫中一应礼节,还望姐姐勿怪。”
嘴上说着歉意的话,可姿态分明是嚣张跋扈的。
沈霜宁心想,倒也符合丽妃的作风。
不过丽妃连皇后都敢不放在眼里,是觉得淑贵妃死后,她就是下一个贵妃了么?
直到现在,沈霜宁也不曾抬眼去瞧王皇后的长相。
因为她早就认得那张脸,在跪拜时,脑中已然浮现出皇后娘娘的模样。
王皇后长相出众,令人印象深刻,气质高贵冷艳,如盛放在雪中的寒梅,孤芳自赏,不与百花争艳。
偏爱深紫色的华丽长袍,常梳着复杂而华丽的发髻,一丝不乱,却不累赘,倒显得端庄大气。
反观丽妃,在皇后面前就显得像个妖艳贱货,任凭丽妃如何挑衅嘲讽,都激不起皇后丝毫情绪。
丽妃的挑衅就像一拳砸到了棉花上,本想惹怒皇后,没成想自己反倒憋了一肚子火,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康守义目光阴翳地盯着丽妃离去,愤然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洗脚婢,也敢在娘娘您面前耀武扬威,娘娘何必忍着她?”
王皇后端着高高在上的淡然,缓缓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
康守义闻言便压下怒容,道:“娘娘说的是。那丽妃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您去,且没有子嗣傍身,终究个纸老虎,用不着娘娘费心,她自己早晚得把路走绝了。”
沈霜宁:“.......”
拜托,你们说这些话时能避着点人吗?她一点也不想听。
皇后这才想起跪在地上的沈霜宁似的,喊她平身。
“谢皇后娘娘。”沈霜宁撑着地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显然跪得久了有些吃力。
皇后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在宫里为公主伴读已有数日,还住得惯吗?”
沈霜宁敛眸答道:“住得惯,多谢娘娘挂心。”
皇后道:“景瑜公主同本宫并不亲厚,听说她挺喜欢你的,这些时日你须得尽心陪着她,多些劝慰才是。”
沈霜宁应了声是。
之后皇后也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康守义回头看了眼那道纤细的身影,满脸的不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郁的冷淡。
“娘娘,您说那丫头能听得懂您的提点吗?”
“听不听得懂,就看她的造化了。”皇后淡淡道。
康守义挑了挑眉,无所畏地心想道:听不懂就等死吧。
沈霜宁一路回去,却在垂眸思索皇后那番话究竟是何意,尤其是康守义还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丽妃的不是。
跟一群狐狸打交道多了,沈霜宁难免会多思虑几番。
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在拐角撞到了人。
对方显然也没想料拐角处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心头正憋着一团火气。
随意一扫女子的打扮,还当是个不长眼的宫女,于是心底也没了顾虑,二话不说就抬脚就踹了过去!
嘴上还骂道:“不长眼的贱人!”
身后还跟着两名男子,正是萧景渊和谢临。
两人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地上的女子用手捂着小腹,抬起那张苍白且熟悉的脸。
谢临脸色骤变:“宁宁!”
萧景渊也是瞳孔一缩。
谢临先一步过去扶起了沈霜宁,一脸紧张担忧:“宁宁,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疼不疼?”
沈霜宁半个身子靠在谢临身上,忍痛摇了摇头,却疼得说不出话。
萧景渊下意识想上前,却猛地想起什么,硬生生停住了,面色沉冷地看向宸王。
宸王一看眼前的情形,便知道自己踢错了人,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真不认得沈霜宁。
下一刻,“唰”的一声,谢临竟是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刀尖直指宸王!
“你敢伤她,我跟你没完!”
宸王乃宣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二十有八,要比宣文帝年轻许多,身材也更挺拔宽阔,高高瘦瘦,皮肤呈蜜色,从里到外一点也不像宣文帝。
他所处的封地乃大梁西北,那地方常年风沙弥漫、战事不断,他在那般环境里磋磨许久,眉眼间都刻着刀剑之气。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谢临这小子竟敢用刀对着自己,惊了一惊,后退了两步。
按辈分,谢临是要唤宸王一声舅舅的,有天大的理由,他也不该拿刀指着对方。
萧景渊看到谢临竟敢抽刀对着宸王时,眼皮就是一跳,他连忙上前,手指将谢临的刀往下按,斥道:“谢明远,你做什么?赶紧把刀放下!”
谢临一动不动,瞪视着宸王,唇线平直,怒火中烧,仿佛下一刻就要上去跟对方拼命!
活像是炸了毛的小狼。
萧景渊无奈看了沈霜宁一眼。
沈霜宁虽不认识宸王,却也能萧景渊的表现看出,对方怕不是个好惹的主,连萧景渊都要忌惮一二。
谢临才谋得金吾卫一职,还未坐稳位置,绝不能因她出了变数。
沈霜宁反应很快,扯了扯谢临的衣角,轻声道:“谢临,我没事,你快把刀放下。”
谢临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刀收了起来。
沈霜宁也连忙自己站稳了,不再靠着他,垂眸立在一侧,还在忍痛。
宸王哪里还看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分明不一般。萧景渊都劝不动他,唯独这女子一开口,谢临就立马老实了。
宸王挑了挑眉,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身形纤瘦的女子身上,一时也有点懊悔,却未开口说话。
还是要面子的。
谢临却直视着宸王,道:“舅舅方才伤的,不是旁人,是我放在心尖上疼着、将来必定要娶进门的姑娘。所以才一时失了分寸,动了刀,冒犯了舅舅,还请舅舅莫要怪罪。只是……”
他又瞥了一眼正强忍着不适的沈霜宁,才转向宸王,语气认真起来:“还请舅舅先向宁宁道个歉。”
宸王挑了挑眉,他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他跟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丫头赔罪?
这小外甥吃错药了?
宸王嗤了一声。
气氛顿时有些僵。
在谢临称呼对方为“舅舅”时,沈霜宁便已猜到对方的身份。
谢临的舅舅如今只有两位,一个是宣文帝,另一个就是宸王。
眼前之人,显然就是宸王了。
然而沈霜宁第一时间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对方前世娶了宋惜枝......
她不由得瞟了萧景渊一眼。
宸王的出现令沈霜宁内心惊讶不已,以至于没留意谢临中间都说了什么,最后只听到谢临居然要求宸王向自己道歉。
沈霜宁连忙说道:“小侯爷,我没事的。方才也是我没注意看路,才不小心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宸王诧异了一瞬。
他还以为这丫头会仗着谢临的宠爱,来个恃宠而骄呢,原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沈霜宁既然给了他台阶,宸王自然要顺着下来了,否则倒显得他一个大男人竟跟一介女流计较,有失风度。
“姑娘言重了,本王也未看清是谁,方才没有踹疼你吧?”
沈霜宁眼角微微一抽,那一脚可委实不轻,她干脆说道:“是挺疼的。”
这个回答又在宸王的意料之外。
一旁的萧景渊开口道:“王爷,这位是荣国公之女,沈霜宁。”
荣国公的女儿?
宸王愣了愣。
说起来沈琅还教过少年时期的宸王骑射呢!
紧接着宸王那张英武的面庞就有点尴尬了,讪讪道:“......原来是国公爷的千金,今日确是本王的不是,不过眼下时机不对,这样吧,改日本王在紫辰阁备下宴席,再向姑娘赔个不是。”
场面话而已,沈霜宁并未当真。
谢临的脸色好了些,不过还是有点不爽,可他们知道,宸王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也拿他没办法。
宸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宸王一走,沈霜宁才有机会认认真真地去看谢临,而谢临也在望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重逢。
也因宸王的出现,沈霜宁再见到谢临时都没那么欢快了,更别说一旁还立着一个难以忽视的家伙......
萧景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觉得堵心得很,想拂袖一走了之,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于是定定站在这里,像个木桩似的,眼神盯着沈霜宁和谢临。
谢临倒没有太大反应,却给沈霜宁盯出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搞得好像......她当着他的面红杏出墙了似的?!
沈霜宁很想瞪回去。
可是看谢临的反应,谢临怕是还不知道萧景渊的狼子野心。
而她也不知该如此处理此事,所以在事态尚未爆发之前,沈霜宁还是想维持表面的平和。
沈霜宁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一个眼神也没给萧景渊,权当他不存在。
谢临则很高兴,因为宁宁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宁宁果然很喜欢他。
此处人来人往,不是叙旧的地方,谢临关切道:“我送你回去。”
沈霜宁摇摇头,温言拒绝:“你是外臣,出入宫廷多有不便,我自己回去就好,放心吧。”
谢临还有些担忧,却也没坚持。他忽然有点烦,皇宫里规矩真多。
要是在外面,他何必顾忌这么多狗屁规矩,直接就将宁宁抱回去了,大街上谁敢说一句不是?
好在阿蘅发现沈霜宁久久没回到长乐宫,便出来找她了。
沈霜宁辞别之前,还有点放心不下,便转过身对谢临说道:“宸王终究是你长辈,他方才虽没说什么,可难保回头琢磨起来,心里头会越发不痛快。你过后还是去跟他好好赔个礼才是。”
“都听你的。”谢临望着她,语气里满是依从。
那模样,仿佛哪怕沈霜宁在他面前挖个坑,他也会眼睛不眨一下地跳下去。
沈霜宁不由失笑,便跟他告辞了。
没走多远,阿蘅便打趣道:“瞧小侯爷对小姐您言听计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呢!”
沈霜宁红了脸,嗔道:“阿蘅!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打你的嘴了。”
习武之人耳力都很好,萧景渊和谢临自然都听见了阿蘅那句戏言。
谢临自然是春风得意,琢磨着何时去提亲比较好。
萧景渊则沉默了一路。
这天晚上,萧景渊来到永宁侯府。
谢临换了身常服,又将那把同舟剑拿出来擦拭,眉眼里皆是甜蜜。
萧景渊忽然张口道:“这把剑,你可否还给我?”
第92章 什么都能给,唯独剑不行
谢临愣了一下,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你不是看不上么?”
“原先是看不上的,可如今不同了。”萧景渊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定定看着谢临手中那把剑。
谢临疑惑:“有何不同?”
萧景渊敛眸,没有说话。
不等萧景渊回答,谢临便将同舟剑往匣子里一放,再将盒子一盖,放回原处后,便转过了身。
姿态闲散地倚着桌沿,双手往后撑,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还给你是不可能的,不,应该说,这本就是我的,何来‘还’你一说?”
“我这里的宝贝,什么都能给你,唯独这把剑,没得商量。”
萧景渊微微扯了扯唇角,略显苦涩,只是站在暗处,总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临起初只当萧景渊是临时变了主意,单纯想要收藏这把剑而已。
可是又猛地想起,萧景渊这一整天都比往常沉默得多,尤其从宫里出来后,那股沉默里更是渐渐透着些不对劲。
而且,还破天荒的要跟他讨回这把当初看不上眼的同舟剑......
正当谢临隐隐约约要察觉出一点苗头时,萧景渊便已经转移了话题。
“你唤我来,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么?”
谢临闻言回过神,终于想起正事,瞬间把“剑”的事抛到了脑后。
“你快来看看。”他兴冲冲地将好几张图纸一一在桌上铺开,语气有些兴奋,“这是我在儋州时琢磨出来的。”
“你是不知道,儋州那些土匪不光凶恶,还格外狡猾。他们把巢穴安在地势险要之地,易守难攻不说,还跟狡兔似的备着好几处退路,朝廷的人想攻上去,简直难如登天……”
图纸上是谢临研究出来的,几架形制精巧的连弩与抛石机改良图。
弩机括处加了活络榫卯,能比寻常弩箭快上三成连发,箭头还淬了特制的麻药,即便射不中要害,也能让中箭者瞬间瘫软。
抛石机则缩小了底座,加装了可拆卸的轮轴,原本需十几人才能推动的笨重器械,如今四人便可抬着在山地间移动,石弹上还裹了浸油的麻布,射中目标便能引火燃烧。
萧景渊听他讲解,神色也渐渐郑重起来。
原本他还当谢临在器物营造上只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真被他研究出大有用处的东西来。
谢临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萧景渊不由看向他。
看来上天总是公平的——给了谢临极好的出身,却偏让他痴迷于世家大族眼中“难登大雅之堂”的技艺,致使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而他......
萧景渊想到了自己。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光渐渐暗淡,最后变成一潭死水。
谢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察觉到身旁人的落寞,他修长的手指压在图纸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知道我在画这些图纸时,想的都是谁么?”
萧景渊便抬起眼,看向眼前眉眼明媚飞扬的少年。
心中已有答案。
两人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同一个人。
而不等谢临开口,门外便传来常书的声音。
“世子,侯爷回来了,让您过去一趟。”
被这么一打岔之后,谢临也说不下去了,他朝外应了一声,便抬脚往外走。
只是到门前时,倏地停步,侧过头对里面的人道:“老爷子估计要拉着我说好一会儿话,也不知何时能回,你自便。不过我可警告你啊,你少打那把剑的主意。”
说的既是剑,也是人。
谢临说完便大步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外。
屋里只剩萧景渊一人,门也未合上。
夜里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玉兰花的幽香从门外飘入。
萧景渊闭了闭眼,在原地静立片刻,终究还是抬步走向那个漆黑的匣子。
他伸手将匣盖掀开。
长剑静卧在剑鞘中,锋芒尽收。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新婚夜的景象——沈霜宁双手捧着这柄剑,脸上带着羞赧,眼底却藏着几分雀跃与期待,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
剑本是沾血带腥的物件,哪有姑娘家在新婚夜里送这个的?
他的世子妃还真是与众不同。
萧景渊记得,洞房之后的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急召,他匆忙之间甚至没来得及细看这柄剑的模样。
只匆匆吩咐了青峰,让他将其收进自己的书房,不与其他兵器放一起,也不准旁人触碰。
除此之外,再多的关于这把剑的记忆,便没有了。
是以萧景渊很想仔细看看这把剑的模样。
剑身长三尺,狭长锋利,泛着冷冽的光。剑脊有淡淡的云纹,剑柄缠着深青鲛绡,握感贴合。末端剑首是枚白玉环,碰之轻响,清越悦耳。
是柄好剑。
比起萧景渊常用的剑,它并不算太沉,可此刻拿起来时,心里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
萧景渊看了一会儿,便将其收回剑鞘之中,放回原处。
随后他拿了谢临桌上的图纸,转身离开了永宁侯府。
回到燕王府已是亥时,夜空无月也无星。
王府各处点了灯,却显得十分静谧,与往日并无二样。
他已有三日未归,听下人说王妃喝了药已经睡下,他问了几句后,便径直回了静玄居。
静玄居是他的寝居,也是原本的名字,前世沈霜宁嫁进来后,才改为宁安居。
名字也是她取的,这种小事他鲜少过问。
自从总是梦到前世的事情,他便很少踏入静玄居了,总在镇抚司里待着,王妃为此抱怨过不少。
近日无事,萧景渊打算在王府里多住几日,陪陪王妃。
吩咐下人点安神香后,便去了净室沐浴,待他察觉到这香有问题时,意识已然有些昏沉。
萧景渊双手攥紧了桶沿,胸膛起伏不定,粗重的呼吸撞在氤氲的水汽里,搅出细碎的白气。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眼睛便眯了起来,眸底翻涌着警惕与冷意,面色愠怒。
王府何时进了这等不干净的东西,敢把手脚伸到他这里来了?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女子温软如棉的嗓音,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缱绻,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巧巧地搭上他的肩背,缓缓摩挲着。
“世子,让我为您擦身吧......”
-
这天晚上沈霜宁歇在长乐宫的正殿,跟景瑜睡在一块儿。
是景瑜非要拉着她一起睡的。
这位公主为母亲守灵七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但还是跟沈霜宁说了些心里话,才不自觉间闭上眼睡了过去。
睡着时还依偎着沈霜宁,嘴里呢喃着什么,眼角含泪。
沈霜宁听得不大真切,只轻轻拍着她的肩,看她沉沉睡去。
白日里宸王那一脚真是糟了无妄之灾,不过宸王也是收了力的,否则那一脚往心窝踹轻易就能要了人命。
过后缓过来倒是没那么疼了,只是一天下来,确实累极了。
沈霜宁阖眸思索,宸王怎会在这个节点回京?
而且心情还十分不爽的样子。能让宸王不爽的,约莫也只有圣上了。
宣文帝重文轻武,始终忌惮着自己的兄弟姐妹。
宸王驻守西北,虽手握兵权,却处处遭到压制,如今西北局势缓和,无需重兵驻守。
此次回京,应是圣上以“论功行赏”为由召回宗室,实际是将西北兵权移交给信得过的将领,然后再如前世一样,宸王被剥夺兵权,还被打发到偏远之地。
简直是过河拆桥,宸王不恼火就怪了。
沈霜宁又想起了皇后跟康守义那番话,这会儿已经琢磨过来。
皇后不喜欢丽妃。
这位皇后虽摆出一副身居高位、不屑与丽妃计较的模样,却未必不会动手治她,只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然眼下在外人看来,她沈霜宁是受丽妃庇护的,皇后自然也会这么想。
所以皇后那番话分明是在提醒,不,应该是警告,警告她别跟丽妃走得太近,免得引火烧身。
想清楚这点后,沈霜宁反倒生出一丝不解。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世家闺秀,在外人看来“撞大运”入宫伴读,即便眼下与丽妃走得近些,可再过些时日便要出宫归家,与这深宫再无牵扯。
皇后要收拾丽妃,那是后宫高位者的角力,怎么着也跟她无关吧?
沈霜宁又觉得自己想得没那么清楚了,索性扯了扯背角,翻身睡觉。
管旁人怎么想呢,她跟丽妃本就不是一路人,且丽妃看她的眼神,可是一点也不喜欢呢......
两日后,沈霜宁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
因为丽妃竟然将沈夫人请进宫了!
彼时沈霜宁刚从书斋回长乐宫,正打算小憩片刻,就见阿蘅慌慌张张地进来回话,说沈夫人已进了宫,此刻正在丽妃的锦绣宫里。
沈霜宁心头猛地一沉,她不知道丽妃在打什么主意,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沈霜宁的母亲柳氏,出身于江西的商贾世家,手里掌管着天下第二大的平安票号。这财力,放在整个大周朝都是屈指可数的。
丽妃突然将母亲请进宫,打的怕是这票号的主意......
沈霜宁匆匆往锦绣宫的方向赶去,急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很清楚前世丽妃是因为什么倒台的,其中一条就是私放印子钱,这可是犯法的!
丽妃自然不会让母亲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到时候以普通客户的身份跟平安票号合作,绑定利益,再暗中利用票号洗钱,做假账......
这样一来,平安票号就被强行拖进她的烂摊子,想摘都摘不干净!
届时东窗事发,平安票号就成了替罪羊,别说外祖一家,连国公府都要受牵连!
丽妃这个坏女人,怎么敢打他们家的主意!
她一定要赶紧过去拦着母亲!
景瑜看沈霜宁如此心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跟着一同过来了。
到了锦绣宫外,见到的是上次那位大宫女宜春。
宜春仿佛猜到沈霜宁来这儿的目的,故意想拖延时间,说话也慢悠悠的:“四小姐稍等,容奴婢进去回禀娘娘。”
景瑜一把推开她,不耐烦道:“连本公主都敢拦,瞎你的狗眼,让开!”
宜春直接愣住,顿时有些气急:“你、你们!这可是锦绣宫,你们怎能......”如此放肆!
景瑜鸟都不鸟她,拉着沈霜宁就大步进去了。
沈霜宁发现,有时候权利是真的很管用。
宜春气得在原地跺脚,盯着景瑜的背影,眼里恨恨道:“有娘生没娘养,淑贵妃都死了,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第93章 宋惜枝投怀送抱,被羞辱
宋府的马车在紫辰阁外缓缓停稳,车帘被侍女轻轻掀开,宋惜枝一袭素净衣裙落了地。
今儿天气颇为闷热,可怪异的是,这位宋家大小姐却偏穿了件立领的浅紫色衣裙。
领口紧扣着,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瞧着倒像是怕人窥见什么似的。
“小姐,您说太子殿下他会来么?”紫苏走在一旁,低声道。
宋惜枝抬手提起裙摆,踏上石阶时脚步未停,只淡淡回了句:“他会来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犹疑,仿佛早已算准了结果。
阁内的堂倌眼尖,见是贵客,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引路。
紫辰阁还是同往日一样热闹,来往皆是非富即贵,宋惜枝刚跟着堂倌转过回廊,却迎面撞见了燕王府的二公子萧何。
萧何正与几位相熟的世家子弟说说笑笑往外走,眼角余光瞥见宋惜枝,当即笑着上前见礼,语气热络得如同寻常旧识:“这不是宋大小姐吗?真巧。”
宋惜枝闻言抬头,看清来人时,眼底莫名掠过一丝难堪,方才还沉静的神色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微微颔首,只简单应酬了两句,便以“有约在先”为由匆匆告辞,脚步甚至带了几分仓促。
萧何被她这冷淡态度弄得一愣,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身旁的同伴打趣道:“萧二公子这热脸,怕是贴了冷屁股喽。”
他却只笑了笑,只当宋惜枝是真有急事,也没再多想,转身便跟着一群人潇潇洒洒地出去了。
无人看见,宋惜枝转进僻静回廊后,指尖猛地攥紧了袖角,指节泛白。
只因她想起了昨夜在静玄居被萧景渊羞辱的画面——
萧景渊披着件松垮的外衫,湿润的墨发凌乱地垂在肩头,那双往日看她总带几分宽容的眸子,彼时却冷冷地睨着她,眉头紧蹙。
“宋小姐,这种手段对我不管用。看来,先前是我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
他腕间的伤口还在渗血,鲜红的血珠顺着苍白的指尖滴落,在地砖绽开妖冶的花。
他宁愿自伤,也不肯与她同房。
而她的脖颈,也因此留下了一道伤痕,是他给她的警告。
思及此,宋惜枝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脖颈直冲脸颊,又迅速转为彻骨的寒意。
她出身名门,自幼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何时受过这等折辱?
她满心以为是两情相悦,只消再添一把火便能水到渠成,然而万没想到萧景渊竟是拒绝了她!
那她之前的坚持,又算什么?
明明他待她就是不同于别的女子,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她死死咬着唇瓣,不愿承认两世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宋惜枝忽然觉得恨极了。
这世道女子安身立命本就困难,何况她背负着罪臣之女的污名,从前那些连跟她搭句话都够不上格的货色,如今竟也敢对宋府的女眷动歪心思了!
既然她想要的庇护,萧景渊给不了,那她只有另寻他人了。
宋惜枝心不在焉,虽在往前走,却没有抬头看路。
迎面一名穿着靛蓝色锦袍的高大男子正从拐角走出来,宋惜枝一个转身,险些与此人撞上!
男人生得高大魁梧,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宋惜枝惊了惊,立时退了一步:“小女失礼了,还请公子勿怪。”
宸王没想到又遇到个不长眼的姑娘,他本想发作,却终究按捺住了,不耐烦地一甩袖子道:“走路就好好看路,眼睛长着是干什么用的?”
这声音……宋惜枝脸色隐隐骤变,抬眼看向对方。
一瞬间,映入脑海的是她毒发之时,男人却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里,慢条斯理地撩开袍摆,唇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
像看什么有趣的玩物般,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跳动的烛火映在那他双眼里,竟像两簇在暗夜里摇曳的幽幽鬼火,透着说不出的森然。
后来,他捏着那颗解药缓缓蹲下身,冰凉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蛊惑:“听闻宋大小姐名满京城,是圣上称赞的第一贵女,可惜命不太好......”
话音未落,冰凉的手指猛地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迎着他那双淬满恶意的眼睛。
“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他凑近了些,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混着药香,却更显阴森,“乖些,让本王高兴了,这颗药,就赏你。”
......
再次见到这张前世将她拖入炼狱的脸,宋惜枝根本无暇思考为何会在这里遇见宸王,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宸王被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直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的狐疑:“你这么看着本王作甚?”
宋惜枝猛地回过神,仓促地垂下眼,落荒而逃。
宸王回头瞥了她一眼,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怪异,他长得有那么可怕?
正思忖间,目光无意间扫过地面,却瞥见一方掉落的香囊。他顿了顿,弯腰拾了起来。
那香囊是上好的云锦所制,上面用赤金细线绣着一朵盛放的白牡丹,针脚细密平整,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浅的兰草香。
只是香囊边角处有几缕丝线松了头,孤零零地冒出来,倒像是被什么勾住扯坏的,破坏了几分精致。
宸王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回廊外侧,只见一株月季花枝斜斜探进来,枝头尖刺上,赫然勾着一缕赤金色的丝线,与香囊上松脱的线头一般无二。
他捏着香囊转了转,指尖摩挲着那朵白牡丹,眉梢轻轻挑起,眼底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这倒巧了。
他随手将香囊揣进袖中,回头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方才那姑娘,查一查是哪家的,给本王报上来。”
紫辰阁雅间内,茶香袅袅。
宋惜枝正与太子相对而坐,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
太子执壶沏了新茶,茶汤澄亮如琥珀。
他看着宋惜枝略带苍白的脸色,伸手为她添了茶,面色温润道:“宋姑娘约见孤,不知所为何事?”
宋惜枝紧紧攥着那只尚有余温的茶盏,终于觉出些真切的暖意来,一颗心渐渐平复。
她敛了眸子,漠然半晌,才抬起头来,直视太子,张口道:“娶我。”
太子端茶的手僵住,掀眸看向她,似是惊呆了。
-
另一边,沈霜宁同母亲从锦绣宫出来,趁四下无人之时,沈霜宁将丽妃的打算告知柳氏。
柳氏闻言,不由面色一变,但似乎又不是很意外。
从商者的直觉总是敏锐的,何况柳氏阅人无数,什么人没见过?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丽妃对她热情得异乎寻常,又许了那么多诱人的好处,柳氏当时便觉不对劲,只是没点破罢了。
可她最终还是应下了与丽妃的交易。
一来,沈霜宁尚在宫里伴读,丽妃拿捏着女儿的安危,她纵有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卖这个面子。
二来,丽妃如今是圣上跟前最得宠的妃子,身份地位尊崇,若是惹她不高兴,转头给圣上吹几句耳旁风,便能让整个沈家吃不了兜着走,她不能拿全府上下的安危去赌。
柳氏没有去问沈霜宁真假。
她太清楚沈霜宁的性子,若非确凿之事,断不会在这宫墙之下说这般要紧的话。
“你放心,我既知道了她的算盘,就断不会让她得逞,只是如今还得虚与委蛇一番,不好明着忤逆她。”
柳氏冷哼一声:“我从商二十余年,跟我玩这些她还嫩了点,到时候我便叫她知道,何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沈霜宁看着母亲沉静的侧脸,方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她知道母亲的厉害。
“霜宁如今能做的只能提醒阿娘提防,若是今后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阿娘可一定要同我讲。”
柳氏前一刻还冰冷的眼神,落回沈霜宁身上时又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安心在宫里待着就是,旁的不用你操心,有阿娘在呢。”
母女俩并肩往宫门方向走,阿蘅跟在后面。
柳氏问了些沈霜宁的近况后,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终身大事上。
“说起来,侯夫人和谢临前天来了府上做客,还拎了好些东西,绸缎茶叶堆满了半间花厅。你祖母见了谢临,眉眼都笑开了,拉着人问东问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是盼着你们俩能早些把亲事定下呢。”
她侧头看了眼女儿,见沈霜宁耳尖泛红,便笑着补充道:“谢临这孩子也是有心,刚从南边回来,风尘仆仆的就先往府里跑,这份诚意,倒是难得。”
话里虽没明说满意,可那语气里的熨帖与认可,却藏不住。
毕竟谁家做母亲的,不盼着女儿能得个真心待她的良人呢?
看沈霜宁不说话,便猜她是害羞,柳氏放缓脚步,又试探着往下说道:
“我与侯夫人私下里也商议过,如今你在宫中伴读,每日里要应付课业,还要当心宫里的是非,肩上担子不轻。谢临呢,刚进金吾卫当差,正是要立脚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这阵子多事,婚事确实不宜太仓促。”
“不过算着日子,到了六月该是安稳些了。我翻了黄历,六月里有好几日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时辰也吉利。”
说到这里,柳氏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沈霜宁,目光温和却带着认真:
“不过这话虽如此说,婚姻大事终究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旁人再怎么盘算,也抵不上你们自己情愿。侯府那边说了,全听我们的意思。谢临昨日也特意跟我说,一切都看你的心意。”
“宁宁,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94章 窈娘的身份
天色尚早,柳氏出了宫门,坐上国公府的马车。
车夫习惯性问了一嘴,是否要直接回府去,谁知柳氏却一脸高兴道:“去珍宝阁。”
车夫愣了一下,也不多问,应了声是,就驾车往珍宝阁去了。
柳氏端坐在软靠上,面上掩不住的高兴,随即又有些怅然。
高兴是因为女儿终于点头了。
柳氏原以为,自家宁宁素来恋家,听见六月定亲怕是还要嫌早。
没成想,方才女儿垂着眼,声音轻却清晰地说,不必等六月,就近挑个良辰吉日,尽快定下便是。
柳氏自然是高兴得不行。
永宁侯府门第相当,谢临那孩子又稳重可靠,盯着这门亲事的人家可不少。
如今京中局势不定,儿女婚事早一日定下,便早一日安心。
若是拖得久了,夜长梦多,保不齐就被哪家捷足先登,那才真是要悔断肠呢。
只是一想到这婚事一旦定下,那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也就快要出嫁了,多少有点不舍。
不一会儿,马车便稳稳停在了珍宝阁门前。
柳氏是来定头面首饰的。
虽说她已经提早为沈霜宁备好了丰厚的嫁妆,可柳氏总觉得还差些什么,尤其是这姑娘家出嫁的头面,更是半点含糊不得。
京中做买卖的没几个不认得荣国公夫人。
见是柳氏进门,伙计便恭恭敬敬地将其引到茶水间里。
“夫人稍等,小的去唤管事的来。”
柳氏微微颔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室内陈设。
梨花木的桌椅擦得锃亮,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兰草,清雅不俗,倒不像寻常商铺的茶水间那般敷衍。
这珍宝阁虽说在京中不算老字号,是近几年才在东市开起来的,却凭着款式新颖的首饰、独一份的料子,硬生生做成了东市生意最好的商铺。
更奇的是,京中那些眼高于顶的宗妇小姐,竟都爱往这儿跑,渐渐成了京中贵妇圈里颇受追捧的去处。
柳氏很敏锐,一眼便瞧出这珍宝阁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能在短短几年内笼络住半个京城的世家宗妇,背后定然有大人物撑腰,那东家的来头怕是不小。
柳氏收回了视线,并不好奇。
管他背后是谁,她今日来是为女儿挑头面的,只要东西好、合心意,其余的事,与她何干?
没等多久,一名女子挑帘而入,月白色的纱裙随着动作轻轻漾开,婀娜多姿。
对方自称“窈娘”,是珍宝阁的管事。
女子生得极美,连柳氏见了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得知贵客是为府里姑娘挑嫁妆头面的,窈娘便知柜台里的寻常货色入不了眼,当即吩咐伙计:“去把后阁那几套新制的头面取来。”
柳氏看过几幅头面的样品后,都十分满意,当即大手一挥,定下一套。
两人算是相谈甚欢,窈娘笑道:“看来国公府好事将近,窈娘先在这儿恭喜夫人了,就是不知,是贵府哪位小姐?”
按理说,亲事未正式定下前,这话原是不该对外说的。
但柳氏此刻满心欢喜,想着与永宁侯府的婚事早已议得七七八八,只差换帖定日子,便也没藏着掖着,笑着答了。
“原来是四小姐。”窈娘心下了然,随即笑意更深,“沈四小姐才貌双全,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配哪家都是天作之合,难怪夫人这般上心。”
谁不喜欢听漂亮话,柳氏被说得心头舒坦,脸上的笑意越发真切,又忍不住多吐露了一些。
窈娘听了,不由羡慕:“听夫人一说,才知四小姐与小侯爷原是这般有缘分,感情又好,果真是天赐良缘。”
柳氏见她是个伶俐人,便多了几分好感,随口道:“我瞧你这姑娘伶俐通透,也该到了适婚的年纪,可有许配给哪个好人家了?”
窈娘闻言,眼中难掩落寞,道:“未曾。”
“怎么会呢?”柳氏看着眼前容貌不俗的女子,怎么也不敢相信竟会无人求娶。
窈娘为柳氏添茶,敛眸道:“窈娘福薄,没有四小姐好命,我只是一介孤女,幸得贵人赏识,方可在这繁华之地安身立命,如今这般就已满足了。”
柳氏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忽然眯起眼。
原本轻松的神情竟变得有些肃然,张口道:“我似乎在哪见过你......你是不是姓莫?”
窈娘听到这个姓氏,瞳孔骤然一缩,慌忙垂下了眼,故作镇定地一笑:“窈娘没有姓氏,夫人应是记错了。”
柳氏看出她在掩饰,却没有再追问,只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没错,她一定没认错。
窈娘就是莫氏遗孤。
十多年前,江西最风光的商贾,莫过于柳、莫两家。彼时两族势均力敌,正商议着结为秦晋之好,将生意做大做强。
可谁也没料到,一场灭顶之灾骤然而至——莫家满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震惊朝野!
此案交由前镇抚司查办,时任镇抚使的袁振峰袁大人亲自督办。
当年镇抚司追查下去,查出此案竟和一个名叫“吴游”的游侠有关,可这凶徒犯下滔天大罪后便销声匿迹。
令人揪心的是,当年莫家废墟里,官府在堆叠的尸体中,竟意外发现了一个尚有气息的幼童!
后来听说这个孩子被那位袁大人收养,但养在何处,过得如何,无人得知。
而更令人唏嘘的是,袁大人最后也被吴游残忍杀害。
对方杀了袁振峰后,再次潜逃,直到不久前,才被镇抚司缉拿归案。此事柳氏还特地打听过的。
柳氏还记得,那位莫夫人生得倾国倾城,当年她只远远见过一面,那惊鸿一瞥,便记了十几年。
而那吴游灭了莫家的原因也很荒唐,仅仅是因为莫夫人不愿跟他风餐露宿,转头嫁去了莫家,他便心生嫉恨,就犯下了如此可怕的杀孽。
如今再看眼前的窈娘,眉眼间那抹藏不住的神韵,与记忆中那位莫夫人,简直如出一辙。
柳氏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之情,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不过看窈娘如今过得很好,柳氏也没去提她的伤心事,就当没认出来。
想到还要为丽妃的事去票号一趟,柳氏也就不多待了。
窈娘立在珍宝阁门前,目送柳氏远去,深陷掌心的指甲许久才缓缓松开。
她几乎快忘了自己原来姓什么。
莫家被灭后,她被义父收养在田庄,取名字中的“幼”字,化名窈娘。
知道她身份的人没几个。
如果袁大人没有收养她,他也不会死。
她对燕王府有愧,对萧世子有愧,对袁振峰更是愧疚至深,所以总想多做点什么弥补。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是哪天让她为燕王府去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窈姑娘,这国公夫人也没给个期限,这头面还来得及吗?”伙计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窈娘回过神,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平静道:“让师傅们尽快做好吧,我看也快了。”
伙计“哦”了一声。
窈娘心想着,沈四小姐也于世子有恩,既是四小姐要有大喜事,定要让师傅们把那套头面做得再精细些,另外还得备份体面的贺礼才是。
窈娘转身回了铺内,又对伙计道:“吩咐下去,四小姐那套头面用料不必省,照着最好的来。”
于是。
国公府四小姐要定亲的消息,便传到了珍宝阁背后,真正的东家耳朵里。
“她要跟谢临定亲了么?”萧景渊似是呢喃。
窈娘为他沏茶,问他意见:“世子觉得备下什么贺礼才好?”
萧景渊垂着眼帘,手指微曲抵在额角,漠然良久,才道:“你看着办吧。”
窈娘应了声“是”,这才察觉出世子神情不对,心道奇怪,这不是好事么?
-
东宫。
太子妃请了沈霜宁和景瑜一同来做客。
三人坐在水榭里闲聊。
太子妃的气色依旧不太好,宫人刚端了药来给她,她习以为常地喝了下去,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桌上摆着不少点心,色香俱全,太子妃却只吃了一块桃花糕,便静静看着景瑜吃。
“公主殿下的胃口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太子妃似是松了口气般说道。
“我......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了?”景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子妃忍不住笑了,将装着桃花糕的点心往前推了推:“本就是为殿下准备的,还怕你不喜欢呢,爱吃就多吃些。”
景瑜脸上重新绽开笑容,又伸手去抓桃花糕,末了还说道:“你真好。”
原以为淑贵妃病逝,对景瑜的打击定会很大,可见她还能吃吃喝喝,眉眼间也透着从前见不到的阳光时,太子妃是有些欣慰的。
随即又看向公主身旁容色明艳的女子,莞尔道:“四姑娘今日话少了些,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霜宁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着太子妃略显苍白的面容,沈霜宁忽然想起妙手堂的慕渔,便提议向太子妃引荐。
太子妃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也没拒绝她的好意,莞尔道:“那下次得空,我便见一见你的说女大夫,看她是否真有你说的这么神奇。”
话是这么说,太子妃却不抱任何希望。
只因天下名医她看过不知凡几,可得到的都是药石无医的结果,没用的。
“太子哥哥怎么不在?”景瑜随口问道。
太子妃道:“他忙,出宫去了。”
景瑜“哦”了一声,也不问了。
不多时,水榭外走进来一名宫女,俯身在太子妃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霜宁看到太子妃的神色明显柔和了几分,应该是太子回来了。
只见太子妃起了身,温声道:“你们先吃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太子妃往水榭台阶下走去,蓦地又停了停,紧接着回头看向沈霜宁,招手唤她过来。
沈霜宁便走到她身旁,太子妃轻轻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今日其实是太子的生辰,但他一向不喜欢操办这些,我便想着煮碗长寿面给他。”
“可我这嘴吃什么都没味道,怕做得不好,你先替我尝尝看,可好?”太子妃一双眼睛清澈温柔。
沈霜宁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她回头看了眼还坐在原处的景瑜,景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有吃的就行了。”
沈霜宁便和太子妃走了。
到了小厨房,太子妃很快做好了一碗长寿面,她盛了一小碗给沈霜宁,道:“快试试如何。”
沈霜宁挽起衣袖,弯下腰,捏着汤匙尝了口汤,然后道:“有点淡了。”
说罢她替太子妃添了点盐下去,再加了点香料,又尝了尝:“嗯,现在可以了。”
沈霜宁从一旁拿了寿碗来,小心翼翼地盛好。
太子妃全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忽然道:“听说四姑娘跟永宁侯府世子在议亲了。”
沈霜宁顿了顿,抬眸看向太子妃,含笑应了声“是”,随即才觉出太子妃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沈霜宁缓缓收了笑容,不解道:“有什么问题么?”
太子妃先是让周围的侍从退下,又将门关了起来,才走到沈霜宁身边,低声道:“你可知道谢延?”
第95章 太子要娶宋惜枝
谢延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是侯爷跟先夫人所生,所以谢临实际是续弦所出。
按道理,该由嫡长子世袭爵位。
可因为谢临有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母亲,一位出身皇族的公主。
于是在谢临五岁时,侯爷便为他请封世子。
圣上欣然接受。
这对谢延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但天底下不公之事,多了去了。
总之从谢临被立为世子之后,永宁侯府就蒸蒸日上,原本有些式微的谢氏一族,也彻底巩固了在权利中心的地位。
却也很少有人会记起,永宁侯府真正的嫡长子其实是谢延。
就连太子妃提及此人时,沈霜宁的脑子都空白了一下。
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文质彬彬又很沉默寡言的公子。
那是沈霜宁初次去永宁侯府道谢,谢延礼貌性地来打了声招呼,而她险些将对方误认为是谢临,后来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自那以后,她貌似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于是沈霜宁说道:“知道,殿下提他做什么?”
太子妃踱步到窗边,又走了回来,才决定告诉沈霜宁。
“那日我无意间听到,太子殿下跟刑部的一位官员在雨廊下议事,说的正是永宁侯府谢延,暗中勾结圣天教,刺杀萧世子!”
一时间,沈霜宁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震惊得连尊称都忘了说。
谢延勾结圣天教,还刺杀了萧景渊?!
太子妃盯着沈霜宁的眼睛,认真道:“不知你记不记得,之前长安街灯会,状元桥被炸的事情。”
沈霜宁愣愣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道:“我听那位刑部官员说,此事就是谢延一手谋划,为了刺杀萧世子的。而谢延所做的,应该还不止这一件事,中间他们说的话,我没敢听得太仔细。”
沈霜宁下意识想问,谢延跟萧景渊无冤无仇,为何要刺杀他?
念头刚起,她便反应过来——恐怕并非谢延本意要杀萧景渊,而是乱党欲除之而后快,谢延不过是听命于圣天教罢了。
沈霜宁又记起一事:当初萧景渊遇刺、性命垂危之际,她还带了慕渔前去施救。
那时苏琛气得火冒三丈,说已派人追查刺客踪迹,最终却还是让对方跑了。
倘若当时刺客是躲进了永宁侯府里呢?
以萧景渊对谢临的信任程度,怕是从未想过要去查谢家吧。
先前那个孙千户,不过是私藏火药,就被圣上直接下旨抄了家。
而谢延,却三番五次行刺朝廷命官,就连那些藏在醉云楼、甚至皇陵中的火药,说不定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此事若是被捅到圣上跟前去,难保不会迁怒于整个永宁侯府。
毕竟谢氏一族的势力,可比那小小的孙千户要显眼得多,也更容易勾起圣上的忌惮之心。
想到这里,沈霜宁只觉双腿一软,不得不倚在灶台边才能勉强站稳。
太子妃见她一脸惶然,伸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温言道:“我同你说这些,并无旁的意思,只是不忍心看你嫁过去后反遭连累,你且再好好思量思量。”
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太过猛烈。
沈霜宁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跟谢临在一起,不能让国公府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
可谢临没有错。
忆起少年那双纯粹炽热的眼眸,沈霜宁终究狠不下心去伤害他。
手指微微蜷起,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道:“多谢殿下告知。”
她是真心感激太子妃的。
此事毕竟关乎机密,太子妃本不该向外透露,却特意说与她听。
尽管目前,沈霜宁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至少,她能有个心理准备。
太子妃也不再多言,她私下唤沈霜宁来,本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而已。
她捧起那碗长寿面,笑容温婉依旧:“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去找公主殿下吧,她一个人待在那边怕是要无聊了。”
沈霜宁望着她唇边的笑意,敛衽行了一礼:“是。”
太子妃转身满心欢喜地去找太子。
沈霜宁也怀着满腹心事,默默回到了景瑜身边。
景瑜看着她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沈霜宁笑容有些勉强:“花了点时间。”
景瑜看出沈霜宁回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看对方不愿多言,她也就没问。
晚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等太子妃回来的间隙,景瑜趴到水榭旁,掰着手里的点心喂鱼。
沈霜宁则坐在水榭里想事情,一只手搭在桌上,手指缓缓转着空了的茶杯。
谢延为何要作死勾结乱党?
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还是单纯为了报复侯府,甚至是天家?
这个时候,不远处有两名身穿官袍的男子途径此处。
沈霜宁坐着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们,于是自然地抬眼看去。
其中一人是裴执,穿着颇为正式的绯色官袍,那颜色深沉雅致,远远望去,竟带着几分青山远黛般的厚重悠远。
另一人,她并不认识。
但若是太子妃在这里,她就会认出裴执旁边的人,就是那日她所见的刑部官员。
看方向,他们是从太子殿下那边议事回来。
两人看见了公主殿下在此,便走过来行礼。
景瑜见是裴执,笑了笑,十分宽和地道:“不必多礼。”
裴执直起身,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霜宁,随即对旁边的官员说道:“我与她们说几句话。”
朝中人皆知少师大人是公主殿下的老师,此时许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顾逢春拱了拱手,颇为恭敬道:“那下官去那边等着。”
裴执颔首。
顾逢春走远后,沈霜宁很乖觉地给裴执倒了杯茶,随后一问道:“那位大人瞧着眼生。”
裴执道:“刚从江西清吏司调任过来的,是新任的刑部侍郎。”
沈霜宁没有多问。
裴执看向景瑜:“今日没有去练骑射么?”
景瑜答道:“张将军家中有事,就没去。”
没说去锦绣宫的事。
裴执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在沈霜宁脸上,却见她转头直直望着被风吹起的水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道细眉不自觉轻蹙。
裴执眼帘一搭,开口道:“听说谢临进了金吾卫,这职位倒是不错,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沈霜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执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她轻轻应了声:“是啊。”
眉眼间只见愁绪,不见明显的喜悦。
于是裴执便猜到,太子妃该是跟沈霜宁说了什么。
连太子妃自己都不知道,那日她偷听墙角时,裴执都看在眼里,只是没说而已。
上一世沈霜宁义无反顾地嫁去燕王府,到头来国公府接连出事,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一世,她分明是要弥补过往的遗憾,将国公府看得比什么都重。
如今明知永宁侯府有倾覆之危,她还会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地选择谢临吗?
裴执有些好奇沈霜宁的打算。
当然,就算她依然愿意,他也有一万种法子让她乖乖回到自己身边。
裴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过势在必得的偏执,他将这点隐秘的心思藏得很好。
在旁人眼里,他依旧光风霁月,如君子中的君子。
裴执确实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就告辞了,跟刑部那位官员一道离开。
裴执刚走不久,太子妃那边就出事了。
“太子殿下要纳侧妃,太子妃她、她知道后......就晕了过去!”
侍奉太子妃的侍女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眶。
“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眼下实在不便见客,还请公主殿下、四小姐先回吧。”她强忍着哽咽,对着景瑜和沈霜宁福了福身。
景瑜诧异道:“太子哥哥竟要纳侧妃,怎会这么突然?”
可除了景瑜,旁人并不是很意外。
太子妃身体不好,很难怀孕,太子为了子嗣,纳侧妃本就是早晚的事。
“敢问太子殿下是要纳谁为侧妃?”沈霜宁问道。
“是宋家大小姐。”
景瑜闻言,震惊得下巴都要砸到了地上!
沈霜宁也是脸色一变。
竟然是宋惜枝。
可旋即一想,似乎又不是很意外。
侍女语气有些愤慨道:“太子殿下出去一趟,回来就说要娶宋家大小姐,只跟太子妃知会一声。太子妃手里端着长寿面,闻言一下就砸到了地上,太子殿下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就拂袖走了!”
“可怜太子妃一片苦心......”
景瑜和沈霜宁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霜宁脸色沉凝,心底对太子已生出几分不满。
两日后,太子要纳侧妃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要迎娶的竟是那位身有污点的罪臣之女——宋惜枝。
要说宋惜枝原来也是名门贵女,可不幸摊上个拖累全家的祖父宋章,实际上,她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侧妃不同于太子妃,没那么大讲究,圣上便由着太子去了,皇后自然也不会多置一词。
如此一来,婚期便定在了下个月。
这事成为了世家大族们的饭后谈资。
毕竟谁不知道,宋惜枝原来可是为了萧世子,拒绝了太子,可如今宋家倒台,燕王府不肯接纳她,她竟转身又去找了太子。
没想到太子也不介意,依然愿意娶她,许以侧妃之位。
一时间,有感叹太子一片深情的,有可怜太子妃处境难堪的,也有羡慕宋惜枝命好的,落难之际还能得此好归宿......
种种言论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但很快,女真国公主来访的消息就盖过了太子要娶侧妃这件事。
只因这位女真国公主竟要在大梁选驸马。
第96章 女真国公主看上了萧世子
女真国公主竟要在大梁挑选驸马,开的彩礼还很丰厚。
但谁不知女真国是什么地方?
在大梁男人看来,那地方简直是倒反天罡的存在。
在女真国,女子可披甲上阵、执掌权柄,而男子多半困于后宅,依附着女子过活。
男子在家中要侍奉女眷、操持内务,出门在外还要谨守本分,处处以女子的意志为先。
寻常男子若生在那般境地,怕是连抬头挺胸的底气都没有,更别说如大梁男子这般当家做主、驰骋天地了。
若是真被选去做了驸马,先不说一身风骨要被折了去,老祖宗都要掀开棺材板破口大骂了!
是以在这位公主出现在春猎上时,所有的男子都害怕被她一眼相中,心有戚戚。
沈霜宁倒是很好奇地打量着公主。
毕竟上一世,她去了江西外祖家,并未见过这位公主。事后想想,还有点遗憾。
“都道大梁是第一大国,原来这便是你们的猎场,风景倒是不错。”女真公主叉着腰,扫视一圈。
精致的五官,天生卷曲的栗色长发,脸颊上点缀着些许小雀斑,肤色呈浅浅的小麦色。
她身着一袭白裙,搭配闪耀的金饰,修长的腿包裹在长靴中,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嘴上说着夸赞之语,可听起来却不像那么一回事,不少心思敏锐的人都皱了眉,可顾及着两国之好,又看她是个女子,才没人开口。
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总算走了,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宜人。
女真人进京后直接来了猎场,宣文帝还要过一会儿才到。
沈霜宁和景瑜则是一早便从宫里出发,此时景瑜就站在沈霜宁身边,也在好奇地看着对方,一双眼圆溜溜地,小鹿似的。
两位公主已经打过招呼,却没什么话题可讲,此刻都各自站在一边。
女真公主的随行人员皆是女子,她们身着统一的服饰,头戴别致的冠饰,身形普遍高挑,很有力量感,看起来就跟大梁女子很不一样。
是以她们一出场,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尽管在场众人皆有心理准备,可当官员们看到对方的来使也是女子时,难免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去打量她们。
而女真国人则大大方方地看回去,仿佛雄鹰般蔑视着在座的人。
这位公主更是盯着其中一名模样清秀的大梁官员,直言道:“在我们那边,你胆敢这样直视女人,是会被挖掉眼珠子的!”
许是对方的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有些吓人。
这名官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张了张口:“你!”
“你”了大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一拂袖,冷哼一声,一副不跟小女子见识的模样。
女真公主双手抱臂,笑了一下,然后侧过头,用家乡话对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
她一说完,女真人的面上就流露出会心且诡异的微笑。
那名官员见状,汗毛都竖起了来,默默退了回去。
景瑜在沈霜宁耳边小声道:“你听得懂她们说什么吗?”
沈霜宁摇摇头,但她看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在场的大梁人大多都听不懂女真国的官话,但萧景渊听出来了,眉头皱了皱。
女真公主说的话大致翻译过来,就是欠调教。
这还是比较文明的翻译。
真要直白的说,能把在场迂腐传统的朝臣吓得半死。
双方无话可说,女真人则仗着他们听不懂,对着一群人就大肆议论点评。
直到萧景渊缓缓开口,同样用官话回了一句,女真公主这才止住了话音,转过头来,客气地对他笑道:
“萧世子说得对,入乡随俗,我等尊重你们大梁的规矩,或者说,传统?”
公主挑了挑眉,话锋一转,锋锐的视线扫过周遭的人,“我并非瞧不起男子,我只瞧不起弱者。”
礼部尚书闻言,脸色一沉,他早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当下抬手指着她,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女真人来大梁,莫不是来挑事的?”
女真公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是何人?这么喜欢对号入座?一把年纪还来参加狩猎,你是拉得动弓箭还是骑得了马?也不怕骨头散了,直接进棺材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礼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成王败寇,区区附属国,就该有附属国的态度!”
听到“附属国”三字,女真公主当即眯起了眼,明显带着不服。
想当初若不是女真国遭了天灾,元气大伤,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女真若是不服,今日便可打道回府,去同你们国主请战,我等自会应战。”萧景渊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女真人当即脸色一变。
她们此番来访,就是带着试探的心思来,根本不是为了巩固什么两国友谊。
没想到萧景渊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此刻神情都有不大好看,那位公主更是上前两步,抬头盯着萧景渊,目光锐利如刃。
双方剑拔弩张,可宣文帝一到,这紧张的气氛瞬间就散了。
谢临在金吾卫任职,负责保护皇帝安全,因此是跟着宣文帝一同到场的。
沈霜宁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日从东宫出来后,她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谢临今日穿了身金吾卫的轻甲,腰佩宝剑,更衬得腰杆挺拔,身姿俊朗。
他站定在一旁后,目光也隔着人群望向她,却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沈霜宁也收回了目光,心想着今天一定要找机会跟他谈谈谢延的事。
而两人都没注意,女真公主颇有兴趣地往谢临那看了两眼。
在皇帝面前,女真人明显收敛了许多。
以公主为首,众人上前行礼,右手放在左肩,躬身一礼,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苏木尔完颜,参见皇帝。”
完颜是女真国皇族姓氏,苏木尔是公主的名,没带任何封号。
宣文帝和善道:“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陛下可以唤我为苏木尔。”
苏木尔大大方方地说道,眼睛直视帝王,丝毫不见怯懦。要么她本性如此,要么是女真国国力变强,给了她十足的底气。
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宣文帝依旧面带笑容,没有直接唤她苏木尔,而是道:“朕听说公主想在我大梁选驸马?不知可有看中的人选?”
宣文帝此话一出,大有一种看中了就送你的样子,那些年轻的勋贵子弟都有些忐忑。
苏木尔像是看出他们的惶恐和闪躲,故意一个个看过去,看得他们浑身不自在,心里也在冷笑。
不过她是真不喜欢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小白脸,像这样的软脚虾女真国到处都是,她还是更喜欢驯服烈马。
苏木尔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萧景渊身上,饶有兴致道:“我觉得萧世子就很不错,跟我也有共同话题,陛下可否让他当我的驸马?”
就是这句“共同话题”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
苏木尔不到双十的年纪,弯起眼睛笑眯眯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女儿家的娇俏,让人辨不清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今日太子也来了,却不见太子妃,有意思的是,宋惜枝竟跟在太子身边。
在女真公主说出看上的是萧景渊时,沈霜宁眸光微微一抬,朝宋惜枝看去。
发现她脸色隐隐有了变化,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了绣帕,似乎是担心萧景渊真去给那位公主当驸马。
沈霜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眼神,看来宋惜枝还是没有放下萧景渊,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急着嫁给太子?
忽然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沈霜宁猛地想起了宸王。
如今宸王以选妃之名暂留京中,然后就传出了宋惜枝要嫁给太子的消息......该不会这么巧吧?
沈霜宁眼中露出几分思索,复又看向了宋惜枝,透出几分审视来。
宣文帝轻捻胡须,笑道:“公主好眼光,朕这侄儿的确是人中龙凤,且尚未成家。只是婚姻大事,朕不好替他做主,还得看他自己的心意。”
苏木尔眉梢轻轻一挑,朝萧景渊看去,然而后者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一下。
若是没有先前的事,苏木尔看上他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此时分明有种羞辱的意味。
后面来的人都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当下只以为这位公主当真看上了萧世子。
苏木尔忽然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喜欢性子太冷的,这样跟搬一块雕塑回去供着有什么区别?”
沈霜宁深以为然,不过随即又想起,萧景渊性子虽冷,但床上功夫倒是还挺不错的。
“大梁优秀的儿郎很多,你慢慢挑便是。”宣文帝说道。
苏木尔脸上绽开笑意,人畜无害般说道:“我想也是。大梁君子多有男子气概,与我家乡的男子很是不同,我那边的姑娘们都很喜欢大梁的男子,陛下不介意我多带两个回去吧?”
皇帝爽朗一笑:“只要你喜欢,带多少都行。”
就这样,这个话题被轻轻地带了过去。
宋惜枝明显放松了不少。
动动脑子也知道,燕王府掌天下三分兵权,皇帝绝不可能让萧世子去女真国当劳什子驸马,就算是去,也是率铁骑踏过女真国。
狩猎还未正式开始前,苏木尔便主动提议要跟大梁的公主比试,热一热场子。
这举动虽显突兀,却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沈霜宁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景瑜,景瑜回看她一眼,两人早就商量好了。
景瑜不想再当一个躲在他人背后的胆小鬼。
沈霜宁给了景瑜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景瑜起了身,朝苏木尔道:“我跟你比!”
第97章 狩猎开始
苏木尔打量着眼前珠圆玉润、宽额方颐的大梁公主,完全不像是看敌人的眼神,倒像是在什么有趣的阿猫阿狗。
她早就听闻,这位大梁公主性子怯懦木讷,不堪大用,加之生母新丧,正处服丧期,想必更是心神恍惚。
原以为这次秋猎还见不着了呢,既然来了,苏木尔当然不会放过挫大梁皇族锐气的大好机会!
柿子专挑软的捏又怎样?能达成目的便好。
看到景瑜竟然站出来应战,朝臣们连同宣文帝在内,面上都很难维持轻松的表情。
有的人则看向了沈霜宁这位公主伴读,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屁股都没挪一下,不由皱了下眉。
景瑜尚在孝期,衣饰比往日素净了许多,但公主威仪丝毫未减。她抬眼看向苏木尔,平静道:“你是客人,你先来。”
苏木尔挑了挑眉,没接话,心里却暗忖:自己若是先上场表现,只怕这位大梁公主待会儿连弓箭都要握不稳了吧?
宫人立刻手脚麻利地在远处立了两个靶子。
苏木尔率先持弓上前,脸上带着几分倨傲。
她抬手将箭矢搭上弓弦,拉弓如满月,微微眯起眸子瞄准,紧接着六箭连射,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六箭稳稳钉在靶心周围,环数竟相差无几,是个极漂亮的成绩。
但在场除了女真人,没有人敢喝彩。
苏木尔也无所谓,含笑对景瑜说道:“献丑了,该你了。”
令人意外的是,景瑜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不安的神情,她看起来平和极了。
这倒是令苏木尔有点拿不准了,难道传言有误?这怎么可能?
不等苏木尔细想,景瑜已经从容地接过了宫人手里递来的弓,那持弓的姿势和手法,不像是初学者。
苏木尔心下渐渐凝重起来,早知道刚才就不放水了。
景瑜却不看她,将箭轻轻搭在弓弦上,深吸一口气,转瞬之间,六箭已接连射出,箭头皆偏靶心半寸,落在三环之外。
苏木尔刚暗暗松了口气,便见景瑜一脸淡然地把弓递给宫人,转身对她道:“我素来钦佩女真女子的巾帼不让须眉,早前听闻公主骑射绝佳,所以特意学了些箭术。只是我初学不过月余,自然远不及你箭术精湛,今日输得心服口服,能和你切磋一番,已是获益匪浅。”
苏木尔一怔,倒没想到对方竟能如此坦荡地认下败局,脸上那点刚浮起的得意,忽然就僵住了。
对方反倒显得自己先前那些轻视与算计,都落了下乘。
随行的女真侍女们面面相觑,原本准备好的喝彩声卡在喉咙里,场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只见苏木尔脸色青红交错,半晌才讪讪道:“你、你也很厉害,才学了一个月,已经很不错了。”
景瑜脸上这才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往后若有机会,再向你请教。”
“没问题!”苏木尔应声时,先前的倨傲已散了大半,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谁说大梁公主畏缩笨拙的,简直胡说八道!
虽然立场不合,但苏木尔已然对景瑜生出了些许好感。
原本捏着一把汗、压根不看好景瑜的朝臣们,此刻都情不自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他们本就没指望养在深宫的公主能胜过马背上长大的女真人,如今这般结局,已是再好不过。
景瑜虽输了比试,却丝毫不输气度。这份从容不迫,恰是大国公主该有的风范。
宣文帝看着景瑜,也是满眼的赞赏,旋即又看向了沈霜宁。
他知道这番话绝不是自己的女儿能说出来的,定是有人细细教过的。
景瑜直到回到了沈霜宁身边,才终于松懈下来,先前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褪去大半,趁人不注意时,轻轻拉着沈霜宁的手,忐忑道:
“我刚刚表现得还好吧?没有给大梁丢脸吧?”
沈霜宁反手握住她的手,眼含笑意地轻声道:“放心吧,你做得很好。”
景瑜闻言,才彻底松了口气,天知道她刚刚有多紧张!
但紧张过后,内心又盈出隐隐的兴奋和骄傲,背脊都不自觉挺直了。
沈霜宁素来不喜欢掐尖要强。让景瑜独自面对,是她们早就商量妥当的,还好一切都按着预想中的一样,不枉她们辛苦了一个月。
一场插曲过后,春猎便正式开始了。
苏木尔却突然提出自己对猎场不熟,要人护送。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是外邦公主,若在猎场出了什么意外,总归是件麻烦事。
宣文帝并未拒绝,然而当他要指派某个侍卫时。
苏木尔却抬手指向谢临的方向,语气干脆:“我要他。”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愣,顿时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这外邦公主难不成看上谢临了?眼光可真是毒辣。
沈霜宁也朝苏木尔看了过去,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向了谢临。
只见他正微微蹙着眉,眉宇间分明带着几分不情愿,显然不愿接下这桩差事。
可宣文帝既已应允苏木尔的请求,此刻自然不好再改口,便道:“明远,你去护送公主。”
谢临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违抗圣意。
宣文帝还多叫了两名金吾卫过去。
苏木尔的目光却直勾勾看着谢临,眼睛亮晶晶的,俏皮一笑:“有劳了。”
明知苏木尔有招驸马的心思,谢临自然对她十分疏离。
苏木尔见他始终站得离自己很远,顿时有些不满了,扬声道:“你离我这么远,万一我遇上危险,你怎么保护我?”
她看起来哪里像是需要被人保护的样子?
可宣文帝还在看着,谢临只好不耐烦地抬脚走了过去,一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
苏木尔这才满意,朝身后两名侍女扬了扬下巴,又示意谢临跟上,才骑着马率先进入林中,马蹄踏过草地,带起一串轻响。
谢临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沈霜宁的方向,终是策马跟上了苏木尔的身影,马蹄声渐远,隐入林中。
沈霜宁没有错过刚刚苏木尔眼中对谢临流露出的兴趣,她脸色不由沉凝几分。可转念一想,谢临若一直守在宣文帝身边,她反倒没半分机会与他说上话。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因此当景瑜提出也想参与狩猎时,沈霜宁欣然答应。
已经有不少人进入了林中狩猎,太子、三皇子、以及萧景渊等人都已经陆续去了,留在营地伴驾的人一下就少了很多。
景瑜拉着沈霜宁的手来找宣文帝。
“父皇,儿臣练了一个月的骑射,也想玩玩!”
“好好好,那你可得好好表现。”
宣文帝看景瑜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拨了几名护卫保护她们,还一脸欣慰地说道:“若是能猎得一只兔回来,也重重有赏!”
众人都知道皇帝偏宠公主,没说什么。
裴执坐在皇帝的右手边岿然不动,视线越过公主和沈霜宁的身影,望向了远处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中,眼底仿佛闪过了什么。
“裴少师不去凑这个热闹么?”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裴执缓缓回过神,端起茶敛眸轻轻地说了句:
“裴某不擅射箭。”
-
这猎场本就占地极广,入了林更是树影婆娑,枝桠交错着遮去大半天光。
周遭静得很,只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啼,或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一步踏入了与外界隔绝的秘境。
这次春猎,沈修辞公务繁忙,并没有来。而沈二被柳氏逼着考学,也不得空,所以荣国公府只来了沈霜宁一人。
这林子里的动物极狡猾,一路过来只听得周遭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活物在草木间穿梭,可定睛去寻时,连只野兔的影子都没瞧见。
一路空着手,景瑜起初那点雀跃的兴奋劲渐渐冷却下来,才发觉打猎远不如想象中容易,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蔫蔫的神色。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往林子深处走去。
没多久,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景瑜勒住缰绳,转头去问沈霜宁:“往哪边走呢?”
沈霜宁目光落在两条路上,只见地面上都留着不少马蹄疾驰而过的印记,也不知谢临是往哪边去了,只好凭直觉随便选了左边那条。
“就这条吧。”
护卫们应声跟上,马蹄踏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不一会儿,景瑜终于看到了一只野兔,她一箭射出,然而射偏了。
“怎么没射中?”景瑜很不甘心,她翻身下马,跑去捡那支箭矢。
只见她忽然兴奋起来。
“宁宁,你快来看,我射中了!”
沈霜宁便走了过来,看到景瑜手里捧着一支带血的箭矢,十分兴奋。
确实是射中了,只是没有射中要害,不小心让它跑了。
“受了伤,应该跑不远。”沈霜宁望向四周茂盛的草丛。
景瑜闻言,连忙吩咐护卫下来一起找,于是一群人钻进草丛中,寻找那只侥幸逃脱的野兔。
不成想,兔子还没找到,景瑜却不小心被蛇咬伤了!
“好疼......”景瑜疼得站不起来,眼睛都红了,慌张道,“是不是毒蛇?我该不会是要死了?早知道就不来了,呜呜呜呜呜.......”
护卫们一时慌了神,护卫不力,搞不好是要被杀头的!
好在沈霜宁镇定,她瞥见那条蛇逃窜的影子,立即喝道:“它在那里,快!”
距离最近的护卫闻言,马上抽刀,眼疾手快地将蛇给砍成了两段!
沈霜宁抬脚走了过去,看到蛇的模样,松了口气,这才回头安抚景瑜:“不是毒蛇,没事,别害怕。”
景瑜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她:“真的吗?”
沈霜宁扶起她,认真道:“真的,先离开这里。”
护卫们见公主没有性命之危,也是终于松了口气,好在保住了项上人头。
一行人迅速撤离了那片草丛。
景瑜也是长了教训,不敢乱走动了,她艰难地爬上了马背,神情有些丧:“可我还没有猎到兔子。”
沈霜宁安慰道:“没事,殿下先回去疗伤,臣女留下,到时候帮殿下打一窝兔子回去。”
也只好如此了。景瑜点了点头,临行前又嘱咐道:“你也小心点,早些回来,猎不到就算了。”
沈霜宁应道:“知道了,殿下快回吧。”
公主走了,她就能专心去找谢临了。
景瑜走时给她留了三名护卫。
几人继续策马往前行去,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铿锵声,还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喝斥!
沈霜宁猛地一夹马腹,回头问护卫:“你们听见了吗?”
第98章 打草惊蛇
护卫纷纷勒马驻足,侧耳细听,其中一人凝重道:“听见了,就在前面,离得不远!”
那阵刀剑相击的脆响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转瞬便被密林的寂静吞没,倒像是错觉一般。
三名护卫一手按在刀鞘上,皆露出警惕之色,为首那人说道:“四小姐,这林子里情况复杂,刀剑声蹊跷得很,我等这就护送您回去!”
沈霜宁一时没作声,她担心是谢临遇险。
沉吟半晌后,目光落在那护卫身上,道:“你们先去一个人,小心靠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万一是女真公主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好及时相救。”
听她这么说,三人也觉得有道理,最主要的是,若是救了什么大人物,譬如皇子或是太子,那功劳可不小!
于是其中一人潜行过去,沈霜宁和另外两人则留在原地等候。
不多时,那人便回来了,脸色有些白。
没想到沈霜宁一语成谶。
护卫惨白着脸,还有些气喘道:“只看见很多血,但是没见到人,另外......我找到了这个。”
护卫抬起手,手心里躺着的竟是谢临的随身玉佩!
沈霜宁脸色骤然一变,连忙将其拿到手里,反复细看之下,不得不接受一个实事——这确确实实是谢临的东西!
“四小姐认得此物?”护卫连忙问道。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沈霜宁便告诉他们了。
护卫一听跟谢临有关,先前的惊讶顿时变成了惊惧!
“谢大人可是负责保护那位外邦公主的,谢大人的东西遗落在那,这岂不是说,公主也......”话未说完,却已透出不祥的预感。
若外邦公主在大梁猎场出事,那后果不堪设想。
“会不会是遇上了熊瞎子或是狼群?”另一人强作镇定地猜测。
沈霜宁眉头深锁,将沾血的玉佩妥帖收好后,才沉声道:“先过去看看。”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一名护卫道:“你立刻回主营,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圣上,让人速派援兵过来。”
那护卫应声领命,立刻调转马头,疾驰着往回赶。
如此一来,沈霜宁身边只剩两个可用之人。
此时情况紧急,护卫也忽略了要护送沈霜宁回去的事,就这么跟在她左右,一路护送她来到了出事的地点。
地上果然有好几摊血迹,空气中还飘着来不及散去的血腥味。
沈霜宁用绣帕虚掩口鼻,仔细看了一圈,基本可以确定,谢临他们遇到的不是什么野兽,很大可能是刺杀!
上一世春猎她没有参与,根本不清楚春猎上发生过什么,而这一世已然出现了很多她始料未及的变故,她也不敢保证,那位女真公主能否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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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中连一丝风声也无,独有一只鹰在高空盘旋,不时发出尖锐的啼鸣,莫名令人胆战心惊。
一块巨大的岩壁之后,极其隐蔽的地方,隐隐传出交谈声。
“谢延,你还敢说你没有私心?”
“方才分明是一箭双雕的大好时机,杀了那位外邦公主,再杀了谢临栽赃永宁侯府,届时女真国必然震怒,与大梁兵戎相见,永宁侯府也难逃获罪抄家的下场!一来可助圣教趁乱壮大,二来你可报血海深仇,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你为何要让手下撤了?!!”
说话之人嗓音浑厚,因愤怒至极,质问时语气格外尖厉。
谢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翳,一时没有作声。
这份沉默彻底点燃了对方的怒火,那人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揪住谢延胸前的苍青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布料撕裂,恶狠狠道:
“你别告诉我,这些年过去,你竟真对谢临生出了什么可笑的兄弟情?!”
男人裹着一件黑色外袍,将内里的衣物遮得严严实实,可抬手的瞬间,袖口露出的花纹样式却藏不住——那分明是宫中太监的服饰,看纹样规格,地位绝不一般。
若是有人在此,定然能认出来——此人正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康守义!
康守义盯着谢延的眼睛,字字如刀:“你忘了吗?当年你父亲为攀附权贵,迎娶常玉公主,是如何逼死你母亲的?谢临又是如何一步步夺走本就该属于你的一切?这份血海深仇,你难道都抛到脑后了?!”
谢延被拽得身形微晃,后背几乎要撞上冰冷的岩壁。
他缓缓抬眼,眸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忽地嗤笑一声:“兄弟情?我和他算什么兄弟。”
康守义见状,狐疑地盯着他:“那你为何......”
谢延抬手,轻轻拨开对方的手腕,“你所谓的‘绝好时机’,不过是自寻死路。”
谢延整理着被揉皱的衣襟,声音平静得可怕,“苏木尔是女真国主的掌上明珠,谢临是宣文帝最宠爱的侄子。两人同时毙命,你以为圣上会查不出蛛丝马迹?一旦牵扯出圣教,那么我们在京中多年的布置,只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康守义打量着他,忍不住想要判断他说这番话的真假,可一时竟辨不清。
谢延道:“我的仇,我自有我的法子去报。谢临欠我的,永宁侯府欠我的,我会让他们一点一点,加倍偿还。”
良久,康守义才道:“你就直说,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谢延道:“眼下已经打草惊蛇,不宜再行动。”
康守义自然明白这点,他冷哼一声,对谢延又带上了几分不满,忍不住奚落道:“宋章下狱,教里的人手紧急撤离,可用之人本就不多,教主对你寄予厚望,可你看看你都是怎么办事的?”
“孙千户那么好的棋子,竟然折了,就连藏在皇陵的火药也被镇抚司挖出来,还有那个萧景渊,我就不明白,他就那么难杀?”
听到这里,谢延这才皱着眉反驳了一句:“你根本不知道萧景渊有多狡诈。”
“别为你的无能找托词!”
康守义破口大骂,对谢延下了最后通牒,“教主对你很失望,这次春猎,你最好办成一件事,否则你就等着跟永宁侯府一起殉葬!”
谢延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康守义。
“再给你半年的时间,控制整个侯府,否则,一个不稳定的棋子,留着不如毁了干净。”
谢延半张脸沉在阴影中,神情变幻莫测。
“谢延,别忘了教主对你的栽培!”
康守义冷笑着看着眼前的棋子,最后留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身影转瞬间消失在密林中。
-
天色渐暗,女真公主遇险的事传到宣文帝耳中,皇帝立马封锁消息,派人了人去寻。
康守义离开后,谢延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迈步而去。
然而就在这时,天上盘旋的鹰忽然发出两声尖锐嘹亮的啼叫!
像是某种警告。
谢延倏地停下步子。
躲在远处的沈霜宁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误打误撞遇见了谢延!
还正好看到了他跟黑衣人暗中交谈。
不过她没敢靠太近,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更没有看清那名黑衣人是谁。
她本想跟两名护卫悄然离开,谁知谢延突然停了下来,一瞬间,一股战栗之意从脊椎骨上爬上全身。
沈霜宁三人一动不敢动,连带呼吸都放轻了。
常在宫里混迹的,都比常人敏锐,两个护卫当即就联想到了之前那几滩血迹,虽然不清楚这跟谢大公子有何关系,却也不敢往深了想。
不过幸好,谢延并未发现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谢延走远,沈霜宁这才收回视线,她背靠着一棵大树,肩膀缓缓松懈下来,长吁一口气。
心头的震惊还未平息,同时思绪飞转。
她竟没注意,谢延也来参加春猎了。
不过这人也太大胆了,竟敢在宣文帝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方才那个黑衣人,应该是谢延的顶头上司?如此说来,那人会不会也藏在这春猎的人群里?
沈霜宁忽然觉得危机四伏,幸好先让景瑜回去了,想找到谢临的心愈发急切。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夕阳已沉至树梢,林间的光线渐渐昏暗下来。
沈霜宁定了定神,朝身后的护卫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
可那两名护卫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动弹。两人早已察觉到事情不妙,只觉这浑水深不见底,哪里还敢往前凑?
虽说跟着四小姐或许能捞些功劳,但比起自家的身家性命,这点功劳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自然是更惜命了!甚至恨不得当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才好!
沈霜宁走了几步,见身后没动静,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
“四小姐。”
其中一名护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的劝诫。
“外邦公主和小侯爷遇袭的事,想必圣上已经知晓了,这会儿定然派了大批人手四处搜寻,您实在不必亲自涉险。再说这天色眼看就要黑透了,林子里豺狼出没,实在不安全,不如让属下护送您先回营地去吧?”
沈霜宁也明白他们在顾虑什么,她静下来认真一想,他们本就无义务陪自己涉险,强行相逼反倒不妥。
往好了想,也许方才谢延被黑衣人斥责,多半是事情办得不利。如此说来,谢临或许并未身陷险境?
这般想着,沈霜宁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那就先回吧。”
两名护卫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跟上。
谁知三人刚往回走了没几步,周遭静得只闻林风飒飒,一支暗箭却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
那箭来得又快又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余地,“噗”的一声,竟直直穿透了方才说话那名护卫的喉咙!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护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双眼圆睁着倒了下去,温热的血溅了身旁同伴一脸。
也溅到了沈霜宁粉蓝的衣裙上。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呆了!
沈霜宁浑身打了个激灵,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谢延根本没走,他们早就暴露了!
也是这一刻,上一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时她为萧景渊挡下暗箭,也是在如眼下这般境况的密林之中。
天色同样昏暗,树影幢幢如鬼魅,箭头穿透她的肩膀,剧痛仿佛还残留在骨血里,顺着轮回的脉络,一路从前世追袭而来,刺得她心口阵阵发紧!
沈霜宁僵住了。
“嗖——”
又是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第二支暗箭直逼沈霜宁面门!
好在剩下那名护卫反应快,连忙扑过来推开了沈霜宁。
“小心!”
沈霜宁身侧恰好是一处陡坡,被这一推顿时失了平衡,惊呼一声便顺着坡势滚了下去!
第99章 危机四伏
沈霜宁一路翻滚到坡底,浑身的骨头都疼麻了。可她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踉跄着扑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紧紧贴住,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抬手捂住嘴,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竖起耳朵去听。
片刻后,一阵极轻的、靴子碾过枯枝败叶的“沙沙”声从坡上传来,稳稳地停在了上方。
紧接着,是两声沉闷的“噗呲”声,像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响动。
沈霜宁后背的寒毛瞬间根根倒竖,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能猜到那声音意味着什么,吓得猛地闭上眼。
没过多久,坡上传来拖拽重物的声响。
忽然,一阵物体滚落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不远处的落叶堆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霜宁的心跳几乎停滞,她咬紧牙关,缓缓睁开一条眼缝,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竟是保护她的那两名护卫!
其中一人双目圆睁,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而另一人脖颈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洞,箭已经不见了,应是被收走了。
两人都死了。
沈霜宁瞳孔震颤,连忙收回视线,死死捂住了嘴,因为她知道那个人还没有走,对方一定知道她就藏在下面。
可不知为何,那人站了一会儿,就直接走了。
沈霜宁却不敢冒然出去,一动不敢动。
-
谢延往回走时,眼底冷然的杀机已经完全藏了起来,一脸平静。
不远处站着个两名金吾卫。
其中一人目光越过他肩头往后瞥了瞥,开口道:“小侯爷不放心,特意命我等来瞧瞧。谢大公子方才在那边忙什么?可是寻着草药了?”
这人嘴上虽客气地叫着“谢大公子”,语气里却没多少敬意,反倒带着几分盘问的意味。
谢延慢慢用衣袖擦着手里的箭,眸光微微闪烁,不动声色道:“找到了。方才看到一只鹿,本想射回去打牙祭,可惜让她跑了。”
那金吾卫闻言愣了愣,脸上露出诧异之色:“这林子里竟还有鹿?”
说话间,他无意间瞥见谢延那支箭镞上残留的殷红痕迹,不知怎的,心头莫名一寒。
另一名金吾卫显然不想在此多做纠缠,忙出声催促:“快些走吧,小侯爷方才已经放了信号弹,说不定救援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谢延没再多言,跟着两人往回走。
谢临为苏木尔挡了一刀,腹部受了伤,此刻正靠在一棵树坐着,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右手紧紧按着腹部的伤口。
苏木尔蹲在一旁,满脸担忧,几次想伸手帮忙,又怕碰疼了他。
谢延走上前,将刚寻来的止血草药捣碎,随即蹲下身,亲自替他处理伤口,动作十分细致。
不多时,一队人马便到了近前,为首的正是萧景渊,身侧还跟着太子。
萧景渊翻身下马,玄色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一扫眼前情形,便问发生了什么。
谢延适时扶着谢临的胳膊,将他半搀起来。
谢临满脸寒霜道:“不知从哪来的刺客,我们中了埋伏,寡不敌众,让他们跑了。”
太子一听“刺客”二字,脸色当即一沉,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苏木尔身上,见她虽面带惊惶,却并未受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眉头却皱得更紧,往日的温润一时都消散了,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刺客敢在皇家猎场动手,简直反了!”
只是那刺客既已逃跑,只怕再难追踪了。
萧景渊的视线则落在谢临腹部的伤处,眉峰微蹙:“伤得重不重?”
谢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死不了。”
只是话音刚落,便因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木尔欲言又止。
没多久,圣上派来的人马也到了。
太子担心又会生出什么变故,于是催促着众人赶紧撤离。
景瑜在营帐里歇着,外面的惊涛骇浪半点没传到她耳中。
只隐约听侍从提了句,宣文帝派了不少人往林子里去,又想起沈霜宁出去许久还没回来。
便特意叫住几个正要奉命入林寻人的士兵,吩咐他们务必将沈霜宁平安带回来。
公主殿下的吩咐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只是到了林中,都被“刺客”的事占据脑海,又被太子殿下催着离开,自然而然就忘记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闺秀。
这些士兵去找人时天还亮着,回来时天色早已彻底黑透。
主营四周点起了熊熊火把,火光映得夜空一片通明,往来巡逻的守卫比往日多了数倍。
景瑜就在站在营帐外的篝火边,看到一群人回来,便让宫人搀扶自己过去。
景瑜先是看到了受伤的谢临,心头猛地一沉。
紧接着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宁宁呢?”景瑜的声音因急切而发紧,不可抑制的拔高,“她怎么没跟你们回来?本公主不是让你们把她带回来吗?!”
一句话让几个男人同时看了过来。
站在景瑜面前的士兵愣了愣,随即脸色“唰”地白了,语气也带上了惶恐:“四、四小姐……她、她没有回营吗?”
“她没回来是什么意思?”谢临急声道。
萧景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们先走的人,根本不知道景瑜和沈霜宁也进入了林中。
况且以往不管春猎还是秋猎,公主都不会参与,谁曾想这一次出了变数!
景瑜的眼眶都红了一圈:“都怪我,我不该一时兴起拉她去的,我留了三个人给她,可若是遇到了危险,怕也是不够......”
一旁的侍从安慰道:“殿下别着急,说不定是迷路了而已。”
然而这句不但没有安慰到,反倒令景瑜更加着急了,这天都黑了,若真是迷路,遇到了熊瞎子可怎么办?
“我去找她!”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是谢临和萧景渊。
话音落定,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谢临眉峰微蹙,目光里有些许疑惑和探究,仿佛想从萧景渊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
然而方才一急,不小心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猛烈的疼痛袭来,连带着身形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刚升起的念头便抓了个空。
萧景渊见状,便说道:“你伤成这样,还怎么去找人?还是我去吧。”
谢临复又抬起头,咬了咬牙道:“那就有劳你了。”
萧景渊正要走,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我也去。”
谢临和萧景渊同时回头,只见裴少师正沉凝着一张脸从篝火的光晕中走来,不等众人反应,他已走到拴马处,利落地翻身上马。
多点人手也好。
萧景渊自然没意见。
只是谢临望着裴执策马离去的背影时,方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又漫上来了:这裴少师跟宁宁很熟吗?此刻为何如此急切?
直到太子在一旁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裴少师这是赶着英雄救美去了,这般机会可不多得。”
谢临心头一跳,霍然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饶有兴致看着他,随即话锋一转:“让太医给你看看,一会儿圣上怕是要亲自问话,总不能这副模样见驾。”说完便走了。
谢临僵在原地未动,太子那句玩笑般的话,却让他脑中轰然一响,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头渐显轮廓,随即又忍不住摇头,只觉荒谬。
怎么会呢?
此刻他想的不是裴执,而是萧景渊。
谢临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旁边的苏木尔正直勾勾看着他。
-
这边萧景渊和裴执来到了岔路口。
萧景渊选了左边的,正要走,裴执忽然没头没尾的低声说了句:“当心谢延。”
萧景渊一脸莫名,裴执却径直离开了。
明月高悬,清辉透过层叠的树叶,在林间洒下斑驳的银影,深林寂静得可怕,只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更显寂寥。
沈霜宁借着浓重的夜色作掩护,悄然离开了方才那个地方。
她不识路,夜里的路更是难辨方位,于是便躲到了一个破败的茅屋下。
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吓人。
她抱紧膝盖缩在角落,死死咬着唇,生怕那谢延又找过来,趁夜杀人灭口。
这般境况下,别说是女子,男人都要胆战心惊。
沈霜宁害怕得要命,甚至有点想哭,像只无助的猫儿,蜷缩在角落,此刻任何轻微的响动都能惊得她浑身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貌似听到了脚步声。
沈霜宁立马强打起精神,捡起身旁尖锐的石头,视线紧张地盯着某处,指尖有些发颤。
那人举着火把,身形颇高,似乎也瞧见她,轻轻唤了声:
“沈霜宁。”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沈霜宁浑身一松,垂了下手,颤声回应道:“是我。”
一束光便照了进来,将周遭昏黑驱散了几分。
萧景渊跨步而入,火光落在蜷缩角落的女子身上,让他看清了她此刻的模样。
衣裙沾满污泥草屑,发丝散乱地黏在颊边,侧脸几道浅淡的擦伤,一双眼睛红红的,唇瓣被咬得殷红,甚至浮着点艳色。
模样虽十分狼狈,却半点没影响沈四小姐的绝色,反倒因那份劫后余生的脆弱,添了种近乎破碎的美感。
但下一刻,少女就把石头砸到了他身上,不轻不重的。
萧景渊本就担心得要命,眼下看到她一个人缩在这里,没有大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很恼怒。
结果她还这样。
萧景渊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抬眸时却看见她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一颗颗比珍珠还大,似抱怨又似委屈的控诉:
“你怎么才来?”
萧景渊的心瞬间就软了。
第100章 温柔
心一软,什么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缓缓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语气都软了几分。
这么浓重的夜色,身旁也没个人,若是遇到什么豺狼虎豹,尸首都不知道上哪找。
萧景渊将火把放在一旁,照亮周围的环境,随后便在她面前蹲下,这才发现她衣裙上竟然沾了血,眉头一蹙。
一抬头,见她还在哭。
也是奇了,小姑娘分明哭得没有声音,可眼泪却仿佛流不尽。
仔细一想,貌似前几次她在他面前哭时,也是这般,一声不吭的,若是不看,根本发现不了。
于是他便抬起手,替她擦去眼泪,谁知这女子的眼泪竟滚烫得很,仿佛能烫到人心底去。
不知为何,萧景渊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住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深深紧锁着眉头,用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口吻,几乎是哄着她,轻声道:“别哭了,我不是来了吗?”
沈霜宁是真的很怕很怕,见了他便本能地卸下了心防,才忍不住哭了。又是头一回见他对自己这么温柔,仿佛吓住了一般,哭着哭着打了个嗝。
于是气氛就莫名变得尴尬起来。
是沈霜宁觉得尴尬,还有点丢脸。
好在眼泪终于止住了。
沈霜宁吸了吸鼻子,还是没说话。
萧景渊用手轻轻掰过她的脸。借着火光凑近仔细看她的伤势,见是擦伤,脖子上也有一些,倒是不严重。
“摔的?”他问。
沈霜宁道:“也算是。”
有些是滚下那个陡坡时弄伤的,还有些是后来看不清夜路自己摔倒的,万幸是没有踩到什么陷阱。
紧接着又想起那两个为了保护她而死的护卫,眼眶又热了,她眼睛红红的看着萧景渊,道:“保护我的人被杀了,把他们也带回去吧。”
萧景渊神情严肃:“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是不能隐瞒了。
沈霜宁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清楚。
“......就是这样,谢延没来得及找我,我才侥幸活了下来,但他应该认出了我是谁,我撞见他和黑衣人接头,他不会放过我的。”
萧景渊又想起了裴执前不久的警告——当心谢延。
看来这位裴少师知道不少事。
静静听她说完,抬眸时看到她仓皇无助的神情,萧景渊眸底有戾气翻涌,开口时却很镇定沉稳:“我既已知晓,便不会给他伤你的机会。你看清与他接头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沈霜宁摇摇头,又道:“但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想必谢延也是怕她认出来,所以才要杀人灭口。
她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确定。
萧景渊良久没有开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在沈霜宁看来,萧景渊的反应太过平静,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了吗?”
萧景渊却道:“不是,我也是才知道。”
实际上,他早就怀疑谢延有鬼,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之前搜查醉云楼时,那分红契约上竟然也有谢延的名字,虽然后来审问时,谢延只推说自己是被蒙骗,不过是想赚点外快,对赌坊的勾当一无所知。
当时负责审问的人是苏琛,萧景渊则藏在暗处观察他们的表情。
被审者或是恼怒辩解,或是恐惧瑟缩,或是慌张失措,唯独谢延,表现得太过平静——
仿佛早就料到会被镇抚司传讯,也笃定他们拿不到实据动不了自己。那份从容与谢延平日的模样看似无异,可放在当时的境况下,便显得格外违和。
虽从那时起便存了几分疑虑,奈何始终没有确切证据。加之谢延与谢临关系亲近,因这一层关系在,萧景渊终究大意了,未曾深究。
今日的祸事,更是始料未及,完全不知会跟谢延有关。
只是他习惯不显山露水,就算现在恨不得杀了谢延,面上也不会出现明显的波澜,所以在沈霜宁看来,他似乎并不意外。
“你既知道了,那你准备怎么做?”沈霜宁问道。
萧景渊是多么铁面无私的人,她是知道的。
虽然当下她并不知道永宁侯府除谢延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有勾结乱党之嫌,但她相信谢临一定是无辜的。
就算谢大公子真的酿就大错,她并不希望谢临也被牵扯上。
萧景渊看出她眼里的担忧,便知道她在担心谁,薄唇抿了抿,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近人情?”
沈霜宁被猜中心思,怕惹他不悦,才低低说了句:“......我没有这么想。”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萧景渊就能看出她果然在撒谎。
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眼下不是计较这点小事的时候。
“先离开这里吧,还有哪里伤着了?走得了路吗?”萧景渊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蹲得久了,双腿早已麻得不听使唤,沈霜宁正想扶着墙借力站起,萧景渊的手却先一步伸了过来。
动作自然极了,反倒让沈霜宁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拒绝他的好意。
指尖触到他衣袖下坚实的臂膀时,竟有些发烫。
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
两世为人,她从未在他面前这般狼狈过。
站稳后,沈霜宁便收回了自己的手,道了声多谢,便弯腰下去轻轻锤了锤自己发麻的双腿。
“只有世子一个人来么?”她头也不抬地问。
“来了不少人。这片林子太广,都分了路找。”
萧景渊垂眸看着她,她穿着骑装,细腰和手腕处衣料都收得很紧,将原本就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愈发分明,像极了春日里被风拂得微微弯下腰的柳枝。
沈霜宁并未注意到他在看自己,闻言“哦”了一声,才想起来问谢临和那位外邦公主如何了。
“谢临受了伤,公主无事。”
沈霜宁立马抬起了头。
萧景渊便道:“他没有大碍,你放心吧。”
“......都没事就好。”沈霜宁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直起身时,见萧景渊递过来一方锦帕。
“擦一擦吧,还是要我帮你?”
沈霜宁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应该很脏,眼泪混着污泥,一定很难看。
“我自己来就好,多谢。”
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锦帕,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看到她为了另一个男人,竟把自己弄成这样,萧景渊的神情便冷了些,也扭过头不再看她。
沈霜宁则暗中抬眸瞥了男人好几眼,总觉得这人今天格外不同,居然还这么体贴......
不一会儿,萧景渊重新将火把拿上,道:“走吧。”
沈霜宁点了点头。
谁知刚抬脚迈出一步时,右腿膝关节处忽然传来尖锐的刺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原本揣在身上那块属于谢临的玉佩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萧景渊立马回过头朝她看去。
目光先是扫到她忍痛的小脸,而后才看清地上的东西是什么,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又控制不住翻涌上来。
皱着眉道:“既发现有危险,为何不马上回去?凭你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什么?真是长本事了,自讨苦吃,现在舒服了?”
放在从前,沈霜宁少不得要回怼两句,可此刻她只恹恹地垂着眼,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你说得对,我是没用,不但没帮上忙,还连累了旁人,又害大家担心。”
见她这副自责又无力的模样,萧景渊又懊恼自己说话太冷硬了,便缓和了语气道:“并非全没帮上。禁军得知消息,及时封锁了几个出口,听说抓到了人,若非你及时派人回去报信,那些刺客已经逃了。”
“只是下一次,别再以身涉险。”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不觉放软。
沈霜宁闻言,慢慢点了头,只是情绪仍旧低落。
萧景渊从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一时无言。
沈霜宁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自顾弯下腰去捡起那块玉佩。
谁知起身时,却见萧景渊手一伸,将火把递给她,不容置喙道:“拿着。”
沈霜宁乖乖接过来。
结果下一刻,就见萧景渊背对着她,蹲了下来,玄色衣料在火光里泛着沉静的光泽,只听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调,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上来。”
沈霜宁愣了愣,火星子被风卷着跳了跳。
见她半晌没动静,萧景渊侧过头,火光在他下颌线投下道利落的阴影。
他催促道:“眼下林中说不定还藏有刺客,需赶紧离开,我背你能走得快些。”
沈霜宁心想也是,林中危机未散,真遇上事她只会拖后腿,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片密林。
沈霜宁没多想,应了声“好”,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把自己的重量完全放上去。
布料下的肌肉结实得像块温热的顽石,肩背宽阔沉稳,令那颗受惊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萧景渊双手绕过她的小腿,沉声道:“抓好了。”
沈霜宁连忙收紧手臂,一手圈住他的脖颈,一手举着火把。
萧景渊便稳稳地站了起来,动作稳得没让她晃一下。
身上的小女娘比他想象中要轻得多,这么单薄的身子,也不知哪来这么大胆量?
两人离开了那小小的茅屋。
萧景渊走得很稳,即便脚下偶有碎石枯枝,也没让她颠一下。
深林依旧寂静,只有这一簇光在黑暗里飘摇。
沈霜宁把脸悄悄往他背上贴了贴,看着地上的影子。
火光在两人之间晃动,把影子拉得老长,交叠着投在地上。
看得她有些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谢谢......你来救我。”
她有些庆幸,找到她的人是萧景渊。
萧景渊并未言语,沉默地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当真准备好,要嫁给谢临?”
第101章 他再也不敢提前世
林子里静得很,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沈霜宁眨了眨眼,脑海里又涌起之前在大树下,这人带着近乎疯狂的力道攫住她的唇,厉声说不会将她让给谢临的场景......
她悄悄抬眼瞥了萧景渊一下,火光里他侧脸冷硬,没什么表情。
可沈霜宁心里却打起了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应该吧。”
萧景渊突然停下步子。
沈霜宁心下一惊,以为惹恼了他,一怒之下要不管她了,连忙圈紧了他的脖颈。
害怕道:“萧景渊,你别丢下我。”
萧景渊原本在盯着前方黑沉沉的密林,分辨着夜风里夹杂的异动,冷不丁被这娇娇软软的声音撞进耳朵。
他动作一滞,不由得侧过头看她。
于是便对上了她通红湿润的眼,白生生的脸在火光下映出柔润的光泽,睫毛颤动不已,依赖又惶恐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萧景渊心头莫名一软,开口道:“我不会丢下你。”
沈霜宁却没再说话,只把脸往他颈窝埋得更深些,像在确认这话的真假。
萧景渊沉默片刻,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也不会再逼迫你,别害怕我。”
火光映在他眼里,仿佛氤氲出了些许雾气。
沈霜宁一怔,没等她细想,萧景渊便将她放了下来,面色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有人来了,火把给我,你先躲起来,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发出动静,更不要出来,除非是我喊你。”
萧景渊素来警惕,她瞥见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刀鞘上,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
沈霜宁心头一紧,转身时,萧景渊又不知从哪掏出了把匕首给她,才催促着她躲起来。
沈霜宁就藏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抱膝蹲着,双手紧紧握着萧景渊给她的匕首,才松懈下去的表情又变得紧张。
不一会儿,她听到萧景渊走远的声音。
紧接着,竟然传来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厉喝。
沈霜宁眼皮一跳,连探头出去看都不敢。
林中果然还藏有刺客,不,也许是来找她的那些人里,混进了谢延的人。
如果她是谢延,也一定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思及此,沈霜宁又不禁佩服萧景渊的直觉真准,同时也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没多久,短兵相接之声消失了,有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霜宁立马定了定神,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好在,来的是萧景渊。
“出来吧。”嗓音一如既往地沉稳镇定。
只是他没有拿火把,应该在方才打斗时落下熄灭了。
本就穿着玄衣,此刻没了亮光,仿佛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沈霜宁借着月光朝他走了过去,萧景渊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指骨都在用力,道:“别怕。”
听起来像是他更害怕的样子。
沈霜宁有点看不清他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地“嗯”了一声,才道:“你没受伤吧?”
她似乎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下一刻便听萧景渊轻哼一声道:“就凭那些人还伤不了我。”
沈霜宁这才放下心。
萧景渊背对着她蹲下,沈霜宁心知事态紧急,不是扭捏的时候,于是很干脆地将自己放了上去。
“往这边走也能出去吗?”她发现萧景渊竟然往相反的方向走,不由问道。
萧景渊脚步不停:“不知道。他们既派了杀手来,定然在必经之路暗中布置了很多人手,眼下最险的便是循常路走,我一人倒是不怕,多了个你,便要按最保险的来。”
沈霜宁趴在他背上,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混着他说话时的震动。
此时她双手都环着他的脖颈,指尖无意识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萧景渊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颈间的手臂:“别怕。越是看似无路的地方,越不容易设伏。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不会在这种难行的荒径上耗费太多力气。”
沈霜宁“嗯”了一声,她知道萧景渊谨慎又聪明,听他的准没有错。
当下也不再开口,生怕发出动静引来潜藏在暗处的危险。
萧景渊挑的这条路,难走了些,不过确实没再遇到什么人。
-
弦月已升至中天,忽有几片乌云被夜风吹来,将那点月色遮去大半。
走了不知多久,沈霜宁的下巴轻轻搁在萧景渊肩头,只觉他步伐虽稳,呼吸却比初时重了些,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休息一会儿吧。”
萧景渊正想说不累,却听到极轻的“咕噜”声,步子一顿。
是沈霜宁的肚子在叫。
沈霜宁自己也僵了一下,脸颊“腾”地就热了。
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中午又跟景瑜出来打猎,肚子就一直空到了现在,不得不承认,确实是饿了......
萧景渊没说话,只找了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了下来。
沈霜宁忙说道:“我其实也不是很饿,别耽误了赶路。”
萧景渊道:“我特意绕了三道岔路,那些人就算追来,也得费些功夫。”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刀鞘,眼神沉了沉,“况且,真要追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正要抬脚,衣袖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攥住了。
“我跟你一起。”沈霜宁仰头望着他,眼底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声音发颤,“这里……这里太黑了,我一个人怕。”
萧景渊便应了声好。
他随身带了火折子,很快便生起了火堆,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沈霜宁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看着他忙前忙后,她本想问大半夜的荒林里哪有现成的吃食。
话还没出口,就见他从一棵老树下拎起个毛茸茸的东西——竟是只被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夹住后腿的野兔,已经奄奄一息。
萧景渊拎着那只兔子先去了一旁处理干净,回来时,手里的兔子已经剥净了皮毛,内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余下雪白带着淡粉的肉身在火光下泛着光泽。
沈霜宁下意识把头偏到了一边。
她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虽吃过兔肉,却从未见过这般生食处理的场面,心里总有些不忍。
可没过多久,一股浓郁的肉香便顺着风飘了过来。
萧景渊也不知从哪弄来的香料,那香气混着松木燃烧的烟火气,带着原始而诱人的暖意,勾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蠢蠢欲动。
沈霜宁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她忍不住转回头。
只见萧景渊用削尖的树枝串起兔肉,正架在火堆上方慢慢翻动,油脂被火烤得滋滋作响,滴落在火焰里,溅起细碎的火星,香气也愈发浓烈。
沈霜宁不禁咽了咽口水。
兔子......原来这么香吗?
萧景渊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动作熟练地翻烤着兔肉,道:“再等片刻,就熟了,烤得透些,免得闹肚子。”
原本冷硬的声线仿佛都被火烤得有些暖。
沈霜宁慌忙收回目光,假装去看那跳动的火苗。这样的时刻,还从未有过。
萧景渊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一时无言。
兔肉很快就烤得外皮焦脆,泛着诱人的油光。
萧景渊抽出腰间匕首,利落地切下一块最嫩的里脊肉,递到沈霜宁面前:“尝尝。”
沈霜宁内心罪恶感满满,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哭着说好香。
萧景渊还以为她会嫌弃这山间的野味,食难下咽,不由得低笑出声。
那笑声低沉悦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霜宁只以为他在嘲笑自己,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毕竟吃人嘴软。
一只兔子,萧景渊没吃多少,沈霜宁倒是吃了大半——实在是他手艺太好了。
都道君子远庖厨,何况是他这般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在燕王府时也未见他踏入过厨房一步,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好手艺。
这还是头一回吃他做出来的东西呢。
沈霜宁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萧景渊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看她吃饱了,便说道:“此时下山并非良机,夜里山路难行,那些人说不定还在林子里打转,撞上了反倒麻烦。”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被树影半遮的山壁,道:“那边似有个山洞,虽简陋些,总好过在这露天地里吹风。先去那里歇着,等天亮了再走,稳妥些。”
沈霜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隐约能瞧见块向内凹陷的岩壁,被茂密的藤蔓挡了大半,不仔细看倒真难发现。
那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她点点头,刚要起身,却被萧景渊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说着,伸手往她脸颊凑来。
沈霜宁心下微惊,在大树下被强吻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下意识缩了缩。
却见他指尖在她鼻尖轻轻一蹭,捻下点什么东西。
“沾了灰。”萧景渊收回手,指尖捏着点细碎的炭末,眼里哪有半分邪念。
沈霜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顿时有些脸热,忙低下头去拍自己的衣襟掩饰慌乱。
萧景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随即站起身,将火堆用沙土压了大半,藏匿踪迹。
两人一前一后往那山洞走去,沈霜宁的手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
山洞不算太深,约莫能容下三四个人,角落里堆着些枯枝败叶,瞧着像是以前猎户歇脚的地方。
萧景渊举着火折子在洞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蛇虫才让她进来。
萧景渊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铺在落叶上:“坐吧,地上凉。”
那玄色锦袍边缘绣着暗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就被他这么铺在了地上,然后径自去生了火,也不看她。
沈霜宁犹豫了一会儿便坐下了。
这一路她都极乖巧。
萧景渊生了个小火堆后便到她身旁坐下,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
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眼皮渐渐有些发沉,折腾了大半天,又吃饱了东西,倦意像潮水般涌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景渊见状,便道:“困了就睡会儿,我守着,天亮我喊你。”
嗓音低沉而温和。
沈霜宁立马撑起了眼皮:“还好,不是很困。”
话是这么说,结果脑袋一歪,就靠着萧景渊的肩膀睡了过去。
萧景渊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终是伸出手,轻轻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她靠得更稳些。
夜风在洞外呼啸,他却觉得这方寸山洞里,竟藏着难得的安宁,可闭上眼想起前世,却心如刀割。
待睁开眼时,眼底一片猩红,种种猛烈的情绪被压在深处,呼吸都变得难受。
“嫁给谢临,也挺好的......”他望着火苗,喃喃自语。
毕竟上一世,是他没有护住她,害她命丧燕王府,她想远离他也很正常。
他再也不敢提前世。
第102章 这一世,只想护她一生周全
从谢府回来那日。
萧景渊回到燕王府,夜里挥退了意图找他安身的宋惜枝之后,偌大的寝居里只剩他一人。
窗外的月光冷得像霜,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意识刚沉下去,便跌入了熟悉的梦境中。
原本昏暗的场景瞬间被天光照亮,是他从外面回到了王府。
那应是个春日,王府里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玉兰香清新淡雅,不算浓烈,却在百花之中脱颖而出。
迎着兰花芬芳,他能感受到前世的自己内心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期待。
脚步不停地往里走,青云跟在身后,絮絮叨叨说着沈霜宁这几日的情形,说她喝了神医开的药,气色好了许多,说她昨日还在廊下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
“......没想到世子费劲千辛万苦找的‘雪莲子’竟在宋姑娘手里,好在她信守承诺,回京后就将其交与世子,等世子妃去香山寺静养些时日,经神医调理,这寒毒定然能除根!”
青云的话比往日多了几倍。
“瑞王当真是阴险,竟敢把乱党的罪证藏在那温泉山庄里,幸好世子留了个心眼,在那里留了人,否则以圣上如今的情况,怕是连燕王府都要发落......”
萧景渊听到这里,眼眸沉了沉,吩咐一句:“此事莫让世子妃知晓。”
青云应了声“是”,也不提那晦气的瑞王了,眉飞色舞道:“世子此番好容易回京一趟,合该多陪陪世子妃,待世子妃身子大安,王妃总念叨的子嗣也许就有了呢。”
“聒噪。”
萧景渊瞥了他一眼,淡淡斥责了一句,但那嘴角分明是上扬的,眸底的阴霾悉数消散,脚步也不由得快了些。
待她有了他的子嗣,也就不会去想那瑞王了。
青云乖觉地闭上嘴。
今日是来接沈霜宁去香山寺的。
行至宁安居,却听侍从说世子妃去了王妃那里,想来是去请安道别的,毕竟去了香山寺还要住上好些时日。
萧景渊没多想,连门都没进,就调转步伐朝王妃那去,然而刚踏入垂花门,便发现周遭静得诡异。
修剪花草的园丁低着头没有动,廊下扫地的丫鬟半天没有挥动扫帚,阶前立着个端茶的侍从,神情犹犹豫豫,竟像是不敢进去打扰。
紧接着,正屋窗纸内隐隐传来争吵之声,门窗皆是关着的,听得不太真切,却依稀能辨出沈霜宁压着怒意的嗓音。
他心头一沉,随手拉住个路过的婆子想问究竟,可那婆子支支吾吾没说两句,“哐当”一声,正屋的门被猛地拉开。
沈霜宁从里大步走出。
她穿的那件水蓝色衣裙,袖口竟破了一大片,露出的皓腕上还有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刮过。
往日里总带着三分柔意的小脸,此刻覆着一层冰霜,连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决绝的冷,瞧着竟让他觉得陌生得心慌。
萧景渊刚要开口唤她,王妃却已经追了出来,朝那抹决绝的背影厉声喊道:
“沈霜宁,你站住!”
“你父母兄弟都死绝了,离了燕王府,你还能上哪去?别不知好歹!”
萧景渊瞳孔猛然一缩,难以置信。
再然后,他看到沈霜宁口中涌出刺目的鲜血,她重重倒了下去。
就在瞬息之间,周遭的一切瞬间变得荒谬而嘈杂:阿蘅的惊呼,侍从的慌乱,王妃陡然变调的尖叫.......
可萧景渊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死死盯着那道躺在地上的水蓝色身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冰冻住了。
一阵风来,卷着雪白的玉兰花瓣簌簌落下。
他的世界一片死寂。
上天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后来他从噩梦中惊醒。
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会死在他认为最安全的燕王府,还是被王妃活活气死,明明已安排好一切,明明只差一步,将她带去香山寺,她就能好了的.......
他宁愿相信那只是个噩梦。
可接下来的每一天,那“噩梦”却像附骨之疽,日夜缠着他,就连点了满屋的安神香,躺在曾经有着她在的地方,也无法获得片刻安宁。
一闭眼,便是她了无生机的模样。
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刻骨,像在生生剜他的血肉。
所以他怎敢,再让她经历一次?
-
山洞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敲得石壁咚咚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外面的寒气悄然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
萧景渊再一次从梦中惊醒。
他躺在地上,额角沁着冷汗,眼底爬满狰狞的红血丝,呼吸粗重得像刚从水里挣扎出来的人,胸口还在因噩梦的余悸剧烈起伏。
怀里的沈霜宁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不满地动了动,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下意识寻找温暖。
不远处的火堆已经暗了不少,只余一点微弱的火苗。
却恰恰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显得温软可爱。像一剂良药,瞬间抚平了他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萧景渊垂眸看着她,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忍不住将她往怀里拥了拥,缓缓收紧手臂,却又小心翼翼,不敢太用力。
低下头,在她额间落在颤抖的吻。
这一世,他只想远远护着她一生周全。
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可以舍弃一切。
萧景渊闭上眼,这一次,获得了难得的平静。
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沈霜宁便是在这个时候醒来。
结果竟发现自己被男人圈在怀里,而她的手居然也抱着他,一条腿还跨在他身上!
鲜有人知道,她平日自己睡觉时有个习惯,就是要抱着点什么才能安稳入睡。
可便是上一世,她与萧景渊同榻而眠时,也都是规规矩矩,从未如此逾矩,更没有这么随性的时候!
何况还是眼下这般险境未除的境况......
一定是昨夜太累,睡得太沉了!
沈霜宁小脸被迫埋在他胸口,僵着不动,抬眼想看看萧景渊醒了没,却愣了神。
往日总是一丝不苟的萧景渊,此刻清隽的面颊上沾着灰,玉色发冠歪到一侧,几缕乱发贴在颊边,唇线平直,眉头轻蹙着。
原来他也很狼狈,并不比她好多少。
沈霜宁在心里嘀咕,说要喊她起来的人,自己却睡那么沉。
她收回视线,怕惊醒对方,于是小心翼翼、慢慢地将腿收回。
若是被姓萧的知道她这么放肆,指不定还以为她勾引他呢,沈霜宁是万万不想让他误会的。
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把腿收回来,但还有一只手搭在他腰间。
沈霜宁微微咬着唇,像抽丝般,慢慢地将那只手抽回来。
她忍不住心想:横竖她已把手脚都收回来了,抱她睡觉的人是他,没理的那个,自然是他萧景渊。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把手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就紧了紧。
紧接着头顶落下一个低沉而倦怠的嗓音。
“别动。”
“再睡会儿。”
带动着胸腔微微的震动,一下撞进了沈霜宁耳中,刹那间仿佛有电流游走全身,瞬间从头麻到了脚。
沈霜宁险些跳起来。
萧景渊却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很放松,又似是长舒了一口气,下巴抵在她头顶发间,搭在她细腰的手指轻轻摩挲,像是给猫儿顺毛似的。
沈霜宁僵了片刻,柔嫩的耳垂染上薄红,但转念一想,姓萧的该不会又认错成了“前世”?
这么一想,沈霜宁又有些恼了,抬手用力推了推他。
“萧景渊。”她连世子都不喊了,语气透着十足的不悦。
“快醒醒,松开我!你这个登徒子!”
于是萧景渊慢慢睁开了眼眸,看到她恼羞成怒的神情,他眼底似是掠过了什么,便沉默地松了手。
方才那点微妙的氛围瞬间消散了。
沈霜宁几乎是立刻就远离了他,径自站在了一旁,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
萧景渊则坐了起来,一条腿曲着,揉了揉发酸的右臂。
洞外天光透过藤蔓缝隙洒进来,不时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不远处的小火堆也已熄灭,隐隐冒着点白烟。
沈霜宁余光注意到了萧景渊的动作,才想起来他用胳膊给她垫了一整晚,一时间心底又莫名软了几分。
这人是挺讨厌的,但好歹昨夜救了她,还给纡尊降贵地给她生火烤兔肉,不离不弃。
那......被他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就当是扯平了吧。
于是她主动开口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景渊的外袍被用来垫在地上,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昨夜一番折腾下来,难免染了些污泥草屑,可穿在他身上,偏生不见半分狼狈,反倒衬得那身清骨愈发挺拔。
端坐在这狭窄逼仄、满是潮湿寒气的山洞之中,气定神闲浑如在镇抚司办案一般无二。
萧景渊闻言掀了眼帘望向她,沉吟半晌,道:“那些人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再等半刻钟,我在林中留了记号,只有我的人能看懂。”
沈霜宁点点头,没再多问。
只是出了刚才的事,眼下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再加上这山洞里的空间本就有限,两人之间隔着不过三尺距离,呼吸相闻间,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像初春湖面未化的薄冰,轻轻一碰就晃。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局促,萧景渊起了身,竟打算就这样出去。
“你去哪?”沈霜宁忙问道。
萧景渊眉眼沉静:“我去探探外面的情况,你待着别动。”
不等沈霜宁开口,他便拨开遮挡洞口的藤蔓和荒草跨出去了,又回身掩盖好才离开。
他留了匕首给她自保。
......
却说裴执这边,寻了整晚也没有找到人,眉眼里不由染了几分戾气,只是旁人看不出来。
一身浅色的衣袍上染了清晨的雾气,被晨雾打湿似的,透着凛凛寒气。
他勒紧缰绳停在原地,只因对面岔路口来了人两拨人马。
对方策马而至,其中一方没有任何收获,另一方却有了新的发现。
“少师大人!”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拱手回禀。
“西南坡底发现两具禁卫军尸首,是护着沈四小姐的人!那二人一个是中箭而亡,一个是被匕首割喉,伤口皆在致命处!”
“只是......并未发现四小姐的踪迹。”
裴执当即沉声道:“带路!”
第103章 见到谢延,杀无赦!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昨日沈霜宁滚落的陡坡上。
裴执站在上方,稍一探头便能望见坡底两具尸体横陈,皆是死不瞑目。
禁卫军已经下去仔细探查过,并未发现沈霜宁的踪迹。
昨夜一场雨,不仅让脚下的路变得泥泞湿滑,更将原本可能留下的诸多踪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但裴执还是敏锐的发现了树枝上勾着一小片蓝色的衣料。
他确定那是沈霜宁遗留下来的。
裴执视线扫过尸首,随即又看向旁边一块足已藏身的岩石,仿佛看到女子在紧要关头满脸惊惶的蜷缩在角落,而他站立的位置,便是那“杀手”所站的地方。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落入那恶人手中,会遭遇什么。
裴执洁净的白色袍摆沾了污泥,却浑然未觉,视线从坡下收回,环顾四周。
随即,目光死死钉在了一个被树林遮挡、爬满青苔的石壁上。
一瞬间裴执瞳孔骤缩,拢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猛然攥紧,神情隐隐有了变化。
怎么会这么巧?
该死。
裴执用力闭上了眼。
没人知道裴少师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周身如山岳般平和厚重的气息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冰冷阴郁。
众人见此情形,都觉得沈四小姐已经凶多吉少,但看少师大人不说话,一时也没人敢开口。
这些都是裴执的人。
只见少师大人沉默半晌,睁开了眼眸,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身上,听候吩咐。
裴执操着一贯平静的口吻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接着搜......”
他顿了一下,紧接着竟下达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传令下去,倘若见到永宁侯府谢延,杀无赦!”
-
萧景渊没有让沈霜宁等太久。
他回来时竟带了些新鲜的野果。
野果上沾了露珠,很干净。
一口咬下去,汁水饱满,唇齿间泛着丝丝甜意,不但好吃,还解了渴。
两人在山洞坐了片刻,外面便来人了。
“世子,您在里面吗?”
洞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霜宁听出来了,是青云。
见是自己人,沈霜宁眉眼间不由流露出喜色。
下一刻却听萧景渊朝外说道:“先别进来。”
山洞外不止青云,还有四名镇抚司的黑甲卫。
此次春猎萧景渊也带了自己人,但并不多,也幸亏是带了人来,否则还真是颇为棘手。
青云是顺着萧景渊留下的记号找过来的,也知道四小姐就在里面,所以没有冒然进去。
万一瞧见什么,可就不好了。
这会听到世子爷沉稳的声音,青云心想幸好自己有眼力见,扬声应了声“是”。
随即转过身,让其他人都赶紧背过身去,自己也背对着洞口。
青云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平静,那几名黑甲卫则面面相觑,这世子爷跟沈四小姐,孤男寡女在山洞中共度一夜,此刻还不准人进去,难不成......
都是男人,脑子里难免转些风月念头。
黑甲卫都是些不识几个大字的粗人,不比金吾卫个个背景不凡、规矩繁多。
在他们看来,萧世子这般人物,便是真与沈四小姐在山洞里有了些逾矩之事,也再寻常不过。
几人心照不宣,嘴角勾着浅笑,还有点羡慕世子艳福不浅。
山洞内的两人却不知外面的人已经想歪到了天边。
萧景渊回来时不止带了野果,也特地找了些草药。
他没忘记沈霜宁膝盖受了伤。
萧景渊背对着她。
此刻沈霜宁掀起自己的裤腿,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小腿,以及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旁边是一个破瓷碗,里面装着萧景渊提前捣碎的草药。
她抬眸扫了眼男人挺阔的背影,忍不住心下腹诽。
昨夜抱了她一整晚,现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沈霜宁动作利索,快速敷了药后便放下裤腿,随后撑着岩壁缓缓站起来。
昨夜太过惊险,沈霜宁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伤着的。
一般这种伤到了骨头,往往当时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愈久,那股疼痛就越发明显、尖锐。
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国公府千金,细皮嫩肉的,磕破点皮眼睛都要泛红,何况是伤筋动骨?
她素来怕疼,额间不由沁出了点冷汗。
但她性子要强,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更不愿被萧景渊瞧不起,是以明明疼得有点无法忍受,还是强忍着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
“世子,我好了。”
萧景渊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她面上虽无波澜,脸色却分明透着几分苍白。
便伸手扶了她一把,道:“疼不疼?还能走吗?要不要我抱着你?”
他语气平常,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只是这话传到洞外几人耳中,却让人心头一荡。
瞧瞧,瞧瞧,说得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世子爷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连青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耳根爬上薄红,余光瞥见旁边一张脸憋得通红的黑甲卫,抬脚就踹了过去,给了个警告性的眼神。
那龌龊心思都要明晃晃写在脸上了!要是被世子爷瞧见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那黑甲卫挨了一脚,轻咳一声,立马收敛神色,规规矩矩地站好。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是世子爷和沈四小姐出来了。
即便如此,没有萧景渊的吩咐,众人依旧垂首而立,谁也不敢擅自回头。
沈霜宁终究是婉拒了萧景渊的好意,萧景渊也并未勉强。
眼下自己人来了,有了层保障,不像昨夜那般危机四伏,倒是可以慢慢赶路。
萧景渊没有立刻动身,先问青云:“外面情况如何?”
“禀世子,金吾卫已第一时间护送圣上与皇后娘娘回宫,刺客已被押回,禁卫军奉命留下搜捕漏网之鱼。方才属下在林中,还遇上了裴少师。”
青云低着头回话,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鞋面,连眼角余光都不敢乱瞟。
萧景渊沉吟半晌,又道:“你们可有遇见谢延?”
“谢延?您是说谢大公子?”青云一怔,显然没料到世子爷会突然提起这人。
萧景渊道:“不然呢?”
青云连忙摇头:“属下并未见过他。”
萧景渊也未多言,语气冷冽而干脆:“此人便是刺客头目。能活捉最好,若不能,就地格杀。”
听到“就地格杀”四字,沈霜宁心下一惊。
青云骤然抬头,瞪大了眼睛。
谢大公子是刺客头目?!!
青云震惊极了。
可纵使心里惊涛骇浪,有万般疑惑,也并未对萧景渊的命令有任何质疑,迅速敛了心神,沉声应道:“属下遵命!”
另外几人自然对萧景渊马首是瞻,此刻虽也惊于谢延的身份,却都默不作声地记在了心里,满眼冷肃。
萧景渊吩咐完,又道:“去找条平坦好走的路。”
青云还处在谢延是叛贼的震惊中没缓过神,冷不丁听见这话,先是一愣。
待目光扫过萧景渊身后那抹纤弱的身影,才骤然反应过来,世子是特地为了沈四小姐考虑呢。
青云不敢再多看,慌忙收回视线,立刻点了两名黑甲卫去前面探路。
萧景渊是有点洁癖的,那身玄色的外袍被丢弃在山洞里,并未穿上。
沈霜宁手里还揣着几颗野果,原地等待之时便分给了青云等人,感激道:“辛苦诸位了。”
青云忙说道:“四小姐客气,我等分内之事罢了!”
看着递到眼前的果子,几人受宠若惊,手足无措,根本不敢接。
直到萧景渊开口:“拿着吧。”
青云这才敢双手接过,小心地分给身旁几人。
他们也是从昨晚奔波到现在,滴水未进,只是镇抚司出身的人,这点奔波劳碌向来不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差事,甚至还觉得挺轻松。
可此刻咬下一口野果,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几个大老爷们心里都不禁荡起一片暖意。
他们这些人,在外头素来是被权贵们轻贱的,何时被人这般体特对待?
他们后知后觉,世子貌似也和以往有点不太一样,虽然脸上仍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可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凛冽气势,却分明柔和了许多。
这个发现让几个黑甲卫心头一振,顿时来了精神。好几道目光忍不住在沈霜宁与萧景渊之间悄悄流转,来回打量。
这一刻,众人心里竟不约而同地冒出个念头:若是沈四小姐能成他们的女主子,那弟兄们从此是不是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两位正主并不知他们心里那点小九九。
赶路时,一名黑甲卫忍不住凑到青云身旁,低声问了句什么。
青云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想什么呢,四小姐都要跟小侯爷定亲了。”
黑甲卫轻轻“啊”了一声:“那世子跟四小姐还在山洞中......”
青云连忙打断:“蠢货!那是四小姐受了伤,脑子尽装些什么玩意儿?”
青云方才便看出来了,世子爷跟沈四小姐之间根本没有发生什么,都是他们想歪了。
青云现在想想都觉得罪恶。
这名黑甲卫恍然大悟,又有点遗憾,原来四小姐早已名花有主啊。
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平坦的大路,这附近拴着几匹马,是青云他们留下的。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声尖锐的鹰啼划破林间寂静!
紧接着,数十道黑影从密林深处窜出,个个面蒙黑巾,前后夹击之下,竟有二三十人之多!
一名身穿苍青长袍的年轻男子从一旁缓步走出。
他从容地背着一只手,在如此肃杀的氛围中,闲庭阔步,神态悠然,仿佛只是在自家后花园中漫步。
蒙面人自觉让出一条通路。
只见男子抬手轻唤,原本盘旋在天上的鹰俯冲而下,稳稳地停落在臂弯,他慢斯条理抚了抚鹰羽,才慢慢转过眸光,朝萧景渊等人一笑:
“瓮中捉鳖的滋味如何啊,萧世子?”
不是谢延又是谁?
第104章 藏机山人
谢延出现了。
可萧景渊却盯着他,道出一个令沈霜宁感到很陌生的称呼。
“藏机,你终于肯露面了。”
萧景渊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微微眯起了眼。
他一直都知道,乱党在京中盘根错节,背后定然藏着一个头目,或者准确来说,是那位教主的忠实走狗,且在圣教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后来从舅舅生前留下的密报里得知,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此人号称:藏机山人。
对方掌舵京中事务,控制了民间、权贵、乃至朝廷里的教众,所有乱党动作皆需经他授意,倘若将那些信徒比作圣教的血液,那他便是大脑。
萧景渊接手镇抚司以来,虽拔除了无数京中暗桩,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藏身于背后的狐狸。
所有人都以为,能调动这般庞大的势力,对方必是朝中位高权重、圆滑至极的老臣,就连萧景渊也这么认为过。
故而当太子告诉他,宋章跟圣教有联系,且曾下令暗杀袁振峰时,萧景渊下意识以为,宋章就是他的目标。
毕竟宋章老谋深算,又是朝廷命官,内阁阁老,完全符合他人对藏机山人的设想。加之宋章落网后京中乱党的确仓皇溃散,种种迹象都在给外界传递一个信号——宋章的确是传言中的藏机山人。
可宋章却在诏狱里说,他报错仇,抓错人了。
却又对“藏机”一问三不知,久闻大名却未见其人。这怎么可能?
以宋章在朝廷的地位,在教里也该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都接触不到那位藏机山人?说出去谁信?
可一种隐隐的预感告诉萧景渊,他该相信宋章一次。
所以他暂且留了宋章一命,隐而不发,等待真正的藏机出现。
此时此刻,眼前这群教众,个个眼神锋锐杀气森然,浑身散发着亡命之徒的狠戾,绝非寻常圣教成员可比。
能让这般势力蛰伏京城,且不被镇抚司察觉,又能以极快的速度调动这股力量的,唯有藏机能办到!
看见谢延出现在这群教众当中的一瞬间,萧景渊就有种惊人的直觉,他就是传言中神龙不见首尾的藏机山人!
当对方口中道出那个遥远的称号时,谢延面色依旧平和,只微微挑了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萧景渊观他神情,心中已有答案,冷声道:“果然是你!”
“呵,又是一个让我看走眼的人。”
萧景渊不禁冷笑出声。
大抵是想到自己苦苦寻找的目标,竟然就一直在眼皮子底下,还打过无数次照面,就不由得生出一种荒唐又可笑的感觉。
试问谁能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世家公子,循规蹈矩,默默无闻,与大多闲散的公子哥无异,竟然就是在背后搅弄风云的危险人物呢?
“藏机”一出,青云等人骇然不已,瞬间如临大敌!
谢延并不知上一个让萧景渊看走眼的是谁,也不好奇。
他跟萧景渊没什么可说的,视线轻描淡写地扫过萧景渊身后白生生的少女,跟看一棵树,一棵草,没有什么两样。
沈霜宁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脊骨都在冒寒气!
当蒙面人出现时,萧景渊已第一时间将沈霜宁护在了身后。
这是沈霜宁第一次认真打量谢延。
他的眉眼跟谢临有三分相似,一样的好看,可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谢临的眼睛总盛着光,如太阳般纯粹炙热,自带锋芒却不伤人;而谢延,眼神虽平和温煦,却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看着通透,实则深不见底。
沈霜宁目光扫过他臂弯上的猛禽,温润如玉的公子和凶戾残忍的苍鹰,本是极怪异的组合,此刻瞧着竟奇异地和谐。
只见下一刻,谢延微抬手臂,苍鹰振翅冲天!
青云不由得抬头看向那只鹰。
那森冷的视线在头顶盘旋,青云心头一寒,仿佛他们都成了猎物。
不知不觉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只见谢延后退两步,抬了抬手,沉声道:“动手!速战速决!”
一声令下,所有蒙面人纷纷抽出长刀,双目迸射出骇人的凶光!
镇抚司可谓是他们的心腹大患,无人不恨。一道道带有杀气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萧景渊,却不看沈霜宁一眼。
若是能取萧景渊首级,便是大功一件!
少有人知,当年正是“藏机”设局杀了袁振峰,所以才有今天的地位。
而今,萧景渊便是第二个袁振峰!
真是天助圣教,竟让他们遇上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那些看向萧景渊的众多目光中,有仇恨、振奋、也有贪婪,可一时竟没有人当那个出头鸟。
沈霜宁望着眼前悬殊的局面,几人对上几十人,寡不敌众,是真的担心了。
她视线越过这些教众,落在谢延身上。
这世间之事当真妙不可言。
第一次在侯府打照面时,两人还素不相识,彼此客客气气,谁也未将对方放在心上。
再次相见,他却要杀了她。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壮硕蒙面人凶光毕露,暴喝一声“杀”,便举着刀朝萧景渊迎面袭来!
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气几乎令沈霜宁呼吸一滞,她一下就判断出此人身上定是背负着许多命案。
萧景渊面不改色,头也不回道:“青云,护好她。”
话音一落,他手指一挑,长刀已然入手,泛着冷冽之气。
几乎在那蒙面人动手的瞬间,其余人也齐齐发难,呈围剿之势将青云等人团团围住!
密林中顿时响起一片刀剑碰撞之声,溅起的血珠落在枯叶上,洇开点点暗红。
镇抚司人都皆知沈霜宁的重要性,一边挥刀迎敌,一边紧紧护在她身侧,由萧景渊在前面打头阵,杀出一条血路。
萧景渊一人吸引了大部分火力,青云这边反倒轻松一些。
刀光剑影中,沈霜宁身上也不知溅了谁的血,她却顾不上去擦。
许是觉得今日凶多吉少,沈霜宁反倒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胆量来,她瞅准空档,飞快从一个倒地的教众身上抄起了弓箭!
当箭簇搭在弓弦上时,她的头脑异常冷静。
这些教众都没将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且教义中有一条就是“不伤老弱妇孺”,所以都下意识没往沈霜宁那看去。
要么都先去对付萧景渊,要么去杀青云等人,反正今天这几人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众人都杀红了眼,刀光里混着嘶吼与闷哼,唯有青云注意到了沈霜宁的动作。
他眼里闪过诧异,可根本来不及思考,就要举刀对付下一个凶徒。
直到身旁陆续有人中箭倒下,才有人惊觉他娘的有人放暗箭!!
一个肩膀插着箭羽的蒙面人痛得暴跳如雷,嘶吼道:“谁?是谁!!”
他甚至在想,镇抚司是不是暗地里还藏了人手,于是对着萧景渊就破口大骂:
“你大爷的,姓萧的,江湖规矩讲究明刀明枪,你们镇抚司竟玩这种阴私伎俩!”
萧景渊刚一刀划开一名乱党的喉咙,手上还沾着血。冷不防听到这句骂声,眼底还闪过疑惑。
转眸看向此人,看见他中箭,才明白他在骂什么。
真是荒谬,明明是他们设伏偷袭在先,现在竟还有脸反咬他一口?
不过,这箭是谁射出来的?他不记得镇抚司里有人带了弓箭。
那教徒捂着流血的肩膀,双目赤红地瞪着萧景渊,浑然没察觉沈霜宁那边,又一支箭已悄然搭上弓弦,箭尖正对着他的后心。
也是在这时,萧景渊的视线越过教徒的肩膀,看见了他身后持弓射箭的沈霜宁,眉梢不由挑了挑。
也是这一眼,让教徒猛地察觉到什么般,猛然回头,一把攥住那飞驰而来的箭矢!
然而一切都晚了,箭尖还是没过了他的胸膛。
教徒慢慢抬眼,难以置信地瞪着不远处的少女,喉咙里溢出一个不甘的字眼:“你——”
倒地而亡。
这是沈霜宁杀死的第五个人。
她的脑袋有些麻木,被弓弦勒出红痕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颤。箭袋里只剩最后一支箭了。
她咬牙抽出来,准备搭在弦上——多杀一个人,便能为他们多争一线生机。
然而,因那壮汉之死,其他教徒也发现了沈霜宁的存在。
竟然被一个小娘们暗算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于是原本围困萧景渊的人顿时散去大半,转而面目狰狞地朝沈霜宁那边去了!
青云等人立刻护到沈霜宁身边,他们虽没人折损,却都带了不轻的伤,再耗下去迟早会覆没。
萧景渊见状想过去相护,面前却立刻挡了四五个人。
为首那人干脆扯下面巾,满脸疤痕赫然入目——竟是十多年前袁振峰死后,从狱中出逃、还带头劫狱的凶犯冯良策!
萧景渊瞳孔一缩。
冯良策是屠夫出身,手里两把剁骨刀,生得魁梧粗野,却有双极其精明的眼睛,他狞笑道:“萧世子看来很紧张那个小娘们啊,怎么,她是你女人?”
“找死!”萧景渊也不跟他废话。
冯良策一看便是“藏机”手下,唯二能号令这些教徒的头目,威望极高。只听他大喝一声:“活捉那娘们!”
一干人等收到指令,竟连萧景渊都不管了,疯了似的朝沈霜宁那边涌去。
冯良策打得好算盘,既然久攻不下萧景渊,不如换个法子或许能快些。
冯良策眸光闪烁,抬眸时瞥见了不远处的谢延已悄然拉弓,也装作没看见。
而萧景渊的心神全放在沈霜宁那边,丝毫没察觉身后悄然逼近的杀机。
“萧世子若是不想看她死,就乖乖束手就擒。”
冯良策顶着那张沟壑纵横的凶脸,声音竟透着几分诡异的柔和,像毒蛇吐信般蛊惑着,“兴许老子一高兴,还能放她条生路。”
他这话既是诱降,更是为了分萧景渊的神。
而冯良策自己,却并未发现,密林深处另有一支箭早已对准了他。
几乎是谢延那支箭射出的一瞬间,裴执也同时放箭。
沈霜宁被青云紧紧护在身后,无意中往谢延那边一瞥,悚然一惊。
她惊呼道:“小心!!”
冯良策死死盯着萧景渊身后那支疾射而来的箭,眼看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兴奋得瞳孔骤缩,鼻翼因狂喜微微翕动——萧景渊一死,大局定矣!
“噗呲——”
冯良策没等到预想中的场景出现,反是一支箭精准贯穿了他的左右脑。
红的血、白的脑浆喷溅而出,溅了旁边教徒满脸。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萧景渊也因沈霜宁那句提醒,及时偏了身子,但还是中箭了。
白色的中衣里很快漫开了一大片鲜红又刺目的血色,他踉跄着跪倒,反手握刀撑在地上,天地间仿佛只闻他单膝触地的一响。
而裴执的下一支箭,对准了萧景渊......
第105章 我把命赔给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所有人都懵了,刀光剑影骤停,密林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死寂。
冯良策死了。
有人看向了沈霜宁,下意识认定又是她搞的鬼,怒吼一声“贱人”,举刀便朝她劈来!
“当——”青云及时抬刀格挡,两刃相撞迸出刺眼的火星。
他半边肩膀早已被血浸透,对方的刀借着蛮力往下压,刀刃离他面门不过寸许,臂骨都在咯吱作响。
沈霜宁见状,也豁出去般,握紧手中那最后一支箭,立即从青云身后站出来,狠狠将箭尖刺进那人脖颈,再用力一拔!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溅了她半边脸。
“四小姐!”青云猛地瞪大眼,失声惊呼。
那人直挺挺倒下,刀“哐当”砸在地上。
沈霜宁的腿也软了,几乎站不住。青云连忙伸手扶住她,眼里满是惊悸与关切。
“我、我没事。”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声音也轻飘飘的。
但当她看见萧景渊中箭之时,猛然间,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直接推开了挡在前面身材高大的教徒,径直朝萧景渊奔去。
许是教徒们还未从冯良策的死亡中回过神,都没顾得上理会她。
裴执望着那道冲出去的纤瘦身影,准备松开的指尖猛地僵住,上一世的噩梦如潮水涌来——
也是这样风雨欲来的天色,女子义无反顾扑地到萧景渊身前。
他本该射穿萧景渊心口的箭,最终却贯穿了她单薄的肩胛,血染红了她月白的裙裾,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灼得他眼睛生疼......
裴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箭头已硬生生调转方向,精准射向那个正悄然摸向萧景渊的教徒。
弓弦连响,三箭接踵而出,干脆利落地清理掉围在两人身侧的教徒。
不等旁人反应,裴执手臂陡然抬起,最后一支箭破空而去,直直射向那只停歇在枝头的苍鹰。
先前众人杀得火热,连谢延都没注意到,林中曾响起一声哑哨,因此误导了那只原本用来警惕四周的猛禽。
底下打得热火朝天,它则停在树上歇脚梳理羽毛,连禁卫军逐渐逼近都视若无睹。
谢延目睹了那只射死冯良策的箭是从何而来,已然有了防备,身旁的人立刻将他保护起来,生怕再有暗箭射出。
这会儿谢延又看见自己的苍鹰被一箭射落,神情骤然一冷,他扭头朝两侧的密林看去,竟悄然多出了很多道影子!
“糟了,赶紧撤!”谢延果断道。
谢延身旁的这两人是他的心腹,他一声令下,二人当即翻身上马,利落得很。
等那边的教徒发现被抛弃时,禁卫军已经围了上来,竟有上百人之多!
谢延策马逃离,突然背后感到一阵寒意。
他下意识回头,竟是一支利箭追了上来!
终究是慢了一息,射中了他的左肩。
谢延闷哼一声,却没有收回视线,目光直直落在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沈霜宁也在盯着他看,神情似乎很生气。
谢延眸光冷了冷。
没想到谢临这心上人,本事还真不小。下一次,必取你性命。
谢延收回了视线。
便是中箭,他也是没什么表情。一则是他精通医理,知道这一箭并不致命,所以不担心;二则是他习惯将所有的情绪压在面具底下。
裴执望着三人逃离的身影,立即命禁卫军去追。
“不用留活口。”他道。
禁卫军副统领得了命令,立刻拨了一半的人马带头追上去,剩下的人则将负隅顽抗的乱党围困起来。
情势已然逆转。
裴执这才向沈霜宁走去,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张叠好的、干净的锦帕。
然而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女子便转头走向了负伤的萧景渊,仿佛看不见他。
裴执的手僵了僵,骤然攥紧了锦帕,用力得指尖发白,心底已经戾气横生,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这时,一名地位不低的禁卫军不长眼的来拍少师大人的马屁。
“裴少师真是算无遗策,这群乱党果然在此!佩服佩服!”
算无遗策?
裴执只觉这四个字格外刺耳,唇边挂了一丝冷笑。
那禁卫军浑然不觉自己拍到了马腿上,正要再奉承几句,却被裴执冷声打断。
“严副将有这功夫说闲话,不如去那边搭把手,乱党狡猾多端,若眼下还出了变数,可就说不过去了。”
禁卫军有两位副统领,如今都在此处。
严副将见裴执神色陡然转冷,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有点不高兴了。
但随即又想到方才裴执利落地杀了几名乱党,那神情都没有变一下......这叫“不擅射艺”?
思及此,严副将心生忌惮,再不敢小瞧这文臣,是以到了唇畔的话便憋了回去,干笑两声就自觉地走开了。
转过身时忍不住犯了嘀咕:都道裴少师最好说话了,眼下显然就要立大功了,也该高兴才是......这又是犯的什么毛病?他也没说错话啊!
再说了,这些乱党一看就没了翻身的余地,还能出什么乱子?
谁曾想,还真被裴执说准了。
那些被围困的乱党见突围无望,已是穷途末路,忽然有个满脸血污的汉子仰头大喝一声:“我等绝不屈服于朝廷!圣教万岁!”
话音未落,手中短刀猛地一横,竟直截了当割了自己的喉咙!
其余乱党见状,像是被点燃了血性,纷纷效仿。
一时间,刀锋划过皮肉的闷响此起彼伏,鲜血溅得满地都是,原本稍缓的局势,陡然又被浓重的血腥气笼罩。
禁卫军早得了吩咐,本是要留活口的,没料到这些乱党竟如此决绝,竟连性命都弃之不顾。众人全都惊住了一般,没了反应。
等回过神来,眼前已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具尸首,只剩下两个胆小的还在迟疑着没敢动手。
严副将猛地回过神,又惊又怒,厉声大吼:“混账!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拦着啊!”
离得最近的几名禁卫军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冲上去夺下那两人手里的刀,将他们死死按在地上制住。
须知这些乱党活着比死了有价值,一人就是一千两赏银,押回去还能领功,结果就剩两个了!!
上万两就这么飞了。
严副将简直气得暴跳如雷,竟失态地冲上去将那剩下两个活口暴打了一顿。
-
沈霜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看着萧景渊俊美却极其苍白的脸,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不知道萧景渊会不会死。
她刚想开口,萧景渊已先笑了笑:“真厉害,没白教你。怕不怕?”
尽管他竭力想故作轻松,可沈霜宁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藏不住的虚弱。
胸口的箭还插着,每说一字都牵动伤口,冷汗直冒。
沈霜宁摇了摇头,忙说道:“你别说话了。”
那眼睛红红的,似乎又要哭了。
萧景渊却莫名感到愉悦,眨了眨眼道:“你在担心我。”
“废话!”沈霜宁说完便紧抿着唇。好歹同生共死一场,怎会不担心?
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沈霜宁蹲在一旁,轻轻扶着萧景渊的肩膀,不敢去看他心口那支箭。
青云也赶来了,相较之下,他的伤轻一些,却不敢碰萧景渊,怕自己的触碰会让本就危急的情况变得更糟。
萧景渊看着沈霜宁那张雪肤一样的脸颊边沾着血迹,眉头一蹙,觉得刺目得很,又不高兴了。
他也不说话,抬手去擦女子脸上的血。
抬的是左手,离胸口的箭伤极近,这一动,看得青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出声。
沈霜宁没敢动,像被定住了似的。
他的手其实并不干净多少,擦来擦去不但没有弄干净,反而蹭得更花了。
萧景渊紧拧着眉头,有些恼,又有些无奈,似乎还有愧疚,眼里思绪如潮。
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悄然紧握,紧锁的眉头却缓缓松开了。
他沉沉地望着沈霜宁,深邃的眼眸里只映着她的影子,周遭的纷乱仿佛都退远了,万籁俱寂,只余林间风过叶隙的轻响。
“......对不起。”他道。
沈霜宁没有反应,只觉得眼里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奔涌而出,眼睛怔怔地望着空气中的一点。
萧景渊倒在她怀里,脑袋抵在肩头,她听见他用极轻的嗓音说:
“我把命赔给你,别讨厌我了,好不好?”
不是让她原谅,而是让她别讨厌自己。
第106章 若是他死了,她得惦记一辈子
怀中的男人气息渐弱,血是温热的,体温是冰凉的。
沈霜宁僵住良久,直至滚烫的眼泪砸到自己手背上,灼人的温度才烫得她猛然回神,于是咬了咬牙道:“谁要你的命,你不准死!”
可怀中人迟迟没有反应。
沈霜宁这才低下头去。
见他脸色苍白得几无血色,眼睛不知何时闭上了,浓黑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青黑阴影,这张总透着清冷疏离的脸此刻柔和极了,也安静极了。
沈霜宁瞳孔不由得缩了缩,指尖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掌托着他的脸,惊慌道:“萧景渊!萧景渊你醒醒!”
青云见状也惊呼道:“世子!!”
余下几个镇抚司手下也围在一旁,手足无措。
天公不作美,飘起了毛毛细雨,林间泛着丝丝凉意。
头顶压着浓重的阴云,恰如裴执此刻的心境。
目光缓缓落在了沈霜宁单薄的身影上,又淡淡地看向萧景渊。
裴执臂弯处悬着一件带毛领的浅色披风,藏在披风下的手紧攥成拳,内心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别去管他,萧景渊死了正好,他本就配不上沈霜宁!
一个堪称邪恶的念头在心中滋长,也让裴执的眼神不觉间变得冷漠,冷漠得近乎冷酷。
青云无意瞥见这位少师大人的眼神,心头微凛,瞬间想到了什么。
禁卫军早就该到了,却偏等世子中箭了才出现,究竟是为何?!
可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青云便将那股怒气竭力压下。只在心里愤恨地想:若是世子命丧于此,他便是不要这条命,也要为世子讨个说法!
远处的严副将听闻动静便停下了动作,扭头朝那边看了过去,禁卫军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了沈霜宁和萧景渊身上,俱是心头一震。
镇抚司向来遭满朝文武嫌恶,却跟禁卫军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甚至每逢镇抚司搅得朝局动荡,闲得发慌的禁卫军还常乐得隔岸观火。
可眼下不一样了。
萧景渊乃燕王府世子、圣上心腹、还是镇抚司的一把手,他的命可不是能用银子衡量的!
若这位萧世子就死他们禁卫军眼皮子底下,别说立功了,提着脑袋回去还差不多!
严铮眼皮狂跳,一看要遭!
此刻他哪里还记着什么立功,什么赏银,只想保住自己这颗脑袋,当下连忙拔腿朝那边快步而去。
一看萧世子心口处插着箭,心里“咯噔”一声,严铮忙喊道:“军医呢?军医何在?!”
粗犷的嗓音响彻山林,甚至带了点回音。
“来了来了!”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里快步走来,正是随军的军医。
他们此行原就是为了寻人,以防万一就带了个军医,幸好是带了。
沈霜宁还以跪姿小心地抱着萧景渊,泪眼婆娑,唇瓣紧抿,也不说话。
军医将药箱搁在一旁,先探了萧景渊的鼻息,确认他还有气,只是气息十分微弱。
接下来便是拔箭止血。
然而这一步最是凶险,军医迟迟不敢下手,不知不觉间就冒了一脑门子的虚汗。
严铮急性子道:“磨叽什么,快点啊!”
军医这才一鼓作气,准备拔箭,谁知刚要伸手过去,严铮又急忙道:“慢着!”
军医抬头看他。
严铮紧张道:“这箭若是拔出来,你有几成把握能保住他性命?”
军医道:“......三成不到。”
希望渺茫,可这箭迟早要拔,更是拖不得!
严铮暗骂了一声什么,干脆一摆手:“你拔!”
说罢便背过了身去,视线紧盯着不远处的两名乱党。心想这萧世子若死了,他非要拿他们泄恨不可,蒸煎煮反复鞭尸!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军医身上,只见军医颤颤巍巍地朝萧景渊伸出手,就快握住那只箭羽。
岂料就在时,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
“你不行,交给我吧。”
军医一愣,循声看去,于是目光落在了那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裴少师身上。
此刻心底竟无端生出一个莫名的念头来:这位少师大人的存在,实在太突兀了,就好像......他本不该在站在这里似的。
没人知道军医在想什么,更没人注意到裴执有何不妥。
严铮闻言也转过身来,诧异地看向裴少师,还存了些质疑。
只是不等严铮开口,青云便第一时间反对:“不行!”
严铮于是看向了青云,素来圆滑的他当即嗅出对方身上的敌意——竟是针对裴少师的。
咦?
严铮觉得有些古怪,却没心思细想,眼下救人要紧,便开口道:“裴少师也懂医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差池,萧世子就真就没命了。”
嘴上这么说,严铮却巴不得裴执赶紧上!
若是救活了,那是自然好事。但若是人一不小心死在裴执手里,等圣上怪罪下来,他就全赖到裴执身上!
严铮心里那点小九九,裴执看得透透的,却也不甚在意。
谁也不理,只垂眸凝望着沈霜宁,道:“我可以救他。”
沈霜宁抬头看着裴执,眼里还含着盈盈泪光,那一眼望过来,仿佛扎到了裴执心底去。
她并未犹豫太久,竟是点了头。
青云欲言又止,终究没再阻拦,却死死盯着裴执,手指按在刀鞘上,仿佛只要裴执露出半分异心,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裴执看了眼满脸警惕的青云,随即对沈霜宁温声道:“你去起来吧,让他扶着世子。”
一会儿那飙血的场面可不好看,青云也道:“四小姐,交给在下吧,您先去那边歇着,避会儿雨。”
沈霜宁抿了抿唇,便依言照做了。
起身时裴执扶了她一把,还顺势将手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可谓体贴备至。
众人见状这才恍然想起,这里就这么一个姑娘,还是国公府出身的千金嫡女,是该好好照顾。
而有些精明如严铮的,则从裴少师的态度里看出了点暧昧来,却没人点破。
沈霜宁则早已身心俱疲,又满心牵挂着萧景渊,哪里会注意到这种小事,一时连道谢都忘了。
就这么失神般坐到了一棵大树下,眼睛却直直望着这边,没有移开过。
裴执将视线从那娇小的身影上收回,转而看向昏死过去的萧景渊,表面温和的眸底隐隐浮动着一股戾气。
本想袖手旁观的。
可萧景渊若是就这么死了,她得惦记这人一辈子。
-
细雨斜斜飘着,林间渐渐起了薄雾。
谢延一路往西南方向逃去。
传闻中算无遗策的藏机山人,也并非神仙,岂会算到今日会出这么大的变数?
先是手下的人擅作主张,刺杀外邦公主和谢临,打乱了他的计划。
接着又被沈霜宁意外撞见他和康守义密谈,他不得不杀人灭口。
待得知萧景渊也上了山,索性决定一并解决,于是便跟康守义里应外合,放了冯良策等人进来。
谁曾想禁卫军来得这般快!
牺牲那群教徒,本就在谢延的意料之内,不断尾焉能逃出生天,但中间的意外已经够多了。
脑海中闪过沈霜宁的身影,谢延猛地攥紧缰绳,那张素来温和有礼的面具,此刻已寸寸龟裂,露出底下阴沉狰狞的底色。
被一个深闺女子坏了大事,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若非沈霜宁,他本可回去从容谋划,如今却要因她一人,将整盘棋局彻底推翻重来!
这种事情失去掌控的感觉,真是令人不悦!
谢延面不改色地将肩头那支箭拔了出去。
只希望他射出去的那一箭,能要了萧景渊的狗命,如此也能不虚此行了!
谢延勒住缰绳,定了定神,他目视前方,声音在冰凉的雨丝中透着冷硬:“先离开这片林子。永宁侯府是回不去了,康守义在山脚留了人接应,到时候跟他们汇合,去白云寺暂避风头。”
谢延身边的两名心腹只剩一人,另一人已去引开了后面的追兵。
“先生,前面好像有人?!”听风忽然压低嗓音道。
翟吉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来凑这趟浑水,大约是实在看不惯自家皇妹总为个外人哭哭啼啼,一早便带了几人上山寻人。
他心底还藏着点隐秘的念头,倘若真被他找到了沈霜宁,那多半也算是救命之恩吧?
沈霜宁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若有这一份恩情在,看她今后还敢不敢对他出言不逊。哼!
可找了半天,人没见着,自己反倒迷了路,跟遭了鬼打墙似的原地绕了半天!
身边那几个废物也靠不住,除了“三殿下息怒”就再不会别的话了。翟吉憋着满肚子火气,偏又遇上这鬼天气,脸早就黑成了锅底。
正是这个时候,翟吉看到林中走来一个熟人,顿了顿。
只见听风搀扶着谢延走出来,主仆二人看起来都很狼狈,仿佛逃难来的。
翟吉一看有人比自己还惨,心情顿时就开朗了。
原来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
语气不禁带上点幸灾乐祸:“哟,谢大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并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倒大霉了。
第107章 宁宁怎么了
听风看到翟吉时,神情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见过三殿下。”
听风一副书童打扮,五官清秀,对翟吉行了礼后,才道:“公子受小侯爷之托上山来寻找沈四小姐,不料林中竟藏有刺客,是圣天教乱党,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折损了不少人手,公子也为此受了伤......”
谢延面色苍白,呈虚弱之态半倚在听风身上,看起来人畜无害,仿佛伤重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实则在听风同翟吉交谈时,他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翟吉的神情,见对方听闻有乱党作乱后,满脸的震惊。
谢延便放心了。
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看来三皇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太子都走了,他竟然还留在这里,果然是个没半点机警的蠢货,难怪三番两次被人当枪使。
不过也好,这般蠢钝自大,正好合用。
地狱无门偏来闯,既要找死,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主仆二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原本对逃出这片山林还只有五成把握,待见到三皇子后,胜算陡然变为了九成!
就连听风跟翟吉说话时,语气似乎都轻快了不少,不像是深陷险境的样子。
可对面的人都沉浸在附近有乱党的震惊里,压根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异样,便是察觉了,也只当主仆二人是遇上自己人,有了依靠才松快起来。
翟吉更是对听风的说辞深信不疑!
只因他昨夜就听到了点风声,说是谢临和女真公主遇刺,禁卫军还抓到了几名意图潜逃的刺客。
也正因这场变故,春猎没法再进行下去,帝后带着一众官员早早便离开了。
只是翟吉当时以为刺客要么被一网打尽,要么早就逃得没影了,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还大咧咧地上了山,哪想到这山里竟还藏着漏网之鱼!
一听对方说乱党足有近百人,翟吉顿时慌了神。
他这儿连自己算上才六个人,圣天教的教徒又向来是亡命之徒,真要是撞上了,哪还有命在?
翟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才不管沈霜宁的死活!她爱死哪死哪去!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翟吉瞥了眼谢延,眼珠飞快转了转。他心里头嫌谢延是个拖累,嘴上却问道:“禁卫军不是也在附近吗?你们没遇上?”
他心里终究存着点疑惑:上百名乱党,目标这么显眼,禁卫军难道毫无察觉?这不太合理。
只听谢延虚弱道:“禁卫军中有乱党的内应,正是他们里应外合,才将乱党放了进来,目的是为刺杀萧景渊。但他们若是得知殿下也在此,只怕......”
话未说完,却已不言而喻。
自然是顺手杀了,或是挟持了他。
翟吉一听,脸色“唰”地变了,心里那点残存的怀疑瞬间烟消云散,脑中飞快转着念头。
原来是出了内鬼!难怪敢在宣文帝眼皮子底下作乱!
出动这么多人手只为刺杀萧景渊,也说得通。毕竟圣天教对镇抚司那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翟吉刚才还盘算着丢下谢延,自己去找禁卫军,眼下听了这话,哪敢贸然行事?
万一羊入虎口,成为史上第一个被乱党挟持的皇子,性命和脸面都别想要了!
翟吉是极其惜命的。
他在原地急得来回踱步,一副六神无主、焦头烂额的模样。
谢延看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缓缓道:“在下恰巧知道一条近道,可直通山脚,应是稳妥些,只是需要弃马步行。那地方虽说离主营远了点,但附近有个村落,殿下可先在那里歇脚,届时谢某再派人去主营通报。”
翟吉闻言,立刻道:“那还不快带路!”
实在是谢延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翟吉是一点怀疑都没有。
他语气里满是颐指气使,对着个伤者也毫无顾忌。
听风皱了下眉很是不爽,谢延却浑不在意,示意听风扶着自己,走在了最前面。
翟吉虽然并未将谢延视为威胁,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威胁了一句:“老实点,别给我耍什么心眼子。”
谢延走在最前面,闻言微微侧过头,低眉敛目地道:“殿下放心,谢某自会将殿下安全送达。”
-
一个时辰过去。
沈霜宁在树下坐得有些麻木了,身上裹着的披风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宽大厚实,可她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心里沉甸甸的,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
终于,裴执朝她走了过来。
沈霜宁见状猛地站了起来,身形却不太稳,此刻才发觉膝上的伤貌似更严重了,可她浑然未觉,只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裴执一双手已用清水洗净,连指甲缝里都不见丝毫的污泥血水,透着淡淡的粉。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就快滑下去的披风,又在领口打了个蝴蝶结,这才温声道:“放心吧,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及命门,又失血过多,仍在昏迷,何时醒来就看他自己了。”
那么严重的伤,沈霜宁还有些不敢置信,怔怔道:“真的没事了吗?”
裴执看了她一眼,才轻轻“嗯”了一声,又将锦帕递过去,示意她擦脸。
沈霜宁本想先去看看萧景渊的,一只脚都迈了出去,却见裴执给她递了张锦帕,不由一顿。
“多谢。”
沈霜宁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又很郑重地对他说:“谢谢你。”
“不是说了,不必跟我言谢。”
裴执神情淡淡的,不似往日温煦,甚至有点恹恹的,瞧着莫名让人心里一揪。
“那不一样,这不是小事,该谢还是要谢的。”沈霜宁仰起小脸,认真地望着他。
裴执紧绷着下颚线,忍不住问:“你这么担心他,是喜欢上他了?”
其他人都在不远处原地休整,军医还在给伤员处理伤口。
严铮却往裴少师这边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嗤一声,心下腹诽道:“什么狗屁圣贤君子,还不是难过美人关?光天化日卿卿我我,不成体统!”
沈霜宁整个人愣住,压根没想到裴执下一句会问这个,而且如此直白。
她撇开眼,说道:“我只是不想欠他什么。”
对,她只是不想再背负一条人命而已,所以才会如此担心。
沈霜宁这般告诫自己。
裴执垂下去的眼帘复又抬起,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光彩,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道:“那宁姑娘欠我的人情,该怎么还?”
裴执帮了她可不止一次了,这可不是请一顿饭就能两清的。
沈霜宁正要开口。
裴执却先一步说道:“以身相许如何?”
“这、这......”沈霜宁瞪大眼睛,舌头差点打了结。
“开个玩笑。”裴执这才笑道,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日后若有机会,再慢慢报答吧。”
似乎又恢复了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裴三郎,只是那眼中浮动着一丝难掩的失落。
沈霜宁触及他的眼神,也不敢再多言,便转身去看萧景渊了。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是主营来人接应了。
听说有伤员,还特地带了几辆马车。
前来接应的人看见眼前惨烈的景象,都忍不住想作呕。
严铮从石头上起身,啐了一口道:“这鬼地方老子真是呆够了,收拾收拾,赶紧走了!”
一名禁卫军迟疑道:“可是,孟副将他们还没回来。”
说的是去追捕谢延的禁卫军。
严铮不耐烦道:“他们没回来干我们屁事?老子任务已经完成了,走!”
......
出了密林,视线总算变得开阔明亮,竟觉得天边的阴云里都洒出了几缕温暖的阳光。
沈霜宁独自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眺望,劫后余生,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活着真好。
谢临左盼右盼,终于等到了他们回来。
没有亲眼看到沈霜宁,他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同样没有走的还有景瑜。
两人提前等在了外面,盼星星盼月亮,好在星星和月亮还未升起,他们所等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沈霜宁自己扶着车辕,慢慢下了马车。
“宁宁!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景瑜仗着自己也是女子,大庭广众之下便毫无顾忌地扑过去,一把将沈霜宁紧紧抱住。
景瑜早已换下了昨日的骑装,穿了一身云锦织就的浅色宫装,头发也绾得很讲究漂亮,反观沈霜宁却像是逃荒来的,除了那披在肩上的大氅格外干净,小脸都是脏兮兮的。
景瑜却毫不在意沈霜宁身上的脏污,抱了她好久。
若非父皇有令,不准她再上山去,她早就亲自去接沈霜宁回来了。
“殿下的脚好了吗?”沈霜宁拍了拍她的肩膀。
景瑜松开她,才道:“那点小伤早就好了,倒是你,怎么这么狼狈啊。老天爷,你都经历了什么?”
沈霜宁只是一味地苦笑:“说来话长,回头再告诉你。”
景瑜也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这时谢临走了过来,正满眼关切地看着她。
沈霜宁抬眸时一下撞入他清亮的眼眸,想到的却是那位深不可测的谢大公子。
谢临昨日也负伤了,唇色还有些泛白,此刻朝她弯唇一笑:“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也想跟她说更多的体己话,甚至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兹事体大,事关乱党和永宁侯府,严铮一个禁卫军副统领自是无权限处置,也不想掺和进来,便按照裴执的吩咐,先将事情先压下。
因此主营的人都还不知道山上具体都发生了什么。
谢临更不知道,他最敬重的兄长,险些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裴执骑在马背上,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临看出沈霜宁应是受了伤,终是没忍住,一把抓过她的手,才惊觉她的手好凉,顿时紧张道:“你受伤了,对不对?”
谢临的手总是这么暖,也很宽大,能将她的手完全裹住。
少年的视线如此灼热,满眼都是她。
沈霜宁终究没有将手抽出来,轻声应道:“一点小伤,没事。”
谢临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扫了一遍,才心疼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山上那么黑,又那么可怕,你一个姑娘家,又是怎么渡过的?”
沈霜宁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生出了几分心虚,雪白的耳垂泛了点薄红,敛下眸道:“你别问了。”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跟萧景渊共度一夜的,还是在山洞里相拥而眠,谢临知道那不得疯?何况眼下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谢临看她神情不对,于是敏锐地察觉到,沈霜宁不但有事瞒着他,而且似乎对他少了几分的亲近。
只是过了一夜而已,宁宁怎会变了呢?不会的,一定是宁宁太累了,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
他不该急着问这些的。
虽是这么想,可谢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心慌,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仿佛害怕她就此离他而去。
“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你不想我问,我就不问了。”
“诶呀,你不用道歉。”沈霜宁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移了话题。
“世子伤得比较重,小侯爷去看看他吧。”
谢临闻言才反应过来。对了,怎么没看到阿渊?阿渊人呢?
裴执已翻身下马,抬脚走过来时,视线在那两只交握的手上停顿片刻,才慢悠悠地出声道:“你的阿渊就快死了,再不去看,怕是连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了。”
第108章 谢临看裴执很不爽
裴执此话一出,谢临面色陡然一变,目光也看向他。
这才发现裴执白衣上的云纹,竟和沈霜宁肩上披着的大氅是差不多的,看着是一套。
谢临早在沈霜宁走下马车时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大氅过于宽大,长到了地上,不合身,显然是男子的。
这会儿看见裴执,再分明不过了。
谢临眯起了眼,已然明白,对方是不是政敌还另说,但一定是情敌!
他心里拈酸,看不惯宁宁身上有别的男子的东西,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终究忍了下去,没有一把拿掉那件碍眼的披风。
只是松开了她的手,说道:“我去看阿渊。”
沈霜宁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裴执。
她知道裴执刚才是故意这么说的,可这话到底不吉利,她不爱听。
但若是没有裴执,萧景渊也许就活不到现在了,是以沈霜宁虽有点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下属早已备好了担架,萧景渊仍昏迷未醒,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庞在阳光下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瞧着便让人心里一揪。
谢临虽早已知晓萧景渊负伤,却没料到伤势竟重到这般地步,不由担心起来。
沈霜宁立在一旁,简单解释道:“我们返程时遭遇乱党伏击,多亏少师大人带援军赶来解围。当时世子已是性命垂危,也是裴少师出手才救了他。”
谢临敏锐的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
这么说,是萧景渊先找到了她......一种微妙的不悦在谢临心头悄然漫开。
萧景渊已经被抬了下去,青云等人跟在后面,看到谢临时停了一下,拱手打了声招呼:“小侯爷。”
谢临回过神,他知道萧景渊昨夜也是带了人去的,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
谢临微微颔首,感激地道:“辛苦你们了,快下去疗伤吧。”
青云最后看了眼沈霜宁,便跟其他人离开了。
那两名为保护沈霜宁而死的护卫也被带回来了,沈霜宁记住了两人的名姓和住址,眼下她在营地没人,只能先拜托裴执妥善安置他们。
裴执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且这件事,本就是他该做的。
队伍后面还押着乱党,以及一堆乱党的尸首。
依照章程,这些人得拉下去确认身份,说不定还能从上面查出些蛛丝马迹。
可眼下公主殿下还在,严铮怕死人晦气冲撞了她,便客客气气道:“四小姐已经平安回来了,公主殿下先带人回去休息吧。”
“说的是。”景瑜这才反应过来,便拉着沈霜宁的手道:“别在这站着了,我们也走吧,你一定很累了,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之后再说。”
这些事情不是她们该操心的。
沈霜宁点点头,正要走,又想起该把披风还给裴执。
可解下披风时才发现弄脏了,有点不好意思道:“还是等我叫人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不用,直接给我吧。”裴执温声道,很自然地伸手接了过来。
两人之间有种自然的熟稔,谢临都看在眼里,眸色沉了沉。
原来他不在的时间里,他的宁宁不但结识了新的男子,而且这个男人,还在明晃晃地打她的主意!
谢临不爽到了极点。
严铮心情不好,连带着看谁都不顺眼,他目光在谢临和裴执之间徘徊,最终落到沈霜宁逐渐远去的背影上,心里嗤了一声“红颜祸水”。
沈霜宁走后,谢临再也不必维持表面上的镇定,冷峻着一张脸,抬脚朝裴执走了过去。
裴执慢斯条理的抚平披风上的褶皱,仿佛看不见谢临眼中的敌意,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又或者在他眼里,谢临不过是个青涩的少年,他一只手就能按得对方不能动弹,所以并不在意。
谢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裴执说:“来得正好,我有事同你说,随我来。”
裴执语气平淡,却有种上位者不容置喙的霸道,谢临不自觉就跟了上去,随即才猛然意识到,他干嘛听他的?
谢临于是停了下来。
也是这时,裴执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想你还不知道你兄长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你若是不想永宁侯府覆灭,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谢临瞳孔一缩。
裴执侧过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不快过来?”
裴执一句话就拿捏了谢临。
见他跟了上来后,裴执才转头对旁边的人吩咐:“去跟严副将说一声,等他忙完,请他过来一趟。”
下属恭声应是,便折返回去找严铮。
“裴少师找我何事?”严铮下意识问。
“少师大人没说。”
严铮闻言,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着应是跟谢家有关,眼珠转了转,应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
山林里的狗尾巴草几乎要盖过人的头顶,脚下的石头路崎岖不平,磨得人脚底生疼。
翟吉娇贵惯了,出行都是华盖马车,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便是有侍卫在左右开路,他的耐心也逐渐告罄。
于是满面阴沉地盯着走在前头的谢延,极度不耐道:“到底还有多久?”
谢延温温和和地回道:“就快了,殿下再耐心些。”
类似的话谢延说了不知多少遍。
翟吉怀疑谢延根本不认路,这种没人走的小径,怎么看也不像能直通什么出口。
这人该不会是走错了,在诓他?
翟吉忍了忍,心想要是天黑前还没到谢延说的地方,他就把这鳖孙给杀了丢在这里喂狼!
横竖也是个侯府不受器重的公子,爹不疼娘不爱的,身为嫡子过得还不如庶子,杀了也没人在乎。
翟吉随心所欲惯了,那股戾气又泛了上来,一把扯下头顶插着的野草折断,丢在脚下。
好在片刻后,终于走出了荒林,来到了平坦的林间小道上。
不远处的山沟里,几间茅屋隐在坡地间毫不起眼,旁边几丘梯田顺着山势铺开,屋顶升起的炊烟在风里轻轻摇晃,倒有几分与世隔绝的烟火气。
翟吉心里暗自惊奇,竟真有这么个地方。
翟吉早已口干舌燥,顾不上跟谢延置气,便一马当先地走了,那几名侍卫见状,自然紧随三皇子而去。
谢延和听风落在后面。
“随影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去那棵树留个记号。”谢延低声道。
听风点点头,抽出腰间短刀,在树干上刻了个“十”字印记。
翟吉一门心思扑在找地方歇脚上,压根没留意身后两人的举动。他很快走到村落近前,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正纳闷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模样憨厚的妇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冷不丁站在眼前,倒把翟吉吓了一跳。
“诸位大人是来找人,还是有别的事?”
妇人脸上堆着笑,臂弯里挎着个菜篮,篮子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瞧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翟吉自持身份,当然不会纡尊跟这乡野村妇说话,转头给侍卫打了个眼色。
那侍卫立刻上前,从钱袋里摸出一两银子丢过去,打发乞丐似的。
“我家公子迷了路,暂在这歇脚,你去腾出一间干净屋子,再备些吃的喝的来,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村妇看到银子便收了起来,也不多问,仍笑道:“原来是迷了路,快随我来吧。”
说话间,村妇看了谢延一眼,又平静地移开了。
翟吉打量着这个村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这村小不算小,可竟然没有看到几个人,尤其是男人。
村妇将一行人领进自家院子,院中有一扎着冲天辫的孩童正在骑木马,看到村妇回来,高兴地唤了一声:“阿娘,你回来了......”
紧接着看到了一群陌生人,孩童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怯生生地跑到妇人后面躲着,也不说话。
妇人对翟吉等人笑道:“这是我娃儿。”
无人在意,侍卫还催促了几声。
孩童抱着妇人的腿,抬起脸来,轻声问道:“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妇人眼神晦暗几许,拍了拍他的脑袋:“爹爹上山给大宝猎野兔去了,再晚点,就回来了。这几位是贵客,大宝去鸡舍将那只大母鸡抓来,咱要好好招待贵客。”
大宝闻言,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翟吉等人一眼,便转头走了。
妇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翟吉面上嫌弃,却实在太累,勉强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表情却变得更加不耐烦。
侍卫不敢触他霉头,一时都不敢说话。
唯有谢延泰然处之道:“殿下将信物交予我,我让我的仆从拿着信物去外面找人,如此,殿下也能尽快脱身。”
翟吉自从进了这里后,心里就有点不安生,此刻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没说话。
谢延道:“殿下若是信不过,可让侍从同去,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想必殿下也不想在这里过夜吧?”
翟吉思量着反正谢延人在这里,此人瞧着是个软脚虾,眼下又受了伤,不怕他搞鬼。
翟吉太想回到舒适的府邸,稍一思量,便将信物给了对方,又点了一名侍卫跟上。
显然是不太信任。
谢延也不在意,安安分分坐了回去。
没多久,一阵扑鼻的香气传来,只见妇人端了鸡汤进来,笑道:“乡野之地,粗茶淡饭,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还望担待。”
翟吉吃惯了山珍海味,嘴刁得很,他宁愿饿死都不会碰这里的东西。
侍卫可没有那么多讲究,凑过去大口朵颐。
妇人单独给谢延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筷子擦得干干净净,众人也只当她是朴实善良,看他受了伤才特意关照。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整个村落却寂静得像一片荒坟,一点人声也无。
见惯京城繁华的三皇子很不习惯这种死寂,仿佛放大了他心中的不安。
翟吉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沈霜宁,有些牙痒痒,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岂会落到这般窘境?
谢延自己处理了伤口,又从妇人那借了件干净的灰衣穿上,此刻靠墙端坐在角落,闭目养神,整个人处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像一座冷肃的佛像。
翟吉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就不急着回去?”
谢延平静道:“急有何用?”
这算什么回答?
翟吉看他越是平静,越是不爽,这会让他想到萧景渊那个死人脸,还有太子身边那位裴少师。
也是这般,在任何时候都处变不惊、运筹帷幄的模样。
想到这里,翟吉心里就极不平衡,为何太子就能招揽到这种人才,他身边就净是一些难堪大用的废物,脑子里转了一圈,竟连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真是可恨。
翟吉又看了眼谢延,眼睛转了转,道:“谢临处处压你一头,你就没想过为自己的前程好好谋划一番?”
这是在试探,若是谢延露出半分野心,他不介意拉他一把。毕竟谢临跟萧景渊交好,翟吉看谢临也很不爽。
若能挑得这兄弟二人生出嫌隙,倒也乐见其成。
谁知谢延回了他三个字:“没想过。”
翟吉:“......”简直没法聊。
他却仍不甘心,自顾自往下说:“听说你与林家小姐定下了亲事?可林家的门第,终究是比不上荣国公府的。等将来谢临娶了沈霜宁,便是连妻子都要压你一头,这般光景,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那妇人正弯腰擦着桌子,翟吉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他看着谢延,高高在上道:“我倒是觉得,你并不比那谢临差多少,你若是有那个心思,我可以帮你。”
翟吉觉得自己说得这么清楚,除非谢延是个傻子,否则不可能听不明白。
在他看来,自己是皇子,而谢延无权无势,这个橄榄枝他有什么理由不接?
第109章 说你蠢,你还不服
谢延抬眸,平静地看着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
随即笑了一下。
翟吉觉得成了,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却听谢延嘲讽道:“三殿下自己一屁股烂糟事没理清,倒是对旁人的家事格外上心。”
翟吉噎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竟敢嘲讽自己!
胸臆中本就憋着火气,当下便全涌了出来,他拍案而起,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谢延却没了先前的唯唯诺诺,只抬手端起桌前那只飘着几片茶叶的粗瓷碗,慢悠悠地浅啜了一口。
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此刻并非坐在这乡野茅屋里,而是置身于高堂之上,正细细品鉴着顶尖的龙井一般。
翟吉眼皮猛地一跳,感觉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只见谢延淡笑道:“蠢得出奇的东西,你以为你活到现在,是因为自己真的很聪明?不过是因为留着你这条命,比让你死了更有用罢了。
“换言之,你一无所有,偏生还没脑子,除了头顶皇子的虚衔,你有什么像样的价值,能入得了我的眼?我便是要依附皇子,太子和瑞王,哪个不比你有前途?
“我若是你,就向圣上请旨外放,远离京城,躲得远远的,万万不敢暴露出对那个位置的野心来。”
翟吉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哄着,何曾被人这么直白的嘲讽,还将他变得一文不值?!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和脖颈都暴起了寸寸青筋,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
“岂有此理,我要杀了你!!”
翟吉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扬手就要朝谢延劈去!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脖颈处忽然一凉,一把锋利的刀刃已然架了上来。
翟吉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
余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菜篮,才发现那盖着的蓝布不知何时已滑落,篮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冰凉的刀刃紧紧贴着肌肤,妇人慢悠悠开口,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原来,你是狗皇帝的儿子啊。”
翟吉惊怒不已,也顾不上教训谢延了,冲那几个还呆坐在桌边的侍卫嘶吼:“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我!”
离得最近的侍卫刚想起身,便浑身一软,又重重跌坐回去。
“殿、殿下......我好像动不了了。”
其余几人也是如此,一个个瘫软在地,别说拔刀,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翟吉立马意识到了那鸡汤有问题,又想起妇人刚才说的那句“狗皇帝”,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是圣天教乱党!
妇人低喝道:“把刀放下!”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翟吉吓得连忙把刀丢了。
“谢延,方才是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许给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只见谢延缓缓从座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见他明明也喝了鸡汤,却行动自如,翟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脊骨上窜起一阵寒意。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延摇了摇头,似是无奈道:“说你蠢,你还不服。”
这时,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有火光从窗户透进来。来的人不少。
翟吉忽然兴奋的大笑:“有人来接我了,你们都死定了!”
然而进来的那人看都不看翟吉一眼,径直朝谢延走去,恭敬道:“先生,人都到了,事不宜迟,我等这就护送您离开。”
这人正是本该拿着信物去营地的听风。
翟吉的笑意瞬间冻在了嘴角。
他望着屋外那些人,有好些个都是白日里才见过的村民,甚至那扎着冲天辫的孩童也在其中,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翟吉:“..........”
他几番辗转,吃了不少苦头,就是为了躲避乱党。结果,他竟是自投罗网,来到了乱党聚集的窝点!
而谢延,显然是这群人的头目。
翟吉闭上了眼,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在试图招揽对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会这么蠢?
“先生,这些人如何处置?”听风问。
谢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杀了。”
谢延走出屋子后,立马有两名壮汉持刀进去,挨个抹了那几名侍卫的脖子。
谢延看到翟吉两片苍白的唇瓣紧紧闭了起来,总算是老实了。便吩咐道:“把他打晕了带走,去白马寺,这里不用再回了。”
谢延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去,又道:“随影没有回来?”
听风脸色难看:“没有。”
-
前去追捕圣教余党的禁卫军回来了,没有抓住谢延,但活捉了一名乱党。
孟杨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拖拽进营帐,一把推到了裴执面前。
账内,裴执、严铮、还有谢临都在。
谢临已经从裴执口中得知,自己的兄长谢延竟是圣教中人,且参与了此次暗杀。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在谢临头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一片空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温文尔雅的兄长,与“乱党”二字联系到一起。
直到眼下,看到孟副将带回来的人,那人分明是兄长身边最得力的仆从随影。他终于认清现实,裴执的确没有骗他。
“为什么……”谢临的声音发颤,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揪住随影的衣领,双目赤红,“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随影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淡淡地笑了笑,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世子若想知道,不妨去问问侯爷,问问他当年都做了些什么。”
“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谢临困惑不已,胸口剧烈起伏着,粗声追问道,“兄长若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便是!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连累整个侯府!”
谢延乃侯府嫡子,名姓记在族谱之中。大梁律例,一人谋反,累及全族!
随影干脆闭上眼,沉默以对。
裴执坐在上首处,一脸平静地望着这一幕,眼底情绪难辨。
片刻后,他对严铮使了个眼色,对方便上前将快要失控的谢临拉开。
严铮一脚踹在随影身上,冷声质问:“说!你的主子藏到哪去了?”
随影倒在地上,依旧一声不吭,一副有种你弄死我的模样。
严铮见状,冷笑道:“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执正要开口,就在这时,有人慌忙进来通报。
“不好了,三殿下失踪了!”
严铮刚抬起的脚顿时定住,惊愕道:“你说什么,三皇子失踪了?!”
那士兵惶恐道:“公主殿下派人来说营地里不见三殿下的踪影,后来才得知三殿下早上也上了山,倒是带了几个侍卫,但一直没回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回来,定然是出事了。
才带回来一个,又丢了一个,还他娘的是皇子?!
严铮天都要塌了。
“三殿下没事上山去干什么?!”严铮抓狂道。三皇子失踪了,他要如何跟陛下交代?!
裴执冷静道:“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严副将还是快去找人吧。”
“对对对!得赶紧找回来!”严铮一脚跨过随影,急急忙忙出去了。
裴执:“来人,把这名乱党押下去看紧了。孟副将,你先到外面等我。”
屏退了左右之后,账内只剩下裴执和谢临二人。
裴执看向还僵坐在一旁的谢临,于是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保住整个侯府。”
谢临抬头看着他,满眼茫然。
裴执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道:“谢大公子与乱党牵涉颇深,犯的是死罪,便是圣上想对侯府网开一面,背后也有人想让侯府灭亡,最坏的结果,便是抄家灭族,好一点,那也是流放千里。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临绷紧了下颚线,他从裴执眼中看到了一脸无错的自己。
裴执淡淡道:“你连保住侯府的能力都没有,还如何许给她以后?你难道舍得让她跟着你吃苦受罪?”
-
这营地里都是男人,但毕竟公主殿下也在,是以留有不少宫女伺候。
两边营帐隔了些距离,守卫森严。
尊卑有别,景瑜和沈霜宁的营帐虽是分开的,却在同一个地方,走几步就能到。
沈霜宁白天回来沐浴过后,累得不行,便闷头一觉睡到了晚上。
这时醒了,看到桌上的玉佩,于是想起来该去把玉佩还给谢临。
谁知谢临竟主动来找她了。
“宁宁,我可以进去吗?”
谢临高大的身影映在营帐上,透着几分落寞。
守在外面的两名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沈霜宁听见谢临的声音,有些意外。
谢临以往跟她相处都很守分寸,此刻却大晚上来找她,连宫女都没避开,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霜宁犹豫片刻,便轻声道:“进来吧。”
谢临还穿着白天的轻甲,衬得身量颀长英挺,但脸色看着似乎比白天要憔悴了很多,眼里布满红血丝。
他掀帘进来后便停了下来,似是不敢过去,泛红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沈霜宁,眼里似有沉重的痛楚。
“怎么了?”沈霜宁撑着卧榻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谁知,谢临却二话不说将她搂进了怀里,双臂紧紧圈着她。
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才肯罢休。
沈霜宁被勒得有点难受,想让他松些力道,刚要开口,就被他闷闷的声音打断。
“别说话,让我抱你一会儿。”少年的嗓音里带着沙哑,裹着难以掩饰的颓丧,像只困在绝境里的小兽,只能借着她身上的温度汲取力气。
沈霜宁慢慢眨了眨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大约是知道谢延的事了。
她沉默片刻,随后抬起手,轻轻覆在他后背缓缓抚摸,无声安抚着。
四周安静极了,烛火在轻轻跳动,两人的身影交叠着投在营帐上。
过了许久,久到沈霜宁的手臂有些发麻,谢临才松开了些力道,声音低得像叹息。
“我以为,我努力进了金吾卫,谋得一个不错的前程,就能给你很好很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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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侯府过往
谢氏乃大族,侯府掌实权,在京中地位数一数二。
而他谢临,是永宁侯府世子,母亲是皇族出身,当今圣上更是他的亲舅舅,他身份尊贵,备受宠爱,谁见了都要敬一声“小侯爷”。
便是他什么都不做,甘心当个纨绔子弟,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金山银山。
他心爱的女人,也可以风风光光娶回家,然后锦衣玉食,千娇万宠的养着她。
她若喜欢宅在家里,他便给她最安稳妥帖的日子;她若呆腻了,他便抛下一切带她去看外面的世间山河;她喜欢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哪怕想要星星,他都会想法子架梯子去摘。
绝不会让她皱一下眉,流一滴泪。
他生来便拥有一切,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所拥有的东西不会改变。他要娶沈霜宁,有的是底气。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竟是踩着别人的血泪,吸着他人的骨血才得来的......
“宁宁,我以为我什么都有,可以给你最好的,可我太天真了,我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全。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侯爷,此刻竟是满眼惊惶、无助、还有深深的无力。
身上仿佛压着沉沉的重担,令人喘不过气来。
谢临眼眶湿热,眼泪滚到了沈霜宁颈间上的肌肤。
少年一腔赤诚,沈霜宁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于是眼睛也有些酸酸胀胀的。
沈霜宁的语气也不免难过起来,轻声道:“事情或许没有想的那么糟,圣上不是很疼你吗?侯夫人是圣上的妹妹,她去求求情,说不定圣上会格外开恩,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谢临松开她,唇角溢出苦笑:“我也这么想过,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我.......回去见过父亲了。”
从猎场到京城十几里地,可不算近,谢临又负伤,来回赶路,难怪看起来脸色很差。
沈霜宁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侯爷他也跟乱党暗中勾结了?”
谢延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知道了一些过往的真相。”
“什么真相?”
谢临沉吟半晌,却道:“有茶吗?”
“有,你去坐着,我给沏茶。”
沈霜宁先是屏退了营帐外的宫女,才取来一套素雅的白瓷茶具,盘膝坐在谢临对面的软垫上。
谢临一时沉默着没说话。
沈霜宁也不催他,她一边沏茶,一边努力的回忆起关于永宁侯府的事,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按照前世的时间节点,谢临是在今年九月就离京了的,还自愿请辞了世子之位,这件事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道小侯爷淡泊名利,却没人知道他究竟为何突然做出这般选择。
而谢延并未接任世子之位。
那位侯爷,据说是病了,还病得不轻,再也未踏出侯府一步。
侯夫人则离开了侯府,去了一座佛庙剃度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那样一座煊赫的永宁侯府,终是朱门紧闭,无人知晓里面发生过什么,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败落下去。
如今想来,原是跟谢延有关。可他费尽心思搅弄风云,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他为的什么?
沈霜宁隐隐觉得,这背后的真相并不简单。
谢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侯府对不起大哥,我也对不住他......”
那位裴少师告诉他,过往的真相不重要,可谢临始终忘不了随影那声泣血般的质问,于是快马加鞭回了侯府。
他迫切的想知道,谢延为何如此憎恨侯府?如果谢延只是想要世子之位,他完全可以让给对方!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狗屁虚名!
直到父亲亲口告诉了他那个被掩埋的真相——
“明远啊,你别怨你大哥,归根结底,都是为父的错!”
“......你祖母还在世时,掌控着整个侯府,我虽承袭了爵位,却只是表面光鲜,处处受制,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只要给他们母子锦衣玉食便是好,却忘了当初的誓言,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大哥,我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谢延那孩子,原来心中有这么多的恨意。也是,他亲眼看到母亲身死,怎会释怀得了?”
“若是当年宫宴上,我没有为你母亲作诗就好了,我不会被迫娶她,你就不会出生.......谢延若是想毁了侯府,就让他毁吧,这永宁侯府,我早就后悔踏进来了!!”
谢永年喝了一壶烈酒,才敢吐露真心话。
这二十年来,谢临第一次看见父亲这般痛苦悲愤的模样。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原来都是假的。
这些年他视作珍宝、引以为傲的亲情,一朝间被撕得粉碎。
酸涩、茫然、痛楚......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在一夜之间被上天硬生生从少年生命里剥离,徒留一个空洞的缺口,风一吹就泛着凉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周遭的光影都褪成了黑白,父亲脸上那混杂着怨愤与悔恨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模糊。
唯有一句话,在这片混沌里愈发清晰,如同在空谷中回响。
是兄长每次送他离府时,总会站在门廊下含笑说的那句:“阿临,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谢临一直以为,那是一句兄长寻常的关怀与牵挂,直至今日,他才猛然读懂谢延话语里的深意。
侯府是他的家,却从来不是谢延的。
过去种种被他无意中忽略的异样,都浮上了水面。谢延,原来一直在恨他。
那一刻,谢临所有的怨愤和不满都化作了一潭沉寂的死水。
世人皆知,永宁侯谢永年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原配,出身并不高。
但那时的永宁侯也只是家族旁支中不起眼的庶子,二人倒也相配,没有谁高攀谁。
两人婚后甚为恩爱,很快便诞下一子,名为谢延,取“情意永续”之意。
彼时的谢家主脉,人丁凋零,家族式微,偏逢唯一的嫡子成年后病逝,老侯爷也已是油尽灯枯,主家竟一时面临无人继承的窘境。
当时的老夫人便决意从旁支里挑个人过继,千挑万选,于是就选中了谢永年,多半是因为他已有子嗣——谢家那会儿实在怕极了断了香火。
老夫人对谢永年还算满意,对年幼聪慧的谢延也颇为疼爱,将其视为世子培养。唯独瞧不上他那位发妻,也就是谢延的生母。
只嫌那女子出身太低,既不懂琴棋书画,性子又怯懦,处处都入不了眼,觉得她根本配不上即将袭爵的谢永年。
偏巧,宫里那位常玉公主对才华横溢的谢永年流露出爱慕之情。
可他已经成家,公主金枝玉叶,既不可能做妾,更不能与一介平民女子平起平坐。于是老夫人逼着谢永年休妻,用尽了手段,他却死活不肯抛弃发妻。
后来,老夫人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贬妻为妾。如此,那女子还能留在谢永年身边。
谢永年万般无奈,终究是应了。
结果原配不堪受辱,竟是投湖自尽!
更令人扼腕的是,她死后才知,彼时的她已有三个月身孕。一尸两命!
逼死发妻是丑闻,对外,侯府谎称那女子是病亡。
并且将真相瞒得死死的。
彼时谢延才四岁,便是懵懂些,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原配死后不过两个月,常玉公主便风光嫁入侯府,成了新的侯夫人。成婚不到一年,她便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老夫人高兴极了,捧着刚出生的谢临,直言这孩子便是侯府将来的世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着谢临,仿佛他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子。
而谢延的处境却变得尴尬,甚至难堪,他本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仿佛一夕之间成了外人。
他自幼天资聪颖,四书五经过目成诵,那时的他还存有一丝孩童的天真,对家人也抱有一丝希冀。
他想着,或许只要自己足够好,父亲就会回头看看自己,祖母也会对他好。
于是他更加用功,努力将课业做得更好,字也写得比拓本还工整,连翰林学士都点头称赞。
可换来的,却是老夫人愈发冷厉的眼神,她不喜欢他,甚至怕他的风头会盖过谢临,便处处打压他,敲打他,防贼一样防着他。
于是谢延学会了藏拙,也藏起了所有的恨意。
他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样,装做一个孝顺的晚辈、友善的兄长、不争不抢的谢大公子。
接受一切不公的安排,心如止水,照单全收,内心却悄然许下宏伟且恶毒的心愿——他要整个谢氏一族给母亲陪葬,更要让皇族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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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裴执凭什么教训他?
......
“先生,白马寺就在前面了。”
雨夜冷寂,车骷颅在黑暗中缓缓转动,远处寺庙里静静透出温和的光。
谢延端坐在马车里,闻言缓缓睁开眼,轻咳了几声,眸底一片沉冷的暗色。
马车停在白马寺前,谢延从车上来,听风扶着他,撑开了一把伞。
雨点像冰珠子似的砸在伞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令人心烦意乱。
有人上前敲了三下门。
门从里面打开,僧尼迎着一行人进去。
这白马寺是座小庙,坐落在南郊林地里,供着弥勒佛,来这儿香客很少,显得十分冷清。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寺庙,竟会是圣天教藏在京城里的窝点。
庙里四周点了蜡烛,一尊木头雕刻的弥勒佛端坐在神龛之上,仿佛面带笑意地凝望着他们。
赶了一晚上的路,教徒们早已累得不行,纷纷散开坐下休息,两名僧尼给他们送了水和馕饼。
这些人都是穷苦人家的寒酸打扮,却有几个眼藏凶戾,面上带疤,一身血腥气。
气氛沉重,一时没人说话。
谢延则穿着一身灰衣,背着双手,站在神龛下凝望着那尊弥勒佛,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分了半块馕饼,拿去给谢延,脆生生道:“哥哥,你吃。”
妇人见状,吓了一跳,忙过来要将大宝拉走,一脸歉意地道:“大宝不懂事,先生勿怪。”
“无妨。”谢延接下那半块馕饼,然后手掌在孩童脑袋上揉了揉,温声道:“大宝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吧?”
妇人闻言一愣,点了点头,似想到什么,眼神又有些黯淡。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又如何呢?
他们本就是戴罪之身,亡命之徒,能活着就不错了,谈什么上学堂呢?
今日被朝廷所杀的冯良策,正是她的丈夫,大宝的爹。
谢延道:“等去了荆州,便让大宝认我作先生吧。”
妇人顿时喜不自胜,连连弯腰道谢。
旁人或许不清楚谢延的身份,她却是知道的,藏机先生在教中地位尊崇,有他庇护大宝,大宝后半生也能有依靠了!
翟吉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他醒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股恨意顿时涌了上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谢延,你这个叛贼!竟敢挟持皇子,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音刚落,周遭原本低低的议论声骤然停了。
所有教徒都转过头来,几十双眼睛在跳动的烛火下泛着幽光。
佛像之下,那些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野兽的审视,阴森不已。
翟吉的怒骂声卡在喉咙里,猛然惊醒般,意识到眼前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不由缩了缩脖子。
谢延嫌他聒噪,给旁人递了个眼神,立刻便有一汉子脱下袜子,强行塞进了翟吉嘴里。
一股酸臭味强行进入口中,翟吉翻着白眼,差点没被熏死。
谢延没有理会翟吉,叫上几人去到佛像后面的屋子里议事,半个时辰后,他从中走出,翟吉脸上多了些青紫的伤痕。
先前的嚣张气焰已荡然无存,瞧着是老实了不少。
“看好他。”谢延扫了一眼地上瘫软的人,声音没什么起伏,“别伤了脸,若是让人认不出原主,留着他便没什么用了。”
说罢抬脚离开了寺庙,听风叫了几人拿上家伙跟上。
谢延要去永宁侯府,将母亲的牌位取回来。
-
沈霜宁看着眼前格外沉重的少年,心中不忍,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谢临,这不是你的错。生在侯府,不是你的选择。”
谢临故作轻松地笑道:“一切皆有因果,如果命运是这么安排的,我愿意承受这个代价,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她道:“侯府如今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世事变幻,我也不知明天会如何,我不想你跟着我冒任何风险。”
沈霜宁抽回自己的手,故作生气道:“你是觉得,我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
“当然不是了。”
他静静凝望她,好半晌,才轻声道:“傻瓜,我怎么舍得让你跟我受苦?况且,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国公府,我们都不能那么自私。所以,婚事先放一放吧。”
他说这句话时,嗓音是嘶哑的,放在桌下的手也不由得紧攥成拳。
他想抱怨命运不公,可仔细想想,他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享受了二十年的尊荣与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这样的日子够旁人羡慕一生了。比起大哥在侯府那些年的隐忍与痛苦,他又有什么资格抱怨?
哪怕他最后真的娶不了心爱的姑娘,但这辈子能遇上沈霜宁,真真切切地对她心动过,尝过这鲜活的爱意,也不枉此生。
如此一想,谢临心头反倒敞亮了些。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一个沈霜宁抵得过世间最好的一切。
沈霜宁垂眸看着咕嘟冒泡茶水,鼻尖发酸。
谢临又笑了起来,眼底的郁色散了些,带着点少年特有的狡黠:“不过,我跟你说这些,可并不意味着我要将你拱手让人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撑着桌沿起身,上身微微前倾,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后颈。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将她一点点拉近。
随后,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额间。
少年的唇并没有手掌那般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却软得像初春刚融的雪。
沈霜宁怔怔地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听见他的声音裹着呼吸落在耳畔:
“宁宁值得最好的,我还不够好,但这世上也找不出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蹭过她的发鬓,“所以,我还舍不得放手。这辈子,我都会喜欢宁宁。”
沈霜宁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临又像变戏法似的,将一支玉兰花簪穿进她发间。
“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婆婆在卖这个,我一眼看到这支簪子,就想起了你。后来又想啊,我真是太坏了,怎么能在今天跟你说这些话,叫你伤心。”
“所以便买下它,拿来给你赔罪,你若是心里还有气,你就打我骂我,拿我出气。”
沈霜宁抬眸望着他,眼泪不知怎的就流了下来,于是真的就抬起手,攥拳锤了锤他的胸口。
力道不轻不重的。
谢临的心却很痛。
他的手移到桌边撑着,等她停了下来,他便靠过去,额头相抵,执拗又深情地望着她,眼里还有几分痛楚。
“若是我无法娶你,你一定要找一个比我还好的人。”
呼吸交缠间,谢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嫣红柔润的唇瓣上,喉间一紧......
营帐外不远的地方,两名宫女看到账上映出两道的影子,兴奋得互相拍对方的肩膀,看得羞红了脸。
突然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宫女一惊,立刻收敛了神情站好。
待那人走近,才看清是谁。
“少、少师大人?”
营帐内,谢临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这才看到近在咫尺的娇颜。
少女两片唇瓣比想象中柔软,舌头也很软,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许是不小心有眼泪卷入,还有点咸。
谢临如梦初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不对,他方才好像没有去吻她,是她主动凑上来的。
这个念头闪过,谢临便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退了回去。
惊愕道:“宁宁,你、你怎么......”
沈霜宁坐着没动,湿润的眼睛盈盈望着他,抿了抿唇,道:“你刚刚不是想亲我么?”
女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月白寝衣,料子薄得像层雾,勾勒出隐约的肩线,乌发如泼墨般散在背后,衬得那截脖颈愈发修长莹润。
未施脂粉的脸在烛光里透着天然的娇媚,雪肤泛着暖玉般的光泽。
谢临来时满心烦绪,压根没留意这些,此刻目光撞进这幅画面里,心头猛地一跳。
她此刻的模样,竟让他莫名想起话本里写的山中精怪,清冷又勾人,带着种让人心惊的美。
血气“轰”地冲上头顶,谢临那张俊朗年轻的脸霎时红透了。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有些手足无措。
“我、这.......咳,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
沈霜宁就这么看着他落荒而逃,随即吹灭了蜡烛,合衣躺回了榻上。
裴执看到谢临红着一张俊脸从营帐中出来,两道长眉不由得拧了起来,压着火气似的。
“我让你去同她说清楚,你去她营帐里做什么?姑娘家的清白何等重要,你可有考虑过?既不打算娶她,便要时刻守着分寸!”
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这架势倒比亲兄长还要严厉几分。
谢临神情讪讪,下意识辩解道:“我没想损她清白,这种事只能私下跟她说,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
“这算什么理由?”裴执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来,声音浸着几分寒意,“做事之前不会动脑子?”
谢临这才反应过来,裴执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用这种语气教训他?
谢临“唰”的一下冷下脸,当下便怼了回去:“我比你在乎她!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裴执不说话了。
谢临又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少年人认死理的执拗:“再说了,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斤斤计较什么清不清白?她将来的夫婿若是在意,那就是不够喜欢,不配娶她。”
在他心里,自己喜欢的姑娘,无论怎样都是好的。而且宁宁千般好,谁敢对她挑三拣四?
兴许是认同了,裴执不再同他争执。
这时,严铮大步走过来,脸色铁青。
谢临见他出现,以为是抓到了谢延,顿时紧张起来,两只手握紧了。
严铮怒道:“狗日的圣天教,他们竟然挟持了三殿下!这是我在林子里发现的......”
严铮将翟吉信物拿给裴执看,上面还有一张字条。
写的是明日午时,开西北城门,不得有任何官兵在场,同时还要准备三万两给他们做盘缠。否则,三皇子的脑袋会出现在京城最热闹的市集上。
“简直岂有此理!”
严铮气得冒烟:“若是被我知道他们的藏身之所,我定要将他们乱箭射死,碎尸万段!”
裴执忽然道:“白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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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不需要他赎罪
“白马寺?”严铮一愣,对这个地方竟无任何印象。
“少师大人是说,那群乱党藏在白马寺里?”严铮追问道。心里却打了个转,对方如何知道的?
裴执眼神闪烁,神情却没有半点变化:“猜测而已,究竟在不在,还要去探一探才清楚。”
严铮也未深究下去。
这位裴少师虽看着年轻,行事却十分老练,全然不像京城里那些走鸡斗狗的世家公子,或是初入官场一眼望到底的官员。
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家伙,不但得了太子青睐,还入了圣上的法眼,如今又在内阁做事,这本事可比他高多了。
人家自有他获取消息的门路,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念头一落地,严铮便不再琢磨了,随即又迟疑道:“可三殿下在乱党手里,若是打草惊蛇,三殿下的情况岂不是更加危险?那些乱党可并非善类......”
他们已经查清,那些人就是十多年前从狱中出逃的犯人,后来才被圣天教吸纳。
与普通教众不同,他们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狠起来别说别人的命,自己的命都能不在乎!
严铮方才也是太恼火了,才冲动说了那番话,眼下三皇子在乱党手中,他们不得不顾忌三皇子的安危。
裴执也是想到了翟吉,心境却跟严铮全然不同。
翟吉这个蠢货,竟会落入谢延手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蠢人活着还有什么必要?
这世上,蠢人就该死。
本想借此机会抹除谢延,却出了翟吉这么个变数,裴执的心情一落千丈。
“白马寺不必去了。”裴执说道。
严铮眼珠子转了转,虚心请教道:“少师大人有何妙计?”
裴执平静道:“按他们说的做,放他们走,三皇子自会平安无事。”
严铮:“可是……”
裴执道:“他们的目的是离开京城,不是杀皇子,你若想着在城门搞埋伏,反而会害了三皇子。”
谢延不会想真的杀了翟吉的,毕竟杀死一名皇子,朝廷必会震怒,引来的麻烦会更大,委实没有必要。
严铮闻言浑身一震。
这裴少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怎么看出他在想什么?
严铮方才的确想过:先假装配合乱党,实则在城门口设伏,引发动乱,趁机救出三皇子,再将那群乱党一举歼灭!
如此一来,便能弥补弄丢皇子的过错,免受责罚。
谁知,竟被裴执一眼看穿了!严铮背后爬上了层层寒意。
“那……就这么放他们走吗?”严铮还是不甘心。
裴执道:“等平安接回了三皇子,再派兵追捕也不迟。”
话是这么说,裴执却知道一旦放谢延离京,凭这些人是很难再抓到他了。
严铮咬了咬牙:“谢少师指点。”
严铮走后,谢临还在原地踌躇不定,似乎有话要说。
裴执睨了他一眼:“有话就直说。”
谢临深吸一口气:“我能不能也跟着去?”
裴执眉梢微挑,目光带着审视:“你去做什么?”
“自、自然是将他抓回来了!”
谢临对上他的眼睛,莫名有种被看穿的感觉,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心虚。
他慌忙别过脸,故作镇定道:“不是你说的吗?我若能做到大义灭亲,才能最大程度保全侯府。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去将他擒回,带到圣上面前,也好代表谢家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裴执看了他半晌,终究没说什么,淡淡道:“你既有心赎罪,那就去吧。”
谢临生怕慢了一步,拔腿就走,全然没留心裴执方才说的“赎罪”二字。
-
然而世事难料,变故发生得太快。
谢延抱着母亲的牌位从侯府出来时,街边尽头慌忙跑来三个人影,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抱着大宝,身后竟然还跟着脸色惨白、仿佛失了魂的三皇子。
谢延眼皮狠狠一跳,侯府门前的其他人也个个变了脸色。
听风急忙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那壮汉到了谢延面前,扑通倒地。
“死了!都死了!”壮汉双目赤红,喘着粗气道,“来了一群官兵,直接闯了进寺庙,见人就杀!”
大宝眼睛红红的,在偷偷抹泪。
“怎么会这样......”听风一惊,指了指翟吉:“他不是也在那里吗?有他在,那些人还敢动手?”
壮汉愤恨地捶了下地面:“那群人根本不管不顾!一说他们的皇子也在,杀得更凶了,要不是先生早有准备,提前备了火油,我们放火烧了寺庙突围……恐怕这会儿没一个能活着出来!”
翟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闭眼就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还有官兵挥刀追杀他的画面。
谁能想到,他以为的救兵,竟是来杀他的,而劫持他的凶徒,反倒在保护他......
想到那些官兵,翟吉哪里还不明白,分明是有人想趁乱取他性命!是太子?或是皇后一党?甚至可能两者都有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果然,谢延下一秒便开口道:“这是有人想一箭双雕。”
等天一亮,全京城都会知道永宁侯府出了反贼,还挟持了皇子,在官府前去救援时,反贼恼羞成怒将皇子杀害。届时圣上龙颜大怒,永宁侯府必遭灭顶之灾!
这样一来,既能除掉三皇子,又能扳倒谢氏一族,真是一箭双雕的好算计!
听风脸色凝重:“眼下那些人肯定在四处搜查,城门也多半戒严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了谢延。
谢延长身玉立,怀中母亲的牌位被一块素净的白布妥帖裹着,素来温润的眉眼间,添了几分疏离的寡淡。
这时,谢延身后响起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
“先到府里避一避吧。”
谢延应声回头,于是对上了永宁侯沉痛的目光。
立即有人反对:“先生,不能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报官?!”
不等谢延有所反应,翟吉已经拔腿先一步进去了,反正他跟他们本就不是一路的。
永宁侯急忙辩解道:“诸位放心,我绝无报官之意,也绝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们来过!”
刚走出几步的翟吉猛地回头,低喝一声:“永宁侯!”
谢永年看向他。
只见三皇子怒发冲冠,厉声道:“你疯了不成?他们可是乱党!叛贼!你不赶紧派人拿下他们就罢了,竟还打算包庇?!谢家满门的性命,你都要弃之不顾吗?还是说,你也有不臣之心!!”
谢永年咬紧了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时没有作声。
谢延正看着他。
气氛剑拔弩张。
终于,谢永年有了动静,他扭头对管家沉声吩咐:“把他给本侯拿下!”
谢延身边的人立马抽刀而出,纷纷将谢延护在身后,大宝也红着眼睛,怒视着对方。
听风道:“公子,您先走,我们断后!”
谁知谢延却抬手,苍白的指尖缓缓按下了他的刀。
听风正疑惑间,结果就听到翟吉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响起。
“谢永年,我可是皇子!你竟敢这么对我!你们谢氏一族,全都该死——”骂声戛然而止。
只见翟吉被几个仆从牢牢按在地上,嘴里还被塞了什么,只能瞪大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
“........”
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
只见永宁侯抬起脚,缓缓朝谢延走了过去,他望着谢延的脸,仿佛想从这张年轻的面容里,寻到某个熟悉的影子。
谢永年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目光落在谢延怀抱着的牌位上。
“你要带你母亲走,爹没有意见。”谢永年抬手,轻轻按在谢延的肩上,“但眼下外面危机四伏,你逃不掉的,你身上还有伤,让府里的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需要。”
谢延冷冷吐出三个字,一把挥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走。
谢永年急忙追上前几步,一瞬间老泪纵横,哽咽道:“延儿!!”
“是爹对不住你们母子俩啊!!!”
谢延的脚步似乎顿了顿,肩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
他抱着母亲的牌位,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身影很快便被黑暗吞没.......
-
一夜过去,沈霜宁对外面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
清晨,她刚从自己的营帐中走出,便察觉到营地外围的守卫明显增多,防守也比从前更严。
一问才知,是三皇子被乱党俘获了,目前下落不明,谢临和裴少师等人都已动身前去追查此事。
沈霜宁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得心头一震。她暗自思忖,此事恐怕对谢家极为不利。
心往下沉了沉。
谢临昨夜并未向她吐露自己的打算,因此沈霜宁并不知道他内心是如何筹谋的。
不过这终究是谢家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置喙,即便想插手,也未必有那份能耐。就让谢临自己去解决吧。
沈霜宁先去了景瑜营帐中安慰她。
翟吉是她亲兄长,景瑜又岂会不担忧?她才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父皇不放心我在外面,派了人过来接我回去,你要跟我一起走么?”景瑜问道。
沈霜宁想起萧景渊至今还未清醒过来,于是摇了摇头:“殿下先回吧,我留下照顾世子。”
景瑜也没有再劝。
送走景瑜之后,沈霜宁便去看望了萧景渊。
萧景渊正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整个人透着一股病弱的沉寂。
沈霜宁目光落在他平静苍白的面庞上,忆起他倒在自己怀中那句哀求的话语,眼神不免复杂起来。
沈霜宁也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只是一念及此,心头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迟了一世的歉意,以命相抵就能抵消得了么?她上一世,也是死了啊。
前世所受的冷落之苦,所留下的伤痛是真实存在,沈霜宁无法做到彻底原谅他,却也不需要这一世的他来赎什么罪。
“世子一直没醒吗?”沈霜宁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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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前世谢延出现在她的葬礼上!
一旁的青云缓缓摇了摇头,神色间满是忧虑。
沈霜宁也跟着蹙起眉:“那他的伤势可有好转些?”
萧景渊受伤的消息传开后,宫里已经派了御医过来诊治。只是这山中气候阴冷潮湿,终究不是养伤的好去处。
可眼下他这副模样,也只能等他醒转过来,才能挪回王府去调养。
青云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无奈:“药一直喂不进去,又怎么可能好转呢?”
话音刚落,帐外的下人便端着一碗药进来。
萧景渊营帐里的仆从都是男子。
沈霜宁朝下人伸出手,道:“给我吧。”
萧景渊终究是为了救她才受了重伤,她不能坐视不理。
下人犹豫着看向青云,青云看他这么没眼色,就气不打一处来:“给呀!”
下人这才捧着药碗递过去。
青云在一旁对昏迷的萧景渊说道:“世子,四小姐看您来了,您快把药喝了,快些醒过来,她才能安心回国公府啊。”
青云说完这句话,沈霜宁便舀了勺汤药,小心翼翼地喂进男人唇边。
令人惊奇的是,之前不论是谁喂药,都是只出不进,可沈霜宁一来,竟然就让他乖乖喝下去了!
不过片刻,一碗药便见了底。
沈霜宁取过手帕,细致地替他擦去唇角残留的药渍。
青云笑道:“还是四小姐来了管用。”
沈霜宁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青云又关切道:“四小姐的伤如何了?”
沈霜宁脸颊上还留着几处细微的擦伤,身上其他地方也多是皮外伤,要说稍重些的,便是膝盖上的伤。好在已经上过药,如今早已缓和许多。
不过上了药,也已经缓过来了。
沈霜宁回道:“已经没事了。这里有我,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那便有劳四小姐了。”
青云说着,便带着帐内的仆从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沈霜宁静静陪在萧景渊身边。
沈霜宁坐在榻边,手撑着下巴,慢慢打了个哈欠,竟有些困了。
四周静极了,一阵玉兰幽香萦绕在萧景渊鼻端,他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就要醒过来了。
可当他“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竟是一片刺目的素白。
耳边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哀恸哭声,随着那悲戚的声音逐渐清晰,眼前的画面也如晕开的水墨般缓缓铺展——
那竟是在燕王府,沈霜宁的葬礼上!
萧景渊顿时心如刀割,痛得无法呼吸。纵然明知这是早已发生过的往事,他却依旧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幕。
然而还不等他挣扎着逃离前世的梦境,葬礼上就来了不速之客。
“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敢擅闯王府?世子妃的葬礼,岂容尔等放肆!”管家怒声呵斥,拦在来人面前。
“都给我滚开!我是你们世子妃的亲兄长,来看她最后一眼,有何不妥?”来人压抑着怒火,声音从前方传来。
“沈、沈大公子?”前来吊唁的宾客中有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很震惊,沈修辞不是死了么?他怎么出现了?
还有他旁边那个穿着苍青道袍的男子是谁?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不算极其出众的外貌,衣着也并不华丽,却独有一份卓然的气质,神姿高彻,渊渟岳峙,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萧景渊站在灵堂前,抬眼望去,看见此人时,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有人盯着那道袍男子看了半晌,忽然迟疑着开口,声音里满是困惑:“那、那不是永宁侯府的谢大公子吗?”
谢大公子,谢延!
-
身旁忽然传来细碎的呓语,沈霜宁猛地睁开眼,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她立刻转头看向榻上的萧景渊,只见他额头布满冷汗,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霜宁见状,连忙起身过去,俯身查看他的状况。
“萧景渊?”她轻声唤道。
可榻上的男人依旧没有反应,仿佛陷入梦魇之中,难以脱离。
沈霜宁用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冷汗,正在这时,萧景渊突然睁开眼眸。
沈霜宁动作一顿,有点被吓到了。
“萧......”
她刚要唤他的名字,只是话音还未完全出口,便被他猛地一把拉入怀中。
沈霜宁惊了一惊,生怕自己压到他的伤口,连忙想撑着起身。
萧景渊却不肯松手,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满是哀求:“别走,别离开我……”
沈霜宁又担心自己若是挣扎,反倒会牵扯到他的伤处,让他更疼,只好暂且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抱着。
青云听到里头的动静,还当是出了什么意外。
慌忙撩起帘子冲了进来。
谁曾想抬眼一瞧,竟看到自家世子抱着沈四小姐不放!
沈霜宁见他进来,正要开口让他过来搭把手忙,谁知他竟捂着脸扭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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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宁抬眸看着不知何时又闭上眼睛的男子,眉头拧起,语气不悦道:“萧景渊,你故意的是不是?”
帐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沈霜宁狐疑地盯着他,这才发现他竟又昏了过去——不,或许该说,他方才根本就没真正清醒过。
只是那两只环着她的手还没松开,好在力道已轻了许多。
沈霜宁这才慢慢从他身上起来,愈发确信他方才只是做了噩梦,并未真正醒转。
接下来的几日,沈霜宁依旧守在营中照料。药是一顿不落地喂进了口,也有了转好的迹象,可这人却迟迟没有醒来。
不仅没醒,还时常被噩梦缠扰,两道长眉总在昏睡中紧紧锁着,唯有沈霜宁在时,才会好一些。
沈霜宁望着他这副模样,都有些苦恼了,喃喃道:“萧景渊,你都梦到了什么?”
宣文帝牵挂着萧景渊的伤势,又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太医过来,还下了死命令,务必要让萧景渊尽快醒来,否则便提头去见。
如今乱党四处流窜,外面的天早已乱了,镇抚司群龙无首,永宁侯府也正是需要萧景渊的时候,他实在不能就这么一直昏睡下去。
“世子伤及要害,能保住性命已是上天眷顾。幸亏这些天都喝下药了,否则这条命怕是早就被阎王勾走了。”
老太医捻着胡须,语气稍缓,可话锋一转又沉了下来,道,“只不过头几日最是凶险,若能熬过这关,便能转醒。可若是再过两日仍不见起色,只怕……”
沈霜宁心头一紧,急忙追问:“只怕什么?”
太医重重叹了口气:“那恐怕……这辈子都要卧病在床,成个醒不来的活死人了。”
沈霜宁觉得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想起了妙手堂那位“女神医”。
她当机立断,派人去将慕渔请来,结果却得知,慕渔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回乡探亲了。
也是这天晚上,萧景渊浑身发烫,情况危急,竟是连药都喂不进了,甚至还吐了血。
太医和仆从们手忙脚乱,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见成效,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慌作一团时,一旁冷不丁传来一道娇声,带着几分凝重:“只要能让他退烧,他就会没事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霜宁站在榻边,眉头紧蹙。
这几日她也是尽心尽力地守着萧景渊,脸颊瞧着似乎都消瘦了些。
老太医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一边急声道:“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退烧,否则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伤及五脏六腑,到时候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救啊!”
另一名太医绝望道:“只是眼下,世子不肯服药,便是灌进去了,也要吐出来,根本没法子!还有世子这脉象,也是诡异得很,老夫竟从未见过......”
沈霜宁急忙打断道:“若是将他泡在冷水里,可管用?”
太医猛地摇头:“不可不可!世子本就伤及根本,此刻用冷水激身,怕是会气血逆涌,反倒坏事!”
沈霜宁把心一横,道:“那就让我来吧。”
账内众人皆是一愣,这什么意思?
沈霜宁没有过多解释,只扬声吩咐青云:“去打桶冷水来。”
又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众人虽满心疑惑,却也没了办法,只好纷纷退出去。
青云很快便打了满满一浴桶的冷水,他似乎隐隐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有些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什么,默默退到帐外守着。
营帐内再无旁人,沈霜宁褪去层层外衣,只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然后一咬牙,抬脚踏入浴桶中,缓缓蹲下,几乎将整个人都泡在里面,
山泉水带着彻骨的寒意,刚一接触皮肤,冻得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沈霜宁牙关紧咬,强忍着那刺骨的冷意,任由寒气一点点浸透四肢百骸。
不过片刻,她的嘴唇便冻得发乌,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可她依旧没有动。
直到感觉浑身都被冻得冰凉,这才猛地从浴桶里站起身,胡乱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便赤着脚快步朝榻上的男子走去。
萧景渊本就只穿着一件中衣,方才太医们诊治时又将他的上衣拉开了些,此刻一片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外。
若是忽略那些狰狞的伤口与病态的潮红,这幅肌理分明的身躯该是多么赏心悦目。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于是弯腰慢慢爬了上去,在萧景渊身旁躺下。
她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神复杂,唇瓣轻轻动了动:“萧景渊,今天过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萧景渊意识昏沉间,只觉一团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忽然贴上自己,带着一股清冽独特的馨香,像盛夏里骤然闯入的一缕凉风,驱散了些许灼人的热浪。
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几分,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
但很快,这股凉意又离他而去。
萧景渊无意识蹙了蹙眉,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吟,胸口的起伏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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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景瑜公主很钦佩她
国公府正厅。
除了尚在真定治理的国公爷不在,沈府能说上话的主子都在这儿了。
“大嫂,这宋府的宴怎么就去不得了?你们大房不去,总不能还拦着我们吧。”说话的是二房夫人。
她生得一双吊梢凤眼,鼻梁挺直如削,嘴唇薄而分明,是个打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颇有手段心思的女人。
三房夫人杨氏也在,她不吭声,却是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去赴宴。
能被宋府宴请的人家,定是高门大户,不比荣国公府差多少,杨氏是带着为沈菱挑选夫婿去的。
她本就觉得大房不会真心待她们母女,是以沈夫人越是压着不给去,她越觉得大房见不得别人好。
沈夫人坐在主位上,扫了他们一眼,道:“我已经给宋府回帖,三日后的宴席,沈家人一个都不会去。”
二房夫人脸色一变,语气有些不满了:“大嫂,你不能这么霸道吧?你怎么能代我们做决定?”
沈夫人道:“我是国公府的主母,我当然可以这么做。”
二爷沈魏语气还算温和:“嫂嫂,你这总得有个理由吧?你说我们一个都不去,岂不是太不给宋家面子,那不是将人得罪死了吗?”
杨氏也忍不住道:“大嫂,你不怕得罪宋府,别拉我们下水。”
宋阁老与圣天教勾连一事暂不能明说,这桩隐秘至今尚未在京中透出半分风声。倘若此事从国公府里不慎传扬出去,只怕会惹来难以预料的风波。
沈夫人看着他们,懒得废话:“你们若是不愿听我的,非要去,我也不拦着,但是谁要去宋府的宴席,就得先分家。”
“分家?!”二房夫人震惊道,“你疯了?”
沈魏道:“嫂嫂,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都是一家人,说分家多伤感情啊。”
“我没疯,也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沈夫人冷静道,“我话就放在这儿了,谁想去,就分家了再去。”
分家便意味着财产切割,今后各过各的。
然而,二房和三房都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全家的吃穿住行,甚至官途上的打点,处处要仰仗大房,光凭这一点,沈夫人就能轻易拿捏他们的七寸。
更别说杨氏还惦记沈夫人答应给沈菱的嫁妆了,要是分家了,这笔嫁妆定是拿不到了。
一时间,二房、三房的人都老实了,只是脸上仍有一点不服。
沈夫人的语气方才稍敛,缓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既然身为国公府的主母,自然要以府中大局为重,宋府那场宴席,是鸿门宴,去不得,以后你们自会明白。”
“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背着我偷偷去了宋府,还是那句话,滚出荣国公府。”
二房夫人精明,会听出其中利害,这话主要是说给三房听的。
杨氏心中那点攀附的盘算,被这声警告敲得粉碎,终究是将那点心思强压了下去。
二房夫人又道:“那镇国公府呢?要不要去?”
沈夫人端茶饮了一口,才道:“你们自己决定。”
二房夫人敛下眸,眼珠转了转,没说话。
离开正厅后,二房夫妇顺着抄手游廊走回去。
沈魏问夫人意见:“那镇国公府咱们还要不要去?”
尤氏立刻道:“不去,都不去。”
沈魏不解,又问了一遍:“怎么,镇国公府也不能去?”
尤氏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般:“推了宋府的邀约,转头就去镇国公府,你让宋府那边怎么想?”
“干脆两边都不去,谁也不得罪,那天你就称病,留在府里,谁也不见,懂了吗?”
沈魏一思量,觉得有道理:“行,都听你的。”说完便要走了。
走出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回头跟尤氏说了声:“对了,今晚我在林氏那歇着,不用等我了。”
尤氏闻言,脸色一沉,盯着沈魏匆匆离去的背影,眼里划过一抹怨毒。
低低地骂了句:“林氏这个小贱人!”
国公爷虽也有一房妾室,可那是当年老太太硬塞给沈琅的,秦氏怀上孩子还用了些手段。
自那以后,沈琅再也没有踏入她房中半步,二十多年里也不曾纳妾,眼里只有沈夫人一人。
再看看沈魏,简直跟沈琅彻底相反!这么多年了,沈魏数不清有多少女人,屋里的,外面的,她看都看不过来,早已身心俱疲。
尤氏唯一欣慰的是,虽她自己的夫君不行,可她给女儿挑了个不错的夫婿。
沈妙云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婚姻,不会走她的老路。
而沈霜宁就不好说了,天底下像赵黎安那样专一深情的男子可不多,满京城里的贵胄子弟找不出第二个了。
人都有点攀比心,尤其是同住屋檐下,一个姓氏的。
尤氏心想,二房虽比不上大房风光,但她的女儿一定要嫁得比大房好!
......
沈霜宁这边刚从忠勇侯府出来。
“阿姐,你身子不便,都说了不用送我。”
沈妙云温柔道:“我身子好着呢,你怎么比你姐夫还紧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沈霜宁又低声道:“阿姐,我方才跟你说的,你一定要上心些。这三个月内,都别跟宋府来往了。”
“好,我记着了。“沈妙云又细细嘱咐,“你路上小心,早些回府。”
“我去送一送宁宁吧。”一旁的赵黎安说道。
沈霜宁对赵黎安隐隐有些反感,便婉拒了。
沈霜宁是坐了马车来的。
她辞别沈妙云后,便在阿蘅的搀扶下弯腰上了马车。
赵黎安的视线停留在她身段窈窕的背影上,喉结滚了滚,心里是愈发痒了,却又怕夫人察觉,没敢多看。
沈霜宁心事重重,没有功夫去在意赵黎安。
宋府这次宴请了京中半数的望族,阵仗不小,沈霜宁愈发觉得宋府不安好心。
好在苏家不在其中,沈霜宁也就省去了一些麻烦,否则还真的有点伤脑筋。
......
三日后,到了赴宴的日子。
国公府二房哪也不去,唯有沈二和沈菱同沈霜宁一起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裴氏是百年世家,比谢、萧两姓还要久远,曾经也显赫一时,而今虽有些式微,却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镇国公府没有谢家那般门楣高得吓人,也不似燕王府透着冷冽肃穆之气,倒是在宏阔庄重中萦绕着几分温厚亲和的韵致。
裴夫人待沈霜宁依旧温和如初,热络得恰到好处,倒是令沈霜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姑娘就当是自己家的一样,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晴姐儿说,别客气。”
裴夫人口中的晴姐儿,指的是她的小女儿裴晴,还差一岁及笄,比沈菱大不了多少。
裴晴是镇国公府里唯一的小姐,说句众星捧月也不为过,可性子并不骄纵。
裴家人都给人一种温和如水的感觉。
沈霜宁在这里感到很自在。
这是小辈的宴,裴夫人知道自己在这会让他们不自在,坐了会儿便走了。
在场都是年轻的小辈,裴夫人一走,众人便热闹起来。
这些人里有几位面熟的小姐,沈霜宁跟她们打完招呼后,便静静坐在亭子里喝茶。
她是带着目的来的,没工夫跟这些人寒暄。
大抵是沈霜宁那张脸太出众,以及她身上的一些话题,贵女们私下议论她时,语气都有些不喜。
公子小姐间隔着些距离,裴家的几位公子在那边,却都不是裴执。
来镇国公府的公子不多,想来大抵都去了宋府赴宴。
今日镇国公府和宋府同时设宴,京中有名有幸的人家都收到了两家的邀请,然十有八九都婉拒了镇国公府的邀约,转投宋府的宴席。
自状元桥一事过后,宋家的名望如日中天,满京城谁不愿借这风头沾些荣光?
相较之下,就显得镇国公府的请帖分量要轻一些了,只是他们都不会想到,宋府大厦将倾,届时攀附宋府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裴晴主动来与沈霜宁说话。
两人关系不熟,
“宁姐姐说我三哥吗?”裴晴笑眯眯道,“今日来府里的姑娘多,他许是害羞,还在收拾打扮呢,一会儿就来了。”
沈霜宁知道,今日是镇国公府为裴执设宴,明面上是庆祝他病愈,实则是露脸。
虽在望鹤楼已经露过一次面,但还需正式一些,以后少不了要跟这些勋贵弟子打交道的。
沈霜宁心知裴执给她递了请帖,是一定会现身的,是以她并不着急。
这时,花园那边来了些人,一位穿着华丽宫装,身材丰腴的女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翩然而至。
“是景瑜公主!”不知是谁小声惊呼了一句。
水榭附近的小姐们纷纷起身行礼,沈霜宁也站了起来。
“参见公主殿下。”众人道。
“都起来吧。”景瑜公主的视线扫过众人,在看到沈霜宁时眼睛微微一亮。
“公主。”裴晴朝景瑜迎了上去,态度亲昵,笑盈盈道。
景瑜这才收回视线,对裴晴也笑了笑,她的脸又圆又肉,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公主跟裴晴关系要好,这一点沈霜宁也是才知道。
上一世她自嫁入燕王府后,便甚少跟京中这些贵女来往社交,很多事情她都不太清楚。
景瑜自带公主威仪,又带了一群宫人来,贵女们都不太敢像裴晴那样与她亲近,却又想巴结。
因上一世的关系,沈霜宁躲着景瑜还来不及,并没有像众人一样热切地跟她寒暄。
她规矩地坐在亭中,贵女们身后的角落里,若无其事地欣赏湖里的荷花。
然而景瑜公主却径直朝沈霜宁走来了。
景瑜公主见到她很高兴,只是她性子腼腆,想跟沈霜宁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尴尬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抠手指。
沈霜宁看出她想跟自己亲近,心情难免复杂。
上一世景瑜公主跟宋惜枝关系要好,宋府被抄家后,宋惜枝离京流放,而沈霜宁嫁进了燕王府,景瑜公主没少打着帮好姐妹出气的借口,各种针对自己。
可现在她竟无法将眼前的女子跟上一世的刁蛮公主联系在一起。
是她重生了,景瑜公主也发生了变化吗?
见沈霜宁对自己冷淡,景瑜公主忽然小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公主误会了,我怎么会讨厌公主呢?”沈霜宁说道。
景瑜公主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真的吗?”
沈霜宁点点头,违心道:“真的。”
景瑜公主便笑了起来,竟有几分可爱:“那你能陪我玩投壶吗?”
沈霜宁自然无法拒绝:“当然可以。”
景瑜公主这便去吩咐人拿投壶的用具来了。
“宁姐姐,其实公主很钦佩你。”裴晴坐在沈霜宁身旁,偷偷告诉她。
沈霜宁一愣:“钦佩?”
裴晴道:“上次你在闺仪比试跟宋阁老对着干,她觉得你很厉害。”
贵女们讨厌沈霜宁,可偏偏景瑜公主喜欢她,这让她们更加恨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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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谁救了她
“想死?”薄唇微微下压,语气森冷异常。
她被迫抬起头,与男人对视。
夜色寂寥,沈霜宁若知道自己遇见的是谁,会被吓死。
但许是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她本能地松下心神,任由那邪恶侵蚀理智。
是以她不仅不惧男人的威胁,还大胆地往上贴,娇滴滴地唤了声“郎君”。
萧景渊只是看见三皇子往这边走了,便抬脚跟了过来,不曾想会被一陌生公子非礼。
除了幼时被母亲这般抱着,他还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
更过分的是,眼前这位面如敷粉的公子抱了他之后,还敢唤他郎君,这可是女子唤自己夫婿的称呼。
萧景渊额角青筋直跳,下意识以为是三皇子故意派人来恶心他的。
于是掐着她纤细脆弱的喉咙,动作粗鲁地按到了柱子上,疼得沈霜宁眼里都泛起了泪花。
根根指骨冷白如玉,墨黑瞳孔倒映着女子苍白柔弱的脸。
萧景渊动了杀心。
然而下一刻,他便愣住了。
眼前之人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眼底波光潋滟,仿佛含着一汪春水,唇瓣不点而朱,美得不可方物,活像是夜里勾人的妖精。
萧景渊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可看到眼前这般春色,沉寂了二十年的心还是莫名一跳,手指不自觉地松了些。
及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男人该有的本能一点不少。
待回过神来,本就不近人情的脸愈发冰冷了。
原来是个姑娘。
薄唇溢出一声冷笑。
三皇子为了跟太子分庭抗礼,一直想拉拢燕王府,已经不惜对他用美人计了吗?
直到沈霜宁抬手,指甲用力去抠他掐住她脖颈的手,萧景渊这才松开了她。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他还不放在眼里。
“速速离去,我便饶你一命。”萧景渊压着锋利的眉眼,孤傲的眼里透出慑人的冷意,比这冬夜还要冻人。
沈霜宁已然神志不清,瞧着眼前人凶狠的模样,便要哭了。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又受体内药效左右,抽抽噎噎,这哭相着实不太好看。
萧景渊只觉烦躁。
罢了。
他可没功夫在这浪费时间。
正抬脚离开,可远处有人过来了,还不少。
脚步整齐划一,掷地有声,绝不是寻常府卫该有的气势。
萧景渊面色微变。
翟吉居然在醉云楼养私兵?
萧景渊复又折返,高大身影逼近,沈霜宁的唇被一只手捂住,一转眼,两人躲在假山后,近到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远处脚步声渐近,未作停留。
沈霜宁不知眼下的情况,她难受极了,又被男人抵在墙上,药物的作用让她难以自控,两只手都不安分的乱动。
她不是十五岁未经人事的沈霜宁,她跟萧景渊滚过不知多少次的床单,他也曾冷脸拒绝过她的亲近,一个熟妇很清楚该怎么讨好一个冷淡的男人。
萧景渊正全神贯注的留心远处的动静。
蓦地,脸色骤变,似是极度羞恼。
“不见棺材不落泪!”
一把攥住那作乱的两只手,按在她头顶上,眼神充满警告。
沈霜宁似是不解,疑惑地望着他,衣衫凌乱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月下的脸,艳绝近妖。若是恢复女子之身,恐怕圣人也难以抵挡如此诱惑。
萧世子眼底的煞气有片刻凝滞,而后微眯起了眼睛。
总算发现她中了药。
“再乱动我就把你丢你出去。”他压着嗓子,严词警告,见她安分了,便腾出一只手去探她的脉象。
不一会儿,萧景渊眼中闪过诧异。
是西域的依萝香。
他在北境时,那些对他用美人计的敌国细作没少用这招,他并不陌生。
萧景渊看向沈霜宁的眼神逐渐变了。
依萝香比一般的催情药还厉害,能坚持走到这里,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萧景渊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穿着,顿时了然。
原来她就是那个倒霉蛋。
现在他相信了,对方不是三皇子的人。
许是被抓疼了,沈霜宁恢复片刻的清醒,无助道:“救救我……”
只是她依旧辨不清眼前人是谁。
萧景渊犹豫一瞬,便咬破自己的手指,让她含着。
女子的唇饱满小巧,泛着珠光般的水色,指尖与柔润的唇相触时,萧景渊有一瞬间的僵硬。
于是偏开头,用力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
风声簌簌,突然,假山外传来一声大喝。
“谁在那里?!”
此人是翟吉的心腹。
他察觉到了假山后藏着人。
正要靠近时,就见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男人面若寒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之感。
“世子?”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燕王府世子。
难道三殿下遇袭,跟萧景渊有关?
心腹眯起眼,开口询问:“世子为何在这里?”
不等萧景渊回答,狐白大氅里探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来,自然而然地攀上他的脖颈,引人无限遐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看到这只手时,心腹便猜到了什么,果然看见萧景渊的发丝有些乱,不难想象他们在那种地方发生了什么。
萧景渊一副被人打扰的不悦,冷冷道:“你说呢?”
对方立时垂首,讪讪道:“是小的打扰世子雅兴了,世子息怒。”
萧景渊冷哼一声,抬脚离开。
忽然又被叫住。
“慢着。”
萧景渊在不远处驻足,侧首。
“三殿下遭人暗算,我等奉命捉拿刺客,敢问世子可否见到可疑之人?”
萧景渊垂眸晲了眼怀中的女子,不动声色道:“你若觉得我可疑,尽管动手。”
“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萧景渊道:“三殿下受伤,未必是刺客所为,让他管好自己的裤裆,比什么都重要。”
心腹闻言,脸色不免难堪,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嘲讽皇子,也只有燕王府的世子干得出来了。
看着萧世子扬长而去的背影,心腹直起腰,撇了撇嘴。
和姑娘在外宣淫,也好意思说他们三殿下?
......
出了醉云楼,萧景渊径直去了妙手堂。
明明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赶到庸医那里,一路上却觉得格外艰难。
等到了地方,萧景渊一脚踹开门,一点耐心也无。
“什么都别问,先治。”
说完就去屏风外坐着了,兀自倒了茶,一连灌了自己两杯。
慕渔奇怪地看了萧世子两眼,视线又移到床上的人身上。
沈霜宁面色绯红,唇瓣张张合合地吐息,时而听见那隐忍的呻吟。
慕渔看出了端倪。
“她中了依萝香。”萧景渊说道。
依萝香只对女子管用。
慕渔仔细探了沈霜宁的脉象,忽然脸色一变:“你给她喝了你的血?!”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萧景渊淡声道:“若非如此,她撑不到现在。”
“你知不知道,你的血有多危险?”慕渔有些责怪道。
萧世子丢下一句话:“那不是还有你吗?”
慕渔险些气了个仰倒。真会给她找麻烦!
慕渔是女大夫,知道病人是个姑娘后,便一层层剥去她的衣衫,着手施针。
半个时辰后,收了针,沈霜宁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萧世子也已经离开了。
“诊金谁付啊?”慕渔跺了跺脚,气呼呼道。
而后从女子的衣衫里找到了一块玉佩,其上花纹繁复,刻着飘逸显眼的“荣”字。
荣国公府。
慕渔挑了挑眉。
......
沈霜宁回到国公府后就病了一场,人也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才恢复过来。
纵容她偷溜出府的沈二和阿蘅也受了罚,除此之外,并无大事发生。
沈霜宁付出了点代价,改变了沈二这一世的命运。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
沈霜宁展开手臂,成衣铺的刘婶立在一旁为小女娘量体裁衣。
“四小姐又长高了,前襟交领处略紧了些,今岁春日新制罗缎时,或可在领口处添半寸织锦宽边,既显华贵,又衬得肩线愈发端丽。”
沈霜宁略微红了脸。
一旁坐着的沈夫人笑道:“这丫头自幼挑食得厉害,这不吃那不吃的,这不,及笄了才开始抽条,前不久才做好的新衣又穿不上了,不过这身段是长得越发玲珑了。”
“阿娘!”沈霜宁嗔道,“你也拿我取乐。”
“都快嫁人了,脸皮还这般薄。”沈夫人示意丫鬟给刘婶银子,又道:“今岁的新衣,也给五小姐添一份,去罢。”
刘婶弯腰,笑得谄媚:“多谢国公夫人,民妇记下了。”这便退下了。
“你身子既好些了,一会儿便去给你祖母请安,她总念叨你。”沈夫人接过丫鬟手里的螺子黛,细细为女儿描眉。
老国公离世后,由嫡长子沈琅袭爵,也就是沈霜宁的父亲,沈琅下面还有两个兄弟,是二房和三房。
只是三房叔父五年前病逝,丢下了妻女,三房无男丁,是以府中都对其多有照料。
凡沈霜宁有的,沈夫人都不会落下了五姑娘。
高门贵户中,国公府算是人口简单,较为和睦的。在沈霜宁前十五年的记忆里,一直是无忧无虑,甜蜜幸福的。
直到嫁去了燕王府,接二连三的噩耗传来,先是父亲剿匪战死,大哥失踪,二哥自杀,母亲也因承受不了打击撒手人寰。国公府大房在两年里只剩下了沈霜宁一人,最后她也在燕王府香消玉殒......
沈霜宁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腰,微微红了眼。
前世她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是她不孝。
“以后宁宁再也不乱跑,不会让娘担心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国公府大房的命运。
沈夫人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沈琅进来时,看到妻女相拥的景象,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显得威严的脸庞十分柔和。
沈霜宁病了的这几日,沈琅再忙都会抽空来看望她,起初看到女儿病恹恹的样子,还曾几度落泪,这会儿看到女儿终于好了,面上才有了笑意。
重生回来的这几日,让沈霜宁幸福得宛如身在梦中,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去善德堂的路上,沈夫人说道:“那谢小侯爷救了你,咱们理应上门道谢,我昨日写了拜帖过去,今早那边送来了回帖,一会儿给你祖母请安后,你便和我一起过去。”
又道:“对了,谢礼你可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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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女真国公主看上了萧世子?
女真国公主竟要在大梁挑选驸马,开的彩礼还很丰厚。
但谁不知女真国是什么地方?
在大梁男人看来,那地方简直是倒反天罡的存在。
在女真国,女子可披甲上阵、执掌权柄,而男子多半困于后宅,依附着女子过活。
男子在家中要侍奉女眷、操持内务,出门在外还要谨守本分,处处以女子的意志为先。
寻常男子若生在那般境地,怕是连抬头挺胸的底气都没有,更别说如大梁男子这般当家做主、驰骋天地了。
若是真被选去做了驸马,先不说一身风骨要被折了去,老祖宗都要掀开棺材板破口大骂了!
是以在这位公主出现在春猎上时,所有的男子都害怕被她一眼相中,心有戚戚。
沈霜宁倒是很好奇地打量着公主。
毕竟上一世,她去了江西外祖家,并未见过这位公主。事后想想,还有点遗憾。
“都道大梁是第一大国,原来这便是你们的猎场,风景倒是不错。”女真公主叉着腰,扫视一圈。
精致的五官,天生卷曲的栗色长发,脸颊上点缀着些许小雀斑,肤色呈浅浅的小麦色。
她身着一袭白裙,搭配闪耀的金饰,修长的腿包裹在长靴中,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嘴上说着夸赞之语,可听起来却不像那么一回事,不少心思敏锐的人都皱了眉,可顾及着两国之好,又看她是个女子,才没人开口。
一连几日的阴雨天总算走了,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宜人。
女真人进京后直接来了猎场,宣文帝还要过一会儿才到。
沈霜宁和景瑜则是一早便从宫里出发,此时景瑜就站在沈霜宁身边,也在好奇地看着对方,一双眼圆溜溜地,小鹿似的。
两位公主已经打过招呼,却没什么话题可讲,此刻都各自站在一边。
女真公主的随行人员皆是女子,她们身着统一的服饰,头戴别致的冠饰,身形普遍高挑,很有力量感,看起来就跟大梁女子很不一样。
是以她们一出场,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尽管在场众人皆有心理准备,可当官员们看到对方的来使也是女子时,难免忍不住用异样的眼光去打量她们。
而女真国人则大大方方地看回去,仿佛雄鹰般蔑视着在座的人。
这位公主更是盯着其中一名模样清秀的大梁官员,直言道:“在我们那边,你胆敢这样直视女人,是会被挖掉眼珠子的!”
许是对方的神情太过认真,以至于有些吓人。
这名官员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张了张口:“你!”
“你”了大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一拂袖,冷哼一声,一副不跟小女子见识的模样。
女真公主双手抱臂,笑了一下,然后侧过头,用家乡话对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
她一说完,女真人的面上就流露出会心且诡异的微笑。
那名官员见状,汗毛都竖起了来,默默退了回去。
景瑜在沈霜宁耳边小声道:“你听得懂她们说什么吗?”
沈霜宁摇摇头,但她看出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在场的大梁人大多都听不懂女真国的官话,但萧景渊听出来了,眉头皱了皱。
女真公主说的话大致翻译过来,就是欠调教。
这还是比较文明的翻译。
真要直白的说,能把在场迂腐传统的朝臣吓得半死。
双方无话可说,女真人则仗着他们听不懂,对着一群人就大肆议论点评。
直到萧景渊缓缓开口,同样用官话回了一句,女真公主这才止住了话音,转过头来,客气地对他笑道:
“萧世子说得对,入乡随俗,我等尊重你们大梁的规矩,或者说,传统?”
公主挑了挑眉,话锋一转,锋锐的视线扫过周遭的人,“我并非瞧不起男子,我只瞧不起弱者。”
礼部尚书闻言,脸色一沉,他早就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当下抬手指着她,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女真人来大梁,莫不是来挑事的?”
女真公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是何人?这么喜欢对号入座?一把年纪还来参加狩猎,你是拉得动弓箭还是骑得了马?也不怕骨头散了,直接进棺材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礼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成王败寇,区区附属国,就该有附属国的态度!”
听到“附属国”三字,女真公主当即眯起了眼,明显带着不服。
想当初若不是女真国遭了天灾,元气大伤,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女真若是不服,今日便可打道回府,去同你们国主请战,我等自会应战。”萧景渊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女真人当即脸色一变。
她们此番来访,就是带着试探的心思来,根本不是为了巩固什么两国友谊。
没想到萧景渊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此刻神情都有不大好看,那位公主更是上前两步,抬头盯着萧景渊,目光锐利如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双方剑拔弩张,可宣文帝一到,这紧张的气氛瞬间就散了。
谢临在金吾卫任职,负责保护皇帝安全,因此是跟着宣文帝一同到场的。
沈霜宁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日从东宫出来后,她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谢临今日穿了身金吾卫的轻甲,腰佩宝剑,更衬得腰杆挺拔,身姿俊朗。
他站定在一旁后,目光也隔着人群望向她,却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沈霜宁也收回了目光,心想着今天一定要找机会跟他谈谈谢延的事。
而两人都没注意,女真公主颇有兴趣地往谢临那看了两眼。
在皇帝面前,女真人明显收敛了许多。
以公主为首,众人上前行礼,右手放在左肩,躬身一礼,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苏木尔完颜,参见皇帝。”
完颜是女真国皇族姓氏,苏木尔是公主的名,没带任何封号。
宣文帝和善道:“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陛下可以唤我为苏木尔。”
苏木尔大大方方地说道,眼睛直视帝王,丝毫不见怯懦。要么她本性如此,要么是女真国国力变强,给了她十足的底气。
一时众人神色各异。
宣文帝依旧面带笑容,没有直接唤她苏木尔,而是道:“朕听说公主想在我大梁选驸马?不知可有看中的人选?”
宣文帝此话一出,大有一种看中了就送你的样子,那些年轻的勋贵子弟都有些忐忑。
苏木尔像是看出他们的惶恐和闪躲,故意一个个看过去,看得他们浑身不自在,心里也在冷笑。
不过她是真不喜欢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小白脸,像这样的软脚虾女真国到处都是,她还是更喜欢驯服烈马。
苏木尔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萧景渊身上,饶有兴致道:“我觉得萧世子就很不错,跟我也有共同话题,陛下可否让他当我的驸马?”
就是这句“共同话题”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
苏木尔不到双十的年纪,弯起眼睛笑眯眯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女儿家的娇俏,让人辨不清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今日太子也来了,却不见太子妃,有意思的是,宋惜枝竟跟在太子身边。
在女真公主说出看上的是萧景渊时,沈霜宁眸光微微一抬,朝宋惜枝看去。
发现她脸色隐隐有了变化,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了绣帕,似乎是担心萧景渊真去给那位公主当驸马。
沈霜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眼神,看来宋惜枝还是没有放下萧景渊,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急着嫁给太子?
忽然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沈霜宁猛地想起了宸王。
如今宸王以选妃之名暂留京中,然后就传出了宋惜枝要嫁给太子的消息......该不会这么巧吧?
沈霜宁眼中露出几分思索,复又看向了宋惜枝,透出几分审视来。
宣文帝轻捻胡须,笑道:“公主好眼光,朕这侄儿的确是人中龙凤,且尚未成家。只是婚姻大事,朕不好替他做主,还得看他自己的心意。”
苏木尔眉梢轻轻一挑,朝萧景渊看去,然而后者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一下。
若是没有先前的事,苏木尔看上他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此时分明有种羞辱的意味。
后面来的人都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当下只以为这位公主当真看上了萧世子。
苏木尔忽然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喜欢性子太冷的,这样跟搬一块雕塑回去供着有什么区别?”
沈霜宁深以为然,不过随即又想起,萧景渊性子虽冷,但床上功夫倒是还挺不错的。
“大梁优秀的儿郎很多,你慢慢挑便是。”宣文帝说道。
苏木尔脸上绽开笑意,人畜无害般说道:“我想也是。大梁君子多有男子气概,与我家乡的男子很是不同,我那边的姑娘们都很喜欢大梁的男子,陛下不介意我多带两个回去吧?”
皇帝爽朗一笑:“只要你喜欢,带多少都行。”
就这样,这个话题被轻轻地带了过去。
宋惜枝明显放松了不少。
动动脑子也知道,燕王府掌天下三分兵权,皇帝绝不可能让萧世子去女真国当劳什子驸马,就算是去,也是率铁骑踏过女真国。
狩猎还未正式开始前,苏木尔便主动提议要跟大梁的公主比试,热一热场子。
这举动虽显突兀,却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沈霜宁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景瑜,景瑜回看她一眼,两人早就商量好了。
景瑜不想再当一个躲在他人背后的胆小鬼。
沈霜宁给了景瑜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景瑜起了身,朝苏木尔道:“我跟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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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披着圣人皮囊的魔鬼
那时她代表燕王府,前去瑞王府赴宴,彼时萧景渊并不在场。
她素来不喜那种虚伪的场合,便出了花厅,去荷塘边透气,谁知瑞王不声不响地跟了过来。
瑞王喝得有点大了,俊美的脸庞泛着薄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就连她的侍女在场,他也敢明目张胆地调戏她。
“宁妹妹跟我生分了,明明小时候你还抱着我脖子喊哥哥,说长大了要嫁给我呢。”
沈霜宁自小就爱美,自然也看脸,用兄长的话说,她只乐意亲近那些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
瑞王彼时还是二皇子,五官继承了王皇后的绝色,确实俊美非凡,又是皇族出身,自有一股独特的矜贵气质,出挑得很。
再加上他跟沈霜宁的兄长关系好,常来国公府走动,沈霜宁自然就跟他熟络起来。
但要说“嫁给他”这种话,或许是有,可那时她还不到五岁,哪里懂什么嫁娶之意?
就连祖母都说过,她小时候还吵着要嫁给堂姐沈妙云呢!
幼时的事情是记不清了,纵然是有过那样的戏言,也是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瑞王殿下请自重!”沈霜宁端起世子妃的架子,冷声呵斥道。
她已嫁做人妇,瑞王这番话,是莫大的冒犯,若是被人听了去,只会折损了她和燕王府的颜面。
可瑞王不在意,彼时他权势正盛,根本不惧燕王府,行事可谓有恃无恐。
沈霜宁不愿跟醉鬼多做纠缠,只想赶紧脱身,怎料瑞王竟上前拉扯她,手还往她脸上探来。
也是在那时,她才惊觉瑞王竟然觊觎她的美色,且举止如此放荡无礼!
彼时沈霜宁身旁只有阿昭,阿昭是个哑巴,身子又瘦弱,而瑞王行兵打仗,力气大得很,手随意一挥,阿昭就被狠狠地摔到了一旁。
再后来瑞王拦腰将沈霜宁扛上肩头,不管她如何挣扎,径直将她拖进一间屋子,想要霸王硬上弓。
沈霜宁心中绝望,甚至做好了寻死的准备。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敲门声,是仆从的声音。
“王爷,藏机先生有要事相商,请您立即过去一趟。”
瑞王抓着沈霜宁肩膀的手猛地一顿,下意识反问:“老师找我?”
于是瑞王匆匆起身,随意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和歪斜的发冠后,便丢下她径直出去了。
这份毫不犹豫的顺从,足以看出瑞王对那位“老师”是何等敬重。
后来沈霜宁逃也似的离开了瑞王府,自始至终都没见过那位藏机先生的模样。
对于那天的事,她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连回想都觉得心惊肉跳,却唯独记住了“藏机”的名号。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谢大公子,他竟是瑞王的人!
回想瑞王对谢延的态度恭敬有加,还唤谢延为“老师”。那么,瑞王后来意图谋反,怕是跟此人脱不了干系。
想通这关键一节后,先前的种种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沈霜宁只觉一阵毛骨悚然。
她是少数知晓侯府内情的人之一。看来,谢延不仅要报复侯府,更要将整个皇族搅得翻天覆地!
倘若最终瑞王登基,谢延又是帝师,权势必然滔天,那么令谢家覆灭,岂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沈霜宁早已见识过谢延的真面目,知他是心狠手辣之辈。
念及此,沈霜宁心头剧震,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谢延再回到瑞王身边!
但这件事,她该跟谁说好呢?
萧景渊眼下在为谢家的事奔波,怕是腾不出手对付谢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侯府的安危。
沈霜宁心思百转,最终脑中蹦出一个名字——裴执。
对了,她可以找裴执啊!
裴执是太子的人,正好与瑞王站在对立面,且他脑子也比她好使,让他去解决谢延,最合适不过了。
她只是一个闺秀,纵然有点小聪明,可一人的力量终究太过渺小,只能向外寻求帮助。
念头既定,沈霜宁说干就干。
这天晚上,她便披了一件样式素净的大氅,趁着浓重的夜色,带上阿蘅,悄悄从国公府西南角的小门溜了出去。
裴执曾说,若遇急事,可去李记等他。
这还是她头一回为了找他,踏足李记。
谢延如今下落不明,各方都在追查,时间不等人,她今晚不把事情说清,她睡不着。
李记的刘婶早就识得沈霜宁,见她深夜前来,脸上难免露出几分讶异。
“深夜叨扰,实在抱歉。”沈霜宁带着几分歉意道,“只是事情紧急,不得不连夜过来,还望刘婶莫怪。”
刘婶连忙摆手:“四小姐哪里的话,快里头请,夜里风凉,楼上雅间暖和些。”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她往楼梯口走。
进了雅间,阿蘅接过她解下来的大氅,刘婶转身沏了杯热茶递过来,又端上一碟她素来爱吃的桃花酥。
眼下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碟子里的桃花酥还带着刚出炉的温热。
盖子一掀,清甜的桃花香气便漫了开来,混着茶水的醇厚,倒也冲淡了几分夜里的寒凉。
“四小姐慢用,我已着人去请公子了,不过公子事忙,也不知能否得空过来,底下人手脚麻利,不会让四小姐等太久的。”
沈霜宁点了点头,若是今晚见不到裴执,明日再来就是,只是白天找他,更不容易见到。
旁边的小红炉温着茶水,咕嘟咕嘟冒泡。
她临窗而坐,透过半开的雕花木窗,一眼便可望见底下还支着个馄饨摊。
临近打更,摊主也要收摊了,街尽头静悄悄的,始终不见人来。
沈霜宁纤细的手指握着茶杯,她有些心急,却也知急不得。
......
这天晚上,萧景渊便回到了镇抚司。
他不在的时间里,是苏琛坐镇。
按理说,凡是与圣天教乱党有关的,都需经由镇抚司处理,然恰逢萧景渊重伤昏迷,所以一应事务都交由了三司处理。
这三司便是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寺。
被押回来的乱党,包括谢延的仆从,眼下正被关在大理寺里接受审讯。
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上层官员,都有王皇后的人。
萧景渊恰恰得知了一个消息:皇后想削弱谢家的势力。
永宁侯握着通州大营的兵权,这便是关键。
若是放任皇后的人审讯那几名乱党,还不知会审出什么来。
萧景渊一回来,便忙着接手此事,可几位官员圆滑得很,并不想放人,他便费了些时间,才把犯人押回了镇抚司。
好在那几人嘴硬得很,大理寺对他们严刑逼供都没有吐露半个字。
而谢延身边的仆从随影,自然是重点关照的对象,吃了不少苦头。
但他也是骨头最硬的那一个,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肉,也不肯说出关于谢延的半个字,宁死不屈。
萧景渊刚要抬脚迈进镇抚司的审讯室,青峰便过来通禀:“世子,裴少师求见。”
这是位稀客。
萧景渊挑了挑眉,不禁思索,谢家的事,太子也想插一脚不成?
“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袭白衣的裴执踏着月色而来,开门见山道:“裴某想用一个消息,跟世子换一个人。”
萧景渊面色淡然,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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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带着几分疏离道:“那几位可是涉案重犯,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裴少师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消息就放人?”
萧景渊冷哼一声:“天方夜谭!”
裴执既然来了,自然有把握把人带走,他微微一笑道:“世子这些年,可有梦见过什么不好的事?”
萧景渊面色微变,眯起眼打量他。
裴执任由他打量,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世子对圣上很忠心,若是世子听完裴某说的消息,还能初心不改,裴某是要敬佩了。”
“你什么意思?”萧景渊语气已有些不善,眼底甚至闪过了杀机。
为人臣对天子忠心是理所应当,而这位裴三郎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很难不让人多想,他对天家无敬意,甚至对圣上有不臣之心!
萧景渊上前一步,眼神如刀:“你可知,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话音一落,寒光乍现,萧景渊已然抽刀。
这把不知沾了多少乱臣贼子鲜血的宝刀,就这么冷冰冰的压在裴少师脆弱的脖颈上,只稍用力,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有那么一瞬间,裴执温润的眉眼闪过锋锐,转瞬间又隐去,不显山露水。
他温声道:“世子息怒,裴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看世子一片赤诚之心,却被蒙在鼓里。我要说的,事关世子的身世。”
萧景渊脸色一变,神情有了松动。
裴执抬起手,手指轻轻推开脖颈上那把刀,道:“世子现在,可以听裴某细说了吗?”
......
待裴执从镇抚司走出来时,身后跟着满身伤痕的随影。
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不细看都难以发现。
随影身上的囚衣已换过干净的,可伤口深处的血还是很快便将新衣衫洇出一片片刺目的红。
他被人半扶着,脚步踉跄,看向裴执的眼神里满是不解:“您为何要救我出来?”他从未见过这位少师大人。
裴执立在马车旁,没有看他,淡淡道:“受人之托罢了。”
随影沉吟片刻后,看着他问道:“是......公子吗?”
裴执素来温柔的眉眼,此刻有些寡淡:“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随影浑身一震,原本黯淡的眼底陡然亮起光来,像蒙尘的星火骤然被吹燃。
却不住地咳嗽了几下,喉头涌上腥甜,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嗓音沙哑道:“公子如今,可还安好?我,我并未背叛公子。”
裴执这才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便是在朦胧的夜色下,随影提到自家公子时,那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然而这份光亮并未持续太久。
裴执忽然抬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竟是刺进了随影的胸口!
随影瞳孔骤然放大,惊愕地看向眼前这位才将他从牢狱之中救出来的白衣公子。
他不明白,对方为何救了他,又反手杀他?
“你、你为何......”随影嘴唇翕动着,鲜血却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涌出。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便软软地瘫了下去,眼底的亮光也熄灭了。
在他将要跪倒在地之时,裴执却伸手扶住了他,染血的手指轻轻覆上他圆睁的双眼,缓缓合上。
一旁的仆从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而裴执俊美的面容上毫无波澜,活像是披着圣人皮囊的魔鬼!
另一边刚赶来的李记伙计,见此一幕,直接吓得跌坐在地。
裴执转眸看向他,冷寂的神情这才有了变化,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伙计见他望过来,陡然打了个寒颤,磕巴道:“四......四小姐,找您。”
第118章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裴执闻言,慢慢直起了身,手中的刀也顺势抽出,伤口处顿时血流如注,他面上却无半点波澜。
只淡淡吩咐旁边的仆从:“愣着干什么?过来。”
过、过去?
那仆从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抬脚上前,抖着双手将随影的尸身揽进怀里。
“公、公子,这......这人该如何处置啊?”他哆嗦道。
裴执抽出一张干净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身,随后又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可那手上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于是清润的眼眸渐渐漫开了一层戾气,擦拭的动作也不由得粗鲁了几分,莫名看得人心惊肉跳。
听到仆从的问话,他抬眼望过来,那眼神阴冷得吓人,像是有什么怪物要从这皮囊里爬出来般!
仆从被这目光一扫,顿时吓得小腿肚发软,几乎要瘫跪在地上。
可下一刻,裴执眼中的戾气便如潮水般退去,那可怖的神情瞬间敛去,面色重归温润平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先带回去。”裴执吩咐道。
“咕嘟”一声,仆从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这样平静的公子,却让人更加胆寒、畏惧。
前去暗中监视裴执的青峰回来了,也跟见了鬼似的。
一进门,就对着萧景渊急声道:“那裴少师,把人带到外面,却一刀杀了!”
青峰的性子不如青云稳重,却是善于追踪隐匿的高手,方才裴执**不眨眼的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青峰跟着萧景渊也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什么凶恶之徒没接触过,**什么的,自然也亲手干过,可忆起方才那一幕——
明明是五月天,竟冷得脖颈上的汗**都要竖起来了!
**终究不是杀鸡宰鸭,能那般面不改色地了结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要么是穷凶极恶双手沾满血腥的惯犯,要么是城府极深、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之辈。
甚至可能二者皆是!
可看那裴少师,如此朗月清风,端庄周正,如同圣贤君子般的人物,怎么看也不该是这种人啊!
许是正因如此,青峰才觉得格外胆寒。
可当他咋咋呼呼说出口后,那立在窗边的萧世子却没什么反应。
昏黄的烛火铺在他清冷的面庞上,在他沉寂如深潭的眼眸里投下一点摇曳的光,却照不透那眼底翻涌的暗潮。
“世、世子?”青峰下意识收起性子,小心翼翼唤道。
过了一会儿,才见萧景渊望过来,眼神冷冰冰的,活像个阎王。
青峰脖颈上的汗**又猛地竖起来,暗道一声**了,世子这模样比那裴少师还吓人!
紧接着便听萧景渊冷声吩咐道:“派个信得过的人,去刑部暗中调出奉明六年,跟药王谷相关的一切卷宗,拿给我看,越快越好。”
青峰一怔。
药王谷?这什么地方?跟乱党有关吗?
青峰不知道,但既然世子提了,定然很重要。
在萧景渊手下办事,就是得机灵点,别多嘴,只管按吩咐办事就成了。
青峰应了声“遵命”,正转身离开之际,又猛地想起了什么——诶,裴少师的事,世子还没发话呢!
萧景渊原本的主意,是表面上放人,实则让青峰偷偷跟过去,看裴执究竟搞什么明堂。岂料还没探出没什么来,人就**了!
青峰于是又原地转了个半圈回来,小心询问:“那随影可是重犯,就这么让裴少师带走了吗?若是上头追究下来,少了个人,那该如何交代?”
镇抚司的上头,还能有谁,自然是皇帝了。
不过要瞒住皇帝,也很简单。
因为宣文帝并未见过这几名犯人,找个人假扮便是,以宣文帝对镇抚司的信任,也不会起疑。
要紧的是三司那边的官员,他们是见过随影的,倘若被他们知道镇抚司放走一名重犯,三司那几个老头儿定然会借题发挥。
以萧景渊的能耐,自然是有法子掩饰过去,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裴执方才道出他身世时,那副隐隐带着怜悯和痛快的神情。
这令萧景渊很不爽。
甚至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有一刀就将此人砍了呢?
于是冷哼一声,抬眸对青峰说道:“明日审讯时,让三司的人来旁观,顺带告诉他们,那名乱党被少师强行带走了。”
他是答应了裴执放人,却没答应替他隐瞒此事。
裴执给他找不痛快,他当然也要让裴执过得不痛快。
皇后那边的人还愁找不到太子的错处呢!
青峰眼睛一转,脑子便转过弯来了。
人是从镇抚司出去的,镇抚司少不了要担责,可人最终是死在了裴执手里呀,圣上若追究下去,也是裴执担主要责任!
青峰便放松了不少,道了声“得令”,便步伐地轻快地退出去了。
-
裴执出现在李记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已过三更,长街寂寥凄清,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瞧着就令人心慌。
仆从扶着裴执从车驾下来,他站在李记铺面前,抬首便能望见二楼窗户里透出几缕温暖的亮光。
这李记原来并非是镇国公府裴家的铺面,只不过是知道她常来,才被他寻了个由头包下来。
如前世一样。
她喜欢什么口味,他都了如指掌。
她喜欢当季的桃花酥、桂花糕。桃花酥要酥皮层层起叠,里头的馅料得掺着新鲜桃花瓣,甜而不腻;桂花糕则要蒸得软糯,淋上的蜜浆不能太稠,要带着新采桂花的清冽香。
就连她吃点心时爱配一小碟腌渍的青梅,他都记得分明,酸中带甜,正好解了糕点的腻。
裴执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袖中刚用烈酒擦洗过的手指微微蜷缩,方才沾过的血腥气似已被夜风卷走。
刘婶还以为等不到裴执了,没料到他这么晚还赶过来,暗道这楼上的沈四姑娘,还真不一般。
“公子请进。”刘婶刻意压低了嗓音。
裴执瞥她一眼,道:“她睡着了?”
刘婶暗暗心惊,裴公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兴许是等得有些无聊了,就不小心睡过去了。”刘婶轻声道,伸手接过了裴执递来的披风。
裴执示意刘婶和仆从不必跟来,便径自上了楼。
这么晚了,连阿蘅都犯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但她很警觉,人还未靠近,她立时就清醒了。
一看是裴公子,阿蘅松了口气,摸了摸莫名发寒的脖颈,许是夜里的风顺着窗缝钻了进来。
阿蘅正了正神色,起身屈膝对裴执行礼,正要开口,就被裴执抬手轻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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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
“你先退下吧。”裴执轻声道。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不远处伏在案几上的女子身上,眼底的情绪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在阿蘅眼里,裴公子是个难得的好人,不仅生得俊朗温润,待小姐更是周到细心。
如今小侯爷跟小姐的亲事黄了,阿蘅倒是私心觉得,裴公子可以当小姐的姑爷。
阿蘅恭顺地退了下去,顺便带上了雅间的门,自己就在外面守着。
雅间里再无旁人,裴执抬脚朝沈霜宁缓缓走了过去。
只见女子伏在桌上,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俏生生的小脸朝着窗外,柔柔的一弯细眉下,睫毛如蝶翼般静静低垂,一点月色铺在她面颊上,依稀可见那颊边还有点细微的伤痕。
但瑕不掩瑜,依旧美得如画中仙。
她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毛毯,许是刘婶怕她着凉,悄悄为她盖上的。
只是睡姿辗转间,毛毯已滑落了大半,堪堪拢在肩头,露出一节纤细白皙的脖颈,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隐隐缀着一颗鲜艳的红,格外显眼。
裴执长身立在阴影处,目光落在那颗红痔上,静立良久,才缓缓俯下身。
他的动作极轻,似蛰伏在黑暗中的蛇,悄然接近被他盯上的猎物。
待离得近了,怕惊扰她,便拢起宽大的袖子,慢慢伸出一只手。
停在她面颊上寸许的地方,未曾落下,只将那片温柔的月色稍稍遮去。
在她恬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属于他的阴影。
裴执微微弯唇,仿佛这样就满足了。
可那一双清润的双眸里,分明闪烁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沈霜宁囫囵做了个怪梦,梦里有蛇,还有个面部烧伤的男人。
男人躺在草丛里,快**,她救了他。
可转眼,他竟要杀了她!
于是沈霜宁惊醒了。
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抬起头时,却见眼前不知何时坐着个大活人,还一身白衣,活像那白无常,委实吓了一跳。
“宁姑娘醒了。”
直到听见着温润熟悉的嗓音,沈霜宁那狂跳地心才渐渐止住了,抬手揉了揉脸,道:“裴公子何时到的,怎么没叫醒我?”
方才睡得久了,脸上压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
裴执给她倒了杯热茶,温声道:“也是刚来,看你睡得正香,没舍得打扰。”
他依旧是那副清正温润的模样,眉宇间带着惯常的平和,衣袂整洁,指尖干净,不染尘埃似九天谪仙。
全然看不出,他半个时辰前曾亲手了结了一条人命,指缝间还滚过旁人的鲜血。
“处理了一些事情,耽搁得久了些,让你久等了。”他道。
听他这般说,沈霜宁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裴执这么忙,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此刻他本该歇息了才是。
“裴公子言重了,是我半夜叨扰,反倒让公子为我奔波,我该抱歉才对。”
裴执笑了笑,没说什么,把茶水推到她面前后,才准备给自己倒茶,开口道:“宁姑娘是有什么急事么?但说无妨。”
沈霜宁将方才的怪梦驱逐出脑海,正了正神色,直勾勾看着裴执,嘴里吐出两个字:“谢延。”
第119章 裴公子也是重生的吧?
裴执笑意一僵,倏地抬起了眼眸,眼底的神情骤然变了。
“我想说的是有关谢延的事。”沈霜宁接着说道。
烛火闪烁了一瞬,沈霜宁未能看清裴执眸中转身即逝的阴翳。
裴执复又搭下了眼帘,不动声色地掩饰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看来是为了谢家。”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沈霜宁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随即又道:“也不仅仅是为了谢家。我从萧世子口中得知谢延的另一个身份,他是圣天教中的藏机山人。此人十恶不赦,在幕后操盘搅动风云,害**许多无辜性命,理应将他抓回来,按律严惩......”
其实萧景渊还没来得及跟她细说,但她结合前世的记忆,轻易就可以推断出,此人绝非善类。
沈霜宁提及此人时,眉头紧锁,心里又想到了轻薄她的瑞王,于是面上也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憎恶。
裴执看在眼里,似乎并不意外,她果然会厌恶。
垂眸扯了扯唇角,却不说话,只认同般点了点头。
似是在认真听她讲,可倒茶的动作却不知怎的僵住了,心神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冒着热气的茶水从壶口倾泻而出,流淌进茶盏里,以至于溢满了都未察觉。
沈霜宁最先注意到了,急忙出声提醒道:“裴公子!”
裴执的手指和手背皆被茶水烫伤了,那只修长好看如玉质般的手立时通红一片,瞧着就令人揪心。
他想说无妨,沈霜宁却已急切地扬声唤来了刘婶,让刘婶去打冷水来。
李记后厨本就备着冰鉴,刘婶手脚麻利地敲碎几块冰,放进铜盆里兑了水,很快便端了过来。
沈霜宁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腕,往冰水里按,嘴上轻斥道:“怎么这般不小心?刚刚是想什么出神了吗?”
水是冰凉的,姑娘的手却很暖,像是有股暖意顺着血脉悄悄往上爬。
裴执抬眸看着她,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眼底带着真切的关切。
就一直这样,该多好?
他就当她眼里的裴三郎,让她安安心心地依赖自己......
沈霜宁眨了眨眼:“又在出神?”
裴执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道:“就是挺意外的,没想到谢延竟是这么个身份,多谢宁姑娘告知。若是能将他捉回,定是大功一件。”
“还有一件事......”沈霜宁收回了手,重新坐回去。
此时屋里没有旁人。
沈霜宁酝酿了半天的话,最终是决定说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裴执说道:“裴公子,也是重生的吧?”这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旋很久了。
裴执闻言,眸光沉沉地望着她,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目光相对。
沈霜宁不由得屏息。
若是寻常人听到“重生”二字,少不了要流露出茫然或惊疑的神情,可裴执却只是静静看着她。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烛芯爆出一点火星,发出“噼啪”轻响。
裴执这才缓缓颔首,道了声“是”。
沈霜宁敏锐道:“你也早就知道,我是重生回来的?”
裴执微微颔首,那只手还泡在冰凉的水里,却在沈霜宁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攥紧了。
解了这层疑惑后,沈霜宁反倒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多。
她没有追问裴执前世的过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就像她也不愿轻易提及那些伤痛一样。她话锋一转,继续说起谢延与瑞王。
“瑞王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沈霜宁提起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戒备,“我与他有过节,私心绝不想看到他日后登基称帝。”
毕竟,他前世还是个王爷时,就敢对已经是世子妃的她那般冒犯,若是称帝了,不敢想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既不想看瑞王得意,便要提前卸去他的左膀右臂,谢延算一个。
之前沈霜宁还不清楚裴执的立场,是不敢说这些的,但眼下裴执已经是太子的人,就不需要顾忌了。
太子跟瑞王势同水火,王皇后也一直在为瑞王铺路,只待瑞王回京,势必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裴执道:“宁姑娘的想法,与裴某不谋而合。我辅佐太子,也是不愿看瑞王得势,而那个谢延,我本就欲除之而后快,宁姑娘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沈霜宁闻言,露出灿灿的笑容,如此甚好!
她来找裴执,无非就是说这些事,也没别的什么了。
彼此重生的秘密,揭开后又被轻轻地一笔带过,都默契的没有深究下去。
裴执知道她赶着回去,便亲自送她到了李记的门口,目送她登上了马车。
沈霜宁踩在车辕上,却没有急着钻进去,她回过头来,朝裴执恳求道:“谢家的事,劳裴公子在圣上面前说些好话,他日霜宁必有报答。”
裴执抬头望着自己的明月,温声道:“你之所愿,我定会尽力达成。”
......
谈完正事,沈霜宁趁着天还未亮透,匆匆赶回了国公府。
谁知刚绕过影壁,就被廊下一道身影逮了个正着!
沈修辞里头穿着白色的中衣,肩头随意搭着件墨色外袍,长发松松挽着,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却已在廊下立了许久。
他背对着晨光,半边脸浸在阴影里,眼神严肃又冷厉,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看得沈霜宁心里直发毛。
“阿、阿兄......”沈霜宁做贼心虚,面上不由带上几分讨好和乖觉。
沈修辞这才冷冷地开口:“去哪了?”
沈霜宁不大敢看他的眼睛,指尖绞着袖角:“去、去李记了......”
沈修辞直接打断她:“别跟我说你是夜里犯了馋,跑去李记点心。我没有爹娘那么好糊弄。到底见谁去了?说!”
沈霜宁根本没料到会被大哥堵个正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竟想不出像样的借口。
天大的借口也不该夜里出府啊!
沈修辞见她支支吾吾,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沉了几分:“刚回府就这么不老实,你一个大家闺秀,大晚上都敢偷溜出去与人私会,学什么不好,偏学沈二那套顽劣性子,你真是长本事了!”
“是不是为了永宁侯府那档子事,去找谢临了?”
白日里沈霜宁从沈老夫人那出来时,神情就恹恹的,沈修辞就猜到她不会安分。
他也是担心,沈霜宁会想不开,直接跑去跟谢临私奔了。
沈霜宁连忙道:“没有,我不是去见谢临。”
沈修辞眯起眼打量她:“不是谢临,那是谁?”
“是裴公子。”
沈霜宁老实交代,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裴少师。”
沈修辞不说话了。
沈霜宁解释道:“我找他也是有急事,不是阿兄想的那样。阿兄别告诉母亲,好不好?”
沈修辞神情有些古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叮嘱了两句之后,就放她走了。
沈霜宁如蒙大赦,灰溜溜回了自己的兰园。
次日一早,沈霜宁便听闻裴执被圣上宣入宫听训,还因牵涉圣天教乱党一事,挨了三十大板。
自打沈霜宁擅自偷溜出去后,沈修辞就不准她出府,柳氏也觉得眼下局势纷乱,外面实在危险,便勒令她在府里安分守己,好生休养。
沈霜宁出不去,也难以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宫门外,裴执由下人搀扶着,原本挺拔的身子此刻微微佝偻,素日温文尔雅的面容一片苍白。
他抬眸看向挡在面前的玄衣男子,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裴某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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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险,好心将那等天大的秘密告知世子,世子却过河拆桥,未免太不仁义了。”
萧景渊负手而立,面上不见波澜,讽刺道:“好心?你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
且裴执说的秘密,未必都是真的,从这个人口里吐出来的话,哪能轻信呢?
裴执幽幽叹了口气:“世子对在下的成见未免太深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聊斋?
萧景渊不跟他绕弯子,直言道:“你早就知道谢延跟圣天教勾结,是也不是?”
虽是问句,萧景渊语气却很笃定。
否则当初沈霜宁出事时,裴执也不会提醒他:小心谢延。
再往深一层想,裴执许是早就知道谢延要趁机除了他,然而当时还未找到沈霜宁的下落,是以看在她的份上,才好心提醒了一句。
萧景渊总觉得,裴执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隐隐的敌意。
这并不正常。
这位裴三郎说他对自己成见颇深,可依他之见,分明是裴执先莫名其妙敌视他的。
裴执面不改色道:“只是太子殿下对此人有些怀疑罢了,我奉命调查,只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却无确凿证据,不曾想他真是乱党中人。”
萧景渊微微眯起眼,试图辨别他话里的真假。
却在这时,东宫来人请裴执过去,定是太子找了。
裴执看了萧景渊一眼,道了句“失陪”。
可临走前,似是想起什么,便驻足侧过头说道:“世子想追查当**情,怕是不好找,但在下可为世子指条明路,去找刑部的顾逢春,他会给世子线索。”
倒是一副心胸开阔坦坦荡荡的模样,仿佛并不在意被萧景渊阴了一把。
萧景渊沉了脸,因为明知裴执心怀恶意,在前面挖坑,他却不得不跳进去。
回镇抚司时,长街尽头忽然驰来几匹快马,马上之人穿奇装异服,高鼻深目,外族长相,正是女真国的人。
这些人还没走。
上次春猎**,被迫终止,女真公主显然尚未尽兴,岂会轻易离去?
这不,这几日都带人在京城里嬉戏玩闹,仗着身份胡作非为。
还时常去各部官员府邸登门拜访,耀武扬威一般,官员们却不得不好吃好喝供着她们。
女真国人这般作为,惹得礼部那群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连上奏跟皇帝告状。
可远道而来既是客,她们又是群姑娘,且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若是太过计较,反倒显得大梁气量狭小,失了天朝上国的体面。
宣文帝虽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因此谁都管不住她们,使得这群人愈发有恃无恐。
眼下朝廷上人人都盼着她们赶紧滚回去,可越是如此,女**越是赖着不走,偏要给大梁添堵不可。
热闹的街市,那几匹快马却疾驰如飞,速度丝毫不减,使得沿街一路人仰马翻。
为首是那位栗色卷发、露着小蛮腰的女子,正是苏木尔,她手里呼啸着马鞭,正骑在马背上放肆大笑着。
京城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女子当街骑马就罢了,还这般目中无人,真是前所未见!
眨眼间,那几匹快马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片此起彼伏的骂声与抱怨。
萧景渊也收回了视线,却想到一个可以让永宁侯府免遭重罚的主意。
他正想派人去找谢临商量,谁知谢临已经在镇抚司等他了。
萧景渊抬脚迈进平时办公的屋子里时,谢临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边的案几上是一个敞开的木盒。
里面的东西被拿了出来,就摆在边上。
是一个色泽艳丽的香囊,还有一只精致的玉蝴蝶簪子。
是沈霜宁的东西。
萧景渊脸色微变。
谢临搁下茶杯,竟出奇的平静,直直望着他道:“谈谈?”
第120章 破局之法
萧景渊会对沈霜宁动心这件事,谢临比自己想象中接受得还要快。
毕竟她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懂得欣赏她的人,对她动心简直如同呼吸般简单。
萧景渊跨步而入,撩袍坐在了谢临身侧的太师椅上,四平八稳道:“那就谈谈吧。”
谢临沉默片刻,谁知开口第一句不是质问,而是说:“她也心悦你么?”
萧景渊道:“她讨厌我。”
谢临听了这话,不由得露出几分讶异。
谢临并不知内情,且在他看来,萧景渊比得上京中任何一个所谓的天之骄子,既有谋略远见,也有满腹才华,文武皆资,是极优秀的贵胄子弟,国之栋梁。
即便是如今在镇抚司当差,前前后后得罪过不少官员,却没人能否认萧景渊的出众。
天子的几位近臣中,萧景渊说十句,圣上能听得进九句,这便是他的能耐。
就算不看内里,单论外貌,那也是仙姿玉貌,世无其二的长相,谢临自问他若是个姑娘,他都喜欢。
不过,萧景渊性情冷淡,如今又是位高权重,更加给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有的姑娘的确不喜欢这一款,可最多也就是敬而远之,还谈不上厌恶吧?
因此谢临实在好奇,到了嘴边的话都变成了疑问:“为何?你得罪她了?”
萧景渊手指搭在扶手上,唇角牵起一抹苦笑:“算是吧。总之,她心里没我,如此,你可放心了?”
至于如何得罪的,看萧景渊的神情,是不愿多提的样子。
谢临也不好追问下去,而且隐隐有种预感,背后的缘由不会是他想听的。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论私心,当谢临得知沈霜宁并不喜欢萧景渊时,他是实实在在松了口气的,先前对萧景渊的那点怨气,也消散了大半。
此刻望着这位好友,明明坐拥一切,却偏偏有求而不得的人,眼神里不禁添了几分同情。
可转念想到自己,谢临缓缓垂下眼眸,他自己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求而不得吗?
谢临轻嗤一声,开口道:“还记得当初我前去儋州时,托你替我照顾好她么?没想到如今回来了,竟还要再说一次。不,也不必我特地嘱咐了,你会做好的。”
萧景渊并未言语。
谢临忽然笑道:“我们俩,眼光还是真是一样。”
萧景渊看他笑,竟也是弯了弯唇。
想当初萧景渊刚回京时,谢临为他接风洗尘,那些公子哥中不知是谁提到了荣国公府的四小姐,道她是个天仙般的美人。
彼时他们二人都对此不屑一顾,谁曾想,后来竟会双双沦陷。还别说,真有点脸疼。
谢临道:“如今侯府危在旦夕,我娶不了她,竟希望她能接受你,毕竟我对你知根知底,她若跟你,总归不会过得太差,我也能安心。”
萧景渊闻言,唇角顿时像挂了沉甸甸的铅一样,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想说不是的。
上一世沈霜宁嫁给他,并未获得幸福,还年纪轻轻就死在了燕王府,香消玉殒。
纵然他这一世,会尽力弥补,可沈霜宁却未必再愿意踏入燕王府了,于她而言,那可是令她葬送性命的地方。
萧景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那日你同严铮去围剿谢延,却让他跑了,严铮对此颇有微词,说是你的过失?”
谢临沉吟半响,当着萧景渊的面,他没有隐瞒,点了点头。
萧景渊有些不明白了,皱起眉,面向他道:“你故意放跑他的?你可知若是能将他捉回,也算是给圣上一个交代,侯府也不会如此被动了。”
萧景渊的语气不免严肃起来。
严铮同他说时,他还有些不敢置信,却还是许了严铮一些好处,才让对方闭紧嘴巴。
否则这些话若是传到宣文帝,或是政敌耳中,那侯府就算是清白的,也要被打上帮凶的罪名了!
“谢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景渊道。
他为了侯府的事,忙的是脚不沾地,多方周旋,结果谢临竟跟他反着来?
谢临讷讷道:“我……我只是不想大哥死。”
妇人之仁!
萧景渊胸臆中憋着火气,可看到谢临那副模样,终究是没说什么重话,抬手按了按鼻梁,沉声道:“既然如此,倒是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谢临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付出性命,听到萧景渊说还有办法,谢临也神情恹恹的,静静听他说。
“女真国探子来信,说他们暗中跟北齐购置了不少战马,已然在备战中,兴许哪天就会撕毁和平条款,与大梁开战。女真终究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
萧景渊先是铺垫了一下,才言明道:“你去女真当驸马,打入内部,不出三年,我会亲率铁骑踏破女真,届时你我里应外合,你便能戴罪立功,重回大梁,说不定,还能助侯府再上一层楼。”
上一世,女真便跟大梁兵戎相见,他率军去迎敌,那一仗打了将近两年,才将女真收拾得服服帖帖。
既然前世的他能战胜女真,这一世自然更有信心。
谢临一听是要他去外邦当驸马,直接惊呆了:“你说什么?”
萧景渊道:“重要的是,此举一是为向圣上表忠心,证明侯府跟乱党绝无干系;二是你若去了女真,皇后那边的人再如何使劲,圣上都不会动侯府分毫。如此,谢家上百口人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萧景渊这么说,定然是揣测到一些圣意了。
“那位外邦公主,倒是不难搞定,她本就对你有意思。你又是宣文帝的侄子,她们定会欣然接受。”
谢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跟去儋州剿匪不同,若他去了女真当驸马,就彻底失去了与沈霜宁相守的资格。
萧景渊提出这个办法,是没有任何私心的,因为这是目前最简单、最有效的破局之法。
谢临若是还想保住侯府在京中的地位,就只能牺牲自己了。
“你尽快做决定,若是等圣上下旨降罪,可就晚了。”
三日后。
就在沈霜宁在国公府中苦等谢家的消息时,等来的却是谢临将要去女真国当驸马的消息。
还是宣文帝亲自下旨。
阿蘅没有想那么多,她气得把刚摘回来的荷花“啪”的丢到桌上,愤愤道:“他前脚退了小姐的庚帖,转头就去给那劳什子公主当驸马,这是把小姐当什么了?”
沈霜宁正在绣花,闻言只轻轻抬了一下眼帘,面上倒没有那么大反应,只是心疼居多。
谢临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倘若不是情势所迫,又怎会甘心远赴外族做驸马?这就跟让宗室公主和亲有什么区别?
沈霜宁想的就比阿蘅多多了,她放下绣绷,思绪飘向了远处,忽然想起前世女真在大梁边境屡屡进犯之事。
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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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刚遭天灾,境内饥荒四起,国力空虚,实在经不起战事,又有北齐虎视眈眈。
女真偏瞧准了这一点,一次次在大梁底线上来回蹦跶,扰得边境百姓不得安生。
后来是萧景渊挂帅出征,在边关苦苦熬了两年,大小战役打了无数场,才总算把女真压了下去。
班师回朝时,听说将士们已是精疲力竭,损耗极大。
如今想来,谢临这一去,或许,能在战事起前便埋下转机?
“所以永宁侯府没事了,对吗?”
沈霜宁前去找沈修辞,特意问了侯府的情况。
沈修辞入朝为官,也积攒了不少人脉,他虽着实不喜谢临,可架不住妹妹喜欢,所以也是颇为上心的。
“圣上暂时不会动侯府了。”
沈修辞说道:“谢临愿以和亲之名,去女真做那枚暗棋,又托了萧景渊在圣上面前担保,圣上这才松口,暂不追究谢延谋逆之事牵连整个侯府。”
说到这里,沈修辞都不由得在心里敬佩谢临是条汉子,竟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毕竟那女真国是什么地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谢临去给女真伏低做小,少不了要被人戳脊梁的。
沈霜宁闻言,心下了然。
原来不止是和亲,竟是要深入敌营做卧底。
这跟沈霜宁猜想的差不多,又觉得这对谢临来说,着实不太公平。
可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修辞道:“你也别太忧心,萧景渊既敢担保,想必是有周全的计划。不过谢临这一去少则两年,多则就不好说了,中间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数,你别犯傻。”
最后这句让她别犯傻,意思是让沈霜宁别再天真的等谢临回来了。
就算谢临戴罪立功回来,那也是成过婚的男子,而沈霜宁是他们国公府的明珠,长辈们断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沈霜宁没说什么,轻轻点了头,算是应了。
往回走时,忽然看到几个国公府下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你说这事儿怪不怪,前儿个还说要娶咱们家小姐,这转眼就要成外族驸马了。”
“嘘,小声点儿,可别让主子们听见了。不过啊,我听说好像是谢家出了什么事儿,小侯爷这也是没办法。”
“再没办法也不能这么对咱们小姐啊,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嘛。”
要知道,先前谢家与沈家议亲,可不是什么秘密,且谢临行事高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皆以为沈霜宁嫁去谢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谁都说这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八字就差一撇了,结果不但黄了,如今谢临竟还要去给女真公主当驸马!
这消息一经传出,瞬间就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旁人少不了要议论纷纷。
国公府的下人都如此,外头只会更“热闹”。
但沈霜宁一点计较的心情都没有,焉头焉脑的,径直走过了垂花门。
那几名下人冷不丁看到四小姐走出来,纷纷吓得垂下了脑袋,不敢再说了。
阿蘅瞪了他们几眼。
自从得知谢临要去女真国的消息后,沈霜宁有数日不曾见到过他了,但有听说他在陪那位女真公主在京城游玩。
据说两人相处得还挺融洽,苏木尔有谢临陪着,也不再去嚯嚯别人了。
侯府危机解除之后,沈霜宁也没有主动联系谢临,只是京城就这么点大,这天出府时还是碰上了。
第121章 宸王心心念念的人
六月初,第一批种下的土豆已经成熟了,当初托陈嘉去江亭田庄督办此事,期间他不时有信传来,大抵都是顺利的。
如今陈嘉亲自带着满满的收获回来,正在珍宝阁等她。
陈嘉是萧景渊的人,他先到珍宝阁也无可厚非。
沈霜宁得了消息便立刻让人备车去珍宝阁,一路上想的都是土豆的收成,好歹也是筹备了许久的事,如今总算有了结果,不免生出几分期待。
谁料半途竟出了岔子。
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无非是几匹快马横冲过来,车夫为了避让,猛打方向,车驾撞在路边石墩上,车轴歪了,轮子也磕坏了。
车厢里的沈霜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身子一晃,上半身歪向一侧,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并未受伤。
“小姐,您没事吧?”
阿蘅连忙扶着她坐稳,见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后,这才钻出马车,站在那车辕上,对那几人骂骂咧咧。
那几人本已策马要走,听见骂声又勒住缰绳折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虞的戾气。
阿蘅一看她们的扮相,才认出是女真国的人,面色不由得沉了沉,十分不爽。
沈霜宁撩开窗帘一角,瞥了眼对方的装束,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却不想节外生枝。
正要开口让阿蘅进来,车夫却难为情道:“小姐,这轮子撞坏了,修起来费些时辰,不过珍宝阁就在前头不远,要不,劳驾您下来步行过去?”
沈霜宁无奈之下只好钻出马车。
天气开始炎热,她穿着一身鹅黄的百褶裙,春衫又薄又透,更衬得腰肢纤软,冰肌玉骨,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明媚,顾盼生辉。
那几名女**虽不识她身份,却也在京城盘桓了些时日,看得出这般装束气度绝非寻常人家的姑娘。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倒没再往前凑。
沈霜宁只当没看见她们,转头问车夫:“修好大约要多久?”
车夫蹲在轮轴边查看,头也不抬地回道:“回小姐,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您先去珍宝阁,小的修好车就过去候着。”
沈霜宁点点头,又嘱咐阿蘅:“把车上的钱袋和印章取来。”
随即整了整裙摆,对那几名女**视若无睹,准备带着阿蘅离开。
只是那几人倒有些不满了,她们这些日在京城过得太顺遂了,还没人这么对她们过。
为首那人当即叫住她:“喂,你是何人?”
沈霜宁停下来,皱了眉,道:“你们女真国的来使,便是如此无礼吗?”
这些人都是外邦公主的亲信,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仆人,为首那高鼻红唇的女子面色不善地盯着沈霜宁,仿佛要用眼神吓退这个娇小姐。
沈霜宁亦直视着她,四目相对间,她面上镇定从容,甚至让人觉出一丝迫人的威压,反倒让一张俏生生的脸艳色倍增。
那人心下微惊。
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小姐,想来也和京中其他闺秀一般,困于深宅大院,没什么见识与魄力,可这眼神……竟这般有分量?
也是这时,谢临和苏木尔一同从旁边的铺子里现身,谢临手里还提着什么。
谢临一眼就看见了与女**对峙的沈霜宁,不由一顿。
而一旁的苏木尔在看清沈霜宁的脸时,目光第一时间转回了谢临脸上,有些玩味,挑眉勾出了一抹坏笑。
随即她抬脚走了过去,问发生了何事。
谢临却没有立刻跟过去,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苏木尔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问清楚缘由后,就冷声呵斥了自己的亲信,让她们赶紧滚过去给沈霜宁道歉。
那几人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敛了个干净,垂头耷脑地走到沈霜宁面前,规规矩矩地认了错。
沈霜宁与这位外邦公主并不相熟,却也知道对方并不坏,最多是跟大梁立场不合,才会放纵下属在京城地界如此跋扈。
此刻见苏木尔处置得干脆,她便也不再计较,只淡淡道:“公主言重了,些许误会,不必挂怀。”
沈霜宁自然看见了不远处的谢临,也知道他此刻定然有些难堪,便打算就此离开。
然而苏木尔却对她格外热情,不肯放她走。
“阁下便是荣国公府的四小姐?”
沈霜宁微微颔首:“正是。”
苏木尔笑了笑,回头看见谢临仍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似的,于是对他招了招手,扬声唤道:“在那站着做什么,过来呀!”
谢临便慢慢抬脚,走过来了。
待走近了,苏木尔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
在女真国,男子都是女人的附属品,苏木尔自己就有不少男宠,这般当街拉一拉男子的手,实不算什么。
何况他本就是她未来的驸马,别说拉手了,亲个嘴子也没人敢置喙。
谢临有些僵硬,强忍着没有将手抽出来,也不大敢去看沈霜宁的眼睛,只瞧着她那被风缓缓吹起来的一片鹅黄衣角。
苏木尔假装不知他浑身不自在,还故意与他十指相扣,扬起唇角道:“本公主听说,谢临与四姑娘很熟,是么?”
言语中没有醋意,倒是有几分戏谑和挑逗,像极了抢了别人玩具的孩童,故意将玩具拿出来炫耀一般。
沈霜宁微微蹙了下眉,抬眸看了眼脸色已微微苍白的谢临,才淡淡地回道:“不熟。”
苏木尔很玩味地“哦”了一声,又转眸看向谢临,问道:“是这样吗?”
谢临道:“......我与四姑娘并不相熟。”
苏木尔忽然踮起脚,亲了亲谢临的脸,高兴道:“那就好!”
谢临变了脸色。
“我还有事,失陪了。”沈霜宁抬脚便要离开。
苏木尔却眨了眨眼,望着她的背影说道:“明日一早我和驸马就要回女真去了,四姑娘今晚可否赏脸去云霄楼一叙?”
沈霜宁正想甩她一句“没空”,可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
-
陈嘉今日与沈霜宁议事时,总觉得四小姐有些心不在焉,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连带着语气也不由得放轻了些。
他将田庄的账册往前推了推,指着上面的记录,道:“江亭那边的土壤性子偏沙,我按着您先前说的法子,因地制宜做了些改良。这第二批土豆已经下种了,按着眼下的长势看,等秋收时,收成少说还能再翻五六倍!”
沈霜宁点了点头:“辛苦陈先生了。”
陈嘉是乐在其中,一点不觉得辛苦,反倒还很有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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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
当下便笑道:“四小姐别这么说,您若得空,亲眼去瞧瞧。”
沈霜宁道:“我也正有此意,陈先生此番回京,不必急着回江亭,留下来多陪令堂几日,她很想您。”
陈嘉笑着应道:“也好,多谢四小姐对家母的照顾了。”
“应该的。”
陈嘉轻咳一声,补充道:“这批收的土豆,我已经让人先送了些去镇抚司给世子过目,世子也说这东西耐旱高产,若能在北地推广开来,由田庄的人亲自去指导,往后再遇着荒年,至少能让百姓多几分底气。”
沈霜宁把账册合上:“就按世子说的做吧,只是各地土壤不同,怕是还要先生多费些心思。”
陈嘉道:“凡能利国利民,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又细细说了些田庄里的琐事,待把事情都说妥了,才起身告退。
沈霜宁还在雅间里坐着,望着窗外车水马上的景象,若有所思。
暮色降临时,沈霜宁便跟阿蘅前往云霄楼,却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熟人。
女子鹅蛋脸,柳叶眉,穿一身浅绿色的衣裙,本是还不错的相貌,可眉眼间的刻薄却破坏了一张好脸,显出几分郁气来。
此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卫纯。
之前在曲水湖畔时,这位卫家小姐在背后编排沈霜宁,还与沈菱扭打在一起。
后来被沈霜宁教训之后,此人就当起了缩头乌龟,很少出现。
没想到会在云霄楼遇见卫纯。
沈霜宁看她匆匆进了云霄楼,倒也没多想,慢悠悠地和阿蘅进去了。
今日的云霄楼还真是热闹,迎面又是一个熟人。
宋惜枝看到沈霜宁,似乎也有些意外,依旧面带笑意地跟她打了招呼:“宁妹妹。”
宋惜枝与太子婚期将近,就在这个月了,她看起来面色比先前还要红润不少,显出几分春风得意。
宋惜枝看着沈霜宁,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关切道:“听说小侯爷要去给女真公主当驸马了,宁妹妹别太伤心了。”
哪壶不提开哪壶,沈霜宁怀疑她是故意的。
她跟宋惜枝没什么好聊的,随便应付两句就上楼去了。
近日来京中最大的两件事,一是永宁侯府世子要去当外族驸马,二是宸王选妃。
去到哪都能听到百姓闲聊议论。
宣文帝对宸王的事倒是很上心,仿佛对自己这个弟弟很关心似的,着令礼部选了十几个品德兼优的世家闺秀,打算择日遴选。
宸王却很不领情,嫌皇帝管天管地,连他找老婆都要插手。
于是礼部呈到他面前的画像,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全都被他用朱笔打了个叉。
他天生一身反骨,偏要跟皇帝反着来,最好是能选一个能给宣文帝添堵的王妃,那最好不过!
宸王不乐意住皇帝给他置办的府邸,一连数日都在云霄楼的天字一号房夜夜笙歌,乐不思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轻响,随后进来了一名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子。
“臣女见过王爷。”
正是卫纯。
她抬起一双精明且恶毒的眼睛,透过那浅粉色的床幔,看向帐中那隐隐约约的人影,说道:“王爷心心念念的人,臣女将她约出来了!”
第122章 算计
卫纯早就看不惯宋惜枝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更何况,当初宋惜枝还当着很多人的面,在珍宝阁下她面子。
彼时宋惜枝可是宋家大小姐,人人都趋之若鹜的存在,有着京城第一贵女之称。
尽管那天宋惜枝没有明说什么,可京中的贵女们还是都默契地排挤她、孤立她。
卫纯原是有机会攀上一门好亲事的,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嫡子,双十年纪,有才有貌,品行也好。
尽管,她也是因为攀上宋家,才有机会跟那公子搭上话的,可是也因宋惜枝的一句话,对方就再也不理她了!
自那之后,她在卫府的日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连庶妹都能踩到她头上。卫纯怎能不恨呢?
于是她便把一切的不幸归咎到了宋惜枝身上,曾经那一点点的妒忌,经此一遭无限放大成了恨意。
宋家倒下之后,卫纯在卫府里笑得格外癫狂,她畅快极了,气色都红润了不少。可是没多久,竟传来宋惜枝将要嫁给太子的消息。
卫纯气得肺都要炸了,竟是将房里的花瓶、书画、摆件都给砸得稀巴烂!凭什么宋惜枝都成了罪臣之女,太子还愿意要她?天家竟有如此痴情种?!
她不信!
卫纯恨**,嫉妒**。
可嫉恨归嫉恨,却没能耐对宋惜枝做什么,只能阴暗地诅咒她这辈子别想好过,天天晚上扎着宋惜枝的小人。
都道宁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卫纯便是这样的人,得罪她,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一个隐患。
直到前不久,卫纯无意中打听到宸王在调查一名女子。
宸王捡到的荷包,卫纯是见过的,上面的白牡丹是宋惜枝的最爱。
于是卫纯就搭上了宸王这条线,答应帮他把宋惜枝弄到手。
宸王虽是亲王,可稍微聪明点的都知道,他已无实权,就是个闲散王爷,更何况,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被打发去偏远的封地,嫁给他能有什么出息?
卫纯琢磨着,若是宋惜枝跟了宸王,她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立足,她也能眼不见为净!
刚好宸王也对宋惜枝感兴趣。这等好事,何乐而不为?
而另一边,宸王得知宋惜枝即将被册封为太子侧妃的消息,略一思忖,便觉得这是个给皇帝添堵的绝妙机会。
他心里清楚,在宣文帝的几个皇子中,太子向来最得圣心。
毕竟先皇后与皇帝是少年夫妻,太子又是嫡长子,身份本就尊贵。再加上太子幼年失母,这些年境遇坎坷,皇帝对太子也就多了几分怜惜和包容。
宸王自然拿皇帝没办法,但他可以拿对方最疼爱的太子出气。
那宋小姐,听说是太子的挚爱呢。
宸王怀里原本还搂着一个娇媚无骨的妓子,闻言就将人往旁边一推,直接坐了起来,慢慢伸了个懒腰。
慵懒道:“她人在哪?”
隔着轻薄的粉色床幔,卫纯看不清宸王的脸,也不敢细看,瞧了一眼就立即垂下眼眸。
她恭敬道:“就在云霄楼中,在下面听名角儿唱戏呢。臣女借了别人的名头约她出来,她素来不喜臣女,若见了我,怕是要警惕了,所以......”
自打上次亲自出马暗害沈霜宁不成,还吃了大亏后,卫纯就变得格外谨慎了。
何况此事若是成了,太子必会暗中调查,万一查出是她在背后搞鬼,她一个小小的卫府小姐可不就倒大霉了?
兵行险招,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所以她这次约宋惜枝出来,借的是萧世子的名头,卫纯自己是万万不敢在宋惜枝面前现身的。
果然,卫纯赌对了,纵然宋惜枝表面端庄高贵,可内里还不是个浪荡**的坯子?都要嫁给太子了,还敢偷偷与“昔日情人”私会。
真不要脸!
宸王好歹也是生在宫里,经历过一番大小风浪的,本就花花肠子不少,哪能不知道这卫家小姐的小心机,不过也不大在意就是了。
“本王给你几个帮手,你只需去指认,待他们将人带到这里,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事成之后,本王许给你的好处,只多不少。”
说着,宸王抬手掀开了床幔。
卫纯听到动静,壮着胆子瞧了一眼。
灯光下,宸王裸露的胸膛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刀疤,狰狞得吓人,其间还夹杂着几抹若隐若现的暧昧红痕,看得她心头一跳。
宸王手肘随意地搁在膝头,指尖虚虚点了点她,话音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逼人。
“若是办砸了,你就来替她。”
卫纯瞬间吓得寒毛倒竖,忙不迭低下头去:“臣女定不负王爷所望!”
-
云霄楼今儿请了名角儿来唱戏,在露天搭了个戏台。
夜里凉风****,宋惜枝身上那件杏黄色的披风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
今日唱的是《黄梁梦》,耳边是那悦耳的吴侬软语,引得座上一片叫好之声。
宋惜枝却没什么心思听,这出戏听得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双手交迭在膝上,眼睛不时地看向四周,似乎在寻找着谁。
身旁的丫鬟也不知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就要来云霄楼听戏,垂首静默不语。
台下的看客们都未发现,不远处晃动着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却说苏木尔和谢临在宫里耽搁了些时辰,待出宫时,比跟沈霜宁约好的时间晚了一个钟。
谢临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以往去见沈霜宁,总带着雀跃又期待的心思,可这会儿他是既想去,也不想去。
想去是因为他明日便要远行,再见也不知何时了;不想的原因,自然是因身旁粘着个狗皮膏药似的外邦公主。
鬼知道苏木尔打得什么主意,竟突然要约见本就没什么交情的沈霜宁,而沈霜宁居然还应下了。
谢临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跟丢了半个魂似的,苏木尔同他说话,他连敷衍的功夫都懒得费心。
苏木尔见他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也索性不再热脸贴冷屁股。
心里冷哼一声,暗骂他不识好歹:若非她主动约见沈霜宁,你这死要面子的家伙还见不到心上人呢!
云霄楼。
卫纯本以为有宸王的人相助,宋惜枝已是瓮中之鳖,今晚定能让她身败名裂,可谁曾想,半路上竟杀出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萧世子竟然真的来了!
萧景渊之所以过来,是因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劝诫宸王收敛些性子,莫要总想着与圣上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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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是要去宸王的府邸拜会,可到了门前才知,宸王压根没回去过几次,而是整日里都在云霄楼流连,耽于花天酒地。
既是领了皇命,自然不好敷衍了事,萧景渊便只得改乘了车驾,往云霄楼这边来了。
因刚从内阁出来,萧景渊穿着玄黑的交领深衣,衣襟层层叠叠地覆到颈下,恰好在那突起的喉结处收住。
衬得那线条愈发清晰分明,添了几分沉静的英气。
只见他长身立在远处,身姿英挺锋利,如山巅一柄剑,带着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身后跟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下属,腰间佩刀,气势不俗。
面前则恭恭敬敬立着个云霄楼的堂倌,正垂首低声说着什么,看那姿态,显然是在回话。
卫纯一看见萧景渊,心里猛地一突,立马就知道坏事了。
真倒霉,萧景渊怎么真来了?!
她藏在暗处,后背贴着墙,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心跳骤然加速。内心只盼着那几个宸王的下属已经把宋惜枝给抓了......
可当她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过去时,竟看到那一身浅黄的身影翩翩然朝萧景渊而去。
不是宋惜枝又是谁?!
卫纯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手指用力绞紧了袖口。
竟然没有得手吗?
宋惜枝和萧景渊碰了面,以宋家大小姐的机警敏锐,就会知道今晚是有人设局。卫纯知道,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真该死!
卫纯不禁埋怨起来,几个大男人居然连个弱女子都抓不住,真是没用!早知道她就亲自上了!
宸王那声威胁仿佛就在耳边,卫纯猛地打了个寒颤,那个宸王就不是个好人,她才不要做他的王妃!
卫纯当即就想开溜,岂料就在这时,卫纯身边的丫鬟小跑过来,兴奋道:“小姐,他们说抓住了!”
卫纯一愣。
抓住了?
宋惜枝不是还在那边吗?她总不会认错那张脸吧。
紧接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们抓错人了!
等卫纯匆匆赶过去,进了那间昏暗且旖旎未散的屋子里时,远远就看到从床边静静垂落下一片浅黄色的衣角——
榻上明显躺着个人。
宸王不知去哪了,不在屋子里,也没有旁人在场。
于是卫纯提着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掀开了粉纱帷帐。
看到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时,卫纯眼睛都瞪大了。
竟是沈霜宁!
一时间,卫纯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幻,起起伏伏,呼吸都不由得快了几分。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偏偏都出现了。
她死死盯着沈霜宁的脸,终于,她一咬牙,打算将错就错。
卫纯弯下腰去,三下五除二,一层层脱掉沈霜宁身上的衣物,嘴里还念念有词:
“谁让你这么倒霉,偏要今夜来云霄楼,还偏要穿了颜色差不多的衣服,撞上这种事你就认了吧,看来是上天早有安排,那小侯爷抛下你,却给你送来了一个王爷。
“同样是皇亲国戚,谢家已经倒了,嫁给宸王也不赖,你说是不是?
“说不准待你醒了,还会感谢命运的安排,感谢我呢。”
第123章 阴差阳错
卫纯跟沈霜宁有过节,陷害起来是半点愧疚也无,只是没有害到真正想害的人,委实有点遗憾。
虽然眼前人不是宸王想要的,但沈霜宁这般貌美,一点也不比宋惜枝差,试问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会拒绝送上门的美人呢?
反正她是绝不会去当什么宸王妃的,就让沈霜宁当这个替死鬼吧!
卫纯眼里闪过一抹阴毒之色。
以防万一,她将沈霜宁脱得只剩一片粉色的肚兜,然后抱着她的衣服,囫囵团起来藏好。
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来一枚黑色的药丸。
这原是为宋惜枝准备的,还花了她五十两银子呢!
卫纯一把塞进沈霜宁口中,看她咽下后才匆匆离开。
另一边。
宋惜枝才得知萧景渊根本没有约她出来,先是感到一阵难堪,随即便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世子是来找宸王殿下的?”
萧景渊倒没有隐瞒,应了声是,态度依旧带着疏离。
宋惜枝瞬间寒毛悚立,如临大敌,完全将萧景渊抛到了脑后!
因着上一世在宸王手里备受折磨,所以宋惜枝几乎一瞬间就怀疑到了对方身上!
素来稳重自持的宋家大小姐罕见地失了方寸,她失态地跟萧景渊告别,匆匆朝云霄楼外走去,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似的。
萧景渊神情古怪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犯人审得多了,便洞悉之能。
他敏锐地察觉到宋惜枝面上闪过的恐惧,不是因为自己,显然是因为宸王。
是了,上一世,宋惜枝甘愿委身给了宸王,听说过得并不如意。
而婚后两年,宸王就“暴毙”了。
可据他所知,宸王的死十分离奇,恐怕跟宋惜枝脱不了干系。
但这一世,宋惜枝跟宸王并不相熟,兴许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宋惜枝何故这么恐惧对方?
萧景渊思忖片刻,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请。
“世子爷,王爷在楼上雅间等您。”
宸王在京中也是布置了一些眼线的,萧景渊刚动身往这边来,云霄楼里就有人急匆匆地来报信了。
宸王大约能猜到,这位燕王府世子是奉了狗皇帝的命令,来充当说客劝自己收敛的。
宸王本欲拒之门外,可转念一想,也不能太不给皇帝面子。
人还是要见一见的。
只是要见,却未必得让对方舒心。皇帝既然存心给他添堵,他便拿皇帝派来的人寻点乐子。
听说萧世子不近女色,为人冷肃酷烈,几乎没什么桃色绯闻,也找不出半分可被攻讦的污点。
这般人物,简直像是铜墙铁壁一般,让人寻不到半分破绽。
偏是这样的人物,宸王反倒起了好胜心,非要将他拉下神坛不可。
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份大礼。
雅间外守着几名带刀的护卫,萧景渊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尚未踏入雅间,就已听见里头传出来的阵阵嬉笑浪语。
一名护卫抬手拦住青云,冷酷道:“王爷吩咐,只许世子一人进去。”
青云则看向萧景渊。
萧景渊给了他一个眼神,青云便退到了一旁。
萧景渊掀帘而入时,一抬眼,便看见宸王左右各搂着一名娇俏女子,身侧还跪坐着好几名腰肢细软的姑娘,个个眉眼含春,正围着宸王低声调笑。
满室都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脂粉香,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萧景渊步子一顿,两道修长的眉峰下意识地蹙起,眼底掠过嫌恶,本能地就想抬脚离开。
可想到皇帝的吩咐,还是强忍下来了。
宸王见他进来,非但没收敛,反倒搂紧了怀里的女子,用力揉捏了几下,直将那姑娘弄得连连求饶才肯罢休。
萧景渊并未多看一眼,垂眸行了个礼:“微臣见过王爷。”
宸王这才发现他来了似的,朝他笑道:“上次邀你来云霄楼坐坐,你百般推脱,今儿倒是稀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萧景渊面无表情道:“并非推脱,前些时日臣忙于公务,实在抽不出闲空。”
宸王一副很大度的样子,并不计较,大手一挥:“来人,赐座。”
萧景渊撩袍坐下后,宸王竟是直接将怀里的姑娘推了出去,含笑吩咐:“去,伺候好世子,哄得世子高兴了,本王重重有赏。”
屋子里的姑娘早在看到萧景渊进来时,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
这般俊朗挺拔、气度卓然的郎君,实在是难得一见。
被推出来的那女子红着脸,款步上前,正要柔着腰肢往萧景渊身上靠,却被他投来的一记冰冷眼神冻在原地。
萧景渊纹丝不动,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饶有兴致的宸王,眸色沉如寒潭,开口道:“王爷可知,陛下昨夜因您在西郊围场纵马伤了御史,龙颜大怒。”
宸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屑一顾:“他管天管地,还管老子骑马。”
他心里冷笑,兵权都乖乖交出去了,任性些怎么了?有种一刀砍了他,再让天下万民看看,他们这位天子究竟有多“仁厚”!
“陛下念及兄弟情分,才让臣前来劝诫。”萧景渊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劝人的意味。
“兄弟情分?”宸王嗤笑一声,随即目光落在萧景渊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劝本王?”
萧景渊道:“已经劝完了。”
宸王觉得他有点意思。
随即扫了眼屋里的姑娘,问道:“诸多美人,就没有一个令萧世子满意的?”
萧景渊不说话。
宸王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道:“难为本王费心安排,竟然没有一个合你心意,既如此,留着也没用,那就通通杀了吧。”
那些姑娘们方才还因能亲近权贵而暗自欢喜,一听这话顿时懵了,反应过来后个个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岂料宸王并非玩笑,他话音一落,雅间外就涌进几名佩刀护卫。
为首一人二话不说,反手就抽出腰间长刀,寒光闪过的瞬间,已有一名离得最近的女子倒在血泊中。
动作之迅速,连萧景渊都始料未及,不由瞳孔一缩。
惨叫声骤然撕裂了雅间的喧闹,余下的姑娘们吓得魂飞魄散。
眼看护卫们的刀又要落下,萧景渊霍然起身,低喝道:“住手!”
那即将落下的刀刃堪堪悬在一名女子颈侧,护卫们动作一顿,齐齐转头看向宸王,等候他的示下。
宸王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摩挲着酒杯边缘,瞥了眼萧景渊紧绷的侧脸,才懒洋洋抬了抬手。
护卫们立刻收刀退到一旁,却仍虎视眈眈。
萧景渊这才冷声道:“天子脚下,王法昭昭,王爷怎敢草菅人命?”
“区区妓子而已,军中**伺候不周,也是该杀的。”宸王喝了几杯酒,脸庞泛起醉红,语气里的冷酷却半分未减,“她们今日能否活命,权看世子的意思了。”
萧景渊冷笑着嘲讽道:“王爷可真有雅兴。”
地上的姑娘们听出宸王话里的意思,纷纷含泪跪到了萧景渊面前,求世子爷怜惜。
萧景渊心头一阵厌烦,他大可以转身就走,全当没看见这场闹剧。
可他若是走了,宸王转头就能将这些女子杀了,回头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说是他不肯赏脸,才害得她们丢了性命。
宸王手段之卑劣,着实令萧景渊大开眼界,眼里的寒意重了几分。
宸王看着萧景渊重新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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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椅子上,顿时大笑出声,当即命人呈上好酒来,给萧世子灌满。
仿佛方才血淋淋的杀戮和要挟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边谢临和苏木尔早就到了云霄楼,却迟迟不见沈霜宁的身影。
临近亥时,楼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戏台也撤了,热闹渐渐褪去,只余一片冷清。
苏木尔幽幽道:“看来是等不到了。”
谢临握着杯盏,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苏木尔从座中起身,打了个哈欠:“我走了,你走不走?”
谢临不说话
苏木尔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一把将他拽起来,“还等啊?她怕是都不肯见你,早回去睡大觉了。”
谢临皱了眉,甩开了她的手,先行一步走了。
旁边的亲卫不悦道:“这个男人太不识好歹,公主该好好教训他。”
苏木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谁叫他救过我呢,而且你不觉得,男人耍点小性子,还挺性感的吗?”
亲卫不语。
宸王给萧景渊找来的都是烈酒,一杯接一杯,这般猛灌法,饶是海量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谁知先倒下的人却是宸王。
他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掼,身子一歪,便直挺挺地趴在案上。
鼾声立时就起了。
萧景渊仍坐在太师椅上,抬手扶着额额,指腹抵在突突跳动的眉骨处,平日里冷肃的轮廓柔和了几分,分明已有七分醉态。
他挥了挥手,眼皮都未曾掀一下,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都走吧。”
姑娘们如蒙大赦,连道谢都忘了,纷纷提起裙摆往外跑。
萧景渊起身时身形晃了晃,却是宸王的护卫来扶他。
那人恭敬道:“世子爷,王爷在楼上备了客房,属下扶您过去歇息。”
萧景渊微微闭了眼:“我的人呢?”
那人并未回答。
萧景渊已经醉的不轻,这幅模样是无法自己回去的,若是遇上刺杀,他也应付不了,反倒使自己陷入危险。
萧景渊瞥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宸王,随后点了点头。
萧景渊走后,雅间里震耳的鼾声便戛然而止。
只见宸王坐了起来,除了整张脸染得通红,眼神里哪还有半分醉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眼里暗芒闪烁。
前面不过是**阵,真正的大坑还在后面呢。
听说那宋家小姐已经被抓住了。
其实他若想,此刻大可过去将那女子处置了,无论是赏给手下,还是自己留下,都足够给皇帝和太子添上一阵子堵。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迟早要离京,那女子一旦不在这二人眼皮子底下,再多的龌龊也不过是隔靴搔痒,顶多让他们不痛快一时。
但换作萧景渊就不同了。
最受皇帝器重的权臣,染指了太子的心中挚爱,定能掀起许久的风波,足够他那王兄头疼了。
萧景渊一脚深一脚浅的进了屋,周遭一片昏暗,身后的门也在他进去之后就关上了。
萧景渊踉跄着走到床榻边,单手扶着床架,垂眸看到粉纱幔帐后身段窈窕的倩影。
里面隐隐传来了难受的喘息声,带着几分压抑的难受,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景渊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宸王果然还留了一手!
萧景渊醉得厉害,却还强撑着一丝清明,也不多看一眼,抬脚就要去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打算待到酒劲散些再离开。
这间屋子还关不住他。
可就在他抬步欲走的瞬间,帐内忽然飘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带着几分水汽般的颤音。
“郎君......”
萧景渊心下一震,几乎不敢置信,顿时定在了原地。
第124章 旖旎
他猛地回头望向那片晃动的粉纱。
萧景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会在这里听见那声心心念念的“郎君”?
不,一定是他醉得狠了。
沈霜宁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萧景渊抬起了手,冷白的指尖用力按在青筋直跳的额角,摇了摇头,将脑中荒唐的念头抛却,唯恐一个邪念上来就犯了不可弥补的错事。
心里则给宸王记上了一笔。
可就在这时,帐中伸出一只纤手,竟是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原来那女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萧景渊本就头重脚轻,不似寻常时候稳如泰山,被这么一拽,整个人就往床榻上歪倒了过去。
“砰”的一声。脑袋磕在了床头的木架上,倒是清醒了些,顿时惊怒不已。
还不待看清女子的长相,便要将身上的女子推到一边去,可抬起手来时却猛地顿住了。
紧接着一股玉兰花的馨香萦绕在鼻端,丝丝缕缕缠着他。
他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呼吸一滞。
便是微弱的光线下也难掩艳绝,如勾人的女妖,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自己前世的世子妃。
萧景渊难以置信,竟真的是沈霜宁。纵使他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也难以想清楚为何会在这里看见她。
此刻也难以冷静思考,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定然是宸王的手笔。
随即一股怒意就在萧景渊心中荡开了,该死的宸王,竟敢把她掳到了这里?!
她还没穿衣裳,那她身上的衣服,又是谁脱的?他没来之前,她可否遭遇了什么?
倘若不是他来,之后又会如何?
倘若方才还只是对宸王不满,此刻萧景渊已经对其产生了杀意!
仅是片刻出神,腰带就被人胡乱地解开了。
萧景渊停在半空的手一转,攥住了沈霜宁的手腕,喉结微微滚动,到底是隐忍而克制地说了句:“宁宁,不可。”
不可。
若是这样,你会更加恨我。
沈霜宁仿佛听出了他的声音,动作顿了一下,轻唤道:“萧景渊。”
萧景渊便应道:“是我。”
沈霜宁委屈:“可我难受。”
萧景渊是看出她中药了的,如同这一世初见。
可情况却不同了,眼下他无力送她去妙手堂解毒,且慕渔并不在,他不敢像上次一样让她喝自己的血,来个以毒攻毒之法。
关键外面还有宸王的人看守,带她出去也是个问题——实在是个无解的困局。
萧景渊只得伸手揽过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往自己身上压下来,然后在她耳畔缓缓说道:“你若心甘情愿,尽可拿我纾解,只是明日醒了,可不能翻脸不认账,需对我负责。”
沈霜宁脑袋里一片浆糊,也不知他说的话到底听进去多少。
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难受得蹙紧了眉,细弱的嘤咛从喉间溢出,无意识地又唤了声他的名字。
双手揪着他的领口,眼底一片潋滟之色,似乎透着几分哀求和恼怒。
萧景渊被她勾得腹下一阵燥热,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线越绷越紧,这种醉酒的状态下,实在不易。
他爱重她,同时也渴望她,不愿伤害她,更遑论在她不清醒时逾矩。
纵然前世是夫妻,这一世也该分得清,便是要跟她云雨缠绵,也该留在婚后,而非现在。
萧景渊自认虽不是什么君子,可对待亲密之事,也是极为传统刻板之人,唯有她,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方寸大乱。
要做吗?
可她如今并不喜欢他,还在逃避他,若是真做了,待她明日清醒后,只怕会更加憎恶他......
可看着她难受得眼泪直流,他又十分不忍,若是放任下去,会不会伤了她的身子?
似乎别无他法了。
萧景渊轻轻叹息,终究是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后颈,护着她的脑袋,小心将她翻到了身下。
昏暗之中,萧景渊耳根通红。
不多时,玄色锦袍散落,层层叠叠堆砌在床边的地上,并着一件绣着缠枝莲纹的粉色肚兜。
帐幔被带得晃了晃,将那盏孤灯的光彻底隔在外头,只留下帐内渐深的暗影,与交缠的呼吸声。
这一世的萧景渊并未尝过人事,没有身体力行过,便是梦得再多,真到了此刻也难免生涩,且又醉得不轻,实在无法全然保持住平日的冷静自持。
宸王那烈酒后劲着实大,他甚至有点有心无力。
“你到底行不行?”
沈霜宁似乎抱怨了一声。
萧景渊动作一顿,没有哪个男人会想在床榻上听到这句话,还是从心爱的女人口中说出来的。
虽是疑问,却是莫大的羞辱。
萧景渊想为自己辩解,可下一刻便被她翻身压在身下。
抬眸看着沈霜宁难得流露的热情,萧景渊忽然觉得这样被她掌控的滋味也不错,于是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
只抬手握着她纤软的细腰,指尖陷进那片细腻的肌肤中,坦然承受着她带来的浪潮。
满室的兰花馨香悄然绽放。
花枝摇摇颤颤,娇娇而吟,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夜,做尽缠绵之事。
......
“王爷,事成了,动静还不小。”
宸王刚喝了醒酒汤,就听到下属回来禀告,不由勾唇一笑,得意道:“食色性也,胯下带把的谁能做到不近女色?又不是太监和尚。这燕王府世子也就看着像个正人君子。”
宸王冷哼一声:“让他爽一把,也算便宜他了。”
下属问:“敢问王爷,接下来该如何?”
“鱼儿已上钩,自然要等着收网了。”宸王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上,吩咐下去,“明日一早把我那侄儿叫来,就说本王有请。”
宸王的侄儿,自然就是当今太子了。
六月十八便是迎娶宋惜枝的日子。
太子近来都在忙着娶亲事宜,按说就要娶到心爱之人,了却一桩心愿,他本该满心欢喜才是。
可不知为何,离婚期越近,他越是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唯独感受不到喜悦。
尤其看着太子妃撑着病体,亲自操劳,还半点怨言也无,太子胸口就像是堵着一口气,又沉又闷。
“孤要纳侧妃,你就当真毫无反应?”
太子妃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吗?”
太子素来温润儒雅,从不乱发脾气,最近却有点阴晴不定。
太子妃暗自思忖,许是他嫌自己待宋惜枝不够周全?可她都是按章程办事,毕竟说的好听点,是娶侧妃,实则就是个妾。
便是寻常王公贵族家,娶妻纳妾的礼数规制也分得清清楚楚,何况是皇家?
更何况,太子上头还有位名义上的嫡母王皇后盯着,是半分错处也容不得的。
太子妃无奈劝慰道:“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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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知道太子爱重她,已经尽量安排最好的了,若太子仍觉有不妥当的地方,不妨等宋小姐嫁进来后,再慢慢补全便是,如此也不会落人话柄了......”
结果话没说话,太子就一甩袖子走了。
东宫的下人都说:宋小姐还没住进东宫呢,太子就急着给太子妃甩脸色了,等宋小姐成了侧妃,太子妃岂不是更加有名无实了?
太子妃只当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
太子出了东宫,就乘上车驾,憋着一股火气去了云霄楼。
对于宸王这位皇叔,太子跟他并不亲近,也不知对方一大早派人来请他过去,究竟所为何事。
晨光升起时,萧景渊最先醒来,扭头时,看到沈霜宁睡得正沉,脸偏向他这一侧。
他半起身,伸手替她拨开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指腹放在她脸上轻轻摩挲,显出几分亲昵。
随即又见她脖颈处细腻的雪肌上,还留有昨夜缠绵的浅红印记,男人的目光落在上面,顺着那薄薄的春被往下看,只见山峦起伏,诱人无比。
晨间的男子绝非一般的敏感,又是初尝情事,腹下免不了一阵邪火乱窜。
昨夜的销魂在酒醒后便忘了七七八八,体验感委实不算好,只记得他的宁宁很主动。
若是没记错,她还对自己有些不满。
这笔账,萧景渊也算在了宸王头上,日后他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沈霜宁昨夜累得不行,精力还未恢复,睡梦中感觉身上一沉,滚烫的身躯贴着她,那急切的姿态,似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渴求一汪清泉。
沈霜宁下意识抬手要挡住他,却被他轻易就攥住了手腕,压在了头顶,两条腿也被他用膝盖顶开。
男人的唇落在她锁骨上,喉咙像被火烧似的沙哑,似诱哄,似哀求般说道:“可以吗?宁宁。”
沈霜宁闭着眼,似乎应了一声。
“唤我郎君。”
“郎君......”
云霄楼的堂倌已早早起来忙活,外间有脚步声走动,隐约还有一点细碎的人声。
清晨的曦光顺着窗缝溜进来,落在朦胧的纱帐上,云雾般落在男人不再清冷疏离的眉眼间,呼吸都带着灼热。
半晌后,沈霜宁唇边溢出几声喘息,她并未睁眼,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将她的意识拖进另一片空间。
于是她看见自己成了亲,入目之处皆是大喜的红绸,可给她的感觉却很陌生。
而且那视角也很奇怪,她像是躺在一个方方正正又狭窄的地方,动弹不得。
随即有人高声唱喏:天地玄黄,阴阳分张,今凭月老红绳,牵此阴缘,配为夫妇,沈、谢结两姓之好,婚书入火,阴契已成,再续前缘......
声音忽远忽近,周遭仿佛浮着团看不清的云雾。
画面一转,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男人将她压在柔软的床榻上,可当她想要细看他的容貌时,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裴执!
那双眼不再如沐春风,眼里是令人心惊的偏执和痛苦。
“你是我的。”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似乎又是另一个人的模样,总之不是萧景渊。
“裴公子......”
沈霜宁不受控制地喊出口,只是混着喘息,难免显得过于娇媚,仿佛情到深处的呼唤。
萧景渊动作一顿,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浑身的血液霎时冷却。
第125章 沈霜宁,我是你的
沈霜宁便是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于是看到身上的男人冰封着一张脸,眼里似乎酝酿着风暴一般。
只是她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里覆着一层水汽,迷离地望着他。
在听到她嘴里那声“裴公子”时,萧景渊心里的甜蜜柔软瞬间散了个干净。
脸上仿佛被人扇了一记耳光。
一时间愤怒、羞恼、醋意、埋怨......种种情绪交织,填满了整个胸臆,化为锋利的线,将他的心脏生生割裂成无数片,血淋淋的。
“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裴公子,你的郎君是我。”萧景渊捏着她的下巴,动作不禁粗暴起来。
以他的性子,本该抽身离开,再也不会碰她分毫。
可又实在不甘心,不痛快。她怎么敢认错人?还偏偏是那可恶的裴三郎!
沈霜宁疼得彻底清醒了,抬手去推他,断断续续地喘息,两道柳眉拧在了一起。
可她越是如此,萧景渊心头的妒火就烧得越烈,仿佛要将理智烧穿,将五脏六腑都焚尽。
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让她完全属于自己,再也没心思去想别的男子,再也不敢去想那裴三郎。
“你的郎君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萧景渊用力掐着她的腰肢,宣誓**。
沈霜宁推不动他,干脆偏过头,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肩膀,力道大到尝到了血腥味。
萧景渊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可他非但没松手,反倒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任由她伏在自己肩头,哪怕咬下一层皮肉,他都不在意。
只牢牢圈着她的腰,像是要将这团惹火又勾人的身子,嵌进自己骨血里去。
一盏茶后,在一阵轻轻的颤栗中,萧景渊停了下来,却是发狠般吻住了她的唇,随后把头埋在她汗湿的颈窝。
低沉的嗓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欲色,又透着深深的无助。
“沈霜宁,我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离开我,好不好?”
爱让上位者的低头,高傲者祈求。
沈霜宁缓缓松了口,没有说话,眼睛却转了转。
-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屋门被人狠狠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带着震耳的嗡鸣。
踹门的正是太子,他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底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先才听宸王说萧景渊与宋惜枝昨日在云霄楼私会,还待了整整一夜!
谁不知道宋惜枝是他将要过门的侧妃,是他的女人,萧景渊这厮竟敢染指她,若是传出去了,他东宫太子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萧景渊简直欺人太甚!
今日他说什么也要将这狂徒揪出来,押到父皇面前讨个说法不可!
门被撞开的刹那,穿堂风猛地灌了进来,卷起帐边的轻纱。
那一瞬间,分明能瞧见男人裸露在外的脊背,肌肉结实流畅,却布满交错的暧昧红痕,刺目得很。
太子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床榻的方向。
萧景渊的脸也缓缓转了过去,盯着他看。神情哪有半分旖旎温柔,冷淡得毫无表情。
太子被他这眼神一扫,竟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没有立马抬脚过去捉奸。
不过透过半掩的纱帐,他分明看见萧景渊怀中还搂着一个女子。
只是那女子被他护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几缕垂落在锦被上的柔顺长发,连半分轮廓都瞧不真切。
可太子已经认定她是谁了——必然是宋惜枝无疑!
毕竟在太子眼里,萧景渊可是最强大的情敌,萧景渊除了会碰宋惜枝,不可能会睡别的女人了。
一想到两人背着他苟且,太子的火气猛地就窜上头顶,咬牙切齿地骂道:“狗男女!”
许是怒火太盛,那声音不自觉地拔得老高。
太子的人就守在门外,没有进来,可里头的动静早已传了出去。
世人谁没有几分八卦心思?尤其是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的私事,更是好奇得紧。
这会儿那些滞留在云霄楼的客人,都听到了太子那声愤然的“狗男女”。顿时三三两两地聚在楼梯口,踮着脚、竖着耳朵,屏声静气地往这边探听动静。
萧景渊蹙起眉,冷声道:“滚出去!”
君臣有别,往日里萧景渊对太子纵有不敬,也总带着三分面上的客气,这般毫不掩饰的放肆无礼,还是头一遭。
太子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气笑了,萧景渊睡了他的女人,竟还这般理直气壮?还敢让他滚?!
这世上还有比萧景渊更厚颜无耻的人吗!
他只恨今日出门时没随身带着佩剑,不然此刻定要拔剑上前,将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斩于剑下,方能泄心头之恨!
于是太子目光越过萧景渊,落在“宋惜枝”身上,气愤道:
“宋惜枝,孤竟不知这般不知廉耻,分明要嫁给孤,却转头就与萧景渊行此苟且之事!孤先前还当宋家教养出的女儿何等自尊自爱,原来竟是这般浪荡**的货色!”
宋惜枝?
萧景渊和沈霜宁皆是一愣。
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对视了一眼。
沈霜宁是茫然居多,而萧景渊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昨夜在云霄楼撞见宋惜枝,对方还口口声声说是他私下递了消息约她见面。
这怎么可能?
他既无理由见她,更无半分想见的兴致。
后来宋惜枝匆匆走了,他并未深想,转身便去了宸王那处。
再后来……便是被宸王灌了那坛后劲十足的烈酒,稀里糊涂落入圈套,反倒在此处与沈霜宁纠缠了一夜。
而眼下,太子气冲冲地闯进来,还一脸笃定地说他床上的人是宋惜枝。
萧景渊立马就明白了宸王在打什么算盘。
宸王是想借一个宋惜枝,挑起他和太子的风波,一旦他和太子彻底撕破脸面,宣文帝必会头疼不已。
到那时,坐山观虎斗的宸王,怕是要在暗处偷着乐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不过怕是不能让他如意了。
萧景渊回头去看太子,眯起眼道:“谁跟你说,她是宋惜枝了?”
太子抬手指着他:“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
太子气急败坏,说罢作势要上前掀开床幔一瞧究竟。
萧景渊眸色骤然一沉,正要开口喝止,怀中的女子便娇滴滴道:“公子,他是谁呀?”
萧景渊一顿,垂眸看了眼沈霜宁,只见她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
绝不能让人知道她在这里,否则国公府的名声都会毁了的。
萧景渊用眼神示意她安心,随即配合道:“不过是个无赖罢了,别怕。”
太子一听那女子的声音,就知道不是宋惜枝,脚步一顿,硬生生刹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难道......真是他误会了?
萧景渊瞥向太子,眉眼清冷道:“本世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岂会惦记一个将要成为有夫之妇的女子?更何况,我本就对宋家大小姐无意。”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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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的床,也不是谁都能爬得了的。”
这话听着,倒像是特意跟谁解释似的。
太子觉得萧景渊在狡辩,可看他的神色,又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身后的下属犹犹豫豫地开口。
“太、太子殿下......宋小姐在楼下等您。”
太子闻言,猛地回头朝说话那人看去:“她当真在楼下?”
那人讪讪道:“属下不敢欺瞒殿下,宋小姐此刻就在大堂里候着。”
太子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尴尬,顿时收起了那一身的戾气,只能硬着头皮,朝萧景渊拱了拱手:“是孤听信谗言,没弄清楚状况,叨扰了世子雅兴。”
萧景渊冷哼一声,并未言语。
太子不再往那帐中多看一眼:“他日定当登门赔罪,孤这就告辞!”说罢,立刻转身离开,脚步竟带了几分仓促。
到了门口,他还不忘亲手将那扇险些被踹坏的门掩上。
门一关,太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宸王竟敢诓骗他,害他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不过,萧景渊床上的女子到底是谁?
萧景渊那人眼高于顶,寻常女子连他半分目光都难得到,能被他护在怀中的女子,难道比宋惜枝还好不成?
太子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脚步一顿,回头朝那扇紧闭的屋门望了一眼。
难不成,萧景渊也学那些纨绔子弟,来这云霄楼寻欢作乐?
太子并未多想,摇了摇头,径直下了楼去。
楼下,宸王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品着茶,等着看太子与萧景渊大打出手、两败俱伤的好戏。
可等了半晌,却见太子独自一人沉着脸走了下来,身上半点打斗的痕迹也无,甚至连发髻都依旧整齐。
这情形,与他预想的实在相去甚远。
太子先来见了宸王,黑着脸道:“孤竟不知,皇叔竟有这等闲情逸致,拿孤来寻开心!””
说罢,根本不看宸王脸上是何表情,猛地一挥衣袖,就甩脸走了。
宸王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萧景渊与太子竟没打起来?
正纳闷间,他无意间透过窗棂往下瞥了一眼,恰好看见楼下太子身旁,正跟着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不是宋惜枝又是谁?
两人并肩而行,虽隔着段距离,却能看出是一同离开。
宸王又是一愣,宋惜枝明明在太子身边,那在萧景渊房里的,又是哪个?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废了老鼻子劲,不仅没让萧景渊与太子彻底反目,反倒让自己成了笑话?!
一股郁气直冲头顶,宸王怒不可遏,手中的茶盏“咔嚓”一声被捏得粉碎。
他却浑然不觉,寒声道:“那个卫家小姐呢?把她给老子找来!”
卫纯昨夜回去后,眼皮狂跳,越想越不踏实,便仓惶收拾了行李,连丫鬟都没敢惊动,打算一早就离开京城去避避风头。
就算宸王不计较她办事不力,万一沈霜宁查出来是她在背地里搞鬼呢?
荣国公府可不是如今风雨飘摇的宋家可比的,何况她害的还是他们的嫡女,国公府若想处置她,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城门口,卫纯提着小包袱,隐匿在人群中,眼看着就能出城了,突然一只黑手从背后伸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卫纯惊恐地瞪大眼,紧接着,一记利落的手刀重重砍在她的后颈。
卫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然后就被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第126章 萧世子想要个名分
萧景渊已穿戴整齐,玄衣玉冠,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可若是细看,便能看出他衣襟上的褶皱,发冠也微微歪斜。
寻常萧景渊总是衣冠整肃,从发梢到袍角都让人挑不出错的。
从缠绵的情事中抽离后,周身又透出若有似无地疏离感,仿佛又恢复了名堂上那高高在上、难以捉摸的权臣。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床榻内的女子身上时,这种疏淡便散了,连带那冷硬的脸孔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时辰还早,你先睡会儿,我会安排好一切。”
他轻声道:“阿衡应在宸王那里,我会亲自去跟他要人,此次令你受委屈,我不会放过他。”
至少宸王想安稳离京,是断不可能了。
萧景渊坐到床榻边,似是想俯下身吻她,可停在她面颊上时,想到的却是她情动时唤的那声“裴公子”。
心口钝痛。
竟比知道她对谢临动心,甚至打算嫁给谢临还要难受百倍。
终究没吻她,只转头帮她掖了掖被角,又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也没敢问出藏在心底的话。
他想要个名分,可她未必应允。
沈霜宁压根不知道萧景渊在想些什么,又或是有逃避的心思,不愿去想,只闭着眼倦怠地“嗯”了一声。
她昨日穿的衣服都不见了,便是眼下想立马走人,也走不了。
且体中了药后身体虚弱无力,也不知有没有毒,还得找大夫看过,确认身体无碍才能放心。
萧景渊看了她片刻,见她满脸疲惫,也打扰她,便起身走了。
沈霜宁这一世初承雨露,比上一世要累多了,前世跟萧景渊行房,好歹是做了准备的。
这一次却是阴差阳错,又与他有了这般深入的交集,她都不知道该怪谁好。
想见的人没见到,却意外掉进旁人编织的陷阱,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沈霜宁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厌倦,一时难以接受眼下的境况。
但事情已经发生,只能认清现状。
萧景渊也不曾预料到这一世是这么“得到”她的,虽然体肉之欢的确使人沉沦,可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的是她心甘情愿,身和心都系在他身上,而不是她被迫与他同房,连“郎君”都喊错了人!
是以萧景渊去见宸王时,压在眼底的戾气都尽数翻涌上来,只那神情瞧着仿佛还很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宸王倒是还未离开,全然没有自己干了亏心事该去避风头的样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雅间里听下属回禀。
“王爷,萧世子来了。”
宸王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扬唇笑道:“让他进来。”
在宸王看来,虽然他是算计了萧景渊不错,可对方昨晚也快活了,一点没亏。
萧景渊该感谢他才是。
是以宸王看到萧景渊冷着脸进来,还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主动问道:“世子昨夜可还销魂?”
真是在雷点上蹦。
萧景渊笑:“太子刚从臣那离开,王爷不该给个解释么?”
萧景渊这人纵使是冷着一张脸,也是举止得体,赏心悦目,更别说面上还带着三分假笑了。
宸王只当他是因为被算计,所以才有些许不痛快,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你说太子?他方才不知从哪听说了什么,居然连我这个皇叔都丢下了,原来是去找世子了。”宸王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对了,太子去找你做什么?”
这是摆明了不肯承认了。
萧景渊慢慢收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京城是我的地盘,王爷算计错了人。”
宸王瞳孔一缩,豁然起身!
“你放——”
“放肆”还未完全说出口,就对上了萧景渊那双沉冷的眼瞳,宸王莫名噎了一下。
萧景渊自接手镇抚司起,就在宣文帝手下办事,既为皇帝肃清朝野,也拔除了乱党在京城安插的钉子,真要罗列功劳,朝廷上还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只是他不愿高调而已。
皇帝信任他超过很多人,政务基本都经他之手,他也并非愚忠之人,宋章****后,顶上去的人有半数以上都是与燕王府有关系的人。
这句“京城是我的地盘”,除了皇帝,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说了。
宸王被他这么盯着,表情渐渐有些僵硬。
他自认在边关滚过风沙,是刀光剑影的血泊中走出来的战士,除了龙椅上的人会令他畏惧三分,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能让他忌惮的,更别说面前这人不过是个晚辈。
可就是这么一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晚辈,此时此刻,竟让他脚底生出了寒意!
空气似乎凝结了,有杀意将要破冰。
宸王左右的亲卫察觉到气氛不对,已经提前将刀柄抽出半寸。
萧景渊跟宸王只有一桌之隔,只一身深沉的暗纹衣袍,背脊挺直,没有佩刀剑,明明处于劣势,却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宸王猛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事,萧景渊是燕王的儿子,燕王有三十万大军,掌天下三分兵权!
萧景渊可不是普普通通,可以任他拿捏的晚辈。
认清局势后,宸王咬了咬牙,退了一步,竟主动给萧景渊倒了茶。
缓和了语气道:“小侄别这么认真嘛,你也知道,本王回京后就处处受制,也委屈得很啊。也罢,说多无益,小侄心里不痛快,本王给你赔个罪。”
“小侄若是还难以释怀,本王便将那几个人交给你,随你处置便是。”
萧景渊接了他的茶,算是给对方一个台阶。
面子功夫谁都会做,离了这里,暗地里如何较量就各凭本事了。
……
沈霜宁以为自己会烦得睡不着,可萧景渊走后没多久,她眼皮一搭,便沉沉睡了过去,连萧景渊回来了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萧景渊并未离开太久,他带了套新的衣裳,还有一瓶药。
沈霜宁察觉不适时,睁开眼睛,便看见他正坐在一旁,手里握着药瓶,正垂眸专注地做着什么。
她迷糊了一会儿,直到感到下身一片微妙的凉意,才猛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脸颊顿时染上桃花似的绯红。
“你做什么……”
她轻轻抽了口气,下意识缩了缩,却被他一只大手轻易按住。
“别动,就快好了。”萧景渊嗓音沙哑,眼帘都未掀一下,指尖沾了乳白的药膏,不太熟练地朝伤口处抹去。
又是一阵冰凉,沈霜宁的脚趾都绷直了,随即又蜷起,细声细气道:“够了,别再弄了。”
前世圆房后,也不曾这么体贴,沈霜宁自然无法习惯。
可这人有时候就是霸道得很,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萧景渊看了她一眼,道:“是我不好。这样可否舒服些?”
指腹温柔地抵着,带着药膏的湿润,轻轻揉搓。
明明那张清冷如神祗的脸庞半分邪念也无,甚至有几分带着愧疚的认真,可就是莫名让人面红耳赤。
沈霜宁白玉似的脸连带耳垂都红了,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便抬脚踹了他的胸口一下,萧景渊也不躲,任她把气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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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身上。
仿佛此刻哪怕她拿着刀子捅他,他也不会反抗分毫。
“萧景渊,你怎么这么坏!”她嗔怒道。
萧景渊不懂如何哄人,只能垂着眼皮,苦涩地说道:“对啊,我怎么能这么坏呢?”
他要是好一点,像谢临热情,像裴执温柔,也许,她的心就不会跟别人走了。
沈霜宁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好半晌,她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阿蘅呢?”
萧景渊顺势把她的脚捞进怀里,微热的手掌将其握住,眼睛则望着她一脸羞愤的模样,安抚似的说道:
“你的丫鬟只是被宸王的人扣住了,没什么事,只是你一夜未归,家里该着急了,我便让她先回去报信,国公府只会以为你昨夜留宿在了苏府。”
“宸王不知道你在这里,至于抓了你的人,我自会处理,断不会给他们在外乱说的机会。”
沈霜宁质疑过萧景渊的人品,却从不怀疑他办事的能力。
能在皇帝手下做事的,行事都极其周密,他三言两语的背后定还做了别的事,只是他没说细说而已。
沈霜宁也不多问,只将自己的脚缩回了被子里,问道:“衣服带了吗?”
这个地方她待着不舒服,还是想尽快回去。
萧景渊于是将女子的衣物整齐放在床边,他想帮她穿衣,可这种伺候人的活他的确没干过,一时无从下手。
沈霜宁看他这般殷勤,非但不觉得甜蜜,反而很不自在,甚至生出一种警惕。
“我自己来就好,不敢劳驾世子。”
沈霜宁一手攥着身上薄薄的春被,另一只手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亵衣,眼神示意他回避。
萧景渊眼下对她自然是无比顺从的,便起身离开了床榻。
沈霜宁穿衣时,他平静的嗓音传来。
“始作俑者除了宸王,还有一个卫府的小姐,她跟你有过节?”
卫府小姐?
沈霜宁穿衣的动作一顿,立刻就想到了卫纯。
是了,昨晚还看见她进了云霄楼,之后就不知所踪,没曾想背后的主谋还有卫纯一份“功劳”!
沈霜宁心头一阵发寒,既惊于卫纯的胆大包天,更骇于她的蛇蝎心肠,人的心思到底要歹毒到何种地步,才会干出毁人名节的阴招?
简直下作!
“那位卫府小姐,可是叫卫纯?”沈霜宁还是问了一句。
萧景渊想起宸王呵斥下属时,似乎说的就是这个名字,于是应了声“是”。
得到萧景渊的答复,再联想到宋惜枝,沈霜宁便猜得七七八八。
卫纯的目标该是宋惜枝,而非自己。毕竟卫纯绝不可能预知她会出现在云霄楼。
说到昨晚,她本是在云霄楼雅间等着见谢临,后来苏木尔的亲卫来报,说他们需晚些才能出宫赴约,让她稍等。
沈霜宁干坐着也无聊,便去了楼下听戏,彼时几乎座无虚席,她本想跟阿蘅随便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正巧前排有个位置空了,堂倌便好心请她们过去坐,她自然不会推脱。
结果不知从哪冒出两名男子,凶神恶煞的说她占了他们的位置,她不欲与之争辩,也不想影响了旁人听戏,便让开了位置。
同时也没了听戏的心思,就跟阿蘅往回走了,再然后,貌似与谁擦身而过,猛然间嗅到一股药香,竟是直接没了意识。
后来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如今想想,还真是倒霉至极。
沈霜宁定了定神,问道:“那她人呢?”
第127章 阴毒
萧景渊漠然半晌,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原想着找卫纯算账,毕竟她也是知情者之一,否则她那张嘴若是出去乱说,那还得了。
结果陡然得知卫纯已经**,沈霜宁难免恍惚了一下。
回过神后,沈霜宁看向萧景渊,难以置信道:“你杀的?”
萧景渊扯了扯嘴角:“不是。”
他倒是想杀了她,只可惜老天没给这个机会。
卫纯被宸王的人抓走后,中途醒了过来,竟想趁机逃跑。偏她运气太差,翻窗逃出去后,一脚踩空,掉进了个年久失修的茅厕里。
就那样活活淹**。
好歹是个官家小姐,不是寻常人家,宸王原本并没打算取她性命,没成想她竟因这档子事意外身亡。
宸王自然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当场砍了那两个失职的侍卫。
萧景渊没见到卫纯,但旁观了全程,知道卫纯死得凄惨,却并不怜悯。
因他知道,宸王昨夜是临时改变主意,倘若不是他来,就是宸王进了这间屋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卫纯死不足惜。
沈霜宁从他口中得知卫纯的结局,便沉默了下来,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
穿戴妥当后,萧景渊传了大夫来给她诊脉。
这名大夫也是妙手堂的,是自己人。
也是这时,阿蘅回到了她身边。
阿蘅在萧景渊面前,向来是格外乖觉,此刻却忍不住偷偷看他。
只因她想起之前从宸王手里得救时,她一心只想去见自家小姐,要看沈霜宁安然无恙才肯放心离去。
可萧世子却突然蹦出来一句话:“你家小姐昨夜与我在一处。”
短短一句话,阿蘅听得寒毛悚立。再见到小姐时,阿蘅便觉得小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漂亮明艳的脸蛋,却像是沾了晨露的桃花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娇艳欲滴,仿佛被什么细细滋润过似的。
尤其是小姐还换了身全新的衣裳,这也太不对劲了。
再看小姐和萧世子之间的氛围,貌似也和从前不同了,尤其是那尊跟阎王爷一样的萧世子,竟然透着一种诡异的温柔!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阿蘅不敢细想。
沈霜宁手腕上覆着一片轻纱,大夫仔细给她把脉,眉头越拧越紧。
说来也巧,卫纯买的那药,正是出自这妙手堂,而且是他们独有的方子。
那药要价五十两银子,绝非普通的催情之物,里头是掺了毒的。
若是在药效发作时,不及时纾解,虽不至于伤了性命,却会留下严重的病根,对女子而言,是很折磨的。
说到这药的来历,也很无奈——
当年老堂主是被一位权贵以性命相胁,才不得已研制出来的。后来老堂主良心难安,没留下半个字的解药,便用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
已知的解法也很简单,就是行男女之事。
不过这药阴毒之处在于,它并非一次就能彻底解开的......
这药太过阴毒,原是不对外售卖的,也不知哪个狗胆包天的,竟敢私自卖出去!还偏是四姑娘中了招!
然而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重点是该如何告知世子和四姑娘。
大夫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心虚,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与萧景渊对视了。
萧景渊何等敏锐,当即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神扫向他:“有何不妥?”
大夫于是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萧景渊说道:“世子请借一步说话。”
沈霜宁一头雾水,微微蹙起了眉。
她是病患,什么话还要避着她说?
萧景渊看了她一眼,直接问那大夫:“她身子是否无碍了?”
大夫轻咳一声道:“目前是无碍了。”
萧景渊皱眉:“什么叫‘目前’?”
沈霜宁眼皮跳起来,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大夫把头埋下去,忐忑道:“四姑娘中的是毒,没有现成的解药,据在下所知,前期是七天一发作,往、往后发作的间隔会慢慢变长,约莫......得熬过一年,毒性才能彻底消退。”
大夫没有明说,是以阿蘅听不懂到底是中了什么毒,但也知道事情很严重,小脸瞬间煞白。
仿佛觉得小姐就要**。
沈霜宁放在膝头的手指骤然攥紧了,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萧景渊周身的气息也沉了几分,他看了脸色苍白的沈霜宁一眼,随即便让大夫先跟自己出去。
他知道有些话,大夫不便在姑娘家面前明说。
都说在中医面前,人的身体藏不住秘密。方才大夫一搭上沈霜宁的脉,便已探出端倪。
四姑娘已经毒发过一次,且有人帮她纾解了。
这个人是谁,一点也不难猜。
是以面对萧景渊时,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俨然当他是四姑娘的夫君了。
萧景渊听完,神情凝重。
果然和他猜得不错。
这种药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毒性,而在于它骨子里的成瘾性。
一旦成瘾,便意味着人的意志会被一点点蚕食、摧毁,最终沦为被原始欲望驱使的奴隶,再无半分尊严可言!
萧景渊攥紧了拳头,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宸王,可真是该死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当即沉声道:“给慕渔寄信,让她速回!”
他绝不会让沈霜宁变成那样的人的。
......
另一边,东宫的马车往长街尽头驶去。
宽大而舒服的车厢里,宋惜枝坐在太子身侧。
两人各怀心绪,都不说话。
从云霄楼离开时,与宸王隔窗对视的那一眼,始终让她心有余悸。
仿佛恶鬼阴魂不散,让她感到深深的恐惧,也让她不受控制的回忆起前世。
彼时宸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喂她吃下了一种难解的媚药,自那以后,她就不再是她了。
宋家大小姐被折断了所有的傲骨,像个毫无尊严的奴隶一样,为了活命,只能在他身下承欢,苟延残喘!
表面光鲜的宸王妃,关起门来,却是被名为欲望的铁链牢牢拴着的囚徒。
她小产过四次。
无数次想了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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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实在不甘心就那样死去,终于在一个死寂的深夜,眼底只剩死寂的她,亲手杀**宸王!
重生而来,她强迫自己忘记,一遍遍告诉自己那已是过去了。如今的她依旧是世人眼中的贵女典范,人人合该仰望的宋家大小姐。
可直到再次遇见了宸王,她深藏在内心的恐惧就像退潮后的焦石般,带着淋漓的血腥气,阴森森地裸露在外。
像一双蛰伏已久的深渊巨眼,死死盯着她,要将她的灵魂一点点拖拽进无边地狱!
宋惜枝忍不住发抖。
太子察觉她的异样,便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手里,关切道:“怎么了?”
宋惜枝反握回去,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她抬起泛红湿润的眼眸,看着太子。
太子被她眼里的仓惶无助惊了一惊。
他原是想问她怎么一早就来云霄楼找他了,可看到她这幅模样,哪里还问得出口。
“手怎么这么凉,出什么事了么?”
宋惜枝却是敛下眸,收起了眼底的情绪,再抬眼时,她缓缓一笑,轻声道:“太子殿下可否陪我回一趟宋家?”
太子似乎从她潋滟的眼里读懂了什么,顿了顿,也未拒绝,随即对外吩咐随从前去宋府。
一路之上,两人再无交谈。
她的手被太子紧紧攥在掌心,暖意从相触的肌肤蔓延开来,可总觉得隔了点什么,无法暖进心底。
太子许是也有同样的感觉,面上竟掠过几分不自在。
宋府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
自落败后,门庭冷落,大半下人都已遣散,连院中那棵曾年年繁茂的桂花树,如今也枝桠疏落,透着说不尽的凄清。
没人想到太子会亲自登门,这冷寂了许久的宋府,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宋老夫人病了许久,形销骨立,此刻也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可她若知道,宋府的倾覆也有太子一份功劳,只怕会气得直接躺进棺材里去。
太子素来温润儒雅,虽身居储君之位,却毫无骄矜之气,性子极好。这样的夫君,比之宸王,简直如天上皎月。
可宋惜枝实在没什么感觉,她对太子,不过是利用而已。
到了晚上,太子本该回东宫去的,可他却径直进了宋惜枝的闺房。
两人尚未成婚,此举于礼不合,然而,素来家风甚严的宋家人都默契的视而不见,院里的下人也默默退了出去。
屋里点着几盏灯,光晕昏黄,并不算明亮,只勉强照亮了半间屋子,余下的角落浸在朦胧的暗影里。
太子轻轻推开那扇雕花木门,缓缓走进去,随即便看到了坐在妆台前的女子。
宋惜枝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纱裙,披着一头水墨般的秀发,洗尽铅华。半边脸颊浸在灯影里,轮廓柔和得像一幅山水画。
曾经触不可及的白月光,就在眼前。
太子似乎有些眩晕,在远处静立良久,终是抬脚走了过去。
立在她身后,眼睛望着镜中有些模糊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她的脸颊,温柔缱倦。
“枝枝,你告诉孤,你对萧景渊可还有念想?”
第128章 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你对萧景渊可还有半分念想?
太子问出这句话时,宋惜枝是愣了一瞬的。
她想,是有的。
怎么会没有呢?
前世若是不出意外,她本该是他的妻子,与他共度余生。
可命运偏要将他们拆散,让她从高处跌落进尘泥里,狼狈的陷进深渊之中,染了一身血腥和污泥。
而他永远是那朵山巅上的高岭之花,璀璨无暇的高天明月,静静俯视着她。
所以。
与其说念想,不如换个更确切的词——执念。
她对萧景渊,就像太子对她一样,因为得不到,才想拥有。
先生爱意,才有执念,执念一深,就分不清爱有多少,恨有多少了。
“若我说有,太子殿下会介怀吗?”宋惜枝的嗓音是那样的轻,像云雾般飘渺而来。
太子却觉得镜中的人越发清晰了,他看着她,仿佛也看清了自己。
这个答案完全在太子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的神情都没有半点变化。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宋惜枝打横抱起来,径直朝那床榻而去。
宋惜枝慢慢闭上了眼。
若她说没有,太子不会信;她坦然承认,太子才会为了那份执念,牢牢抓紧她。
男人将她压在柔软的床榻上,埋头深吻,呢喃般道:“枝枝,你是我的,不准再想他。”
烛火摇曳,两片纱帐放了下去。
......
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惜枝却睁着眼睛,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如何也睡不着,只因太子方才告诉她,萧景渊在云霄楼与一女子共度良宵。
太子没说那女子是谁,她也没问,可脑中却闪过了沈霜宁的脸。
昨夜沈霜宁也出现在了云霄楼。
宋惜枝于是又想起了在燕王府时,她放下尊严,向萧景渊自荐枕席的那天晚上。
“世子不愿接纳我,莫非是心中早已有了旁人?”
萧景渊冷着脸道:“滚。”
她没有立刻退去,而是站在他面前,倔强地看着他,问道:“是沈霜宁吗?”
萧景渊不发一语。
彼时他受催情香侵扰,白璧无瑕的面孔浮起一层不正常的薄红,一手扶着额角,一手撑在画屏上,始终没有看她。
宋惜枝缓缓褪去了身上的衣衫,抬脚走过去,眼里却没有情和欲,只有哀怨和不满:“世子你看看我,我有哪点比不上她?”
只是还未靠近,便听“砰”的一声巨响!
那座画屏被整个推倒在地,裂开了数道缝隙。宋惜枝心头一惊,再不敢往前挪半步,她愕然地望向那个男人。
却见寒光一闪,下一刻,一把冰冷的长剑已然抵在她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甚至割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男人那两片微微苍白的薄唇轻启,冰冷道:“再不走,就不必走了。”
宋惜枝握着脖子落荒而逃,却在即将踏出门口时,听见他那极尽漠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今日之后,你不配再与她相提并论。”
......
不配再与沈霜宁相提并论。
宋惜枝缓缓攥紧锦被,神色起伏不定,最后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
上一世,宋家出事,抄家流放,她在遥远的异乡,也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听闻他娶了荣国公府的四小姐,对方是她昔日朋友的堂妹。
比她年纪小一些,却颇有姿色,就是人太过天真。
她从未将沈霜宁视为威胁。
可直到那天......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去观摩闺仪比试。
在宋家最辉煌的时候,她以宋家大小姐的身份进到宫廷,一路上的宫女太监、以及前来凑热闹的闺秀,见了她无不露出谄媚的笑容。
“听闻萧世子回京了,宋大姑娘苦等数年,终于要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燕王府跟宋家联姻,简直是天作之合!”
“宋姐姐与萧世子站在一处,定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往后咱们再想跟姐姐亲近,怕是都要掂量掂量身份了呢!”
彼时宋家跟燕王府议亲的消息已经传出,这些打趣的话,她听着自然是受用的,对萧景渊,她也是势在必得。
后来一行人到了地方,身旁忽然有人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打趣道:“宋姐姐,世子好像在看你呢!”
宋惜枝心头微动,于是抬起了头,不远处,萧景渊正骑在马上,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一身矜贵气质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一眼便能让人捕捉到。
可下一秒,她心里那点悄然升起的雀跃便凉了下去。
他看的人,分明不是她。
这是女人独有的、近乎本能的直觉,清晰得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后来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最终,视线落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女子,笑容灿烂得比头顶的阳光还要明媚。
沈霜宁。
他看的是沈霜宁。
两世的记忆几乎重叠在一起。
这一世,夺走他目光的人,依然是沈霜宁。
她一度以为,萧景渊对沈霜宁的兴趣,只止步于男子对美人的寻常垂青。如同欣赏一件精致的玩物,或是贪恋片刻的赏心悦目,断不会有更深的牵绊。
纵然他娶了她,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可此时此刻,宋惜枝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
东宫之内,烛火如昼,唯有太子妃的寝殿始终透着温润的暖光。
寂静的夜里,几声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女子虚弱的嗓音:“太子还没回来么?他今夜是去何处应酬了?”
殿内的宫女们都垂着头,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先开口应答。
太子妃瞥见她们这副模样,不由得蹙起眉头道:“怎么都不说话?”
又过了片刻,离得最近的那个宫女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太子殿下......他去了宋府,到现在,还、还未出来......”
寝殿角落里,还点着成婚时太子送的那盏鸳鸯琉璃灯,暖红的光晕在殿内静静流淌。
当初太子随口夸过一句这灯瞧着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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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记在了心上,夜夜点着。
此刻听了宫女的话,太子妃望着那盏灯怔怔出神,眼底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末了,缓缓垂下眼眸,疲倦道:“把灯都熄了吧,不等了,以后都不等了。”
......
做戏做全套,沈霜宁是跟好友苏冉一同回的国公府,家中其他人并未起疑。
苏冉也不问她那晚究竟去了哪里,当然她便是问了,沈霜宁也不会说。
苏冉在兰园里小住了两三天。
这姑娘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却也能看出沈霜宁有心事,没有往日活泼,连阿蘅都一副沉默的模样。
苏冉便以为,是因为谢小侯爷的关系。
不,不能叫谢小侯爷了,因为他已经在离京前请辞了世子之位。
毕竟他此去是要入赘女真国,做那异国驸马,在外人看来,这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断无再回头的可能,自然也就没资格继承侯府家业了。
而谢永年这一脉,只有两个嫡出公子,谢临走了,那谢延下落不明,又是罪臣之身。
如此一来,永宁侯府的世子之位,便只能空悬着了。
苏冉想起近日听闻的消息,开口说道:“我还听说,侯夫人已经搬出侯府,去了城郊的佛庙清修,就在谢临离京的那一日。”
沈霜宁闻言,恍惚了一瞬,这倒是与前世差不多。
苏冉一看她的神情,又暗自懊恼,她怎么又提宁宁的伤心事了?
于是苏冉连忙转移了话题,随手捞了一把瓜子,说起京中的八卦:“对了,我听人说,太子殿下前日在宋府留宿了一夜,第二天也没回东宫处理政事,反倒带着那位宋大小姐去湖上泛舟了。”
沈霜宁皱了皱眉:“有这种事?”
苏冉撇撇嘴,颇有些瞧不上的样子。
“不是都说,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婚前也该避讳着些,少见面才是,否则不吉利么?”
“太子倒好,行事如此招摇,也没人提醒?我就搞不明白了,他到底是真心怜惜爱护那位宋小姐,还是在作践她的名声呢?”
沈霜宁沉吟,琢磨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宸王选妃在即,宋惜枝却由着太子高调示爱,这太不像宋大小姐往日低调的作风了。
“还有一件事......”苏冉眨了眨眼,道:“你可知道宸王?”
沈霜宁眼皮一跳:“他怎么了?”
苏冉道:“昨儿一早,我不是回府里一趟吗?我也是听我爹说的,说是宸王的爱马发了疯,竟然把他的腿摔断了!我看就是报应!”
宸王之前在猎场纵马所伤的御史,就是苏冉的父亲。
苏冉对他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
沈霜宁暗忖,下手这么黑,大约跟萧景渊脱不了干系。
苏冉又骂了宸王几句,这才说道:“宁宁,你都闷在家好几日了,再待下去怕是要发霉了。走,我带你出去透透气,找些乐子!”
苏冉心里头盘算着,外面多少俊朗出色的公子哥,何必吊死在谢临那一棵树上?说不准往前走走,就能遇上比他更好的呢!
第129章 药王谷
沈霜宁到底是没有拂了苏冉的好意。
入了夏,日头一天比一天烈,空气里都带着股灼人的热气。
苏冉特意寻了家以冰饮出名的茶肆,拉着沈霜宁拣了处临水的位置坐下。水面上拂来的风带着些微凉意,正能驱散几分暑气。
谁知刚坐下没多久,眼角余光一瞥,苏冉便忍不住蹙了眉——好巧不巧,竟撞见了太子与宋惜枝。
只见太子扶着宋惜枝下车,两人并肩朝着茶肆这边走来。
沈霜宁抬眼望去,恰好与宋惜枝的目光对上。
宋惜枝也瞧见了她,愣了一瞬,面上便带了温婉得体的笑容。
她们见了宋惜枝可以不搭理,但不能对太子视而不见。
苏冉和沈霜宁从座中起了身,正要依礼向太子请安,太子却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两人心下会意,只敛衽行了一礼。
太子只穿了身靛蓝色的常服,只一支素净的玉簪束发,腰悬玉佩与香囊,与京中贵公子别无二致,少了几分储君威仪,倒是多了些温和的气度。
苏冉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行完礼就默默闭上了嘴。
太子这等身份自然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只跟沈霜宁客套了几句。
当初,沈霜宁在皇宫伴读,太子闲来无事也常去马场,两人碰面的次数不算少,倒也算得上熟络。
自女**走后,宫里便没了消息,沈霜宁暂不需入宫,太子已有好些时日没见过她了。
也不知是长开了些,褪去了几分稚气,还是多日不见,眼前的少女是越发水灵好看。
雪肤乌发,细眉如黛,唇色似檀,一身素雅衣裙衬得亭亭玉立,宛如临水照影的青荷。
河边水面的粼粼波光映在她眼底,清澈又潋滟,像盛着一汪清泉般。
太子自小性子沉静,清心寡欲,更不易为美色所动,却也忍不住带着纯粹欣赏的目光打量她。
宋惜枝在一旁瞧着,眸色却是一沉,却也没插嘴说什么。
太子含笑道:“再过几日便是孤与惜枝的婚宴,四姑娘定要来讨杯喜酒喝。”
太子都开了尊口,沈霜宁自然只得答应:“届时臣女定当登门道贺,恭祝殿下与宋姐姐新婚之喜。”
寒暄了几句,太子便要走了,岂料沈霜宁忽然道:“久不曾入宫,不知太子妃近日身子可还安好?”
太子挂在唇边的笑意一时有些僵硬,脑中浮现出太子妃日渐寡淡的容颜,以及那压抑在唇边的咳嗽声。
昨夜他回了东宫,可太子妃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留灯,还将他拒之门外。
“臣妾怕把病气过给了殿下,偏殿已经收拾妥当了,委屈殿下先去那边歇息吧。”
他纵然脾气温和,却也有气性,索性离开了。
太子妃身子一直病恹恹的,不好不坏,他心中有气,也不曾过问。
此刻沈霜宁提起,太子竟有些恍惚,嘴上麻木地说道:“她还好,劳你记挂了。”
心里却空落落的,隐隐有种钝痛。
旁观者清,沈霜宁望着此时的太子,便想起了前世太子妃离世后,偶然一次撞见他。
素日温和的储君,在妻子离世后,像变了个模样,变得沉默寡言,纵使是笑,也有种伤怀的意味。
于是沈霜宁忍不住劝道:“殿下多陪陪太子妃吧。”
太子却有种被戳中痛处的不快,眉眼陡然冷了几分,淡淡道:“与你无关。”
随后便携宋惜枝走了。
苏冉明显察觉沈霜宁惹太子不快了,顿时有些战战兢兢,同时也很不明所以。
沈霜宁却不太在意,重新坐了回去。
苏冉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过不了一会儿就将太子完全忘到了脑后,她可还记得今天出行的任务。
于是在茶肆屁股还没坐热,就兴冲冲地拉着沈霜宁去湖上泛舟。
-
“那顾逢春非京城人士,祖籍金陵,早年吏考出身,起初不过是当地县衙里的小小书吏,负责起草公文、记录案情。却因精通算数、律法,因而得了知县的青眼,晋升之路倒比旁人顺快些。”
湖面被风吹起细细的波纹。
苏琛坐在画舫中,指尖轻叩着桌面,细细说道:“照常理说,有那位县太爷在背后为他铺路,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进刑部谋个实职差事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他不知抽了什么疯,竟借职位之便,翻出了药王谷的陈年卷宗,还一字一句写了诉状递上去!县太爷可不吓坏了,忙将此事压了下去,还找了个由头把顾逢春打入大牢!”
药王谷。
萧景渊眉头一挑,眼底泛起寒意。
这几日他对这一桩旧案也有了大致了解。
说的是二十年前,正值四海升平、国力鼎盛之际,却冒出一个自称从佛悲寺而来的妖道,以妖言迷惑了圣上。
扬言大梁气运将尽,危在旦夕。
而他是奉天命降临,唯有倚仗他的庇佑,才能保全天子性命、延续大梁国祚。
简单说,就是将天子与国运挂钩,天子若有不测,大梁便会随之覆灭。
彼时的大梁,上至天子,下至文武百官,皆因国力强盛而意气风发,偏在这个时候,冒出这么一个诅咒国运,诅咒天子的人物,简直是打了满朝上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按常理说,这般妖言惑众之徒,早该拖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可蹊跷的是,宣文帝竟真的将这番鬼话听了进去,于是力排众议,留下了这名妖道。
再然后,这名妖道就在京郊建了个名为药王谷的地方,专门给天子炼制延年益寿的“仙丹”。
那妖道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也不插手朝廷之事,只一心给皇帝炼丹,朝上那些官员见他不揽权、不滋事,圣上又对他愈发信赖,日子久了,纵有不满也渐渐懒得再管——
横竖掀不起大浪,圣上高兴便罢了。
谁知相安无事未满三年,就出了骇人听闻的大事。
原来那妖道所谓“仙丹”,竟是胎儿为药引,炼制而成!
这般丧尽天良、悖逆人伦的行径,一经败露,顿时激起满朝哗然,桩桩件件,皆惊世骇俗!
虽是妖道之过,可那些骇人的“仙丹”是实实在在入了宣文帝口中!
此事若传扬出去,天下百姓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位君主,民心离散几乎是必然之事。
后来宣文帝终是醒悟,以雷霆手段下令烧毁了药王谷,将那妖道凌迟处死,还意图将此事封锁在宫墙之内。
可这件事从头到尾本就是一场阴谋——圣天教的阴谋。
为的就是动摇民心,好趁机兴风作浪,颠覆朝纲。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君主沉溺邪术、罔顾人命”的流言便如野草般在民间疯长,四处散播。
更有甚者,各地竟接连冒出所谓的“受害者家属”,在府衙门前击鼓鸣冤,哭诉亲人被掳去炼制丹药,桩桩件件都指向帝王失德。
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谁也不清楚。
圣天教则趁此乱局,打着“替天行道、解救苍生”的旗号,在暗中招兵买马,吸纳流民,势力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隐隐成了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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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文帝下旨杀了很多人,才勉强平息了这场祸事。
但他终是病倒了。
自那之后,大梁就开始走了下坡路。
北境蛮族频频叩关,南疆土司蠢蠢欲动。中原大地又逢水旱接连,赋税加重,民怨更深,盛世光景一去不复返。
当年那妖道“天子重病,国运将尽”的妄言,竟真的一语成谶。
“药王谷”成了宣文帝的心病,朝廷的忌讳,相关的卷宗,要么被销毁,要么被封存,谁也不敢提。
苏琛砸了咂嘴,接着说道:“顾逢春被打入大牢后,却被人捞了出来,竟然还堂而皇之地进了刑部任职。你可知这背后保他的人是谁?”
萧景渊道:“裴执。”
“正是他!”苏琛一拍大腿,说道:“顾逢春就是他的人!”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卷泛黄的纸,正是顾逢春那份诉状。
他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才弄来这个东西。
萧景渊接过来后,只扫了寥寥数行,瞳孔便骤然一缩。
顾逢春这张诉状若是流传出去,足够砍他上百次脑袋了。
因为顾逢春状告的是天子,直言“当下罪己诏以谢天下”。
试问哪位皇帝不想千古留名,成为史书称颂的贤明圣主?
若是下了罪己诏,便等于承认施政有过、德行有亏,会像道洗不掉的墨痕,永远刻在帝王的生平里,为后世诟病,遗臭万年。
大梁历任君主都不曾下过什么罪己诏,宣文帝又岂会这么做,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苏琛眼睛转了转:“你不是看那位裴少师不痛快么?把这份状纸交出去,必能连累他,让他栽一大跟头!”
谁料萧景渊竟是直接将状纸撕毁了,神情一片沉冷。
苏琛一愣。
说起来,他其实并不知萧景渊为何突然对这桩讳莫如深的旧案感兴趣,还指名道姓要查顾逢春这个人。
苏琛还当萧景渊是想对付裴执呢。
可眼下看萧景渊的反应,显然跟他所猜测的截然相反。
苏琛摸了摸下巴,觉出一分微妙的不对劲,正想问些什么。
就在这时,舱外忽然传来一阵姑娘们的嬉笑声。
像一群突然扑棱着翅膀闯入的彩蝶,轻盈地落在舱内凝滞的空气里,驱散了些许阴霾。
苏琛扭头看去,眼睛倏地一亮,嘴快道:“那不是四小姐吗?”
原本面色沉郁的萧景渊,闻言抬起了头,顺着那窗口看去,目光恰好落在船头那抹鲜亮的身影上。
沈霜宁正和两个世家小姐立在船头,不知说了些什么趣话,引得她侧头笑起来,明媚得像枝刚绽的桃花,娇俏又鲜活。
萧景渊紧蹙的眉头,无声地舒展开来。
可下一刻,他的目光便扫到船头另一侧,两个年轻俊俏、朝气蓬勃的公子哥身上。
只见其中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公子,颇为风流地摇着折扇,凑到了沈霜宁近前,变戏法似的给她递了朵花。
沈霜宁没接,倒是她身旁的小姐眼疾手快,接过来后,还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手里。
沈霜宁没还。
另一个穿着宝蓝劲装的公子,则握着船桨,明明船行平稳无需费力,他却故意摆出挥桨的架势,活像个卖力开屏的花孔雀。
沈霜宁也确实在看他。
苏琛瞧见这一幕,便挑了挑眉,随即扭头看了萧景渊一眼。
这人面上倒是无波无澜的样子,甚至嘴角还挂了点意味不明的浅笑。
可苏琛分明看见他危险地眯了一下眸子。
啧,有人醋坛子要打翻了呢。
第130章 唯她不可辜负
沈霜宁哪知道萧景渊就在附近,和船头的人说笑了几句,便拉着苏冉的手钻进了船舱。
外面日头渐烈,舱内倒有几分穿堂的凉意。
那穿月白锦袍的公子见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还是按捺不住,也跟着殷勤地迈步进去。
想来是不肯错过这相处的机会。
这边画舫里,苏琛心知方才谈及药王谷旧案的话题过于沉重,便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转了话头。
“话说回来,谢临那小子去了女真国和亲,这一去山高水远,还不知要蹉跎多少时日才能回来。四小姐黄花大闺女,又是待嫁之时,总不能真要等他个三年五载吧?”
他这话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目光落在萧景渊脸上,倒想知道对方什么心思。
萧景渊素来深沉,尤其关乎云霄楼那桩事,他不说,旁人便是揣度出三分,也绝不敢乱嚼舌根。
是以苏琛并不知,萧景渊已经跟四姑娘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若是知道,也不会这么问了。
萧景渊收回了视线,眼帘微垂,却没接话。
见他不吭声,苏琛倒也不尴尬,望了那边一眼,已不见姑娘们的身影。
于是转过头来,手肘支在案几上,自顾说道:“我看四小姐也不是那种拘泥于情爱,认定了就非要死等的性子,两三载物是人非,她若真一门心思等下去,才是傻了。”
说着,瞧了萧景渊一眼,补充道:“再说了,以四小姐的家世容貌,放眼整个京城,想要求娶的贵胄子弟能从朱雀街排到城门口,何必把自己耗在一个归期未定的人身上?”
“我看四小姐方才就挺高兴的,貌似也没有因此伤怀太深。”
这话说出口,本意是想刺激一下萧景渊,谁知对方却抬了一下眼眸,说道:“只要她高兴,怎么都成。”
苏琛微微瞪圆眼睛:“........”不是吧,这么大度?
苏琛打死不信。
自己这位主子,看着清冷禁欲,实则剖开心肠那都是黑的,口是心非不说,心眼还贼小。
当初只是看到沈霜宁跟谢临骑马,就耐不住性子,破天荒跟他吐露了自己的私事,叫苏琛知道他心底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鬼知道苏琛后来多怕他反悔了,来一招**灭口。
再后来,谢临去了儋州剿匪,世子表面不显山露水,结果眼巴巴地去跟圣上说他可以教公主骑射。
镇抚司的活多忙啊,世子倒好,直接丢给他,自己却去教小姑娘骑射,过悠闲日子!
不就是为了能多跟四小姐待一起吗?
再再后来,便是春猎**那件事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可是一记昏招!
苏琛可不信萧景渊这般心思缜密,会猜不到那些乱党会趁机追杀他,来个釜底抽薪,可他还是去了。
结果呢,活活去了半条命,现在还在养伤。
萧世子做得比说得多,心里在意得要命。
那日谢临来镇抚司,两人关起门来摊牌,苏琛虽没敢上前偷听,却也怕出什么见血的事,便立在廊下等候。
没多久,却见世子好端端地送谢临从屋里出去了,两人倒还如常,貌似并没有因为沈霜宁**。
可苏琛依旧不敢擅动。
就见谢临拿着一个匣子。那匣子眼熟得很,苏琛记得是世子屋里的,他也见过两回,却不知里头藏着什么。
然后又看见谢临将匣子打开,取出一物朝世子递过去,还说:“侯府是生养我的地方,今危在旦夕,我既享受了二十年荣华,便是不为了沈霜宁,也万万不得退缩,是荣是辱我都甘之如饴。
“但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她。倘若她遇到什么不测,还请你一定要站在她那边,施以援手。我知道,唯有你能办到。”
世子接下了谢临手里的东西,苏琛才看清,那是一只颜色艳丽的香囊。
落在世子掌心,是他身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世子是如何回答的?
“权柄可弃,金银可抛,唯她不可辜负。”
......
如今谢临已离京,还将沈霜宁完全托付给了萧景渊,在苏琛看来,世子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为何还不主动出击,把心上人娶回家?这不就能护着一辈子了吗?
世子何时变得如此畏畏缩缩?
苏琛看着眼前周身笼罩一团阴霾的世子。
不知为何,自打说了药王谷的事后,他竟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点茫然和脆弱。
苏琛觉出了些端倪,心头一凛,于是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日裴执换走了那名乱党,究竟用什么条件说服你?”
这件事萧景渊谁也没说。
此刻他也不打算说,只淡淡道:“还未查明,让顾逢春明日来见我。”
苏琛也就不敢再多问了,垂首应了声“是”。
日头将斜时,风大了起来。
画舫晃晃悠悠靠了岸。
白晓生立在船头,很贴心地扶着姑娘们下船,轮到沈霜宁时,他脚下故意使力踩了船头,使得摇晃更加剧烈。
果然沈霜宁没能站稳,他一个眼疾手快,顺势将人捞过来。
香软入怀,顿时心驰神摇,烦恼尽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这位始作俑者面上并未显露分毫,手还搭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一脸正色地关切道:“沈姑娘没事吧?”
骤然接近的陌生气息令她下意识皱了眉,“我没事。”
说话间,忙抬手将他推开,想隔开些距离。
然而这船身本就在晃动,这一来一回,连白晓生都有点站不稳了,是以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搂得更紧。
就在这时,白晓生感到背后陡然升起一阵恶寒,汗**从手臂顺着脖颈全都竖了起来,头皮也跟着炸开!
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给盯上了,恐要有性命之危!
“不好!附近有危险!”白晓生更不敢松手了,警惕地望向四周。
沈霜宁已经将他归为登徒子一类,愤怒道:“白公子,请你自重!”
白晓生低头,对上她出离愤怒的清澈眼瞳,立马就放开她了。
“我......”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沈霜宁含怒瞪了他一眼,不待站稳就匆匆走回了岸上,径直跟同伴离去了。
白晓生见状,有些懊恼地用扇柄砸了砸脑袋,玩过头了呢。
而就在他出神时,船身猛地一晃!
他本就还立在船上,这一晃比先前还剧烈得多,简直像是要将整个船给掀了!
紧接着,“噗通”一声——
动静着实不小。
还未走远的沈霜宁和苏冉回过头,哪里还见得什么白公子的影子。
只见水里有人扑腾,激起一片纷乱的水花,还在大呼“救命”。
一时间,桥上的行人都纷纷驻足,往水里望去,却没动身去救。
沈霜宁的目光却一下落在了那道修长的身影上,眉梢微微一挑,有些意外。
分明是萧景渊命人撞了别人的船,故意把白晓生撞进了水里,自己却不慌不忙地从另一艘船踏上被撞的那艘船,又弯腰穿过船舱,一派闲适淡漠的模样。
神情隽冷,径直过跨那人头顶,仿佛水里挣扎的人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倒是苏琛停在船头,弯腰对那“落汤鸡”伸出援手,温温然笑道:“这位公子,靠岸的水不深,您不妨站起来看看?”
白晓生听见这话,便试着直起身,果然脚下触地,直接站了起来,水位只堪堪到了胸口的位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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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方才一阵哀嚎呼救,白净的脸皮顿时涌起一阵难堪。
白晓生也没去接苏琛那只手,自己从水里狼狈地爬到了岸上,站稳后,这才看见立在边上的男子。
一身如墨色的玄衣,身材高挑,他一出现,周围姑娘们的视线都被他夺了过去。
而且就连沈霜宁也在看他,白晓生就更不爽了,上前一步就要掰过对方的肩膀。
“喂!我说你——”
话音未落,男子似是觉得他聒噪,转过头来看他。
只淡淡的一眼,白晓生背后再次涌起了那股熟悉的恶寒,顿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手也猛地缩了回去。
不仅是因老鼠见猫的本能惧怕,还因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表、表哥......”白晓生讷讷道,退了两步,直接低下了头去,竟十分乖觉。
白晓生的母亲出自袁氏,与燕王妃是堂姐妹,但关系并不亲厚,甚至有点过节,是以同在京城却甚少往来。
白晓生是个实打实的草包纨绔,老子都不大能管得住,却唯独对萧景渊又敬又畏。
除却萧景渊本身带给他的血脉压制外,白晓生还有些心虚。
只因他在外行走时,还时常借着萧景渊的名头,是以收获了不少狐朋**,还有姑娘们的青睐。
但实际上,他连跟萧景渊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有,对方也不见得认他这个表弟。
萧景渊却不再看他一眼,径直抬脚朝沈霜宁走去,又朝她伸出来手。
沈霜宁仰着头,疑惑看他:“要什么?”
萧景渊道:“花。”
沈霜宁这才明白过来,他要的是白晓生送她的那朵花。
明知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沈霜宁依然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在船上,想要自己去拿。”
说完也不看他什么神情,径直拉着苏冉走了。
苏冉一脸莫名。
既不知萧景渊为何在这,也不明白对方无端跑来跟沈霜宁要什么“花”?
苏冉被拉得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萧景渊,却见对方用手指抵在唇边,竟弯起唇来笑了。
见过萧世子数回,可从未见过他笑,还以为他压根不会笑。
这一笑还真是好看极了,像雪天里枝头上悄然绽放的红梅,少了点清冷孤高之感,多了点人气。
苏冉都有点看愣了,回过神来时,忍不住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沈霜宁。
本想说他是不是有病,开口时却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沈霜宁顿了一下,也是这时,萧景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三天后我去找你。”
沈霜宁面色微微一僵,白玉的耳垂泛起可疑的绯红。
她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已经转身跟苏琛一道走了。
那位白公子一副垂头丧气模样,老实地跟在萧景渊身后,有点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样子。
沈霜宁收回了视线,缓缓垂下眸,轻咬唇瓣。
距离云霄楼那晚,已经过去了四天,他答应过,会为她解开......却没说是下次,还是下下次。
苏冉性子虽跳脱,却也是情窦已开的姑娘,更是最了解沈霜宁的闺中密友,一下就从沈霜宁微妙的神情里觉出了端倪。
当即插了腰,瞪了眼,控诉道:“好啊你,沈霜宁,你居然瞒着我跟萧世子好上了!亏我还担心你走不出情伤,一心想带着你散心解闷......”
周围可还有不少人呢,沈霜宁忙将这大喇叭给堵上:“小点声,没有那回事!”
苏冉才不信。
她心里那点八卦的火苗瞬间就窜了起来,一把拿开她的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追问道:
“那他三天后特地去找你,为的是什么事?”
第131章 宋惜枝成婚
直到沈霜宁承认跟萧景渊是有点什么,苏冉才不追问那“三日后”的事,转而问起了别的。
沈霜宁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深深藏在了心底。
苏冉从她口中所得知的,是春猎上遭遇伏击,萧景渊舍身相救,而后沈霜宁悉心照料,两人这才有了不同寻常的羁绊。
苏冉听她说完,才惊觉好友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且还被牵扯进了乱党里面,一时间满心震撼!
苏冉忍不住道:“老天爷,宁宁,我太佩服你了,你经历这种事,居然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是我的话,我能吓**!”
沈霜宁倏地一怔,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正常人一生能有几回那般惊险血腥的时候?
可她为何事后没有太大感触?甚至连个噩梦也没做过?
更甚者,她连回想起来,那天的场景都变得模糊,只有一些刀光剑影从脑海闪过,还有萧景渊重伤后跪地的一幕......可她分明也杀了人的。
沈霜宁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恍恍惚惚回去后,裴执命人给她送了碗药。
她喝了之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半点不好的梦也没做过,之后也很少想起那天的事。
此时此刻,说给苏冉听,甚至有种在说别人的事的感觉......
一股带着暖意的风从侧面吹来,沈霜宁却觉得骨头里泛起迟来的寒意。
三天后,正是六月十八,太子迎宋惜枝进门的日子。
虽说只是纳侧妃,场面却办得极为隆重,甚至比当初迎娶正妃时还要热闹几分。
文武百官悉数到场道贺,整个东宫都热闹极了。
沈霜宁在受邀之列,便陪着母亲一同备了贺礼前来,随着人流走进这繁华之地,一路寒暄过去。
这天好巧不巧,又遇上了白晓生白公子。
只这一次,面对沈霜宁时,先前那股子浪荡轻浮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上前靠近几步都似有顾忌,只隔着一段距离躬身行了一礼,就忙不迭走开了。
白晓生脑后勺都在发凉:倘若提前知晓调戏的姑娘很可能是未来嫂子,他打死都不敢靠近!
沈霜宁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白公子跟萧景渊的关系,除了有些诧异外,倒也不是很在意。
贺礼经司礼太监登记入库后,沈霜宁和柳氏便跟着宫女的指引,穿过喧闹的人群,到正厅外的席位坐下了。
往来的宫女捧着金盘走过,银盏里的蜜饯堆得快要漫出来,人人脸上都染着浓浓的喜色。
沈霜宁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却始终没瞧见太子妃的身影。
直到辰时三刻,外头太监拖着长调高声唱喏,宣文帝与皇后驾临,又等吉时一到,身披喜服的新人并肩入场,那个本应属于太子妃的位置依旧空着。
沈霜宁心下微微一沉,太子妃素来严谨,恪守礼数,这样重要的场合绝无无故缺席的道理。
如今迟迟不现身,只有一种可能——她病得太重,已经起不来床了。
太子妃缺席,却少有人注意到,众人也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毕竟都看得出来,太子如今对侧妃才是最爱重的。
王皇后端坐在皇帝身边,只往那个空位淡淡扫了一眼,面上仍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只是看向太子时,目光隐隐闪过了一丝嘲弄之色。
太子看了眼那空了的位置,眉头皱了皱,却并未说什么,转头执起了宋惜枝的手。
沈霜宁则转眸望着一身新娘装的宋惜枝。
正妃的礼服是凤冠披霞,衣摆上绣着展翅的金凤,而侧妃再华丽,绣的也只是孔雀。
这细微却分明的差别,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眼前这片喧嚣的喜庆里,透着说不出的意味。
侧妃披着红盖头,没人能看清她此刻的神情。
众宾客打量着新娘子,神色各异,但唏嘘更多:太子与宋家分明有过节,却偏爱上了仇人之女,还将其娶进门,没想到皇家也有情种。
想到宋家如今的境况,也不知是该说宋惜枝命好,还是命不好了。
沈霜宁却知,宋惜枝如今比之上一世,已经好太多了。
宋家并未抄家流放,宋惜枝无需委身宸王,虽是以侧妃身份嫁入东宫,可她的夫君可是当今太子。
如今太子有裴执辅佐,掌握了先机,未必就会陷入上一世的境地。
倘若太子最终坐上紫禁城最高处的位置,宋惜枝便是帝妃,而且极大可能,还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贵不可言。
如此一来,宋家也有了东山再起之机。届时,谁又会记得宋惜枝曾是个“罪臣之女”呢?
宋惜枝嫁给太子,百利无一害。
沈霜宁只是没想到,这一世没有她插手,宋惜枝和萧景渊还是没成。
心底忽然升起一抹释然,看来是他们二人的缘分还不够深,并非是她拆散了他们。
作为皇帝近臣,萧景渊自然也来了,此时就坐在宣文帝左手边。
到底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不同以往暗沉的玄色锦袍,此刻他穿着一身石青色锦袍,袍角银线压着云纹,泛着温润的光泽。
虽依旧是清冷淡漠的眉眼,可这稍显明快的颜色,倒比平日多了几分人烟气,只是那周身疏离的气场,仍让周遭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端坐着,手中把玩一枚白玉扳指,目光似落在殿中喧闹处,又似什么都没看。
裴执乃太子少师,也位于席间,就在萧景渊不远的地方。
一袭雪白长袍,神情有种遗世独立的旷然,仿佛这满室的喜庆,都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两人相隔不过数步之遥,气场却有种泾渭分明之感。
前者如寒玉映光,后者似孤松立雪。
同为后起之秀,却在这方寸席间,以截然不同的姿态彰显着各自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分量。
柳氏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萧景渊身上,随即便掠过他,径直朝那位太子少师看去,目光带上了几分审视。
柳氏想起了丈夫前不久寄来的家书,信中主动提及此人,字里行间皆是夸赞之词,更是直言:裴三郎若为女儿夫婿,也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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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只是彼时永宁侯府还未出变故,柳氏满意的是谢临,是以并未考虑其他人。
可如今时移世易,情况早已不同。
柳氏只能另为女儿择一门亲事。
如此一来,丈夫信中满意的人选,自然就成了她优先考量的对象。
国公府女娘的婚事向来由柳氏做主,沈霜宁又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自然是格外上心。
此刻,她全然抛开了丈夫信中的评价,只凭着自己的心意,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裴执来。
光是这一番打量,素来苛刻的柳氏竟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镇国公府裴家,门第也不错,且裴夫人之前也有议亲的打算......
柳氏思量片刻,便对沈霜宁说道:“宁宁,你觉得那裴公子如何?”
沈霜宁哪能不知道母亲在打什么主意,连忙打消她的想法。
“阿娘,您忘了,女儿在宫里给公主伴读时,还要唤少师一句‘先生’。师徒有伦,岂能越界?”
柳氏这才醒悟般道:“是娘忘了。”
也不怪她忘记,沈霜宁入宫当伴读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裴执虽顺带教了她,担她一句“先生”,却实不算什么名正言顺的老师。
但见沈霜宁这般认真,柳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同时也知道,沈霜宁对裴执并无旁的心思。
正厅内,太子与宋惜枝拜了堂,对帝后行了叩拜礼后,这便礼毕了。
侧妃在宫人的簇拥下先回了婚房,太子则留下招待宾客。
皇帝和皇后没有多待,午时一到便走了。
太子娶到白月光,自是意气风发,还端着酒盏走到萧景渊面前,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仿佛一个胜利者。
“世子且放心,孤今后定会好好善待她的。”
萧景渊微微扯了扯唇角,伸手接过侍从端来的酒盏,客气地与太子碰了碰杯,道:“那臣便恭喜太子殿下得偿所愿了。”
太子莫名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笑容勉强了几分,竟不是很高兴。
这天沈霜宁早早回了国公府,入了夜,那种熟悉且难以言喻的感觉便从腹下慢慢泛了上来。
她坐在卧榻上,用力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揉成一团,呼吸间都是灼人的热气,双腿也有些发软。
“阿蘅,快。”
好在她提前有所准备,让阿蘅打了盆冷水,熄了一半的灯,又支走了兰园里为数不多的下人后。
她将自己浸在冷水里,极力压下那股令她难堪的感觉,想靠自己熬过去。
她终究是不愿,因这种事再跟萧景渊纠缠不清。
旁边放着一把触手可及的短刀,她想着若是实在不行,便放血试试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却仿佛要将人凌迟般,度秒如年。
沈霜宁靠在桶壁,咬着自己细细的手指,眼眶里早已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格外可怜。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立在门口,被室内跳动的烛火拉长,映在地上。
第132章 命都可以给你
星辰漫天,弦月渐满。
萧景渊立在门口,内心却生出一种空茫之感,还有锥心之痛袭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紧握。
她甘愿自己承受痛苦,哪怕被毒**蚀,也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萧景渊于是又想起在云霄楼那晚极致的欢愉,香汗淋漓的她在唤出一声郎君后,紧随而来是那声缠绵的“裴公子”。
想起今日在太子婚姻上,她望向裴执的那一眼。
沈霜宁,若换作裴执来,你便愿意了吗?
可他不会给裴执这个机会。
萧景渊冷下眼眸,抬脚走了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合上,将满园的清辉隔绝在外。
阿蘅战战兢兢地守在外面,身子都绷直了,这一回,她没有被打晕。
天知道她方才看到萧世子出现时,她有多惊恐,下意识就想喊人来。
可紧接着,萧世子很薄凉地警告了她:“若想让你家小姐安然无恙,就闭嘴,否则我不介意再打晕你一次。”
什么叫“再”?
阿蘅这才醒悟一般:合着之前在皇宫里,两次把她弄晕,潜入小姐屋里的混蛋,竟是萧景渊?!
就这一晃神的时间,萧世子已经径直越过她,推门而入了。
阿蘅想起方才沈霜宁明显不适的模样,又想起了云霄楼那大夫说过的话,顿时全都明白了!
阿蘅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既没有喊叫,也没有拦着萧景渊,就这样站在门外,严防死守!
屋里点了灯,光线昏昏沉沉的,并不明亮。
烛光像一汪安静的流水,在器物上缓缓淌过,漾出一片宁谧的氛围。
女子的闺房,萧景渊是头一回来。
上一世没来过,这一世来了。
他神色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卧榻上——那里整整齐齐叠着两件女子的衣裳,料子轻柔,是温柔的月白色。
随后有轻盈的水声从里面传来。
而沈霜宁已意识不清,一心跟脑海里的邪念较量,根本不知道萧景渊的到来。
直到有人将她从冰冷的水里抱出来,稳稳放到了软榻之上,她才晃晃然意识到,是萧景渊来了。
她费力地抬眼,想看清他的模样,视线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糊成一片,只能隐约辨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沈霜宁身上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已经完全被浸湿,紧紧黏在肌肤上,勾勒出起伏的曲线。脖颈、脸颊、长发,都湿漉漉的,可浑身都滚烫极了。
她蜷缩在榻上,胸脯随着粗重的喘息剧烈起伏,像濒死的蝶在扑扇翅膀。
身下的枕席被浸出大片深色水痕,如同晕开的墨,凌乱的长发纠缠着铺开。
那苍白里透着绯红的脸,混着这份破碎的狼狈,竟生出一种近乎妖冶的美,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血色山茶。
萧景渊手指隔着衣料,也能触及到那惊人的温度。
可此刻的他,眼底没有半点在云霄楼时的情欲,倒是异常平静、理智,甚至显出几分冷酷来。
他正要起身离开,身上却传来了阻力。
于是低下头,一只纤细柔弱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萧景渊的目光顺着这只手,望向她。
沈霜宁眼睛红红的,用着近乎哀求,又带着欲望的目光看着他。
萧景渊便想起了前世他的世子妃,似乎也曾这么看着自己,一时有片刻的恍惚。
萧景渊凝眸看了她半晌,抬手抚过她的脸颊,道:“若是你清醒时,也能如此看我,我命都可以给你。”
萧景渊一点点掰开她紧紧攥着衣袖的手指,起身走了。
沈霜宁望着那身影远去,慢慢闭上了眼,然后背过了身去,依旧是蜷缩着不动,将手指放在了嘴里咬着,渐渐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可那人的脚步声很快又回来了。
还将她死死咬住的手指用力拿开,握在手里。
沈霜宁抬起来的眼里还泛着欲色,同时还带着点迷惑茫然地望向他。
“别咬了。”萧景渊道。
沈霜宁并不知,她准备用来给自己放血的刀,竟被萧景渊拿了去。
萧景渊二话不说用利刃将自己的虎口一划,殷红的鲜血便流了出来,而他神情都没变一下,便伸到了沈霜宁眼前。
女子还一点反应没有,委委屈屈,泫然欲泣地瞧着他。
萧景渊无奈,只好将她整个人捞过来,放到自己腿上,让她脑袋抵着自己家的胸口,再把手抬起。
温声道:“含住,就不那么难受了。”
也不知沈霜宁是不是听进去了,乖乖张开了微微湿润的樱唇。
这种事其实不是第一次干了。
在醉云楼初遇时,萧景渊遇见中了药的沈霜宁,也这么做过。
不过那时他愿意给她喂血,纯属是怕她神志不清,泄露了他的行踪,或者说是真实的意图,实则并不太在意她的死活。
眼下却不得不万般谨慎。
慕渔如今虽还未抵达京城,却已从信中得知大致的情况,是以先由快马加急送来了“解毒丸”。
只待他血液里的毒压制了沈霜宁体内另一种毒,两刻之后再喂她吃下解毒丸,这一次就算平安熬过去了。
但沈霜宁并不乖,尝到血腥味后就本能地抗拒,偏开脸躲开了。
她似乎想用更舒服的方式,于是一双爪子伸过去要去扒他的衣裳,竟有几分轻车熟路。
萧景渊素来冷静自持,且并非上次那般醉酒不清醒,是以轻易就制住了她,捏着她的下颌,强行让她喝下自己的血。
反倒逼得沈霜宁眼泪盈盈,嘴里发出难受的呜咽,活像是被他欺负得很了。
阿蘅在外面听着,难免会胡思乱想,清秀的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般,忙将耳朵捂住了。
却不知,这回是真误会了,里头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约莫半个钟,屋里终于安静下来,随后是萧景渊平和的嗓音传来:“去打些热水来。”
吩咐起阿蘅倒是得心应手。
阿蘅也很识趣,老老实实去让人打了热水,自己再拎着桶推门进去,却是不敢多看。
过了会儿,萧景渊道:“你可以出去了。”
阿蘅没有立马出去,踌躇地站着原地,依旧不敢抬头。
萧景渊这才看她一眼,道:“她没事。”
阿蘅这才肯走,快将门关上时,却弱弱地说了句:“时、时辰不早了,世子还是.......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景渊眼角微微一抽,没说话。
阿蘅将门关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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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渊垂眸看了眼睡着的沈霜宁,唇线紧抿。
女子的唇瓣沾了血,显出几分妖媚的艳色,静静浮在夜色中。
萧景渊皱了皱眉,不喜欢她唇上沾血,便用手指将其抹去。
指腹用了点力道,柔嫩的唇瓣随之而动,却唤醒了内心汹涌的情绪。
他毫无征兆地低下头去,埋头压下一个深吻,撬开唇齿,半是怜惜,半是凶狠,一番蹂躏,方才解了心中的恶气。
原本有些昏睡的沈霜宁也被他吻醒了,急促地喘息,随即也是毫无征兆的,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
静谧的夜里,只闻极清脆的一响。
萧景渊的脸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
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沈霜宁也是一怔。
他却也不恼,将头转了过来,攥着她的手,笑问:“清醒了?”
沈霜宁看清了他的脸,刚要说话,嘴唇又被他堵住,这一吻几乎让她有快窒息的错觉。
萧景渊轻轻捏着她的后颈处,沈霜宁浑身颤抖,不由得泄出几声呜咽,一番“惩罚”下来,四肢早已软得像水,泪水涟涟。
萧景渊看见她的眼泪,终究是心软了,把她抱进盛了热水的浴桶里,扒了她都是寒气的衣衫,胡乱给她洗干净了,才又抱回榻上,给她擦干。
收拾好沈霜宁,他自己却湿了半边的衣裳,活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看着沈霜宁平和的睡颜,萧景渊有点气笑了,却没舍得再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转身出了女子的闺房。
次日一早,沈霜宁醒来时头疼欲裂,喉咙干得像被火燎过,沙哑道:“水……”
阿蘅听见动静,忙将水递给她,看她一口气喝下,又看见沈霜宁嘴唇有些微的红肿。
阿蘅红了耳根,神情有些心虚:“小、小姐,昨夜……萧世子他……”
沈霜宁顿了一下。
阿蘅“扑通”跪下,脑袋贴着地,屋里除了阿昭没有其他人。
“小姐您打死我吧!”阿蘅道。
毕竟作为婢女,让一个外男进了小姐闺房,还纵容他做了那种事,阿蘅没脸再伺候小姐了。
沈霜宁按了按抽疼的额角,回忆起昨晚,再看阿蘅,随后整个人又倒了回去:“别跪着了,过来给你家小姐按头。”
阿蘅愣了愣,这才急忙过去,伸出两只手给揉额角。
沈霜宁闭着眼问:“昨晚可还有别人知道?”
阿蘅:“绝对没有!”
沈霜宁感觉嘴里还残留着一点血腥味,顿了一下,才哑声道:“以后不必拦着了。”
她算是知道“毒发”时是有多难受,根本连拿刀给自己放血的力气都没有,便是四周明亮,她视线里也是一片猩红幽暗。
仿佛有无数邪恶的幽魂在低语,在纠缠,肉体横陈,**欢愉,钩织成欲望的牢笼,将她牢牢锁住。
她害怕。
她实在害怕。
所以她屈服了。
萧景渊既有办法让她好受些,那她就大大方方地依赖他。
于是这日洗漱完,沈霜宁干脆动身直接去了镇抚司找他,同时心里还有一个疑惑,需要他解答。
镇抚司里的人都知道沈霜宁的特殊,见她来,便直接放行了。
第133章 再见窈娘
“四小姐,世子还在见客,您先在这儿稍坐片刻,属下这就去通传。”青云领着她进了正厅,倒了茶给她,便走了。
沈霜宁耐心坐了一会儿,门外便传来柔柔的嗓音。
“四小姐?”
沈霜宁端着茶的动作停了停,抬眸看去,只见一如花似玉的美人立在那,在一派庄严冷肃的镇抚司里,像朵难以忽视的芙蓉花。
窈娘身份特殊,很早的时候便能自由出入镇抚司了,周围的黑甲卫见怪不怪,沈霜宁则有点意外。
窈娘面上含笑,提着裙摆走了进来,对沈霜宁行了一礼:“见过四小姐。”
沈霜宁虚扶起她的胳膊,同她寒暄了一会儿。
窈娘本想找机会去国公府,退还柳氏上次定头面的订金,没成想竟在此处遇上正主,倒省了周折,便顺势将此事说了。
沈霜宁才知道母亲去珍宝阁给她订头面的事,想了想,便做主道:“想来也是废了你们不少人力物力,订金就不用还了,至于那头面,若是做好了,就留给有缘人吧。”
窈娘是个生意人,所谓无商不奸。
对外卖出去的首饰,价值三百两,她敢卖一千,但对沈霜宁,她只收成本价,自然不贪那点订金。
只是沈霜宁既这么说了,她便顺着台阶下,声音越发柔婉:“四小姐体恤,窈娘心里记下了。不过那头面的花样,原是照着四小姐的生辰石挑的料子,换了旁人未必合衬。
“依我看,不如还是先替四小姐收着,待日后四小姐寻得良配,再来取走,也好全了这缘分。您说呢?”
沈霜宁听出她话里的周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既如此,便依你吧。”
窈娘也跟着笑了。
青峰正抱着一摞折子路过门外,一晃眼瞧见了沈霜宁,又看到窈娘也在。
目光落在窈娘身上,耳根微红。
屋内两人也看见他了。
青峰没进去,站在门边朝沈霜宁行了个礼。
沈霜宁朝他微微颔首,却发现青峰看窈娘的眼神很不一样。
但窈娘眼神清澈,并无半点波澜,看青峰跟看旁人没什么区别。
青峰心里揣着事,撞见往回走的青云,于是叫住了他。
“诶,我问你,四小姐怎么来了?”
青云道:“我怎么知道?许是有什么事吧。”
青云正要走,青峰又忙问道:“世子对四小姐,是不是......”
青云侧过脸看他:“你说呢?”
青峰急了:“那窈娘怎么办?!”
青云皱了眉:“什么怎么办?”
青峰道:“窈娘对世子那么好,世子难道不应该......”
青云直接打断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对世子好,世子就该娶她?那世子怎么不娶你?”
青峰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紧抿着唇,似乎是为谁打抱不平。
青云知道青峰一直对窈娘有感情,偏窈娘眼里只有世子,他便连半分念想都不敢露,反倒一门心思盼着窈娘能得偿所愿。
到底是一起共事多年的兄弟,青云没把话说得太重,只道:“我看你是糊涂了,世子若对窈娘有想法,以她的身份,早就是世子妃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窈娘是袁振峰的养女,以世子对这位舅舅的敬重,倘若真对窈娘有丁点心思,都断不可能让她当妾,委屈了她。
“少操心主子的事。”青云警告了一句,这便走了。
这么一个香香软软的大美人总在萧景渊身边晃悠,沈霜宁很难不怀疑他跟窈娘有点什么。
否则一个外人眼里有进无出、纪律严明的镇抚司,若非有萧景渊的默许,窈娘怎敢在里面随意走动,甚至使唤得动里面的差役。
许是看出沈霜宁眼里的疑惑,青云领着她往内院走时,脚步稍缓,主动开口解释起窈娘的来历。
“四小姐有所不知,前镇抚使袁大人是世子的舅舅,情分亲厚如同父子,窈娘幼时遭逢巨变,满门只剩她一个孤女,是袁大人心善,收养了她,因这层渊源,是以镇抚司的旧部,以及世子,待她自然不同些。”
“袁大人身死既是世子之痛,亦是窈娘之殇,镇抚司人人缄口不言,怕触了世子的忌讳。不过四小姐若是想问世子,属下猜,世子定会如实告诉您。”
青云说道:“是以属下斗胆,先将这些说给四小姐听。”
沈霜宁恍然大悟,轻声道:“原来如此......那窈娘,也是可怜人。”
这么说,原来一直是她误会了。
窈娘和萧景渊并无私情。
而前世,萧景渊不声不响地把窈娘送离京城,她当时甚至不知道有窈娘这个人的存在......他那么做,是怕她多想吗?
沈霜宁心口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青云认可地应了声“是”。
如今的镇抚司早已不是当年的旧址,而是择了新址另起的官衙。
前半部分是执掌刑狱、震慑朝野的铁腕之地,青石板铺就的甬道笔直延伸,两侧厢房里不时传出卷宗翻动的窸窣声,或是差役们低声议事的言语。
更深处的几间屋子门窗紧闭,透着一股森然之气——那里便是关押人犯的牢房,虽隔着老远,仿佛能嗅到些许血腥气。
穿过一道雕花月亮门,后半部分却陡然换了景致。
这里是萧景渊平日休憩的小院,少了前院的紧张凝重,多了几分静谧雅致。
廊下爬满了青藤,风一吹便簌簌作响,院角凿了方小池,锦鲤在荷叶下游弋,几间正房厢房都带着暖阁,窗纸糊得极细,隐约能看见里面陈设的紫檀木桌椅。
前后两处,不过一墙之隔,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沈霜宁来过两回,阿蘅却是头一次踏进这里,忍不住偷偷打量。
到了院门,青云又认真地补充道:“世子对窈娘并无旁的心思,窈娘这些年也守着分寸,只在世子手下帮忙打点京城的生意,两人清清白白,四小姐大可放心。”
沈霜宁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回过味儿来了,转眸看向了青云。
青云却垂着眸,只看着她的翩然飘动的衣角,道了声“属下告退”。
阿蘅望着他身影离开,嘀咕了句:“世子身边这个人话虽不多,倒是比另一个顺眼多了。”
......
沈霜宁迈进院子时,迎面遇上了正要出去的顾逢春。
男子还穿着官袍,见到她时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沈霜宁也没想到,萧景渊见的客人竟是他。
两人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因顾逢春曾站在裴执身边,是以沈霜宁记得此人,也知道对方在刑部任职,是裴执提拔的人。
但多的事情,沈霜宁就不了解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这位顾大人,沈霜宁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却也不好多问。
诚然,便是她问了,顾逢春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顾逢春搭垂着眼帘,面容清秀年轻,却有种历经沧桑的沉静成熟,也不大爱笑,只温温和和对她拱手一礼。
沈霜宁敛衽还礼,琢磨片刻,还是问道:“少师大人那边,不知可有谢延的消息?”
顾逢春眼里闪过讶异之色,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位沈四姑娘先前与谢家议亲,后来婚事之所以黄了,归根结底都是“谢延”惹出的祸事,害得好好一个谢小侯爷竟要去给人当驸马。
想来这四姑娘定然对谢延恨得牙痒痒。
前不久裴少师主动向圣上**,要亲自追查谢延的下落,将叛贼绳之以法,也算是要弥补之前“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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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死一个乱党的过错。
而萧景渊尚在养伤,陛下便将此事全权交给裴执,特命禁卫军副指挥使严铮和三司全权配合,务必将此人捉拿归案。
近日来裴执都在忙着此事。
顾逢春知道裴少师跟沈霜宁认识,她会这么问也不奇怪,况且追查谢延本就不是什么机密,便坦然答道:
“狡兔三窝,目前尚未查到确切踪迹,却抓了不少暗藏的乱党余孽,撬开了口风,照此情形,想必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沈霜宁像是早有预料般,倒也不意外。
谢延前几年能在朝廷眼皮子底下藏得滴水不漏,以他的智谋,定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的情况,当然不好抓。
此人不除,终究是一心腹大患。
但她能做的也只有等消息了。
顾逢春并非多言,这便告辞了。
沈霜宁抬脚走到屋门前,轻叩了两下门扉。
阿蘅很识趣地没有进去。
墙角香炉里浮起袅袅轻烟,沈霜宁往那看了一眼。
萧景渊素来少用香,唯独安神香,总在他为棘手事烦忧时才会点上,烟缕越沉,便说明他心头的结越重。
萧景渊正坐在案头后,神情笼罩着一层阴云。
直到门口那抹纤细身影映入眼帘,翻涌的戾气才尽数敛去,但薄唇依旧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也透着几分冷硬。
一场狂风骤雨硬生生压了下去,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却远不能春风拂面。
沈霜宁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先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吗?”
萧景渊抿唇,没有回答,而是将桌上的卷宗收起,再从座中起身,示意她到临窗铺了软垫的暖炕坐着,给她沏了茶。
沈霜宁没有坐,就立在他面前,看得出他不愿多言,便知趣地没有再追问,话锋轻轻一转。
“我的毒何时才能完全解开?”
萧景渊一顿,撩起眼帘看她,见她神情认真,又带着一丝局促不安。
萧景渊眼里掠过针扎似的痛意,面上却淡淡道:“快了。站着做什么,坐吧。”
沈霜宁眼睛看着他:“大夫说要一年,你说的快,是大概多久?”
萧景渊松松搭在膝头的手悄然紧握,错开视线,没有看她:“沈霜宁,我给不了你确切的答案,但你既不想我碰你,我自不会趁人之危。如此,你可安心了?”
沈霜宁早就习惯他这幅冷情冷性的模样,倒也没觉得他这番带刺的话有何不妥。
原本的解毒之法太过亲密,而如今他们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沈霜宁自然是觉得能不做就不做。可总让他给自己喂血,她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这又不是萧景渊的错,是她倒霉摊上了这种烂糟事,与他无关,他大可以不管她的。
思及此,沈霜宁垂下眼睫,嗓音放得细细柔柔的:“昨晚......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萧景渊闻言,原本冷凝的表情几不可察地松动了几分,抬起深邃的眸子看向她。
沈霜宁轻轻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是我没看清,我以为你是别人。”
听了这话,萧景渊眼底那点冷意彻底化开了,甚至浮了点光彩。
只是一张脸习惯平静无波,是以让人瞧不出半分情绪起伏。
沈霜宁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羞耻,手指攥了攥袖口,索性偏过脸去,细弱蚊蝇道:“你下次,别那么粗鲁......”
话音方落,就被一把拉进了怀里,不待她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热意的唇便覆了上来。
含吮轻咬,以温和而姿态滑入,唇舌相抵,似品尝珍馐般慢慢纠缠。
直到她气息渐促,唇瓣被吮得发麻,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水雾,男人才稍稍退开些许,低低沉沉道:“如此,算温柔了吗?”
第134章 我娶你,两年后放你走
沈霜宁红着脸喘息。
萧景渊手腕一转,将她放倒软卧上,眼睛看着她,手顺着她纤细的腰往上,动作可谓孟浪轻浮,面色却与寻常无异。
“这样呢?”
“还有这样?”
萧景渊手里动作不停,一步步试探沈霜宁的底线,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倒是将腹黑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他,简直让沈霜宁招架不住。
此刻她像是案板上的鱼,被反复煎烤,想逃逃不掉,又被他碰到了痒痒肉,想哭又想笑,骂也骂不出口。
很快被催逼得眼角含泪,艳似桃花,连连求饶。
“你别......”
“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温柔,宁宁教我好不好?”
萧景渊原本只想逗弄她,可约莫是火气没有得到彻底的纾解,反倒被她撩得腹下邪火乱窜,呼吸粗重,嗓音喑哑。
他才发现骨子里的坏,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几分。
于是大手掀起她的裙摆,半哄半迫地让她背过身去,让她并紧腿。
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无云,风也透着丝丝凉意。
窈娘端了盘点心过来。
她心想四小姐难得来一趟,世子这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便拿些好吃的过来。
阿蘅正坐在槐花树下的石凳上,昨晚没怎么睡,这会儿等得无聊了,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昏昏欲睡。
直到听到脚步声,意识到有人来了,才猛地惊醒。
一看是窈娘,连忙起身行了个礼。
窈娘是知道沈霜宁来找萧景渊的,见到阿蘅,便问:“世子和四小姐还在议事么?”
阿蘅往那门扉紧闭的屋子里看了眼,点点头。心里还纳闷,小姐怎么还没出来呢?
窈娘顺着门廊走去。
一扇窗户半开着。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的动静。
窈娘面色一僵,似是难以置信。
停在原地半晌,便放轻步伐走过去,透过窗户缝隙往里看。
只一眼,窈娘就惊得躲开了,不敢再看,整张脸“蹭”地一下红了。
背靠着旁边的墙壁,端着茶的手微微颤抖,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紧接着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原来世子和四小姐......她早该想到的。
窈娘红着眼眶,落荒而逃。
阿蘅看着窈娘明明端了点心过去,却又端了回来,还走得那样快,不由得一脸疑惑。
-
沈霜宁算是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方才被迫吃进去了点,沈霜宁连忙灌了自己几口茶水,用袖子擦了嘴后,才怒骂出声。
“萧景渊,你简直无耻!下流!混蛋!得寸进尺!”
说着,还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往他身上砸过去。
萧景渊一抬手就轻易接住了,若是细看,则会发现他的耳根也有些泛红。
可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半点不好意思,甚至在笑。
将茶盏搁在一旁后,长手一伸,将她拉进怀里:“好了,别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我是什么人。敢独自来找我,就没料到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沈霜宁一噎。
萧景渊目光流转,低笑道:“我还当宁宁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看来你已经想好了。”
沈霜宁被点破心思,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
萧景渊给她喂血解毒,她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的接受,可是在找到别的解毒之法前,她似乎只能用他。
“你帮我解毒,我也可以帮你做事。”沈霜宁道。
萧景渊挑了挑眉:“帮我做什么?”
眼神侵略性极强。
沈霜宁心头一凛,又产生了那种羊入虎口的感觉,抿了抿唇,道:“看世子需要。”
又补充道:“只要不是太过分。”
萧景渊轻轻把着她的腰,道:“那我要先看你有什么。”
沈霜宁一本正经道:“我有千亩良田,世子有陈先生,种出的土豆可以给世子八成,世子要拿去做什么,我绝不会多问一句。”
“可我对土豆不感兴趣。”萧景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沈霜宁道:“我还懂一些经商之道。”
萧景渊道:“我亦不缺银两。”
沈霜宁沉默了。
他想要什么,她心知肚明。
男人修长的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有意无意露出虎口上已经结痂的刀伤,说道:“我的血,可是很珍贵的。”
说到血......沈霜宁忽然想起这次来找他的目的,便问道:“为何你的血可以解毒?”
上一世,她曾无意间在书房外,听到萧景渊正与一个女子交谈。那人言辞恳切:
“她本就体弱,若是以毒攻毒,实在太过凶险,世子您万不可再给她喂血了。”
那时的沈霜宁,压根没料到这番话里说的“她”就是自己,什么“以毒攻毒”“喂血”,听起来很是悚然,过后也不敢多问。
所以,她始终不知道,萧景渊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也不知是不是沈霜宁的错觉,她感觉萧景渊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却并非针对自己。
她隐隐猜测到,恐或是跟刚才进门时他避而不答的话题有关。
沈霜宁便道:“你不愿说就算了。”
萧景渊搭着眼帘,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两年。”
“什么两年?”沈霜宁疑惑。
萧景渊道:“你的毒要一年才可解开,意味我要给你喂一年的血,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再陪我一年。”
沈霜宁:“世子不妨说明白些。”
萧景渊抬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娶你,两年后放你走。”
沈霜宁直接从他怀里离开了,脸色沉凝:“萧景渊你无赖!”
萧景渊波澜不惊,神色从容:“若是做个无赖,能短暂拥有你,那我甘愿当天底下最无耻的无赖。何况,这已是最稳妥的法子。
“你若不肯与我成婚,我便只能隔三岔五去翻你院子的墙,替你解毒。万一不巧被人撞见,我倒没什么要紧,可对你的名声、对国公府的名声,都没好处。我没记错的话,你府里还有位待嫁的妹妹?
“即便你我约在别处,也难保不会出什么纰漏。况且我并非时时有空,而你毒发的时辰也难以预料。唯有让你待在我眼皮底下,做我的妻子,才能稳妥些。
“看似我占了你的便宜,可你也保住了性命和名声。你大可放心,放妻书我会提前写好,两年期限一到,你便恢复自由身,我绝不会再纠缠分毫。”
说完,也不看她什么神情,自顾端着茶饮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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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不必急着拒绝,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你可以慢慢想。”
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言语中却藏着一股霸道的意味。
她若不答应,他会做出什么?
沈霜宁望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咬了咬唇。
她算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无论如何不会放任她不管,可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她的名声、国公府的体面,还有沈菱的婚事,恐怕都会被搅得一团糟。
他看似给了她选择,实则早已将所有退路都堵死,只留了这一条路。
-
沈霜宁回了国公府后,足足思考了三天三夜。
就连沈菱来找她玩,她都没什么心思应付。
只要一想到要回到燕王府当世子妃,前世种种就会浮上水面,逼得她退缩。
尽管她知道,总拿上一世的纠葛来衡量眼前的萧景渊,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公平,可她实在无法将其割裂成两个人。
同样的一个人,性情又能相差多少?
更何况,如今的萧景渊非要得到她不可,倘若两年期限到了,他当真愿意放她走?
燕王府于她而言,是座坟墓。那些伤害与隔阂,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
沈霜宁三天里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里还时常被噩梦惊醒。
阿蘅瞧着很是担忧。
这天,沈霜宁让人将陈嘉请来国公府,带他去见了柳氏。
柳氏坐在上首,打量着眼前朴实的男人,道:“你就是陈嘉?”
陈嘉躬身一礼:“见过国公夫人!”
陈嘉在田庄种土豆的事,自然是瞒不过柳氏的耳目,只是因为答应过女儿,让她放手去做,这才没有过问,没想到还真搞出了些名堂。
那些土豆她也见过,还给府里的厨子做了些吃食出来,味道还不错。
“你除了种土豆,还会种什么?”柳氏和颜悦色道。
陈嘉老实答道:“还有寻常的麦菽、黍稷这些,田庄里常种的作物,我大致都知晓些栽种的法子。”
“哦?”柳氏语气里添了几分兴味,“那你说说,同是种谷,山地和平原的法子有何不同?”
“山地得顺着坡势开成梯田,不然雨天保不住水土;下种时要往土里掺些草木灰,既能肥地,又能防虫子啃根。平原就省心些,多上些腐熟的粪肥,保证灌溉跟上,收成就差不了。”
陈嘉说到种地,先前的局促散了不少。
柳氏又道:“平时读什么书?”
陈嘉:“《齐民要术》、《农桑辑要》、《授时通考》......均有涉猎。”
柳氏看了眼沈霜宁,那眼神仿佛在说,没想到真被你弄来一个懂行的。
沈霜宁笑了笑,没说陈嘉是萧景渊的人。
柳氏又问些别的,思量片刻,才道:“我这里有千亩地,给你拿去种地,你想种什么种什么。”
这样的人才,若只是局限种土豆,未免屈才了。
陈嘉眼睛都亮了,简直惊喜不已,他这辈子最热衷的便是种地,唯恐对方反悔,连忙答应下来。
陈嘉离开后,沈霜宁还没离开。
柳氏看她似乎有话要说,便看了她几眼,问道:“我都重用那个陈嘉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你瞧你这气色,也差了很多,可是在为何事犯愁?”
第135章 发难
沈霜宁是想到明年的大旱,深吸一口气,望着柳氏的眼睛说道:“阿娘,我梦见地里缺水,**很多人,我总是感到不安,不如多囤些粮吧?”
柳氏不以为意道:“一场梦而已,前些天不还下雨么?米价还稳定着呢。粮食堆久了容易生虫发霉,反倒浪费银钱。”
沈霜宁认真道:“京城是下雨不错,可前几日我同苏冉去茶肆时,听人说今年南方几个水站的水位比往年低了不少,船都得减载才能过。漕运若是受影响,南北粮道怕会不顺畅。”
柳氏是商人,行商最看重时机,一点风吹草地都不能轻视,唯恐错过良机。
柳氏闻言,神情凝重了些,道:“我让人去打听,若真是如此,趁着现在各地粮商还没动静,是该准备准备。”
沈霜宁见柳氏听进去了,便松了口气。
柳氏搁下茶盏,忽然道:“你说你,总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可知,为了你的婚事,你祖母要愁**。”
沈霜宁没说话。
柳氏没敢告诉沈霜宁,自从谢家出事后,外面也不知从哪传出的谣言,竟然说沈霜宁“克夫”!
还偏偏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把老太太气了个仰倒。
这忒没道理了!
宁丫头都没嫁人呢,一个大家闺秀,何来“克夫”一说?可外面那些谣言却说得有鼻子有眼!
偏说是因为沈霜宁跟谢临议亲,谢家才倒了大霉,简直胡说八道!
然而棘手的是,这些谣言不在市井里传,就偏偏在京城的贵妇圈里悄然传开。
柳氏也是跟那些宗妇打过不少交道,素来知晓贵妇圈里的流言最是厉害。
她们聚在一处品茶赏花、赴宴听戏,三言两语便能将一个人的名声磋磨得不成样子。
谁家有适龄的公子,哪家在为儿女相看亲事,这些消息都在她们的闲谈里流转。
如今沈霜宁“克夫”的说法一传,即便有人心里清楚是无稽之谈,也难免存了避讳之心——谁家愿意拿自家儿子的前程和性命去赌?
这谣言一散,那些原本对沈霜宁有意的人家,怕是要悄悄打了退堂鼓;便是那些尚未有往来的,听闻这说法,也定然会敬而远之。
起初,柳氏还不大在意,可她出去走动时,明显察觉到渐渐地不再有人过问沈霜宁的亲事了。
柳氏心里也气,可又不能对那些人做些什么,若是大声为宁宁澄清,反倒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冷处理是最好的。
柳氏思来想去,便打算让沈霜宁先离京避避风头,开口道:
“宁宁,你不是一直想去江亭的田庄看看吗?也别等你生辰了,想走就去吧。等快到生辰的时候,娘再派人接你去真定,跟你父亲团聚。”
沈霜宁的生辰在七月初一,正是开地门之时,七月也就是鬼月,往年这时候,柳氏总不许她随便出门,生怕冲撞了什么。
此时却提出让她离京,沈霜宁隐隐觉得母亲似乎有事瞒着她。
可沈霜宁也有事瞒着柳氏,她早有离京的打算,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根本不敢乱走。
于是找了个借口,道:“阿娘,天气热,我犯懒,不想往外跑了。”
柳氏拿她没办法,想着不出门也好,也就没再提这茬。
沈霜宁转移了话题:“阿娘,丽妃那边周旋得如何了?”
先前丽妃要和柳氏的平安票号合作,沈霜宁便怀疑对方要借票号**,已经提醒过柳氏要小心。
柳氏闻言,冷哼一声:“刚开始倒还正常,后来派了个内侍来,嘴上说着要拓宽合作,实则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暗账’的门道,还说有几笔‘见不得光’的银子想存在咱们票号,承诺给四成的抽成。”
“票号的杨管事明白这事不妥,就以要请示东家为由推脱,先把人打发走了。”
沈霜宁心头一紧,忙问道:“之后呢?”
柳氏沉下脸道:“这笔账如何都不能接,我先让管事停了所有分号跟宫里的往来,对外就说近期要整顿账目,对方到底是宫里的宠妃,不好撕破脸,只能先拖着。”
“你且放心,我上上下下打点好了,断不会让她有钻空子的机会。”
生意场门道深,票号的事沈霜宁一窍不通,见柳氏已经有了防备,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心头仍有些惴惴不安。
柳氏似是叹了口气,说道:“不能唤作丽妃了,她如今已是贵妃。”
沈霜宁抬眸,眼里掠过一丝意外。
柳氏解释道:“她有孕了,圣上高兴,就封为贵妃了,只是还未行册封礼,你没听说也正常。”
沈霜宁又是一阵诧异。
上次春猎,宣文帝已是满脸病容,若不是要在女真国人面前撑住天朝的体面,怕是连面都见不着。
都病成那样了,还能让她丽妃怀上龙嗣?
她记得上一世可没有这一出。
柳氏脸色凝重,却并未在此事上多聊,沈霜宁看得出母亲在担忧什么——兰湘晋了位份,又怀有龙嗣,往后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平安票号那桩事,怕是更难善了了。
沈霜宁走出柳氏的屋子,抬眼望天,脑中浮现出兰湘坐在高位,张扬得意的嘴脸。
天欲时其亡,必先令其狂。
-
两日后,沈霜宁正要出门,却被人拦下。
几个身着宫装的人候在那里,为首的嬷嬷衣着体面,一看便知在宫里地位颇高。
“四小姐,公主殿下病了,思念四小姐得很,还请您移步随老奴入宫一趟。”
沈霜宁也是在长乐宫住过的,可从未见过景瑜身边有这么一位不太面善的嬷嬷,当即察觉出一丝不妙。
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只问道:“殿下病得严重吗?”
嬷嬷说道:“病得不轻呢,殿下跟四小姐交好,殿下还天天念叨着您,四小姐可不能不去看望啊。”
沈霜宁柔声道:“既是要入宫,当穿得体面些,嬷嬷稍等片刻,容我回府换身合适的衣裳,断不敢失了礼数。”
她说着便要转身,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枯瘦却力道惊人的手攥住,像被鹰爪钳住一般。
沈霜宁心头一凛。
嬷嬷皮笑肉不笑:“四小姐这就不必费心了,殿下一心盼着您早些到,哪还在乎这些虚礼?快些走吧,别让殿下久等,误了时辰可担待不起!”
那力道捏得沈霜宁手臂生疼。
看来今日是非要她入宫不可了。
沈霜宁温温柔柔道:“那容我跟丫鬟说几句可好?”
嬷嬷这才缓缓松开手,仿佛又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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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了笑脸,客气道:“自是可以的,不过四小姐还请快些。”
沈霜宁当着这群宫人的面,对阿蘅说道:“我眼下走不开,你且去珍宝阁找窈娘,替我把那头面的订金取回来。”
前几日在镇抚司,阿蘅分明听到了沈霜宁和窈娘的谈话,那头面的订金小姐分明是不要了的,可眼下却说要把订金取回来......
阿蘅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下意识看向了候在旁边的嬷嬷,对方虽面带笑意,却虎视眈眈,令人脚底生寒。
沈霜宁就怕这小丫头听不懂,说话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末了还悄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
这嬷嬷扶她上车时,沈霜宁余光瞥见对方衣袖下的皮肤,上面赫然有几道交错的伤痕,新旧叠加。
沈霜宁的心高高悬了起来。
景瑜极少体罚下人,何况是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所以,要她入宫的根本不是景瑜,而是宫里那位贵妃!
阿蘅看着小姐被人带走,先是让门房赶紧去通传夫人,然后才提着裙摆赶往镇抚司。
然而有人的脚程比她还快。
早在几天前,沈霜宁身边便有暗卫暗中保护,是萧景渊安排的。
主仆二人对此一无所知。
柳氏一听沈霜宁被请进了宫里,顿时意识到不妙,许是母女连心,她不由得心慌起来,连忙让人备车,这便出府去了。
日头正烈,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
昔日本就奢华的锦绣宫,如今随着主人晋封贵妃、得势掌权,更是添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华丽。
殿门口特意设了一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椅,两旁各立着两名宫女,手里持着宽大的孔雀羽扇,正屏声静气地缓缓扇动。
兰湘斜斜倚在贵妃椅上,姿态慵懒,却难掩一身盛气凌人。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的蹙金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满缠枝牡丹,头上插着的七尾凤钗金步摇,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流淌出粼粼光泽。
那只涂了鲜艳蔻丹的手,正轻轻搭在小腹上。
一旁还立着个脸上带疤的太监,双手捧着金色的鸟笼,笼子里的鹦鹉扑扇了一下翅膀,开口打破了一片死寂。
“插上鸡毛变凤凰,都是凡人装鸡毛!”
兰湘柳眉蹙起,愠怒道;“混账!这句话谁教它的?!”
宫人们齐齐跪了一地:“娘娘息怒!”
兰湘气得想把这只鹦鹉给剁成肉泥,可想到是萧景渊送的,终究没舍得,只摆手让太监把它带下去。
太监便拎着鸟笼回了身后的寝殿里。
兰湘这才慢悠悠转过眸光,目光落在阶下那抹被烈日晒得渐失血色的身影上。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本宫还是太好说话了,才敢让你们国公府对本宫阳奉阴违!”
沈霜宁笔直地跪在地上,额间已沁出冷汗,却不卑不亢道:“臣女愚钝,不明白娘娘此话何意。”
她心里清楚,兰湘这是为了票号的事发难,想拿她来要挟柳氏。
这确实是个简单粗暴的法子。
沈霜宁垂着身侧的手指缓缓攥紧,料到这一遭怕是不好过。
兰湘也不跟她废话,厉声道:“来人,给本宫好好招待四姑娘!”
第136章 要挟
兰湘话音一落,立马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一左一右按住沈霜宁单薄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扭断!
沈霜宁顿时警惕起来,眉眼陡然锋利:“你们要对我做什么?贵妃娘娘,臣女犯了何错?”
“我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便是有罪,也该由刑部或大理寺卿定夺,贵妃娘娘是要在宫里对臣女动用私刑吗?”
兰湘精心描绘的两条眉毛拧了起来,却是因为看到沈霜宁这张容貌绝艳的脸而感到不悦。
多日不见,这位沈四小姐真是愈发动人,让人很想撕碎呢。
锦绣宫里的下人最会看主子眼色办事,谁不知道这位新封的贵妃,眼里多么容不得沙。
正因胸无点墨,唯有容貌拿得出手,才会在意得要命,见不得更貌美的女人。
左边那缺了半只耳朵的嬷嬷,眼尖地瞥见兰湘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二话不说便扬手,朝沈霜宁俏丽的脸就狠狠扇去!
呵斥道:“哪儿那么多话?闭嘴!娘娘说你有错,你就是有错!”
沈霜宁的脸被打偏,耳朵嗡嗡作响,这一掌下来嘴角甚至渗出了血,但她没时间委屈喊疼。
兰湘行事多么狠厉独断,她前世是见识过的。
虽然那时兰湘不曾直接对自己动手,她却亲眼见过一个小宫女因为犯了点错,竟被打断了手脚丢出宫去。
手段这般狠辣,在后宫里也是独一份,可兰湘哄男人手段一流,皇帝最多是说她两句,就不了了之。
方才沈霜宁进来时已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锦绣宫多了很多眼生的宫人,原本侍奉在兰湘左右的大宫女宜春,也已经不在了。
唯有那个长相阴翳的太监始终如一,立在红柱子下,像个雕塑一样,存在感很低,但一眼扫到他便知其危险。
不敢想象,这短短一个月不到,锦绣宫又**多少人,换了多少波宫人。
兰湘真是将貌若天仙,心如蛇蝎,体现了淋漓尽致!
沈霜宁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不错,可兰湘是个疯女人,她不敢赌。
更何况,对方如今还是有孕在身的贵妃,身子金贵得很,便是失手弄**她,宣文帝也不可能让兰湘偿命。
沈霜宁压下喉头的血腥气,在等不到援兵之前,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就在宫人将拶夹取来,准备将沈霜宁纤细的手指穿进去时,她急中生智,忽然大声道:“贵妃娘娘想赚银子,臣女有更稳妥的法子!”
闻言,兰湘眸光骤然变得冷戾,国公府果然知道她的打算!
高居上首的贵妃没有开口,宫人们的动作丝毫未停。
两只粗糙的大手强行攥住沈霜宁的手腕,将她的十指一一塞进竹片的缝隙里。
“咔嗒”一声轻响,两侧的绳索被猛地拉紧。
十指连心,沈霜宁痛得咬紧了牙关,硬是没让自己哼出半声。
她知道兰湘贪婪且多疑,寻常的好处打动不了对方,必须抛出一个足够诱人且听起来“干净”的钩子。
“娘娘!”沈霜宁强忍着痛呼,声音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
“暗账虽快,可终究见不得光,一旦败露,便是泼天的祸事!臣女说的法子,既能让银子流水似的进来,又能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霜宁看向兰湘搭在小腹上的手,又补了一句:“娘娘不为自己,也当为腹中的皇嗣做长远打算啊。”
私放印子钱获利虽大,可终究是一笔脏钱。
提到皇嗣,兰湘终于动了动眼尾,搭在扶手上的手抬了起来。
竹片这才稍稍松开,沈霜宁喘了口气,冷汗顺着额角淌进眼里,眯了眯,不敢有片刻松懈。
她看着上首美艳的女人,问道:“贵妃娘娘身上穿着的宫装,用料可是江南的云锦,贡品里的‘醉流霞’?”
兰湘勾唇道:“你倒是识货,确实是醉流霞,不过这跟你说的法子,有何关系?”
沈霜宁道:“圣上赏了您,这料子市面上见不着,臣女正好认识织云锦的老手艺人,可让他们改良花色,做成寻常官宦人家能买得起的样式。
“娘娘只需借着‘宫里赏赐’的由头,让这份手艺‘流传’出去,沈家票号负责铺货收款,至于利润,娘娘拿大头!”
沈霜宁为的是拖延时间,少吃点苦头,什么手艺人她当然不认识,纯属瞎编罢了。
兰湘垂在脸颊边的流苏微微晃动,冷声道:“云锦是贡品,私自流通是掉脑袋的罪,你敢糊弄本宫?”
“臣女不敢!”
沈霜宁解释道:“不是真的贡品料子,是仿其纹样,用寻常丝线织就,样子瞧着像,价格却亲民。百姓爱跟风,见是‘贵妃同款’的花样,定然疯抢!”
兰湘眯了眯眼,倨傲道:“贱民也配跟本宫用同款?岂不是拉低了本宫的身份?这便是你的办法吗!”
贵妃娘娘显然不满意,手一抬,宫人又继续对沈霜宁动刑。
沈霜宁疼得浑身都在颤抖,脑子却愈发清明,急忙道:“娘娘的‘醉流霞’是圣上御赐,金贵无双,旁人自然连仰望都不配。
“仿品不过取其纹样,让百姓沾点娘娘的光,感念您的恩慈!就像闺秀仿画您的牡丹钿,反倒更显娘娘风华!”
她边说,边觎着兰湘的神情,见对方脸色稍缓,沈霜宁又趁热打铁道:
“这生意赚的是明面上的银子,贵在赚到‘娘娘体恤民间、共享华美’的名声,还能为娘娘腹中皇嗣积善缘,圣上若得知,说不定会让史官在史书上添一笔:贵妃善引风尚,惠及市井......”
沈霜宁原本樱粉的唇瓣早已失了血色,极为艰难道:“如此,岂不是名利双收,两全其美?”
兰湘曾是燕王府的洗脚婢,这些年拼命往上爬,无非是想摆脱卑贱出身,青史留名对她而言,是何等风光的事!
沈霜宁恰恰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兰湘默了片刻,终于抬手:“把东西都撤了,起来吧。”
制着沈霜宁的嬷嬷立刻松了手,退到一旁。
“谢......贵妃娘娘。”
沈霜宁强忍着疼痛,从地上起身,却因在烈日下跪得太久,又遭了一番折磨,刚要站起来就又跌了回去。
红肿发疼的手指贴着地上,撑着半个身子,疼得她面色惨白如纸。
兰湘瞥着她这副狼狈模样,眼底掠过愉悦,但面上却瞪了宫女一眼,斥道:“眼睛长着干什么用,还不去四姑娘扶一把?”
宫女连忙上前,将沈霜宁架起来。
这时,一名从外面进来的太监迈着碎步,去到兰湘身边,俯首说了什么。
兰湘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尽在掌控的笑意。
是荣国公夫人带着印信在宫门求见。
是救女儿来了。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
太监问:“娘娘可要见一见?”
兰湘目光落在底下柔弱的女子身上,眸光一转,勾着红唇吩咐道,“不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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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本宫看四姑娘伶俐,要留她几日说说话。”
在外人眼里,能得贵妃青睐,得是多么大的荣宠,可实际上,对方打的是“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主意。
兰湘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嗓音,沈霜宁也听见了。
这个女人果然不会轻易放她走。
不过眼下看来,兰湘不会要了她的性命,沈霜宁定了定神,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宫门外,柳氏焦急万分。
得知贵妃不肯见她,还找了个由头将沈霜宁扣下后,又急又怒,眼眶都红了。
恨不得冲进去把女儿带出来。
然而皇宫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没有传召,她一个世家宗妇只能站在外面望眼欲穿。
宫门守卫个个佩刀,神情冷肃,谁敢擅闯,轻易就会落个刀下亡魂的下场!
关心则乱,就在柳氏六神无主之时,不远处一辆低调华贵马车驶来,停在宫门不远的地方。
一身玄色锦衣的萧景渊下了车。
柳氏忧心女儿,一时没留意他,直到后者走近,柳氏这才看见他,脑中瞬间闪过了什么。
对了,宫里的贵妃跟燕王府有渊源,说不定求一求这位世子,让他去求情,就能把女儿救出来呢?
可是,对方又凭什么帮她?
看着萧世子一副冰冷的面孔,柳氏又有些踌躇不定。
可为了女儿的安危,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必须去做!
谁知正当柳氏提起一口气,要去求萧世子时,对方却已先一步开口。
“国公夫人且放心,在下自会将令爱平安带回来,日头大,您先回府休息。”
萧景渊说罢,一点也不耽搁,便径直入了宫去,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生的官员。
萧景渊身份特殊,守卫都识得他,便自觉放行。
柳氏还愣在原地。
燕王府世子她是见过几面的,也听过不少传言,印象里对方是个玉面阎王,手握大权,不近人情。
连丈夫偶尔寄家书来,也提过两句,莫要与此人有牵扯,要敬而远之。
可方才这燕王府世子,语气和善,眉目柔和,倒不像是传言那般不好相与。
柳氏往国公府的车驾方向走了几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诶,他是已经知道了?”
-
从前,兰湘最大的倚仗是燕王府,所以刚入宫那会儿,兰湘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先往燕王府里送,尽管她知道王府什么都不缺。
那时候她是真心感激燕王府给她重获新生的机会,毕竟不是每个丫鬟都有机会入宫为妃。
后来,兰湘渐渐往上爬,从才人坐到了妃位,虽然还是照样孝敬燕王妃,却不是很上心了。
尤其是她春风得意那会儿,曾听到过一些刺耳的声音。
那些人讽刺她不过是燕王府一个洗脚婢,上不得台面,只是凭有几分姿色,才被燕王府送进宫,巩固势力,一旦她没用了,燕王府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
兰湘的心渐渐开始扭曲,燕王府被她当成了污点,却又舍不得完全舍弃这座靠山,只好虚以为蛇。
而今,她已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她最大的倚仗便是她肚子里的皇嗣!
该换燕王府来倚靠她了!
所以,在见到萧景渊时,兰湘微微扬起削尖的下巴,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望着自己曾经伺候的旧主。
“算一算,世子回京到现在,这是第二次踏入锦绣宫。有趣的是,唯二的两次,还都是为了那个沈四小姐。”
第137章 世子求我啊
“本宫真是有点嫉妒了呢。”兰湘虽面带笑意,眼神却有些意味不明:“她莫不是世子的心上人?”
萧景渊懒得与她废话,冷冷道:“她人在哪里?”
“世子这么紧张她作甚,本宫难不成还会吃了她?不过是留她陪本宫说说话罢了。”兰湘似笑非笑,眼神却极冷。
她慢悠悠地从贵妃榻上起身,摇曳着一袭华丽的石榴裙宫装,莲步轻移,来到萧景渊身边,纤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隐隐有种挑逗之意。
萧景渊端着一副极好的相貌,穿一身玄色云纹的窄身锦衣,衬得肩宽腰窄,清冷禁欲,让人更想将他从云端拉下来,再揉碎了他。
女人吐气如兰,在他耳畔说道:“世子难得来一趟,不跟本宫叙叙旧么?”
萧景渊不知想到什么,眸光一闪,厌恶地拂开她的手:“臣与娘娘无旧可叙,还请娘娘自重。”
兰湘捕捉到他眼里的厌恶,仿佛一根针扎进了心底,于是冷笑道:“你越是想见她,我越不会让你如愿!”
甚至后悔,刚刚怎么就没有刮花了那狐媚子的脸呢?
“除非,世子求我啊?”兰湘笑了笑,“我倒想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曾经单纯温顺的兰湘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萧景渊岂会是轻易受胁迫之人,他上前一步,危险地盯着她:“贵妃娘娘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你背地里做的腌臜事,臣不介意悉数呈到陛下面前。臣耐心有限,她人在哪里?”
兰湘心中“咯噔”一声,一时露了怯,随即又想起腹中的皇嗣,顿时有了底气,恼怒道:“你放肆!我可是贵妃,你竟敢威胁本宫?!”
当初一直留着兰湘,不过是为了制衡皇后,同样,圣上宠爱兰湘,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才一再容忍,对她暗地里所做的事视而不见。
可偏偏兰湘自己看不清楚,以为圣上对她是真爱。诚然,她对已年过半百的皇帝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就是了。
萧景渊本来也没想将兰湘如何,可她偏偏去动那不该动的人,自寻死路!
他冷戾的目光扫过兰湘还未隆起的小腹,仿佛在看什么棘手的东西。
这个女人有了皇嗣,确实要顾忌一二。
兰湘察觉到男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肚子上,后背顿时升起一阵寒意,色厉内荏道:“本宫乏了,腹中的孩子受不得惊吓,若是出了任何差池,世子可担待不起,请回吧!”
既已知晓沈霜宁对国公府、对萧景渊的重要性,兰湘又岂会轻易放她离开?
唯有将这个“人质”捏在手里,对方才会投鼠忌器!在她还没想好应对之策前,沈霜宁只能待在她眼皮子底下。
萧景渊目光流转,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兰湘身后,那名神色阴翳的太监,郑茂。
对方跟他对上了视线。
正巧这时兰湘将目光转了过来,郑茂又迅速低下了头。
兰湘并未发现两人在一瞬间用目光交流了什么,只一门心思地想把萧景渊赶走,她实在怕极了他的眼神!
“愣着做什么,送客!”
郑茂赶忙迈着步子过来,冷脸对萧景渊道:“世子请吧!”
萧景渊临走前,寒声警告了兰湘:“倘若她有任何闪失,这锦绣宫都要跟着陪葬,娘娘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直至身影消失的殿门,兰湘才瘫坐在贵妃榻上,捂着狂跳的胸口,一阵心悸,但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岂有此理!!”这跟她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待郑茂返回时,兰湘已经气急败坏地将半个锦绣宫砸得稀巴烂,地上一片狼藉。
郑茂垂首立在门口,劝道:“娘娘息怒,小心身子。”
兰湘这些年身边不知换了多少人,唯有郑茂一直陪在她身边。一是他办事麻利,二是有眼色会说话,从不会让兰湘有任何不快。
到如今,郑茂无疑是她的心腹兼左膀右臂,她对他甚至有点道不明的依赖。
看到他,兰湘才会不由得露出几分藏在壳子里的脆弱,颓然地坐在榻上:“怎么办,他都知道了,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得罪燕王府和萧景渊,这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可她刚刚就是没忍住脾气......但兰湘从不是会后悔的人,能从深宫爬到高位,都有股狠劲。
郑茂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说道:“让娘娘不高兴的人,都该死,那沈四小姐是个祸患,奴才这就送她去见阎王!”
周围的宫人闻言,都不由得心底发怵,对沈霜宁怜悯不已。
郑公公是锦绣宫里的“刽子手”,她落到郑公公手里,焉能好过?
就在宫人们以为,按照贵妃娘娘往日的脾性,定会对沈霜宁下狠手时。
下一刻,却见贵妃娘娘猛地站了起来,叫住了郑公公。
“别动她,你给本宫盯紧了,别让她跑了。”
兰湘终究是忌惮萧景渊的警告,不敢再对沈霜宁做什么。
郑茂瞬间收起戾气,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
锦绣宫位于皇宫东边,位置好,占地也广,除了贵妃的正殿,还有六座偏殿,以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厢房。
四处遍布贵妃的眼线,几乎可以说是铜墙铁壁。
此时沈霜宁就被看守在一个颇为阴暗的厢房里,窗纸都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里面除了桌椅,床榻,再无其他。
窗户紧闭,遮了天光,门也锁了,外面还有太监看守,不时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声。
俨然是将她当作一个犯人看待。
沈霜宁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指尖的肿痛还在一阵阵往外钻,稍一弯曲便疼得她倒抽冷气。
她并不知道萧景渊来过。
在这宫墙里多待一刻,危险便重一分,可眼下她接触不到外界,根本别无他法。
沈霜宁皱着眉,冷静分析眼下的境况。
纵使萧景渊有百般手段,可一旦进了森严的皇宫,难免会束手束脚。
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他若强行带人,便是授人以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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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救她,恐怕连自身都要被拖进泥沼。
沈霜宁又想到了景瑜,或许景瑜能帮她......这个念头刚起,沈霜宁就感到了一丝渺茫。
若是连萧景渊都没办法带走她,景瑜又如何能做到?毕竟兰湘从不将这位公主殿下放在眼里。
只怕唯有皇帝开口,才能让贵妃放人了。
沈霜宁悄然走到窗户旁,指尖沾了口水,在陈旧的窗纸上轻轻捅了个洞,然后凑上去往外瞧了瞧。
心下猛地一沉。
看守她的人明显变多了。
兰湘野心勃勃,狡猾多端,将她囚禁在宫廷,恐怕不止是想让柳氏屈服这么简单。
母亲向来护短,兰湘若拿她作要挟,真不知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娘,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沈霜宁坐了回去,低喃道。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是讨厌极了!
另一边。
景瑜从萧景渊口中得知沈霜宁落到了兰湘手里,脸色登时一变,立刻就要去锦绣宫捞人。
萧景渊却道:“殿下就算去了,只怕连锦绣宫都进不去。不如去找陛下。”
景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动身去乾清宫。
可偏不巧,宣文帝龙体欠安,正在休养,谁也不见。
海公公看着景瑜一脸心急,只能劝道:“陛下吩咐了谁也不见,奴才也不敢打扰,公主殿下先回吧,一会儿陛下醒了,奴才再替您传话。”
景瑜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先去锦绣宫。
结果如萧景渊所料,果然吃了闭门羹。
景瑜冷着脸道:“贵妃拿本公主当借口,将宁宁骗来宫里,又将她扣下,究竟想干什么?!”
门口的宫女太监都是闷葫芦,任她如何厉声质问,都一声不吭。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擦黑。
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霜宁立马提起精神,于是听到门外太监唤了声“郑公公”。
紧接着只听“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一身太监服的郑茂走了进来。
沈霜宁一看是他,立马警惕地站了起来。
门口还有太监盯着。
郑茂看了她一眼,神情未有丝毫变化,抬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淡淡道:“娘娘体恤四小姐,怕您饿着,让杂家送些吃的来。四小姐别将自己饿坏了,娘娘还需要您出谋划策呢。”
郑茂掀开食盒,也不多留,就背着手径直走了。
门重新关上,锁住了,再度恢复静谧。
恶毒女人送来的东西,沈霜宁自然是不敢碰的。
可那飘来的香味,却让她感到一丝熟悉。
沈霜宁走过去看,食盒里竟是一只烤兔子?
宫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刹那间,沈霜宁想到了当初萧景渊在山里给她烤的野兔。
她将其端了出来,于是就看见压在底下的字条。
只有短短几个字:放心吃吧,等我。
笔锋凌厉,是熟悉的字迹。
沈霜宁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不少。
第138章 不臣之心
白日富丽堂皇的皇城一旦入了夜里,仿佛一座死寂的坟墓,纵然各处点了灯,有侍卫巡逻,却依旧死气沉沉的。
乾清宫外,王皇后亲自端着一碗药,宫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冷艳却毫无温度的轮廓。
海公公垂首立在她面前,不敢言语。
“本宫听说陛下有两日不曾喝药,还赶跑送药的宫人,你作为内侍,当以陛下龙体为重,怎能由着陛下任性,讳疾忌医?若龙体有损,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王皇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陛下不肯喝药,他做下人的也强迫不了啊!海公公有苦难言,“噗通”一声跪下:“奴才该死!”
“你确实该死,再有下次,便是陛下护着你,本宫也断不饶你!”
皇后凉凉地警告一句,不再理会海公公,转身推开门入内,无人敢阻拦。
海公公还跪着,而皇后带来的康公公则站着。
康守义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
偌大的乾清宫内,透着股萧条之感。
大梁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前后数十名皇帝,最辉煌时便是先皇时期,到了宣文帝却由盛转衰。
先皇生有九子,个个龙章凤姿。当年的夺嫡之争堪称血雨腥风,太子与二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三皇子卷入党争被废,五皇子英年早逝……
而宣文帝,排行第四,资质平庸,性情也算不上果决,在一众兄弟里像株不起眼的草木,从没人将他视作储君的人选,连他自己,也从未敢肖想那至尊之位。
可命运偏生开了个荒诞的玩笑。
激烈的厮杀过后,剩下的皇子或贬或亡,竟是他这个最不起眼的“漏网之鱼”,被老臣们推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登基那日,山呼万岁。
宣文帝起初是狂喜的,可当喧嚣退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他一人时,狂喜便像潮水般退去,露出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茫。
先皇的功绩如泰山压顶,他想做好一个皇帝,却又怕自己做不好,更怕江山败在自己手里,逐渐变得畏首畏尾,优柔寡断。
所以在那妖道出现,说出大梁气数将尽时,他怕极了。
于是听信了谗言,吃下了所谓的仙丹,最终才发现,自己竟被妖道蛊惑,犯下弥天大错,至此生了心病,身子也跟着垮了。
自那以后,他更加不知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在往深渊里坠。
直到王氏女修宜入宫。
在与她的相处下,他发现她与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有远见,有谋略,冰雪聪明,心怀大志,不输男子。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宣文帝却破例为她开了先河。他让她坐在身侧,看她执起朱笔,在奏折上圈点批注,甚至有意提点她。
她好学勤勉,一点就通,也的确不曾让他失望过,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后来他立修宜为继后,给了她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宠与权力,甚至与她玩笑道:朕的江山,分修宜一半。
他们的确渡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她执笔,他磨墨,一同下棋,一同赏花,讨论家国大事、社稷吏治,无话不谈。
可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忌惮她。
或许是某次朝议,她提出的裁撤冗官之策太过凌厉,逼得三个老臣当场辞官。
或许是他偶然看到她与兵部尚书议事,两人眼神交汇时的默契,让他莫名觉得刺眼。
又或许,是夜里批阅奏折时,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她的批注,甚至忘了该如何独立决断。
于是在她处理政务时,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笔尖;在她与朝臣交谈后,暗地让太监去打探;甚至在她提出建议时,第一反应不是“此法可行”。
而是“她的权欲会不会太重”。
恐生周武之变,之后他不再让她插手政事,也渐渐不再踏入坤宁,更是在二皇子十岁时,一道圣旨将他派去南边驻守,以“历练筋骨,熟悉边务”之名,生生拆散他们母子。
暗地里,还曾下了一道遗诏......
“陛下,该喝药了。”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宣文帝睁开眼睛,岁月怜惜美人,不曾在皇后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还是很美,却和从前不同了。
王皇后伺候他喝完一碗药,又温言劝了他几句,便打算走了。
宣文帝瞥见桌案上堆着的奏折,忽然道:“那些奏折,皇后代朕批了吧。”
皇后端着空碗,敛眸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陛下龙体欠安,朝中大事自有内阁诸公商议定夺,陛下且安心养病便是。臣妾先行告退了。”
转身时,帝王唤了她一声:“修宜。”
王皇后脚步一顿,未曾回头。
“你可曾怨过朕?”
王皇后依然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沉默片刻,才道:“臣妾不敢。”
宣文帝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似是感慨,又似自嘲:“你似乎......许久不曾唤朕四郎了。”
王皇后嗓音冷冷淡淡:“陛下也许久不曾唤臣妾修宜了。”
殿内陷入死寂。
良久,龙床上的皇帝才哑声道:“朕记得,宸王选妃的事,是交由你来办的?”
王皇后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是。宸王殿下前些时日伤了腿,正于府中静养。不过他已属意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只待择个吉日,便可定下婚期。”
宣文帝“嗯”了一声,目光沉沉道:“麟儿也该成家了。”
二皇子翟麟,如今的瑞王。
王皇后睫毛轻轻一颤,眼眶倏地红了一片,并未言语。
宣文帝咳嗽了几声,而后转眸看着她,疲惫道:“传旨吧,让他回京。”
王皇后倏地抬起眼眸,似是不敢置信,一时没作声。
宣文帝道:“你不是一直思念他吗?朕也想看看,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可还记得朕这个父皇。”
王皇后缓缓敛眸,手指攥紧了瓷碗:“陛下说笑了,麟儿岂会不认得自己的父皇呢?”
-
出了乾清宫后,王皇后神情一片沉冷。
康守义并不知帝后在乾清宫里说了什么,见主子神情不对,担忧道:“娘娘?”
待远离了那座宫殿后,王皇后才慢慢道:“麟儿要回京了。”
康守义先是一愣,随即便高兴道:“殿下年少时就被迫跟娘娘分离,都过去了十多年,眼下终于要回京跟娘娘团聚,这不是好事么?”
“好事?”王皇后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乾清宫的方向,道,“他让麟儿回来,却没说让他何时走,只怕,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康守义闻言,脸色骤变。
北方是朝廷的根基,而南方是圣教的大本营,这些年发展迅速,瑞王在南边已集结了不少势力,就等一个良机,便能挥师北上!
没错,这位在外人眼中端庄持重、不涉党争的皇后,早已与圣天教暗中勾结,且意图推翻王朝!
康守义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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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转,眼里闪过阴狠之色,道:“既然陛下已经察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
康守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糊涂!”王皇后低声呵斥道,“你当太子和禁卫军是死的?”
“况且北齐虎视眈眈,外患仍在,岂能再添内忧?时机未到,还需再等。”
康守义忙低下头:“是奴才鲁莽,娘娘说的是。”
“麟儿若是回京,南边得有人坐镇,执掌大局。”王皇后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道:“可有谢延的消息?”
康守义摇了摇头,有些一言难尽:“派去的**不但没抓到人,反倒和朝廷的人撞上了,真是一群蠢货。”
皇后却是松了口气:“不必追杀了,你想办法,在麟儿回京之前,将他送去金陵。”
康守义闻言,有些犹豫:“可......谢延此人十分精明,他说不准已经知道那些**是咱们派去灭口的,岂会甘心为咱们所用?搞不好还会反咬一口!”
“知道又如何?他没得选择!”王皇后果决道,神情愈发冰冷,“即刻去办!”
-
沈霜宁本以为被囚在宫里会睡不着,谁知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便伏在桌上睡了过去,半边脸颊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轻浅。
忽然一阵凉意顺着耳畔掠过,带着夜露的湿冷。
沈霜宁猛地打了个激灵,像受惊的小鹿般惊醒。
甫一抬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太监立在桌前,不知何时进来的。
沈霜宁一惊,下意识就要张口呼救,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便覆了上来,捂住了她的唇。
那掌心带着熟悉的薄茧,力道却极轻,并未让她感到窒息。
“是我。”男人低声道。
听到熟悉的嗓音,沈霜宁这才放松下来,抬眸去看男人的脸。
他竟穿着一身青色的太监服,连头上都扣着顶灰扑扑的帽子,将大半张脸遮在阴影里。
萧景渊这幅装束还是头一回见,虽扮作太监,却难掩骨子里的清贵。
沈霜宁眨了眨眼睛。
见她认出了自己,萧景渊这才缓缓松开了手,道:“别怕,我来带你走。”
萧景渊带了一套崭新的太监服。
郑茂压低了声音道:“世子还请快一些,轮岗的侍卫再过一刻钟就要过来了。”
沈霜宁这才发现靠近门边的阴影里还立着一个人,正是白日里那个眼神阴鸷、让她莫名发怵的郑公公!
郑茂看了沈霜宁一眼,虽依旧冷淡,神色中却多了几分恭敬。
电光火石间,沈霜宁立马明白过来,对方竟是萧景渊安插在兰湘身边的眼线!
难怪上次她提醒萧景渊,说兰湘私下不老实,他却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难怪郑茂送来的食盒里,会有藏有字条......
沈霜宁眼角微微一抽,论狐狸精,还得是萧景渊棋高一筹。
沈霜宁换衣服时,郑茂自觉退到外面等候。
她身材娇小,匆匆找来的太监服松松垮垮,并不合身,袖子长了一大截,垂下来几乎能遮住整只手。
帽子更是大了一圈,往头上一扣,帽檐直接压到了眉骨,将她那张清丽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显得莫名有些乖巧。
“这样正好。”萧景渊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伸手帮她将帽绳系紧。
沈霜宁抬手正了正帽檐,两边衣袖自然滑落,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到她手上的伤痕。
萧景渊恰好瞥见,面色倏地一沉,眼里掠过了杀意。
第139章 出宫
萧景渊没说什么,此刻将沈霜宁送出宫才是头等要事,唯有她安全了,他才能放心去对付贵妃。
“待会儿跟着我,低着头,莫要说话。”萧景渊轻轻抓着她的手腕,沉声道。
沈霜宁轻轻点头。
此刻夜已深,宫门早已下钥,萧景渊是外臣,定不能让人发现他出现在后宫。
出了那间屋子后,由郑茂在前面带路,萧景渊和沈霜宁跟在后头,就这样一路出了锦绣宫,顺着宫墙往西华门而去。
就在转过一道回廊时,不想竟遇见了皇后的仪仗!
郑茂脸色微变,往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身后两人。
一队仪仗缓缓行来,宫女们提着羊角宫灯走在最前,皇后疲倦地倚在背靠,手支着额角,闭目养神。
康守义恭恭敬敬走在一旁,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数十人,走在寂静的宫道上,却悄无声息,只有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沈霜宁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抬头。
一旁的萧景渊却是气定神闲,即便刻意佝偻着身子,也难掩那份沉静。
察觉到她的紧绷,便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腕。
沈霜宁心下稍安。
夜色是天然的遮掩,将两人的身形模糊成一道影子。
康守义看到了宫道上的人,认出为首的太监是锦绣宫贵妃身边的得力下属。
至于郑茂身后的两个太监,康守义只随意地扫了眼,并未过多留意。
皇后仪仗来到近前,郑茂率先矮身行礼,萧景渊与沈霜宁也跟着弯下腰。
不待开口,康守义便抬手甩了甩佛尘,示意他们噤声,别惊扰了皇后娘娘。
三人乐得闭嘴。
宫人抬着凤辇,并未停下,康守义却站在三人面前不动。
沈霜宁始终低着头,后背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不一会儿,只听康守义沉声问道:“郑公公深夜在此,这是要干什么去?”
郑茂到底是贵妃的人,康守义自然会上心一些。
康守义的地位在郑茂之上,他例行问话,郑茂不得不答。
好在郑茂早有应对之策,当下便答道:“贵妃娘娘有了身子后总睡得不安稳,夜里嘴馋,是以特意吩咐奴才去御膳房取一碗莲子羹来,这不刚要去呢么?”
这条路确实会经过御膳房。
谁不知道宫里那位新晋的贵妃最是多事,尤其喜欢折腾下人,即便不太合理,放到她身上都变得合理了。
康守义没多想,又说了两句便扬长而去。
见他走远,郑茂暗中松了口气,这才回眸看了眼身后两人,低声道:“走吧。”
萧景渊正要抬脚,衣袖却被一只纤手攥住。
他垂下眼睫,便看到沈霜宁脸色苍白,神情很是不安。
已经没事了,怎么露出这幅神情?
萧景渊不自觉地将嗓音放轻:“怎么啦?”
沈霜宁害怕,是因为她认出了康守义就是春猎时,跟谢延在密林中交谈的人!
方才康守义刻意压低嗓音,竟和那天的黑衣人一模一样,难怪当时她就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不敢确认。
眼下认出来的一瞬间,沈霜宁便感到一阵悚然。
她想立马将这个发现告诉萧景渊,可顾忌郑茂在场,不得不咽回去,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萧景渊看出她有话要说,此刻也不追问,说道:“出去再说。”
沈霜宁压下心头的不安,点了点头。
有郑茂作掩护,接下来再无阻碍,二人顺利出了宫。
宫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车驾,青云正坐在车辕上,看到月色中两道一高一矮的影子走来,立马跳了下来。
恭敬道:“世子。”
又看了眼身边娇小的“小太监”,笑道:“四小姐安好。”
青云嘴角刚咧开一半,就被自家主子凉飕飕地瞥了一眼。
青云猛地一个激灵,立时收了笑容,心里一阵无语:笑一下也不行?世子这不是醋缸,是醋海吧!
沈霜宁心里装着事,倒是未留意,只对青云点了点头。
萧景渊先上了马车,而后长手一捞,揽过沈霜宁不盈一握的腰肢,轻松将她抱了上去。
“直接回国公府。”他吩咐道。
青云坐上车辕,应了声“是”,一扬马鞭,车轮缓缓转动,逐渐将皇城抛在了后面。
青云刻意让马匹的速度放慢,不紧不慢地往国公府开去。
车里燃着一盏琉璃灯,萧景渊二话不说从匣子里取出药瓶,再拉过她的手,仔细给她上药。
沈霜宁丝毫不在意手上的伤,甚至连兰湘都抛到了脑后,此刻满脑子都是康守义、谢延,还有那位母仪天下的王皇后!
当下便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春猎时,我同你说过,看到谢延跟一个神秘人交谈吗?”
萧景渊“嗯”了一声,道:“记得,怎么了?”
沈霜宁不禁压低嗓音,道:“那个人就是皇后身边的康公公!”
萧景渊蹙起了眉:“你确定?”
沈霜宁重重点头:“正是他!”
萧景渊神情凝重,并未作声,似乎在思索什么。
沈霜宁瞥了眼车帘,然后凑上去,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应知道,上一世,皇后和瑞王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
提到瑞王,萧景渊神情闪烁了一下,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女子。
男人的神情太过深沉,辨不清是何种情绪,倒是令沈霜宁有些拿不准了。
于是疑惑道:“你不会没有想起来吧?”
沈霜宁知道自己是死后重生,而萧景渊只是梦见前世而已,既是梦,也许不是很完整。
正当她狐疑时,萧景渊却道:“我知道。”
闻言,沈霜宁正要说些什么,萧景渊便抬手摘下她的帽子,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才严肃道:
“此事我自会调查,你就当不知道,另外,关于康公公的事,别说给任何人听。记住,是任何人。”
沈霜宁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轻易会遭来杀身之祸,便道:“我不会说的。”
萧景渊继续给她伤口上药。
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想好要嫁给我了吗?”
沈霜宁一愣,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补充道:“是交易,假成婚。”
萧景渊扬唇一笑,顺从道:“好,你说什么是什么。那我可要抓紧回去准备聘礼提亲了。”
沈霜宁心里乱乱的,并未言语。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国公府门前。
柳氏一直没睡,发髻都没卸,就坐着枯等。
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她,突然从老仆人口中得知四小姐回来了,顿时又惊又喜,急急忙忙地就出去了。
内院的灯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
直到看到沈霜宁活生生站在面前,柳氏悬了一天的心才落回原处,也不问她为何穿着一身太监服,眼泪哗哗直流。
沈霜宁看得心疼:“阿娘,我没事,让你担忧了。”
柳氏摇摇头,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母女叙了会儿话,柳氏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往她身后看去,却空空如也。
“世子殿下呢?”柳氏急忙问道。
萧世子救了女儿,该好好答谢才是!
沈霜宁想到姓萧的方才那副嘴脸,便轻咳了一声:“世子他......还有要务处理,就先回了。”
柳氏“哦”了一声,没再问。
沈霜宁还有点疑惑,阿娘怎么知道是萧景渊救她出来的?
-
在兰湘看来,萧景渊白天来了一趟,却被她活活气走,显然暂时拿她没有办法。
人质在她手里,对方再如何着急也不敢轻举妄动。
换位思考,萧景渊该在第二天来跟她好声好气的商量才是,兰湘都做好了接待萧景渊的准备。
可谁想到,对方竟是当天晚上就悄无声息的把人给“劫”走了!
翌日,囚禁沈霜宁的屋子里只剩下几件女子的衣物,早已人去屋空。
消息传到兰湘耳中时,她正在对镜梳妆,闻言猛地将螺子黛掷在镜台上,镜面“哐当”一声裂成蛛网。
“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废物!废物!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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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用!!”
她厉声尖叫,当即下令将昨夜负责看守的太监拖出去杖毙。
庭院里很快传来凄厉的哭喊,却没一人敢求情。
郑茂虽因是心腹只挨了二十板,也早早托病躲在屋里养伤,避开之后的祸事。
他知道,这位贵妃娘娘要倒大霉了。
......
锦绣宫有皇后的眼线,这么大动静,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了皇后耳里。
贵妃一心想跟皇后宫斗,可皇后所谋乃天下大计,根本没将这些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不过贵妃暗地里所做的事,皇后却一清二楚。
“你是说,燕王府世子为了沈霜宁,昨日亲自去了锦绣宫,还跟那个女人翻脸了?”王皇后修剪花枝的动作停了停,若有所思。
康守义道:“千真万确,那沈四小姐原本被关在锦绣宫里,今早却不见了,定是昨夜就被救走了,这不,贵妃气得要命么?”
皇后没说话。
康守义随即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之前春猎时,沈四姑娘失踪,当时这萧世子便不顾一切带人冲进密林寻找,我等才有机会刺杀他,只可惜......被那裴少师坏了事,才让他逃了一劫。”
提到裴执,康守义真是恨得牙痒痒。
王皇后自然晓得那场刺杀,却不知道背后的原因竟跟沈霜宁有关,略一思索,顿时明白了什么,笑了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康守义闻言,也恍然大悟:“那沈四是谢临的心上人,原以为萧世子是看在谢临的份上才如此,没想到竟也......”
康守义眼珠一转,恶意满满道:“既然她是萧景渊的软肋,不妨把她抓了,趁机除了此人!”
王皇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讽道:“这世上唯有女子会傻到为情爱奉献一切,哪有男子会为情爱要死要活的?”
“你跟了本宫多年,竟只想到这么个低劣的法子,本宫实在失望。”
康守义惭愧不已,几乎要把脑袋埋进了胸口里:“还请娘娘指点!”
王皇后也不看他,只用剪子剪下一朵最漂亮的海棠,捏在手心里,一脸高深道:“太子身边那位裴少师,不是也属意沈霜宁么?”
京城遍布皇后的眼线,此事瞒不过她。
康守义闻言先是一愣,萧景渊、裴执、沈霜宁……这三个名字在他心头打了个转,随即便露出醍醐灌顶的神色!
“娘娘的意思是……让太子和萧景渊因沈四姑娘起嫌隙?”
可不是么!萧景渊与太子本就政见不合,只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而裴执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若是能借一个女人,挑起裴执和萧景渊的纷争,他们便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这计策,可比他那粗浅的“抓人质”要高明百倍!
“娘娘英明!奴才愚钝,竟没想到这一层!”
-
罚了一干人等,兰湘的怒火不但没压下,反倒越发旺盛。
“砰”的一声,贵妃娘娘又砸坏了一件昂贵的花瓶。
废了半天劲,扣下了沈霜宁,结果不但一个目的都没达成,反倒还得罪了萧景渊。兰湘怎能不气、不恨?
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谁也不敢作声。
兰湘不甘心,想派**去国公府,再将沈霜宁绑到荒郊野岭,以此胁迫萧景渊——绝不能让他将手里的证据呈到皇帝面前!
兰湘达定了主意,当即气急败坏地喊道:“郑茂!郑茂!”
她连续喊了几声,才有一名太监战战兢兢道:“回娘娘,郑公公挨了板子,下不来床了。”
兰湘这才想起来,刚罚了郑茂二十大板,一时有些后悔,正思索着找谁来办这件事。
岂料就在这时,一名太监慌张地跑进来,一不小心还“扑通”跌在了地上,几乎是滚到了兰湘面前,还咬到了舌头。
“娘、娘娘,燕王府世子来了,还、还有......”
不等小太监说完,兰湘就猛地站了起来,气极反笑:“好啊,他竟还敢到锦绣宫来,一介外臣,胆敢夜闯后宫劫人,目无王法!本宫定要将他押到陛下面前,定他的罪!”
第140章 贵妃的结局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萧景渊是如何带走沈霜宁的,可兰湘确信定是他干的,因为唯有他才有这个本事!
到底是伺候过的旧主,兰湘对他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只是此刻反应过来才懊恼自己大意。
眼下她的想法也很简单,那便是先下手为强。
她是扣下了沈霜宁不错,可她有一万个理由把此事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毕竟宣文帝一直很好哄,只要先将萧景渊按下,便有转圜的余地!
却不想萧景渊不是一个人来的,竟还带了不少人!
乌泱泱的黑甲卫闯了进来,宫人们大惊失色,兰湘身边的得力宫女见状站出来,大喊道:“放肆!这可是锦绣宫!岂容你们擅闯——”
话音未落,便寒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刀刃架在她脖颈上,倒映着她惊恐的小脸。
出刀的人是青云。
兰湘骤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肚子,尖叫道:“反了,你们是要反了吗?本宫可是贵妃!”
再抬眼时,便看见一身玄色缎袍的萧景渊不徐不疾地走进来。
兰湘死死盯着他,刚涂了蔻丹的手指抬起,指着他道:“萧景渊,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敢让你的这些走狗擅闯锦绣宫,你眼里还有天家吗?!”
到这时,锦绣宫的宫女太监还坚定的护在贵妃左右。
萧景渊等她嚷嚷完,才慢悠悠地拿出镇抚司令牌,当着众人面前一亮,言简意赅:
“锦绣宫涉嫌藏有乱党,围起来,一个也别放跑,本世子要亲自审。”
话音一落,黑甲卫哗啦啦散开,腰间长刀尽数出鞘,气势森然!
兰湘难以置信:“什么乱党,本宫这里哪有什么乱党,萧景渊,你这是公报私仇!这里可是后宫,陛下若知道了,定不饶你!”
萧景渊微微一笑:“后宫又如何?宫里藏有乱党,危及的可是陛下的安危,本世子秉公执法,陛下岂会怪罪。再者,你又怎知,我没有事先请示陛下呢?”
兰湘一噎,恨恨地瞪着对方。
萧景渊眼神冰冷:“娘娘不肯配合,休怪我按乱党处置了。”
兰湘气得发抖,面容有几分扭曲:“你敢?!”
萧景渊也不再理她,手一抬,左右的黑甲卫就想土匪过境般打砸,宫人们根本拦不住。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兰湘自得宠以来,连皇后都要给三分薄面,何时受到过这般羞辱!
有人想跑,然而半只脚刚跨出门就**了,当场血溅三尺!
宫人们意识到萧景渊是来真的,顿时作鸟兽散,也不护着兰湘了,尖叫着跑开。
兰湘没想到萧景渊说杀就杀,浑身也抖了一下,随即终于想到利用腹中的皇嗣,于是“诶哟”一声,倒在软榻上,面露痛苦之色。
立即有嬷嬷挣开黑甲卫,扑了过去:“娘娘定是动了胎气,快宣太医来!”
说着,又瞪向萧景渊:“世子怎能在娘娘面前**,倘若皇嗣出了什么闪失,世子担得起吗!”
兰湘本想借此机会,让人去乾清宫请皇帝过来。
只要陛下来了,凭她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萧景渊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萧景渊早有准备,提前带了太医,太医给兰湘看过后,回禀道:“世子殿下,娘娘胎像稳定,并无大碍。”
兰湘自己都杀过人,心理素质一流,又怎会被一个**吓到呢?
兰湘眼看装不下去,又气急败坏地对萧景渊破口大骂,她是知道自己清白,根本没有与乱党牵涉,才能如此理直气壮。
众人都惊呆了,从未见过贵妃娘娘有如此市井泼妇的一面。
萧景渊自是懒得搭理。
不多时,数十名宫女太监们都被黑甲卫按着肩膀跪在台阶下。
烈日高照,青云给萧景渊拉了把椅子,他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在殿门口,昨日兰湘坐的位置。
彼时是兰湘和这群狐假虎威的宫人俯视沈霜宁,欺她是个弱女子,而这一次,换作他俯视他们。
便是再迟钝的人,此刻都终于反应过来,萧世子是给沈四小姐报仇来了。
众人都怕极了,压根没注意少了个郑茂。
“昨日给她用刑的人都有谁,带上来。”萧景渊道。
于是那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嬷嬷和三个宫人皆被押到了萧景渊脚边。
几人在男人的凝视下已经抖如筛糠。
“剁了。”
萧景渊轻描淡写两个字,几人就被剁掉了十根手指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卸掉了下巴,捂住嘴带了下去。
兰湘被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煞白,却依旧有恃无恐。
“贵妃娘娘可看清了?”萧景渊侧过头,看向她。
兰湘心生畏惧,面上却冷笑:“世子好大的神威啊,嘴上说抓乱党,却是为那**报仇,既然已经惩治了下人,世子可否痛快了?”
听到“**”二字,萧景渊微微蹙了下眉,眼神冷了几分。
兰湘已有了退让之意,攥紧拳头,咬牙道:“本宫可以答应世子,再也不找沈霜宁的麻烦,也不打票号的主意了,此事就此揭过,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萧景渊笑了一下:“你想得倒容易。”
兰湘厉声道:“那你还想如何?难道你还想对本宫下手不成?!”
萧景渊既然来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主谋。
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
“陛下驾到——!”
兰湘像是突然找到了靠山,瞬间变得嚣张起来,但面上却装作一副泫然欲泣,可怜兮兮地模样。
待一脸病容的宣文帝被太监搀扶进来时,兰湘已经哀哀戚戚地扑到了皇帝脚边,先告了萧景渊一状,却没注意皇帝身后的景瑜。
景瑜冷冷地看着兰湘。
宣文帝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明黄的龙袍被风一吹,似是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
“说是藏有乱党,可有抓到?”
宣文帝也不管贵妃哭得多凄惨可怜,而是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目光扫过青石板上的血迹,权当没看见。
视线再落到萧景渊身上时,宣文帝眼底有一丝愧色闪过。
萧景渊垂着眼,只拱手道:“禀圣上,还在查。”
宣文帝垂眸看向哭哭啼啼的女人,道:“起来吧。”
兰湘最会察言观色,见状心头不由一喜,面上却装得愈发可怜委屈:
“陛下,臣妾知道您器重他,可他没有证据就擅闯锦绣宫,不但拿人,还**,有这般权利,却是为了给一个闺秀出气,臣妾作为您亲封的贵妃,他这么做简直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谁知兰湘话还没说话,一个耳光就落到了她脸上。
兰湘被扇懵了,根本没想到皇帝会当众打她的脸,一时连表情都僵住了。
抬眼时,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睛,不禁哆嗦了一下,于是刚站起来,又跪了下去:“陛、陛下?”
宣文帝脸上再无往日的温煦,俯身伸手捏着女人的下巴,嗓音淡得很:“私开赌坊,放印子钱,随意仗杀宫人......如今还囚禁臣女,动用私刑,威逼官妇,这便是朕亲封的贵妃?”
帝王威仪一出,兰湘吓得胆子都要裂开了。
……
沈霜宁在家中休养,柳氏和沈老夫人都在看望她,堂妹沈菱也在身边。
都道女人的手是第二张脸,沈霜宁一双手原是纤细又好看,如珠如玉,却因进了一趟宫里,出来后就毁了。
一张漂亮柔嫩的脸蛋虽消了肿,却依稀能看见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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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看着眼泪直流,心疼不已。
沈霜宁看着老太太掉眼泪,心里也是一揪,又得安慰祖母,好容易才止住祖母的眼泪。
柳氏说道:“幸亏有萧世子暗中相助,连夜将宁丫头从那深宫里解救出来,否则,落在那贵妃手里,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沈老夫人闻言,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在柳氏眼里,什么都不比她的儿女重要,她当时甚至想着,贵妃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只要别折磨她的宁宁!
沈老夫人想的却是家族利益和荣辱,若真到那一步,她绝不会任由贵妃拿捏国公府。
但宁丫头受的罪,她定要讨回来!
老太太用力掷了掷手杖,怒道:“不过是一只飞上枝头的野鸡,也胆敢如此威逼国公府,简直没有王法了,老身一品诰命,这便入宫面见圣上,定要为宁丫头讨个公道!”
“我也去。”柳氏说道。
以往柳氏总和老太太对着干,这一回却都站在了同一阵线。
然而不等她们入宫说理,连门都没出呢,就传来了贵妃被赐死的消息。
沈老夫人和柳氏脸上都不由得流露出震惊。
就连沈霜也是心头一震。
她或许料到贵妃会被陛下严惩,却没想料竟是直接赐死?!
沈老夫人笑得直拍大腿,畅快道:“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沈菱也高兴道:“阿姐,定是世子殿下入宫,替您出了这口恶气!”
沈霜宁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沈老夫人一脸轻松道:“既如此,咱们也不必入宫了,那女人也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可她不是有孕在身吗?”柳氏突然说了一句。
沈老夫人这才想起来这一茬,重新坐了回去,也不由疑惑:“是啊,她不是怀了皇嗣么?”
他们的天子素来仁善,还不曾听说处死过哪个妃子。
更别说贵妃还有了身子,就算是赐死,也该等她生下孩子再说吧?
她到底是犯了多大错,才让陛下一日都不肯留她?
柳氏略一思索,就知道肯定跟沈霜宁无关,定是贵妃还犯了别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柳氏立马派人去打听。
可许是涉及了什么隐秘,打听回来的消息只说是贵妃数罪并罚,龙颜震怒,才下令直接赐死的。
横竖这是件好事,国公府也就不深究了。
晚些时候,宫里便来人了,是公主殿下亲自过来看望沈霜宁。
景瑜特意说了不必大摆宴席,她只是来看看沈霜宁而已,可国公府还是设了小宴,好好招待公主。
吃完饭,沈霜宁便带她去了自己的院子,还叫上了沈菱。
三个姑娘围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上面摆了些零嘴。
沈霜宁看着景瑜说道:“殿下亲自来一趟,怕不止是看望臣女而已吧?”
景瑜忍不住笑:“还是你懂我,不过我猜,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赶过来告诉你了,也好让你心里舒坦些。”
方才人多,景瑜憋了一肚子话,这会儿没了旁人,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景瑜要说的,是关于兰湘之死。
听她说完,沈霜宁和沈菱更震惊了。
沈菱惊掉下巴:“贵妃胆子也太大了,她竟然和......和侍卫私通!难怪要被赐死!”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头上绿油油的,何况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兰湘和侍卫私通,混淆皇室血脉,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兰湘本就是孤女,没有九族可诛,只能赐死她。
圣上也未牵连燕王府。
这是皇室的丑闻,难怪外人都打听不到。
沈霜宁不由问道:“那是怎么发现的?”
景瑜神神秘秘道:“多亏了一只鸟。”
第141章 赐婚圣旨
沈霜宁一愣:“什么鸟?”
沈菱更加不明白了,云里雾里的。
“就是那只会说笑话,长得黄黄绿绿的鸟呀,你也见过的。”景瑜一边回想,一边形容当时的场面。
原本宣文帝只想将兰湘贬下两个品级,再禁足半年,罚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毕竟是他实打实宠爱过的女人,如今又有了身子,也实在不舍得对她下狠手。
可兰湘一听自己不再是贵妃了,就受不了了,当真动了胎气,然后就被宫人七手八脚扶进了宫殿里。
不想刚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宣文帝还当是有人在锦绣宫白日宣淫,当即大怒,命人将狗男女抓出来。
结果发出这些声音的竟是一只会学舌的鹦鹉!
而那只鹦鹉被抓后,丝毫不觉得当下有多危险,还在乐此不疲的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兰湘当时就吓晕了。
只因那鹦鹉所模仿的,正是兰湘跟侍卫苟合时发出的声音,就连语气都模仿得很到位,女的高亢,男的低沉,交织在一起。
仿佛上演了一场活春宫。
尤其是那鹦鹉,还学着兰湘的语气说:“陛下他老了,本宫早就伺候腻了,还是你有劲儿......”
宣文帝的脸当场就青了,本就龙体欠安,还遇上这种事,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那名侍卫很快就被揪出来了,正是兰湘身边的郑公公指认的。
那侍卫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然后当场被砍了脑袋,兰湘自然也活不成了。
尽管她一个劲地喊冤,说那腹中皇嗣是帝王的,却也没人相信了。
兰湘死都没想到,最终竟会败在一只小畜生手上,多年谋算顷刻间化为泡影。诚然,那是萧景渊当初送她的,用来交换一盒珍珠膏。
兰湘**,至于侍奉她的宫女太监,也皆被拖下去杖毙,整个锦绣宫几乎是血流成河。
这个场面,景瑜自然是没看到的,因为她当时扶着身子不适的宣文帝先离开了,后来途径锦绣宫时,看到朱红大门紧闭,里面飘出好浓郁的血腥味。
“事情就是这样。”景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我在宫里活了十八年,也是头一回遇上这种事,哼,她死不足惜。”
沈霜宁深以为然:“自作孽,不可活。”
景瑜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虽是如此,萧世子在这件事上,也出了不少力,那几个对你动用私刑的家伙,都被他命人砍断了手指。”
因这件事,景瑜对萧景渊改观不少,以及整个国公府,都对萧景渊感激不已。
沈霜宁心情复杂,并未言语。
这一世,萧景渊的确帮了她很多。
......
贵妃之死,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浪,反倒是几日后的一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燕王府世子用所有的军功,求圣上赐婚。
而他求娶的,竟是国公府四姑娘,沈霜宁。
这天,赐婚圣旨一下来,萧景渊就揣着圣旨,骑着一匹枣红马,带上人和聘礼,前去了荣国公府提亲。
这般雷厉风行的作风,打了荣国公府所有人一个措不及防!
却说一个时辰前,燕王妃比他先到了荣国公府。
天刚亮时,王妃便给国公府递了拜帖,而后亲自登门,先去拜访了沈老夫人。
须知之前沈老夫人想为沈霜宁与萧景渊相看,却被燕王妃以“沈四姑娘年纪尚轻,恐担不起王府主母之责,不如宋家小姐沉稳干练”为由婉拒了。
虽说相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被拒也算不上难堪,但沈老夫人一生要强,心里终究是存了几分芥蒂。
是以燕王妃带着厚礼登门,坐在老夫人的暖阁里议亲时,老夫人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脸上虽带笑,话里却藏着几分疏离。
“前儿王妃还说,我们家宁丫头性子太柔,怕是撑不起燕王府的门面呢。”老夫人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燕王妃身上,带着几分打趣,“怎么这才多久,王妃的心思就变了?”
在沈老夫人面前,王妃终究是晚辈。
可王妃当初那般说沈霜宁的不是时,一旁还有别的夫人看笑话,并未顾及她老太太的颜面,这会儿她又何必顾及王妃的颜面呢?
是以老夫人淡淡道:“别是因为宋家姑娘嫁去了东宫,就回头找我家宁丫头了,咱们可不捡人不要的东西。”
这话说得就十分刺耳了。
燕王妃脸色有些难看,当下就想甩袖一走了之,可一想到萧景渊,她终究是忍下了。
柳氏也坐在一旁,听到自己婆母夹枪带棒的,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了,却也并未说什么。
当初燕王妃有多看不上宁宁,她也是知道的。
今天燕王妃亲自过来,怕不是她心里改主意了,而是为了世子才妥协的。
柳氏是过来人,她很清楚,若是女子嫁人,光得丈夫喜爱,却不得婆母认可,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添不少堵。
萧世子几次救了宁宁是不错,她对萧景渊也有所改观,可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柳氏不会轻易点头。
况且,她还没问宁宁的意思呢,宁宁点头,她才会点同意,否则燕王府就算是天王老子,她也不会答应。
燕王妃看柳氏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心里就更不好受了,却也能理解,若换作是她,她兴许也会如此。
谁让她当初那般对待沈霜宁呢?
燕王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坦荡:“老夫人说笑了。先前是我看走了眼,只当四姑娘是温室养的娇花,后来才知,她外柔内刚,是个知进退,有胆识,难得一见的好女娘。
“阿渊这孩子,自小主意正,既然他认定了四姑娘,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依他。”
这话里的意思便是她也欣赏沈霜宁,这个婚事她也是乐见其成。
燕王妃顿了顿,语气诚恳了几分:“再说,能让阿渊甘愿用军功来换的姑娘,必定是极好的。之前是我眼界窄,还望老夫人和沈夫人勿怪,此番前来,是真心替我儿求娶四姑娘。”
老夫人吃软不吃硬,见对方这般放低姿态,心里那点不满便散了大半,畅快了许多,面上也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可柳氏却开口道:“既是真心求娶,为何只有王妃一人前来,不见世子呢?”
燕王妃心里门儿清——萧景渊这会子正在宫里求赐婚圣旨呢。
这孩子素来性子沉稳,运筹帷幄,什么都不怕,唯独这一次,竟担心国公府不肯答应将女儿嫁给他。
头天晚上还特地来找她这个母亲,恳求她务必先来国公府,稳住局面,自己则去求了一个保障。
只是这些内情,眼下还不能说透。
柳氏这么一提,沈老夫人才回过神来,方才舒展的眉头又轻轻蹙了起来。
是啊,既说认定了宁宁,怎么他自己倒不露面?莫不是还端着那燕王府世子的架子?若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国公府的千金,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嫁过去。
燕王妃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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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老夫人又蹙紧了眉心,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替儿子说话:“老夫人、沈夫人莫要多心,并非阿渊不重视,他一早便进宫去了,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想必过会儿就到。”
也不知萧景渊有没有求到圣旨,王妃也不好现在就说出来。
听她这么说,沈老夫人和柳氏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毕竟燕王妃亲自登门,态度也算恳切,倒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这个时候,老夫人和柳氏还只以为是议亲而已,到底要不要定下,还需再看看。
世家大族中,没有哪家头天议亲就直接拍板定下的,如此未免太过草率。
此刻,沈霜宁正在自己的院子里荡秋千,一派闲适模样。
前厅的动静,早已被耳尖的阿蘅一五一十地报了过来。
“小姐,燕王妃说世子爷进宫了呢,您说……他进宫做什么呀?”阿蘅剥着橘子,不由好奇,“按说议亲这么大的事,他不该缺席才对。”
沈霜宁并不知萧景渊做什么去了,她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上一世议亲时,萧景渊被外派到外地去,只有燕王妃自己来了。
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对萧景渊的倾慕,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急着求父母当场应下这门亲事。
国公府嫡女“恨嫁”的消息便传了出去,这并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可她沉浸在能嫁给心上人喜悦中,并不在意外面的指指点点,如今想来,真是给父母蒙羞。
后来等她再见到萧景渊时,是成婚的前一晚,他主动来见了她。
男子一脸冷淡地站在她面前,脸上没有流露半点情意,冷漠地对她说:“答应与你的婚事,权因时局,无关情爱,做好你的世子妃,我可保你一生性命无虞,荣华富贵享不尽,若是求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她一面很高兴能见到他,一面又有些失落心碎,他并不喜欢自己。
对于当时他说的话,也并未细想。
前世的沈霜宁只是一个被四方天地框住的大家闺秀,又被保护得太好,是以眼界狭窄,甚至有些天真,并不知道彼时的国公府正面临着何种险境,更不知燕王府有多厉害。
萧景渊那番话,在当时的沈霜宁听来,是燕王府不得不跟国公府联姻,所以他才愿意娶她。
可重活一世的沈霜宁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燕王府根本不需要国公府提供什么助力。
须知燕王府掌天下三分兵权,从来都比国公府地位高,且更有权势,只有国公府需要仰仗他们,断没有他们需要国公府的地方。
纵然萧景渊不娶宋惜枝,世子妃的人选也有大把多,怎么可能就非得是她呢?
事实是,因国公爷沈琅在京营任职,引来多方觊觎,作为沈琅唯一的女儿,他们自然也盯上了她,说是虎狼环伺也不为过。
但萧景渊娶了她,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才会歇了心思。
这么一想,沈霜宁心里升起几分难言的情绪。
前世萧景渊对她恐或有点意思,却并不喜欢她,却赔了自己的一生进去,替国公府解困。尽管后来,国公府大房还是落得了个凄惨的下场,可她却全怪到他头上......
正思忖着,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整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府门前。
这动静可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一个师的军队。
阿蘅的橘子都吓得掉在了地上:“什么情况?国公府被围了吗?!”
第142章 世子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了
并非是国公府犯事被围了,而是燕王府世子手握圣旨来提亲了!
只是聘礼太多,才出动了黑甲卫帮忙抬着,就是这阵仗,知道的是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逼婚呢!
丫鬟着急忙慌地跑来通传:“小姐!小姐!萧世子他......带了圣旨来!”
沈霜宁登时一愣,从秋千上站起来:“圣旨?”
前厅,萧景渊一身石青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径直到沈老夫人面前,躬身行礼,郑重道:“晚辈萧景渊,今日特来求娶沈霜宁。”
他手握圣旨,国公府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沈老夫人与柳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皆是复杂。
一方面觉得这位萧世子行事实在霸道,根本不给国公府拒绝的余地;可另一方面,这份近乎孤注一掷的诚意,又让她们无法不动容。
谁都知道军功在大梁意味着什么,那是拿命换来的荣耀,是能换取高官厚禄、封爵食邑的资本。
开国至今,从未有人将毕生军功拿来换一纸婚约。若是传出去,外人只会以为萧景渊疯了。
今日沈修辞休沐,听闻动静也来了,甫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眼角不由一抽。
沈老夫人忍不住说道:“世子拿军功求娶宁丫头,还真是舍得。”
萧景渊笑了笑,并未言语。
不一会儿,沈霜宁也来了。
得知他竟然拿了赐婚圣旨登门,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转过头时,却见祖母和母亲都甚为满意的样子,面上都带着笑意。
柳氏将沈霜宁拉到一旁,问她愿不愿意。
沈霜宁能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白玉般的耳垂不免有些泛红。
两人私底下早已商量好,是以沈霜宁对母亲点了头。
于是燕王府和荣国公府当天就将亲事定下了,婚期在八月十五。
同前世一样,也是当天就定亲,但婚期要早了两个月,且这一次,是萧景渊火急火燎,急着要抱得美人。
很快,整个国公府都传遍了——燕王世子萧景渊亲自捧着圣旨上门,要娶大房的四姑娘沈霜宁。
一箱又一箱的定亲聘礼被人抬了进来,红木箱子上描着金纹,沉甸甸的压得木杠微微弯曲,抬箱子的人都满头大汗。
不多时,聘礼悉数抬到了前厅的空地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几乎占去了大半空地。
箱子打开时,珍珠玛瑙、玉器古玩、绸缎布匹琳琅满目,连最见惯世面的管家都暗自咋舌,这比寻常勋贵世家阔绰了不止一星半点!
二房三房的人闻讯赶来,挤在廊下远远观望,远远看着那从垂花门一直排到正厅的聘礼队伍,眼睛都直了。
二房夫人尤氏看着那些璀璨的珠宝,有些酸溜溜地说:“瞧瞧这排场,咱们府里怕是找不出第二家能有这体面了。”
定亲的聘礼都如此丰厚,届时成了亲,嫁去燕王府的日常补贴,岂不是更惊人?
三房夫人杨氏站在人群后,手里的素色手绢被绞得变了形。
大房有钱有权,儿子也有出息,什么都有了,怎么连女儿都能这么命好?老天太不公平了。
先前沈霜宁与谢家的亲事黄了,她暗自得意,还偷偷让人散播沈霜宁“克夫”的谣言。
本以为经此一闹,哪家高门会愿意娶这样一个名声受损的姑娘?就算有亲事上门,也定然是些家世平平之辈,再也配不上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可万万没想到,正是谣言沸沸扬扬之时,最不可能上门提亲的人来了!
还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燕王世子,甚至不惜用军功换赐婚!
杨氏哪里知道,她暗地里使绊子,反倒帮沈霜宁挡掉了那些心思不纯的“烂桃花”,让萧景渊省了不少扫清障碍的功夫。
花厅里传来沈老夫人和柳氏的笑声,杨氏的目光却越发阴沉。
沈菱原是正为阿姐将要获得幸福而感到高兴,一转头看到母亲冷着一张脸,笑意顿时就隐了下去,不大敢笑了。
“娘……”她小声唤了一句,心里直发怵。
杨氏将她拉到一旁,四下无人时,用手揪着她的耳朵道:“萧世子属意她的事,你居然没告诉我?”
沈菱疼得眼眶发红,却又不敢大声喊出来,只能怯怯道:“我也不知道啊......再说了,这与我有何关系?”
杨氏恨铁不成钢道:“我平日里让你多跟你那好阿姐走动,是让你跟她处好关系,沾着她的光,多在贵人面前露露脸,为自己谋一个好亲事!你倒好,她都攀附上燕王世子了,你竟半点风声都没探到,白白错过了多少机会!”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
沈菱委屈得直掉眼泪。
阿姐待她一向很好,可母亲总让她带着目的去接近,她实在做不来。再说,阿姐能得萧世子青睐,靠的是自己的品性,又不是靠谁攀附来的……
可这些话,她不敢对盛怒的母亲说,只能任由杨氏在一旁数落,眼泪掉得更凶了。
恍惚间,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之前在曲水湖畔见到的公子。
那公子穿着洗到发白的青衫,身无长物,却生得俊朗,眉眼间藏着点道不明的沧桑,这般气质却很是吸引人。
那天她无意中听见卫纯在跟林家小姐嚼舌根,说阿姐坏话,一时气不过,才跟卫纯大打出手,事后不小心遗落了母亲给的银镶玉簪子,却被他捡到了。
她当时头发散乱,裙摆沾了泥,想到自己一个世家小姐竟在光天化日下与人“扯头花”,是又羞又难堪。
可他却没半分鄙夷,反而将簪子递还给她时,轻声说了句:“姑娘为护亲眷而怒,正直善良,不必介怀。”
那声音温温淡淡的,却像春风拂过湖面,让人心头一阵荡漾。
后来她便知道了他的名字:顾逢春。
果真是人如其名。
可惜,母亲眼高于顶,不会满意他的......沈菱干脆藏在了心底。
花厅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两家人都在商议婚事,沈霜宁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不多时,她给萧景渊递了个眼色,便先一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庭院的凉亭下,萧景渊已紧随而至。
如今他已是国公府未来的姑爷,便是两人私下相见,旁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
远远望去,亭中两人相对而立,衣袂轻扬,真真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府里下人见了,只当是有情人急着亲近,都笑着悄悄避开了,没人再多看。
沈霜宁瞥了眼那些推搡着避开的下人,没什么表情,然后才抬头对萧景渊问道:“为什么?”
萧景渊眉眼柔和:“什么为什么?”
沈霜宁不解道:“我们既已商量好,两年后就和离,你为何还要用军功去换什么赐婚圣旨,还这般招摇旗鼓,我很怀疑,世子并不打算兑现承诺。”
既然说好了注定会和离,那自然是越低调越好,否则到时候岂不是难以收场?
看着女子执着又疏离的模样,萧景渊只觉刺眼,索性偏开脸不看她,声音有些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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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道:“我只是想好好补偿你,我以为......”你会高兴。
可不等他说完,沈霜宁直接打断他:“世子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什么补偿。”
萧景渊袖口下的手缓缓攥紧,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没再说话。
沈霜宁向来是认定一件事就八匹马也拉不回的性子,可同时她也胆小。
就如前上辈子,她倾心于他,便一门心思要嫁他为妻、好好度日;而现在,她只想与他保持距离,更不愿牵扯太深。
萧景渊望着她清冷的侧脸,心头发紧,哑声问道:“我对你好,还有错了吗?”
他没错,只是......她害怕自己会动摇。
这回轮到沈霜宁不大敢看他了。
她走出了凉亭,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提醒道:“世子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了,记住自己的承诺便好。”
漠然半晌,萧景渊才应了声“好”。
沈霜宁这便走了。
萧景渊想挽留,抬手时却只触到她发梢的一缕轻丝,那柔软从指缝间悄然滑落,终究是留不住。
于是慢慢攥紧了拳头,眼眶泛红。
阿蘅看着两人不欢而散,不明白明明好好的,怎么又不好了。
她偷眼望向仍立在亭中的世子,只见他肩头微沉,满身落寞,真真是教人心疼。
主子的事,阿蘅不敢过问,连忙收回目光,快步追着沈霜宁去了。
沈霜宁却不知在她走之后,萧景渊咳出了血。
-
燕王府与国公府定亲的消息如同长翅膀了一般,几乎传遍京城的每个角落,世子那般招摇,连宫里都知道了。
宋惜枝得知这个消息时,正给太子更衣。
这些天,太子都歇在她这里,雷打不动。
而太子妃那边则静悄悄的,宋惜枝的日子过得实在舒心极了。
宫人进门,恭敬道:“启禀太子殿下,燕王府世子跟国公府四小姐定了亲,还送了请帖来。”宫人双手将请帖呈上。
太子接过来看了眼,挑了挑眉,似乎是有些诧异。
随即特地扫了眼宋惜枝的表情,却见她一脸淡定,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
太子没说什么,随手将请帖放到了一旁,便出了颐和居忙公务去了。
太子一走,宋惜枝才将那张请帖拿起来,捏着请帖的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
坤宁宫。
康守义有些遗憾道:“没想到那萧景渊动作这般快,看来之前的计划是没法实施了。”
偏殿内静悄悄的,王皇后指尖执着一枚白玉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起落,竟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正酣。
她抬眼瞥了康守义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淡笑,语气从容:“这不是更好么?”
康守义不解:“可那沈四姑娘都要嫁去燕王府,成了萧景渊的世子妃,咱们还如何挑拨裴少师和萧世子的关系?”
“愚蠢。”王皇后轻斥道。
“萧景渊肯用毕生军功换一桩婚事,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他对那沈四姑娘的看重,已是昭然若揭。”
王皇后眼里闪过一丝算计:“这步棋,才刚开局呢,接着往下走就是。”
......
远在京城外的睢县,裴执从下属口中得知了萧景渊和沈霜宁定亲的消息,愣了愣,神情有几分恍惚。
紧接着,眼底有压抑的戾气骤然翻涌上来。
他猛地伸手揪住那兵士的衣领,素来沉静温和的脸,此刻竟有些扭曲:
“你说什么?他们定亲了?!”
第143章 裴执,你找死!
那兵士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回少师……属下也是方才从京城来的商客口中听说的,说是燕王世子用军功换了圣旨,亲赴国公府求娶……”
正说着,严铮策马从远处奔来,勒住缰绳时还啐了一口:“那伙人又跑了,这鬼天气追了半宿,还追不追?”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裴执脸色铁青地揪着下属衣领,周身气压低得吓人,不由得愣了愣,翻身下马走上前。
“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执没有回头,风卷着沙尘掠过,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阴霾。
但当严铮走到近前时,他面上所有的情绪都在顷刻间收了回去,神色恢复如常。
“不追了,回京!”
严铮睁大眼睛:“可那贼首还没抓到,如何回去交差?”
说的正是谢延,此次朝廷要缉拿的重犯。
裴执淡淡道:“前几日围剿窝点时,不是留下几个烧得焦黑的尸首么?一并敛了,带回去交差。”
严铮顿时明白了裴执的意思,迟疑片刻,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头应道:“属下明白了。”
这些天都在外追捕乱党余孽,风餐露宿,一行人早已弄得灰头土脸,衣衫上满是尘土与血污。
虽说没能亲手擒获谢延,却接连捣毁了对方几个重要窝点,清缴了大批军械粮草,**绩也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也能交差了。
......
接下里的日子,萧景渊依旧按时来为沈霜宁解毒,依旧是用喂血的老方法,每次毒解完便起身离去,不多说一句话,更不曾有半分停留。
萧景渊似是将沈霜宁先前的话听了进去,对她也不再有冒犯之举,愈发规矩。
两人之间客气得如同初识,带着淡淡的疏离,全然不像即将成婚的夫妻,倒像是普通的合作伙伴。
沈霜宁对此并无不满,甚至觉得这样正好。既然早已说好两年后和离,她便不希望他陷得太深,更不想这一世再耽误他。
很快便到了沈霜宁的生辰,七月初一,没想到国公爷沈琅回来了。
一见到沈霜宁,就一脸疼爱的将女儿抱起来转了一圈。
“宁丫头长个了。”
沈琅风尘仆仆,离家数月,面容清瘦了些,却显得愈发刚毅。
沈霜宁有些不好意思,柔柔地唤了声“爹爹”。
沈琅像幼时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神情有几分复杂:“怎么才长大,就要嫁人了呢?”
沈琅听说了女儿跟燕王府世子定亲的事,是有些不太满意的,可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只盼着女儿能获得幸福。
晚些时候府里设了家宴,没有请外客。
除了三房的杨氏称病没来,基本都到齐了。
沈琅此番是回京述职,待不了多久就又要回真定去,不过他饭桌上点了沈二的名,说要带他一起去历练。
沈英才一听,瞬间感觉腰也酸了,背也疼了,饭也吃不下了。
沈霜宁看他这幅模样就想笑,二哥向来是好吃懒做之辈,吃不得一点苦,让他去离京去历练,能要了他的命。
沈老夫人坐在主位,提到了晚辈们的婚事,尤其关照了一下沈修辞。
“云姐儿早嫁去了赵家,如今宁丫头也要成亲了,你这个做大哥的,却还未成家,像什么话?”
每每提到这个问题,沈修辞都像个闷葫芦似的,避而不答。
沈老夫人拿他没办法,又不忍心说重话,谁让他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只好不悦地看向柳氏这个做母亲的。
柳氏面上一阵无奈。
她不是没给沈修辞相看过,可这孩子要么拿公务繁忙当借口,要么就是对人家姑娘挑挑拣拣,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柳氏又不能逼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姑娘,柳氏总觉得,沈修辞应该是有喜欢的姑娘,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说。
这个话题也不止一次提了,这次也同样没有结果,想从他嘴里撬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今天宁宁生辰,不说这些了。”还是沈琅发话,才把话题揭了过去。
众人都备了礼物给她,可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沈霜宁却想到,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是她度过的,最后一次圆满的生辰。
宴席很快便散了。
沈霜宁今天高兴,小酌了几杯沈琅带回来的果酒,还带着阿蘅和沈菱一起喝。
沈菱酒量不行,喝了两杯就晕乎乎的,被丫鬟扶了回去。
阿蘅的酒量倒是还不错,却也不敢让沈霜宁喝太多,装作不行的样子,沈霜宁这才放过她。
那欺霜赛雪的脸蛋很快浮起了两抹红晕,娇艳如同桃花。
阿蘅想扶着她,却被拒绝了。
“我没有醉。阿蘅,你看我走直线。”
沈霜宁张开两只手,眼睛瞄准地砖的缝隙,抬脚一步步走过去。
阿蘅看到她走得晃悠悠,勉强走了一条直线,眼看要摔了,忙过去扶着她。
就在这时,有个婢女快步从垂花门走了过来,轻声道:“小姐,有人找您。”
沈霜宁便问:“谁呀?”
婢女答道:“裴三公子。”
沈霜宁反应了一会儿,便甩了甩脑袋,摸了摸自己微微滚烫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道:“带我过去。”
裴执正在国公府门外等候,立在石狮旁,依旧是一袭白衣,肩上披着银缎披风,公子无双,温润如玉。
“裴公子。”沈霜宁提着裙摆,下了台阶。
裴执转过身来,看了她半晌,才缓缓笑道:“宁姑娘。”
沈霜宁笑道:“你刚回来么?”
裴执颔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又道:“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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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霜宁道:“喝了点。你既然回来了,那是抓到谢延了吗?”
裴执顿了顿,才道:“抓到了。”
“太好了!”沈霜宁笑起来,心里轻松了不少,“对了,你为何一直唤我宁姑娘呀?”
裴执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眼里似乎有伤怀一闪而过:“你不喜欢吗?”
沈霜宁摇头:“那倒没有。”
裴执看了眼她身后的阿蘅,然后才道:“我有话跟你说。”
沈霜宁一怔,随即便让阿蘅先退下。
阿蘅并没有走太远,就坐在国公府门前的门槛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天上的月亮。
裴执拉过沈霜宁的手,将一物套进她的腕间,许是在怀里捂得久了,还带着一丝暖意。
“今日你生辰,送你的。喜欢吗?”
沈霜宁喝得有点晕乎,一时忘了问他怎么知道今日是她生辰,她抬起那只手,借着月色和灯笼的光,去看手上的镯子。
也不是很能看得清,却点了点头,扬唇一笑:“嗯,好看,喜欢。”
裴执忽然道:“嫁给他有什么好?”
“嗯?”沈霜宁没听清。
裴执看着她的眼睛,说不上是什么神情,却让沈霜宁心底寒了一下。
裴执上前两步,从阴影里走出来,沈霜宁被他逼得后背抵上冰凉的石狮,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压迫。
沈霜宁抬起眼,这才发现,他的眼眶竟是红的。
“裴公子,你……”她想后退,却已无路可退,只能攥紧袖口,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微哑。
裴执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带着夜风的凉意,却又滚烫得惊人。
他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鬓边的碎发,却在半空顿住,转而紧紧攥起,指节泛白:“我说,嫁给他有什么好?你忘了,他从前是怎么对你的吗?”
“宁姑娘,他不值得你喜欢,你应该是我的。”
裴执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的偏执,不等沈霜宁反应,他微凉的手掌捧起女子的脸,用力得让她无法挣脱。
下一刻,不由分说的俯身,深深地吻了下来。
沈霜宁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想张口反抗,却被他顺势撬开唇齿,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沈霜宁终于发现,平静的湖面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疯狂。
而就在这时,裴执忽然浑身一僵,像是察觉到什么极度危险的气息,脸色骤然剧变。
然而不等他有所反应,一道凌厉的劲风已从侧面袭来,重重一脚踹在他后腰上!
“砰”的一声闷响,裴执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被踹得踉跄着扑倒在地。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暗处跃出,挡在沈霜宁身前。
月光下,萧景渊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裴执,你找死!”
第144章 跟裴执划清界限
突然发生这般变故,原本还有些醉意的阿蘅瞬间清醒,立马站起来,但满脑子都是:发生什么了?
裴少师怎么被踹飞了?
世子怎么来了?
小姐人呢?!
阿蘅急急忙忙奔下了台阶,才看见角落里的沈霜宁,不由得惊呼一声:“小姐!”
沈霜宁正抬着胳膊,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唇,眼里泛着水光,神情又惊又怒,还有几分羞愤。
裴执竟敢轻薄她!
原本还有几分飘飘然的醉意,早被这阵惊怒冲得烟消云散。
阿蘅见自家小姐这副神情,又看萧世子如此愤怒,根本不敢问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敢弱弱地道:“小姐,您没事吧?”
沈霜宁擦干净自己的嘴,缓缓摇了头,却没说话。
而另一边,裴执正扶着地面慢慢直起身,尚未站稳,一柄雪亮的长刀已骤然横在他脖颈间!
冷的刀锋压得肌肤凹陷,瞬间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只需再用一分力,便能让他沦为刀下亡魂!
萧景渊眼里酝酿着风暴,此时此刻,是真想当场了结了他!
裴执却淡然道:“杀了我,她也得死。”
也不知是这双眼睛里流露的神情太过熟悉,亦或是对方口中吐出的话太过骇人,萧景渊瞳孔微缩,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微微发颤。
一股莫名的忌惮从心底升起,纵有滔天杀心,那柄刀竟在脖颈前生生顿住,再难落下分毫!
裴执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一只手虚虚按在腰腹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让他脊背微微弓起,不复往日挺拔,可那眼神里的笃定,却透着一股将萧景渊拿捏在股掌的意味。
“你究竟是何人?”萧景渊盯着他问道。
裴执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惊讶于萧景渊的敏锐,面上却有一次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你猜?”
这幅模样,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萧景渊冷笑一声:“装神弄鬼很有意思?”
下一刻,腕间猛地发力,刀锋一转,不是砍向脖颈,而是在裴执清俊的左颊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顺着下颌滑落,如同上好的美玉陡然生出裂痕。
裴执笑意一僵,于是顺着这股刺痛感,慢慢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于是摸到了一股黏腻的温热。
脸色终于一寸寸阴沉下去,连周遭的月色都仿佛冷了几分。
萧景渊垂下手,理智终究压过了杀意:“你的命,我迟早来收,现在,滚!”
岂料转过身时,裴执却说道:“说实话,我早就想那么做了,且还想更过分些,譬如……”
“我看你是真活腻了!”
萧景渊忍无可忍,猛地转身挥刀!
“住手!”
关键时刻,身后传来沈霜宁的娇呵。
锋利的刀刃离裴执的命门只有毫厘之差。
一只纤手死死压住萧景渊的手臂。
沈霜宁抬头看着处于暴怒边缘的男人,神情异常严肃道:“萧景渊,把刀放下。”
男人浑身肌肉紧绷,刀刃仍悬在半空,黑眸死死盯着裴执,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裴执见状,竟似觉得愉悦般弯了弯唇角,那抹笑意落在萧景渊眼里,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萧景渊,”沈霜宁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却清晰,“你说过,会听我的话。”
之前从宫里出来的马车上,两人便约法三章。
萧景渊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终究还是不甘不愿地垂了下去。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裴执面前,仰起脸,失望地对他道:“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裴执泰山不崩于色的表情隐隐有了崩裂的痕迹。
“裴公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你。”沈霜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决绝,“多的话不必再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霜宁的照拂,若你今后有需帮忙之处,霜宁自会偿还这份恩情。不过……”
沈霜宁抿了抿泛白的唇,一字一句道:“我们私底下不必再见面了。我要嫁给谁,过什么样的日子,都与你无关。”
说着,她抬手摘下腕间那只还带着体温的镯子,不由分说塞进裴执手里,动作干脆利落。
“这份礼,霜宁受不起,少师还是送给两情相悦的女子吧。告辞。”
字字句句,都是在划清界限。
说罢,她不再看裴执此刻是何种神情,转身抬脚上了国公府的台阶。
“以朋友之名相赠,也不行么?”裴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霜宁脚步一顿,却终究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夜色里。
阿蘅见状,回过头瞪着裴执,小脸涨得通红,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裴公子,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她一直觉得裴少师温润如玉,是难得的君子。
今日才知竟是自己看走了眼!若不是先前对他太过信任,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对小姐轻薄!
阿蘅又转向萧景渊,说道:“世子,奴婢以性命作担保,小姐跟他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
萧景渊早就看明白了,便应了声:“我知道。”眼睛还带着敌意地盯着裴执。
“阿蘅,还不快回来?”沈霜宁已经站到了门后,催促道。
阿蘅不敢再多留,应了声“来了”,转身就跑,还不忘回头吩咐门房:“快把门关上!”
门“吱呀”一声合上。
阿蘅追上沈霜宁,见她大步走着直线,衣袖翻飞,就知道她已经彻底清醒了。
“小姐,世子他……他会不会因此误会您啊?”阿蘅忧心忡忡地问。
“我方才已经解释了,他若还要误会,我也没办法。”沈霜宁头也不回道:“喝酒误事,以后再也不碰了。”
阿蘅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门外,直到那道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国公府大门后,裴执才缓缓收回目光。
掌心的镯子冰凉刺骨,心口闷得发慌。
萧景渊满眼嘲讽地看着他,嘴角轻勾着,心情已然由阴转晴,甚至说得上是畅快。
沈霜宁的态度,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很得意?”裴执冷冷地看着他。
“我为何不能?”萧景渊笑道,“方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裴执不语,对萧景渊接下来的话,他连半分听的兴趣都没有。
腰腹的疼痛让他难以维持平静——萧景渊那一脚,让他受了内伤。
萧景渊随手将腰间的长刀归鞘,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执苍白的脸。
“以往有些看不透你,今日才知,原来裴少师喜欢犯贱。”
裴执猛然抬头:“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我的确不是好东西。”萧景渊坦然道:“可她照样选择了我,好过跟一个成日戴着面具,却不知心有多黑的人在一起。”
裴执被这句话堵得一窒,胸口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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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甚。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用军功换圣旨逼她成婚,世间再没有比萧世子更无耻的人了。”
别说国公府不敢违逆皇命,就连暗中想破坏婚事的势力也要忌惮三分。萧景渊这一步棋,分明是将所有退路都堵**。
——沈霜宁非嫁他不可。
萧景渊并不解释,只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她今后归我,轮不到旁人置喙,今日之事我暂且记下,再有下次,我便亲手扒了你这层白白净净的皮囊,挂到城墙上去,让世人都看看,裴少师的内里究竟有多肮脏丑陋。”
裴执瞳孔骤然一缩。
夜风卷起两人衣袍,一个白衣染尘,狼狈不堪;一个玄衣挺拔,气势凛冽。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般的紧绷,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昨夜喝了不少果酒,再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太阳穴还突突地犯疼。
一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沈霜宁就更头疼了,索性已经划清界限,就不去费神想了。
洗漱完后,阿昭端了下火的菊花茶来,沈霜宁喝了一大口。
不小心呛到了,咳嗽起来,阿昭便默默地轻抚她后背。
昨晚的事,阿蘅同阿昭说了,阿昭知道裴执冒犯了自家小姐,心里一阵愧疚。
一是上一次裴执偷亲沈霜宁时,她没有及时提醒;二是昨晚得知裴执来访时,是她让人去禀了沈霜宁。
原本夜里私见外男,是于礼不合,尤其是对于已经订婚了的小姐,更不该去见对方。
而沈霜宁彼时又喝了酒,酒量又不好,哪会想那么多,那样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她就该不告诉小姐才对。
阿昭越想越自责,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沈霜宁并未注意到阿昭的神情,她眼角余光瞥见枕边一抹浅棕,伸手便从锦被旁将那物拾了起来。
是一支素净的木簪,通身没有半点雕饰冗余,只在簪头细细雕刻着一朵兰花。
花瓣舒展的弧度、叶脉的纹路,皆是用刀一笔一划细细凿刻而成,虽无金银点缀,却透着一股拙朴的生动。
昨日是她生辰,这是生辰礼。
府中防卫虽不算密不透风,却也绝非外人能随意进出。而能这般悄无声息潜入她的闺房,将礼物静静放在枕边的,唯有一人。
......
去给祖母请安后,沈霜宁今日要出门,去确认一件事。
镇抚司的停尸房设在偏僻的后院,周遭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味,却仍压不住夏日里尸身**的恶臭,远远便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沈霜宁站在院门口,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执拗地望着那间紧闭的房门。
苏琛无奈,只好吩咐属下打开门,侧身让她进去:“罢了,你既非要见,便看过安心吧。只是提前说好,景象怕是不好看。”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房内光线昏暗,仅靠两侧窗棂透进些许天光,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并排停放着,苍蝇在周围嗡嗡作响。
苏琛用帕子紧紧捂着口鼻,指了指最中间那具:“就是这个。脸已经被烧得焦黑溃烂,根本看不清原貌,不过早前核对过特征——谢延脚底有两颗并排的朱砂痣,这人恰好对上,身形差不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早前永宁侯亲自过来认过尸,趴在旁边哭得几乎晕厥,瞧那样子,应是本尊不错。”
第145章 谢延“死”了
沈霜宁只看了一眼那焦黑蜷曲的尸体,胃里便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恶心别开脸,脚步踉跄地退到门口,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眼眶都咳得泛红。
“行了行了,别看了。”苏琛见她脸色惨白如纸,连忙命人把门关上,又道:“这几具尸身本就打算今日火化,免得滋生疫病。谢延已死,四小姐现在可放心了?”
沈霜宁点点头,喉间还泛着腥甜,却长长舒了口气。
谢延**,前世助瑞王谋反的一大谋士,总算是消失了。
不过王皇后仍是一大威胁,也不知如今萧景渊是作何打算。
沈霜宁来时,萧景渊并不在署内,苏琛说他一早进宫办事去了。
苏琛瞥见沈霜宁头上的木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顿时心下了然。
前些日子世子特意让人寻来上好的紫檀木,还问他借了套刻刀,说要“自己做点东西”。
当时他还纳闷堂堂世子要亲手做什么,原来是为了给四小姐刻一支簪子,倒也说得过去了。
眼下看到四小姐戴在头上,苏琛心想,看来四小姐也并非世子说的那般无情。
“世子提前有过吩咐,若是四小姐您过来,可先去世子的静室歇息。”苏琛说道。
沈霜宁轻轻颔首:“有劳苏先生,您先去忙吧。”
苏琛确实还有公务在身,知道沈霜宁熟门熟路,便拱手告辞先行离开了。
沈霜宁却没往静室去,只带着阿蘅在镇抚司的回廊里随意走着。
镇抚司虽为办案之地,却也栽着几株青竹,风过叶响,倒添了几分清幽。
正走着,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不由顿住。
阿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有些诧异:“咦,那不是慕大夫吗?”
只见慕渔穿着一袭浅紫色衣裙,裙摆扫过青石板,手里拎着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药,正低头快步走过,并未留意到回廊这边的人。
沈霜宁示意阿蘅噤声,带着她悄悄跟了上去。
这镇抚司乃办公重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
沈霜宁心底有了个猜测。
慕渔该不会就是萧景渊的人?
紧接着就看到沿途的黑甲卫对慕渔颇为恭敬,几乎证实了沈霜宁的猜测。
不一会儿,两人跟着慕渔穿过两道月亮门,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落两旁有人看守,沈霜宁和阿蘅不好靠太近,只能看着慕渔消失在门后。
阿蘅疑惑道:“慕大夫怎么会在镇抚司呢?”
沈霜宁看着那边,说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守卫可不敢拦着沈霜宁。
慕渔并不知道身后有两条小尾巴。
她才回京不过五日,前两日还在妙手堂坐诊,为图方便,便一头钻进了镇抚司里。
萧景渊为了给沈霜宁研制解药,一直以身试毒。
老堂主留下的毒太过霸道刁钻,慕渔回来后便接了这差事,只能一点点调配解药,再一点点试药。
他天生体质特殊,能压制百毒,虽不必担心会出人命,但这过程也是十分煎熬。
毕竟配置解药,多一分少一分都是剧毒,毒发时同样会和常人一样痛苦。
慕渔早就想拿萧景渊试毒,既然他乐意,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沈霜宁身上的毒,虽无性命之忧,可终究是毒,晚一天解开,便多一分不适。
萧景渊当然希望,她能健健康康。
慕渔正弯腰对着药秤仔细称药,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一声熟悉的呼唤:“慕姑娘。”
她浑身一僵,手里的药草险些滑落。
猛地转过身,就见沈霜宁身着一袭莲青色衣裙,静立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望着她。
“四、四小姐?”慕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您怎么来了?”
沈霜宁的视线扫过屋内: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药罐与药草,角落里的炭炉上正煨着药,咕嘟咕嘟的声响里,苦涩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她收回目光,落在慕渔脸上:“慕姑娘何时回京的?”
慕渔讪讪道:“也是刚回不久。”
沈霜宁道:“那不在妙手堂坐诊,怎会跑到镇抚司来煮药?”
慕渔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笑道:“嗨,这不是镇抚司的人找我嘛。您也知道,他们出任务难免受伤,狱里的囚犯也时常闹些小病小痛,萧大人便请我来帮忙看诊,图个方便。这不,正给伤员煮消炎的药呢。”
这话听着倒也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错处。
沈霜宁没说话,只是目光在那锅冒着热气的药汤上多停留了片刻。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青云的声音,人还没进屋,熟悉的嗓音先飘了进来:
“小渔,你要的那几味解毒的药材我给你找来了,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话音未落,青云已掀帘而入,待看清屋里的人,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惊讶地瞪大了眼:“四、四小姐?”
沈霜宁侧身看向他,微微挑眉,语气听不出情绪:“小渔?”
青云张了张口,想解释:“我......”
沈霜宁先一步说道:“她都告诉我了。”
慕渔暗道不妙,正待开口,青云已经说了。
“您都知道了啊,小渔的确是世子的人,世子之前让小渔接近您,也绝无恶意,只是世子他身在其职,万事都要谨慎,这才......”
“原来慕渔真是你们的人。”沈霜宁扯了扯唇角。
青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求助似的看向慕渔。
沈霜宁也看向慕渔:“所以之前说我**,要吃九九八十一天的药,也是假的?”
慕渔讪讪道:“.......是,但也不全是,不过您放心,后面给您吃的,都是补丸,对身子无害。”
沈霜宁平静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那炭炉,问道:“那是为我准备的?”
慕渔眸光微闪,点头应了声“是”,不敢多说半个字。
“那便有劳了。”沈霜宁没有多问,就这么走了。
留下青云和慕渔两个人,懵逼地对视。
沈四小姐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啊,她......难道不生气吗?
沈霜宁的确不生气,毕竟彼时的她,很清楚萧景渊并不信任自己,派人来监视她,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
只不过,被人欺骗到底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要让她当做没发生,却是断断不能的。
是以她借用了镇抚司的厨房。
......
另一边,陈嘉正驱车前往江亭田庄,他心怀壮志,想着定要在田间干出一番宏图大业。
同行的人是他的徒弟石头,是个比他还有才华的年轻人,且力大如牛,是种地的好苗子。
就是浮躁了些,因家境贫寒,才跟着他做事。
若是好好指点调教一番,将来成就定不会低。
石头正驾着车,陈嘉则在车内研究账本,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时,前方草丛里忽然冲出来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娃娃。
石头吓了一跳,连忙勒紧了缰绳,怒道:“干什么呢?不想活了么?!”
陈嘉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有个小屁孩。”石头一脸烦躁,朝那小孩喊道,“小孩,别挡道!”
陈嘉看到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娃娃,便制止了石头:“别凶他。”
陈嘉一身布衣,下了马车,朝那娃娃走了过去,弯下腰问道:“你怎么自己在这,你爹娘呢?”
娃娃看他面善,便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着小脸,挤出几滴眼泪,哭道:“我爹娘不要我了,但我有个哥哥,他被毒蛇咬伤,中了毒,就快**,大人救救他吧!”
陈嘉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却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见对方如此,不由得心头一软。
石头却走了过来,一把扯开那娃娃,然后对陈嘉说道:“师父,这荒郊野岭的,突然冒出一个孩子,十分可疑,咱别管他。”
娃娃被拽得摔到了地上,却一声不吭,只红着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陈嘉,看着十分可怜。
陈嘉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轻轻推开了石头,上前扶起他,还拍了拍他脏兮兮的衣服,问道:“你那哥哥在哪里?”
......
萧景渊傍晚从宫里回来,一进署内就听说沈霜宁在厨房忙了一下午,特意给他做了一桌子菜。
连日来因试药和公务积攒的疲惫瞬间消散大半,他眼底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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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快步往食堂走去。
镇抚司的食堂设在东边,向来没什么上下尊卑的规矩,官差与下属都在同一片区域用餐,图的就是个热闹方便。
萧景渊平日鲜少踏足这里,一来是忙得脚不沾地,二来是常常处理公务到深夜,就在书房随便用些点心果腹便算过了。
今日他回来得本就晚了些,早已过了饭点。下属们见世子回来了,又知道四小姐特意备了饭,都心照不宣地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
偌大的食堂里很快便只剩他们两人。
沈霜宁正坐在桌边摆弄碗筷,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热气腾腾,朝他说道:“回来了?坐吧。”
萧景渊恍惚了一瞬,才抬脚走过去。
看她为自己布菜,便道:“我自己来就好。”
沈霜宁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的鱼汤,端到他面前。
“尝尝。”
萧景渊看着她,心里泛起一阵甜蜜,连带着眉眼的冷峻都消融了几分,而他还未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好,我尝尝。”
门外,几个可疑的家伙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萧景渊心情好,并未计较,他用汤勺舀了一勺鱼汤,送入口中。
也是这时,他脸上笑意一僵,迟疑地看了沈霜宁一眼,那口汤在嘴里含着,没敢咽下去。
沈霜宁托着腮,笑得眉眼弯弯:“好喝吗?”
萧景渊勉强将嘴里这股怪异的味道给咽了下去,喉结滚动时都带着几分艰难,却很违心地说道:“......好喝。”
“那怎么不继续喝?”沈霜宁又把汤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期待。
萧景渊深吸一口气,做了足足片刻的心理准备,心一横,端起汤碗一口气喝完了。
不等他缓过劲,沈霜宁又夹了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尝尝这个。”
萧景渊盯着碗里的红烧肉,油汁顺着肉块往下滴,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没关系,宁宁或许只是不擅长煲汤,红烧肉这种硬菜,说不定做得不错呢?
他闭了闭眼,夹起肉块咬了一小口——下一秒,味蕾就被一股甜到发齁的味道淹没。
差点没吐出来。
硬生生憋着气才咽了下去。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折磨:该咸的青菜咸得发苦,像是打翻了盐罐子;该鲜的鱼汤腥得要命,连姜片都没放;还有这红烧肉,甜的腻**。
这时,萧景渊视线扫到门外的慕渔,顿了顿。
慕渔正一脸歉意地看着他。
萧景渊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沈霜宁是为了这件事,故意来整他的。
萧景渊没有丁点怨言,他在沈霜宁的目光下,执起筷子,硬是将桌上剩下的饭菜一点不剩地吃完了。
还一本正经地夸道:“宁宁的手艺,真是好极了。”
沈霜宁本想看他求饶的样子,没想到这狗都不吃的饭菜,他竟然一点不剩的吃完了。
看着他一张脸都青了,沈霜宁故意道:“那我天天来给你做,如何?”
萧景渊一噎:“那怎么使得?署里有厨子,不必辛苦你跑这一趟。”
沈霜宁看了他半晌,才起身去给他倒茶漱口,然后淡淡道:“不要再随便往我身边安**的人,我不是你的笼中鸟。”
“好。”
萧景渊顺从道,喝了她递来的茶水。
末了,又想到了什么,便开口:“我知道你一直不愿踏足王府,我已经让人买下了国公府旁边的那座空置府邸,眼下正在修缮。等我们成婚后,你便住在那里,如此一来,你也能时常回家看看。”
沈霜宁闻言一怔。
她确实对燕王府心存抵触,却从未明说,他却察觉到了。
沈霜宁摇了摇头:“这怎么行,哪有新婚妻子一进门就带着夫君分家住的?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笑话?”
许是听到她口中那声“夫君”,萧景渊很高兴。
“旁人的闲言碎语不重要。宁宁,你是自由的,不必因婚事委屈自己半分。”
他顺势执起她的手,拢在掌心里,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地强调:“我只想让你知道,自始至终,我都从未想过借这场婚事困住你。两年之约一到,去留由你做主。”
第146章 引狼入室
天色已经擦黑,陈嘉执意要去救人,石头没办法,只能跟着去。
那扎着冲天辫的孩童将他们领到了一处破庙,远远便瞧见破败的草席上躺着一个形貌瘦削的男人,双眸紧闭。
四周并无旁人。
孩童自称大宝。他先一步来到那男人旁边,蹲下轻轻摇了摇,唤道:“哥哥,有人来了。”
草席上的男人闻言缓缓睁开眸子,也不知是不是无力说话,扫了眼来人后,随即一言不发地闭上了。
石头见对方细胳膊细腿,半边脸还烧伤了,躺在那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也降低了警惕心。
陈嘉在田间地里混久了,偶尔也会遇到被蛇咬的情况,是以有些经验。
问了大宝一些情况后,便知道男子中的不是剧毒,否则也撑不到现在了。
陈嘉让石头将人背上,先带回田庄,石头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很听陈嘉的话,依言照做。
江亭县距离京城只有一天半的脚程,翌日街道上还蒙着薄薄的雾气时,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田庄的人跟陈嘉和石头早已相熟,大伙都是朴实的平民百姓出身,庄主也是个和善的小老头,见他们带了陌生人来,问了两句就一同迎了进去。
一是出于对陈嘉的信任;二是对方只有两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还是病弱之身,实掀不起什么风浪;三是田庄的人都心善,见他们可怜便收留了。
庄主问了他们的来历。
大宝自称是他们本是南边乡绅人家,可惜家道中落,便来北方投靠亲戚,可亲戚早已搬走,他们盘缠也花光了,辗转才到了这里。
南边本就是圣天教发源地,常年混乱,朝廷鞭长莫及,管束乏力,因此常有从南边来的流民到北方逃难。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并未引起任何人怀疑。
他们谁也想不到,这看似文弱的“陈愿”竟是朝廷通缉的重犯,而这份出于善意的收留,日后将给整个田庄带来灭顶之灾。
谢延在这里过了一阵安生日子。
他化名陈愿,因性情和善,知书达理,一副文人气质却并无架子,很快便赢得了庄上人的好感
更难得的是,他懂得不少农耕知识,却从不卖弄,还帮田庄解决了一些浇灌上的难题。
短短数日便获取了所有人的信任,在庄上的地位竟隐隐与京城来的陈嘉齐平,于是庄上就有了两位“陈先生”。
陈嘉性格木讷,不善言辞,老实本分,只会埋头做事,眼里只有种地。
反观“陈愿”,圆滑机敏,能说会道,连庄上最凶的狗见了他都摇尾巴,渐渐成了庄上最受欢迎的“陈先生”。
不但庄里人喜欢他,连附近村落的居民都对他称赞有加。
唯独石头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个“陈愿”,总觉得他那张温和的笑脸下藏着什么,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若是说出去,旁人只会以为他妒忌“陈愿”。
这天,石头蹲在田埂上除草。
瞥见不远处“陈愿”与庄主在谈笑风生,身后还跟着庄主的女儿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醋意。
于是忍不住对陈嘉抱怨道:“师父,当初就不该把他带回来,横竖他在外面也死不了,现在好了,他赖着不走,还跟您抢功劳,庄子里的人眼里只有他,哪还记得您才是最早来教大家改良作物的?”
石头冷哼一声:“我看他啊,就没安什么好心,指不定是来骗吃骗喝的!”
陈嘉正弯腰查看土豆的长势,闻言头也不抬地训道:“君子不在背后议人是非。什么功劳不功劳的,都是虚名罢了,只要是对田庄、对百姓有利之事,谁做都一样。”
陈嘉心态豁达道:“少说多做,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见石头仍愤愤不平,陈嘉又道:“再说人家陈愿也没招你惹你,你总对他意见这么大做什么?与人为善方是正道,种善因,方能得善果……”
石头没读过多少书,听师父又要开始讲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连忙举手投降:“师父我懂了!您教训的是,徒儿定当谨记,再也不背后说人了!”
陈嘉也就不多说了,摸着土豆苗眼睛亮亮的:“这次改良,定能提高收成,这是造福社稷之物……”
这些天,谢延已经将田庄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这田庄本是柳氏一族的祖产,与京城荣国公府渊源深厚,这庄上的管事一家是柳氏的旁支,算起来还是沈霜宁的表亲。
沈霜宁......
谢延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那个知晓他秘密,害他身陷险境,还险些一箭射死他的国公府女娘。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谢延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他该给沈霜宁送去一份“大礼”才是。
正思忖着,一旁的柳庄主温声道:“陈愿,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吧,可有想法在江亭县定居?”
谢延迅速敛去眼底的戾气,抬眸时已是一派温润无害的模样,拱手笑道:“不瞒庄主,确有这个想法。江亭县水土好,庄上的人也和善,若能在此安身,再好不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柳庄主瞥了眼身旁的女儿,笑道:“庄上有不少勤恳本分的适龄姑娘,可有看上的?若是有心意,老夫替你做个媒。”
谢延摇了摇头。
柳庄主道:“竟没有一个看上的么?”
谢延垂下眸,语气谦逊又带着几分自嘲笑道:“庄主说笑了。陈某出身低微,既无家世背景,也无功名在身,如今更是身无长物,还带着个年幼的弟弟拖累。
“能有个落脚之处已属侥幸,哪敢奢求姑娘青睐?旁人不嫌弃在下,便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柳庄主对他越发满意:“你是个好后生,莫要妄自菲薄,常言男子先成家再立业,你还年轻,先把人生大事办了,再去想考功名的事。”
谢延:“庄主说的是。”
“你看玉儿如何?”柳庄主话音一转,直言道。
柳庄主的女儿,柳玉,年芳十八,名柳玉,是沈霜宁的表姐。
柳玉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唯独见到“陈愿”,会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
她喜欢“陈愿”。
虽然对方半张脸毁了容,她却依旧为他的才华、气质所吸引,在她眼里,对方就像是落难的贵族公子,即便走在田间地里,也难掩风华。
这会儿她正跟在父亲身旁,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
看见他脸上的伤时,心底忍不住惋惜。
若是没有毁容,单看那完好的半张脸,定是个极俊朗的公子吧……不过那样也轮不到她了。
谢延目光落在柳玉身上,微微一笑:“玉姑娘很好。”
柳玉的脸颊登时通红无比,不敢看他。
“那老夫便做主,将玉儿许配给你。如何?”柳庄主是个爽快人,也不拐弯抹角了
谢延顺水推舟,欣然答应,并提议婚期定在七日后。
七日后不宜嫁娶,柳庄主想换个日子,可架不住女儿急着想嫁,只好答应下来。
......
三天后,一封来自江亭县的信函送到了国公府。
沈霜宁拆开一看,竟是表姐柳玉的请帖,还附着一封亲笔信。
“表姐竟是要成亲了,这也太突然了些。”沈霜宁看着请帖上新郎官的名字——陈愿。
这名字陌生得很,从未听表姐提起过。
沈霜宁眉头微蹙。
阿蘅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有些惊讶道:“表小姐也十八了,该嫁人了,就是不知这个男子家世品性如何?先前也没听说表小姐有心上人呀?”
沈霜宁道:“陈姓在江亭县算大姓,也许是当地人。”
不过她记得,上辈子,表姐所嫁之人姓孙,倒是不姓陈。
上辈子的表姐夫是个年纪稍大的员外郎,死过两任妻子,表姐嫁去当续弦,虽顶着正妻的名头,却摊上个宠妾灭妻的丈夫,过得很不好。
思及此,当沈霜宁看到请贴上的名字时,委实松了口气,不是姓孙的便好。
她拆开表姐的信,信纸带着淡淡的墨香,字里行间满是亲昵。
柳玉在信里细细诉说着对她的思念,还提到了未婚夫陈愿。
“……陈郎性情温厚,知书达理,虽无显赫家世,却才华横溢,待我更是体贴入微,庄上人人都夸他好。宁宁见了,也定会满意的,嘻嘻,我要比你先嫁咯……”
字字句句都透着藏不住的欢喜,仿佛能看到柳玉写信时嘴角扬起的甜蜜笑意。
陈愿是自愿入赘。
沈霜宁看着信,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表姐是她幼时最亲近的玩伴,能得偿所愿嫁个心上人,她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看着信中表姐几乎将未婚夫夸上天了,就连沈霜宁都不由得好奇,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应是很不错的人吧,毕竟表姐的眼光一直很高,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未嫁人了。
沈霜宁将信收好,语气轻快:“阿蘅,随我出府,去置办些贺礼,三日后去江亭。”
柳玉和沈霜宁关系好,她成亲,沈霜宁是一定要去的。
......
“要去离京去江亭县?”萧景渊正在翻看卷宗的手顿了顿,抬眸问道,“何时出发?”
沈霜宁正坐在对面的小几旁,手里拈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应道:“三日后,表姐成亲,我与母亲同去道贺。”
萧景渊对她的表姐并不熟悉,只继续问道:“去多久?”
“也就去六七日吧,许久没见表姐了,我幼时常去那玩,想想还有些怀念。”
沈霜宁支着尖尖的下巴说道:“正好趁这个机会在那边多待些日子,四处逛逛。江亭县的风景据说很不错呢。”
萧景渊没多问,思索片刻,有些不大放心,便道:“镇抚司公务繁忙,我抽不开身。这样,我让青云多带些人护送你们过去。”
沈霜宁没有推辞。
萧景渊叮嘱道:“到了那边若有什么事,立刻让人传信回来。江亭县虽不算偏远,但终究离京在外,凡事多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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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真假陈愿
沈霜宁应了声“好”,心里却觉得他有些多虑了。
江亭田庄都是自己人,那儿的人都很朴实善良,没有京城那么多的算计和防备,夜里睡觉连门都不用锁。
况且她还不是一个人去的。
萧景渊深知人心叵测,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便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迟疑片刻,才开口道:“暗线传来消息,谢临已经到女真国了。”
沈霜宁不知该说什么,便轻轻“嗯”了一声。
萧景渊收回视线,道:“你表姐的贺礼,可去珍宝阁随便挑,挂王府的帐即可,不必跟我客气。”
沈霜宁点点头,又道:“对了,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陈愿这个人的底细。”
“谁?”萧景渊问道。
“表姐的未婚夫,叫陈愿。”沈霜宁解释道,“我对他不太了解,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想查查他的底细。”
萧景渊道:“你将他的籍贯、年纪写下来,越准确越好,我这就派人去查。”
沈霜宁便跟他借了书案上的纸笔。
她提笔蘸墨时,萧景渊正低头翻看卷宗,余光不经意扫过她落笔的瞬间,动作微微一顿。
只见沈霜宁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字迹清隽秀丽,带着几分风骨,细看之下,竟与他平日的笔迹有几分隐隐的相似。
并非刻意模仿的生硬,而是连起笔收锋的习惯都有微妙的重合。
萧景渊当初便是透过她给谢临写的信,发现了这一点,然后才怀疑她也有“前世记忆”的。
此刻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有些不解,没有作声。
沈霜宁正专心回忆表姐信上提供的信息,浑然未觉男人的目光。
前世在燕王府独守空房的漫长岁月里,她闲来无事,便会找出他留在书房的奏折、手稿细细临摹,一笔一划,用来打发无边无际的孤寂时光。
临摹得多了,手腕的力道、运笔的习惯,不知不觉间便染上了他的影子。
如今重活一世,她早已不再刻意临摹,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没法改掉。
沈霜宁自己也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写好了。”沈霜宁将纸条递给他。
萧景渊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面,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片刻,才抬头道:“我让人连夜去查,最迟明日午时给你消息。”
“多谢。”
萧景渊将纸条折好收起,看着她漂亮的眉眼,终究没问字迹的事,因为已经心知肚明。
他长手一伸,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道:“等我忙完,就去江亭县接你回来,顺便看看你幼时玩耍的地方。”
......
镇抚司的效率向来惊人,第二天一早,查探的消息便传了回来。只是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名叫“陈愿”的人在金陵一带竟有三位。
三位“陈愿”中,一位在前不久染病去世了;剩下两位里,一位是女子,另一位是男子。
青云站在国公府的花厅里说道:“那名男子的年纪、履历倒与四小姐所说的吻合,原是金陵的乡绅子弟,后来家道中落,听说在本地得罪了有权势的乡绅,被人追着讨债,无奈之下卖掉了祖宅,才灰溜溜地离开了金陵,之后便没了踪迹。”
沈霜宁坐在一旁听着,眉头微蹙:“也就是说,这人的身份看似能对上?”
“是,但有件事颇为蹊跷。”
青云脸上带着几分古怪,迟疑着补充道,“属下在查访时,听金陵那边的人说。这个陈愿……是个断袖,先前在本地还与一位书生走得极近,为此闹得满城风雨。”
沈霜宁面色一沉。
原来还是个“名人”。
一旁的阿蘅闻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那他怎么会突然要娶表小姐?该不会是为了躲祸,故意骗婚的吧?
青云道:“身份能对上,但未必是本人。世子已让人往下细查了,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派人告诉四小姐的。”
沈霜宁轻轻颔首。
她抬手按了按跳动的右眼皮,不知为何,离表姐婚事越近,她越是有种不祥之感。
像是要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
-
“有人在暗中调查陈愿。”
谢延正坐在窗边擦拭一支淬了毒的短刃,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面前的阴影里站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身形魁梧,声音里带着不耐。
“让陈愿避避风头,这几日别让他出来晃悠。”谢延吩咐道。
那人应了声“是”,随即上前一步,不悦道:“瑞王殿下那边已经在催了,你到底还要在这破田庄耗多久?再不走,等镇抚司的人查到踪迹,谁也保不住你!”
谢延终于抬眸,慢条斯理地将短刃收回袖中,睨了对方一眼,从容道:“待我做完我想做的,自会跟你们走,让殿下耐心些,成大事者,最忌急躁。”
“别给老子耍花样。”络腮胡被他的态度激怒,猛地出手,揪起谢延的衣领,寒声警告道。
“你现在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若不是殿下念你还有几分用处,你早死八百回了!别给脸不要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延被他揪得脖颈微仰,却丝毫不显慌乱,平静地打量他一眼:“这便是瑞王殿下派人来请我的态度吗?”
络腮胡一愣,随即怒火更盛,正要破口大骂——
话音未落,寒芒骤然一闪!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络腮胡男人只觉脸颊一凉!
他下意识松开手后退半步,抬手一摸,掌心竟沾了温热的血!
络腮胡惊怒交加。
谢延动作太快,他根本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你!”
谢延淡淡道:“刀刃有毒,三天内若不解开,必死无疑。不想死的话,就端正你的态度,两日后,听从我的命令,带人到田庄来。”
教内一向以强者为尊,本以为谢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谋士,只是脑子聪明点。
眼下见识了谢延的厉害后,络腮胡瞬间转变了态度,拱手道:“先生计划如何?”
谢延望着天上的月亮,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络腮胡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眼里迸射出浓浓血腥气和危险的精光,咧嘴一笑:“但凭先生吩咐!”
-
前去江亭县的前一天,沈霜宁诸事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柳玉表姐这婚事办得甚是仓促,又通知得太晚,沈霜宁没时间准备,只好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一些宝贝出来当贺礼,再去珍宝阁买一些珠宝首饰补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窈娘对她还是一如从前,就是有时候说着话,会看着她的脸走神。
从珍宝阁出来后,堂姐沈妙云在紫辰阁等她。
沈霜宁带着阿蘅一同过去。
柳玉跟沈妙云关系也不错,三人幼时还一起下水摸鱼。
按理说柳玉成婚,沈妙云也该去恭贺,可她如今月份大了,不便去太远的地方,只能拜托沈霜宁把贺礼送到,也没别的要紧事了。
两人闲话家常。
沈霜宁看着阿姐如今去哪都一个人,不免有些狐疑,便试探着问了姐夫赵黎安的近况。
沈妙云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笑道:“他在家养病呢。”
沈霜宁道:“病了?可否严重?”
沈妙云语气淡淡道:“有些下不来床罢了,没什么大碍。”
都下不来床了,竟还是没什么大碍吗?
可转念一想,赵黎安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病在家里动弹不得,倒也少了许多是非。
只不过,沈霜宁隐隐觉得,堂姐对赵黎安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了。
换做从前,赵黎安若是有任何不适,沈妙云都会陪伴左右,断不会离开他半步的。
可现在,堂姐不仅甚少主动提起赵黎安,连说起他生病时,语气里都听不出半分焦灼,就连眼里也没有了明显的爱意。
沈霜宁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终究没多问。
此时沈妙云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裙,肚子圆滚滚地隆起,衬得她眉眼间添了几分温润的母性,更有成熟妇人的温婉韵味。
沈霜宁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在堂姐的小腹上。
掌心刚落下,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胎动,像是胎儿在里面轻轻踢了一脚,力道虽轻,却清晰可辨。
沈霜宁吓得缩回手,愣了愣,又惊又喜道:“他、他是不是动了?”
这是沈妙云第一次感受到腹中孩子有这么明显的反应,也是很惊喜:“宁宁,看来他很喜欢你呢!”
沈霜宁也忍不住弯起唇角,心里软软的:“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沈妙云笑道:“大夫说很可能是男孩呢。”
“男孩也好,这样长大了,就能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堂姐了。”沈霜宁轻声道。
上辈子堂姐流产后,就再未有孕,她连这个孩子的面都没机会见。这一世,看着堂姐安稳的孕相,总算是没有让遗憾再次发生。
沈妙云也希望是个男孩,如此一来便是嫡长子,能继承忠勇侯府。
最重要的是,如此便能放心的“去父留子”了。
不知想到什么,沈妙云眸色一冷。
如今赵黎安虽下不了床,却依旧不安分,且越来越过分了。
就在前几日,竟被她发现他染指了她身边的陪嫁丫鬟!
那日她推门而入时,那丫鬟都还没来得及从他身上下来,两人的裤子都落在床边......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赵黎安简直是在打她这个主母的脸!
男人果然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沈妙云藏起眼中的杀意,垂眸时,看到沈霜宁一副温柔的模样,便打趣道:“武将身子骨硬朗,待你跟萧世子成婚了,一年抱俩不成问题。”
沈霜宁脸颊顿时就红了:“堂姐!怎么越说越没个正经了......”
沈妙云不逗她了,认真道:“你明日去江亭县,万事小心。再替我看看,阿玉那未婚夫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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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江亭县
转眼到了出发去江亭田庄的这天,今日起程,明日便能赶上表姐的婚宴。
国公府门前早已停妥四辆车架,皆是宽敞舒适的乌木马车。
三辆供人乘坐,剩下一辆则装得满满当当,全是给表姐准备的贺礼,从绸缎布匹到金银首饰,再到京中时兴的糕点补品,堆得几乎要溢出来。
马车旁,青云一身利落的劲装,腰间佩刀,严阵以待。明面上带了二十多名黑甲卫,暗处则不知还有多少暗卫。
这些黑甲卫个个身形彪悍,站姿如铁,纵然刻意收敛了气势,那股常年在刀光剑影里磨砺出的凛冽感依旧扑面而来。
国公府的护卫们见状,都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沈修辞早已在一旁等候,沈二也在,两兄弟气场不合,站在一块儿也很少说话。
荣国公沈琅休沐三日,正穿着一身儒雅的常服跟夫人从内走出,沈霜宁则穿着淡粉色的留仙裙跟在一旁。
今日去江亭县的只有大房的人。
沈琅一向爱重妻子,且许久未见,柳氏去哪他就屁颠颠的跟去哪。
令沈霜宁欣慰的是,父母感情一直很好,虽然父亲当年被迫娶了一房妾室,却从未忽视过母亲的感受。
许是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从前的沈霜宁才会对爱情充满向往。
沈琅看着国公府门前威风凛凛的黑甲卫,眼角微微一抽,心想这萧世子未免也太过紧张了,不过是去趟京城附近的江亭县,何必动用黑甲卫?
有他这个父亲在,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沈琅自己就是武将,虽不曾领兵打仗,却自认也不是什么花架子,有信心保护好妻女。
大抵天下疼爱女儿的父亲都对女婿有些挑剔,萧景渊此举虽是好心,沈琅心底却不太领情,不过到底是没说什么。
而放在柳氏的角度看,则是觉得萧景渊的确对自家闺女很上心,十分周到,满意地微微颔首。
一行人很快出发。
车队缓缓穿过长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将黑甲卫的身影拉颀长,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就在此时,沈霜宁所在的马车与另一辆低调的马车擦肩而过。
车厢内,裴执正闭目养神,却似心有所感,指尖在膝上轻轻一顿,随即抬手掀开了车帘一角。
目光扫过对面马车的样式,他一眼便认出那是荣国公府的标记,再看两侧的护卫,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裴执放下车帘,指尖在窗沿轻叩,平静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荣国公府这是要去哪,车上都有什么人。”
外面的随从立刻应了声“是”
车厢内复归寂静,裴执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指尖划过皮肤,能清晰摸到一条细长的伤疤。
是上次与萧景渊交手时,被对方用利刃所伤。
他并非在意容貌之人,只是她不喜欢面貌有损的郎君。
所以在这道疤彻底消去之前,他不愿出现在她面前,不愿让她看见自己这副“不体面”的模样。
裴执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就算这一世,她依旧选了萧景渊那厮,定了亲,甚至很快要成婚又如何?他绝不会放手。
毕竟是他在她死后,以精血为引,逆天改命带她重生,还配了阴婚。
后颈的朱砂痣便是印记,洗不掉,磨不去。
他怎会甘心呢?
她是他的,从重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摆脱不了。
-
翌日一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马车便踏着晨露驶入了江亭县地界。
又行过半个时辰的乡间小路,远远便望见一片错落有致的屋舍农田——柳氏田庄到了。
别看这里只是田庄,没有京城府邸那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可柳家人的财富放在京城里也是首屈一指,在江亭县更是实打实的富庶人家。
庄内不仅有良田千亩,还开着碾坊、织坊,家底殷实得很。
柳庄主早得了消息,一早便携家眷和族人在大门处等候,柳玉作为新娘子,还在屋子里准备,不在这里。
对田庄而言,荣国公府的人无疑是今日最尊贵的客人。
更何况这一脉柳氏旁支能有今日的安稳,全靠沈霜宁的母亲当年一手提拔扶持,这份情分自然要郑重相待。
柳庄主没想到国公爷也亲自来了,一时受宠若惊。
“见过国公爷,国公夫人!可把你们盼来了!”
沈琅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
这一脉的柳氏旁支与荣国公府关系亲厚。
柳庄主私下里总亲昵地唤柳氏“妹子”,但在明面上,礼数却半点不含糊,姿态恭敬有加。
“七哥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这般客气倒生分了。”柳氏笑着虚扶了柳庄主一把,语气亲昵自然。
柳庄主的笑容越发热络。
沈霜宁依礼数,对庄主唤了声“表舅”。
柳庄主循声望去,待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时,眼里不禁划过惊艳之色:“这是宁丫头?有两三年未见,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水灵,都快认不出了!”
柳家人也都看向沈霜宁,皆有些难以置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们自然是认识京里来的这位表小姐,却没想到她变化这么大。
虽是少女容貌,眉宇间却透着沉静温婉,那通身的矜贵气质甚至比国公夫人还像个贵妇人,这会儿倒有些拘谨,不敢上前套近乎了。
沈霜宁对其他人不熟,只看着庄主问道:“表舅,表姐呢?”
柳庄主道:“她在新房里梳妆呢,正等着吉时,一会儿你自去找她便是,她早就念叨着想见你了。”
这时,青云翻身下马,上前对庄主拱手行了个礼,面上不苟言笑。
柳庄主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方才他老远便注意到那些格格不入、杀气腾腾的黑甲卫,他看得出,这些人不是国公府自带的护卫。
但既然是跟着国公府的人一起来的,他也没多心。
柳氏没有明说青云等人的身份,只是让柳家人不必在意。
柳庄主便不再多问,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一路辛苦,快进去歇歇脚,请。”
......
这田庄占地极广,青砖黛瓦的房屋沿着缓坡铺开,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良田。
因是柳玉成婚的大喜日子,田庄各处早已挂满了喜庆的红绸,连路边的老槐树上都系着红绸带,随风轻舞。
庄上的人往来穿梭,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一行人边走边寒暄。
沈霜宁则静静走在兄长身旁,目光扫向四周。
倒是和记忆中的田庄没什么变化,每每回到这里,心里便不自觉地放松不少。
她心里琢磨着,这一次过来,除了参加表姐的婚礼,顺带还要看看土豆的长势如何。
沈霜宁穿着一袭藕荷色的广袖流仙裙,裙摆绣着银线兰花,随着脚步轻轻摇曳,头上梳着飞仙髻,欺霜赛雪的脸颊旁坠着珊瑚耳坠。
她并未刻意打扮,却难掩骨子里的矜贵与清丽,真正是金枝玉叶的模样。
田庄的人本就少有机会见到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更何况是沈霜宁这般容貌出众、气质脱俗的姑娘。
不少庄户人家的媳妇、姑娘都悄悄停下手里的活计,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竟有些看直了眼,小声议论着:
“那是哪位小姐,可真好看……”
“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有几个在柳家帮工、见过沈霜宁幼时模样的老人笑着搭话:“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是荣国公府的沈四小姐,就是柳玉姑娘的表妹,小时候还常来庄子上玩呢!”
“可不是嘛,那会儿跟个小野丫头似的,整天跟着柳玉姑娘上树掏鸟窝,下塘摸鱼虾,晒得黑黢黢的,哪想到长这么大,竟出落得这般标致!”另一个婶子说道,语气里满是感慨。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是吧?她就是那个跟柳玉姑娘一起胡闹的沈四?当年追着庄上的狗跑三条街的那个?”
“正是她,不然怎叫女大十八变呢?”
“人家本就是金枝玉叶,在京里养几年,自然出挑了,认不出也正常。”
“......”
随着这些议论声响起,国公府众人的身影已逐渐远去,很快便到了田庄的主屋。
关于那个“陈愿”,沈霜宁已提前两天让母亲修书给柳庄主,叮嘱他再仔细探一探对方的底细,毕竟事关柳玉的终身大事,可不得马虎。
眼下婚期照常进行,看来庄主依然对“陈愿”很放心。
这会儿柳氏旁敲侧击地问起来,柳庄主便捻着胡须,笃定道:“妹子放心!我特地让人又细查了一番,已查清了——你说的那个‘陈愿’,与要和玉儿成亲的‘陈愿’,根本是两个人。”
“前者是家中独子,后者却有个弟弟,且沿途有客栈登记为证,应当错不了。玉儿是我老来得女,我也宝贝得很,断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柳氏听他这么说,便跟沈霜宁对了个眼神。
人家庄主都这么说了,她们作为外人,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柳氏道:“如此便好,是我多心了。只要是个可靠的儿郎,玉儿过得舒心就好。”
庄主笑道:“你若见了那陈愿,也会满意的。”
柳氏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霜宁要去找新娘子,青云等人自然不好跟过去,只能由田庄的家仆带去西厢房落座。
方才一路从庄门走到正屋时,青云已经仔细观察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这田庄上多为朴实的佃户,也有武夫,却不足为惧,沈四小姐身边还布置了暗卫,一旦有异动,立刻便能察觉。
就算出什么事,青云也自信能应付得过来。
这般想着,青云稍稍放松下来,端起家仆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即想到了什么,便随意问了一嘴:
“怎么不见陈先生?”青云说道,“这大喜的日子,陈先生不会还在忙着种地吧?”
对方愣了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男子问的是陈嘉。
便答道:“是这样的,陈先生他病了好几日,一直在屋里养病呢。”
青云闻言面露诧异:“病了?那我去看看他。”
......
却说沈霜宁去找柳玉表姐的路上,无意间看见了一个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竟长得跟谢延很像!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沈霜宁脑袋“嗡”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紧接着是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正待她要细看之时,岂料前方突然冲过来一个孩童,猛地撞到她身上,将她撞得往后踉跄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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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再见谢延!
好在阿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紧接着,稚嫩的嗓音响起:“诶唷——你没长眼睛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孩童却先捂着脑袋吱哇乱叫起来,头上的冲天辫跟着晃动。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乱了沈霜宁的心绪。
待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方才那个地方时,那名男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远处只有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仿佛方才看到谢延,只是她的错觉。
也是,谢延都已经死了,镇抚司也确认过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若真是如此,那简直太可怕了.......
虽是这么想,可沈霜宁狂跳的心脏不但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剧烈!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孩童不满她的忽视,叉着腰,抬头瞪着她。
哪儿来的熊孩子?
阿蘅一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拽得双脚离地:“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横冲直撞撞到我家小姐,还敢恶人先告状?你是谁家的孩子?”
“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啦,有人要欺负小孩啦!”孩童疯狂蹬着腿,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沈霜宁目光落在他身上,对阿蘅道:“把他放下。”
阿蘅这才松开了他。
孩童双脚一沾地,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恶狠狠道:“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都死定了!”
“你这小孩,真是欠收拾!”阿蘅撸起衣袖,作势就要教训他。
孩童见势不妙,溜得极快,跑出几步后,还回头朝她们做了个挑衅的鬼脸,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就在这时,沈霜宁才发现自己装银子的荷包不见了。
阿蘅愤愤道:“定是那臭小子偷走的!”
阿蘅想追过去,却被沈霜宁拦下。
“算了,许是哪家佃户的小孩,顽劣了些,横竖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回头再让人去找回来就是了。”沈霜宁皱着眉说道。
阿蘅这才作罢。
-
柳玉一身凤冠披霞,大红的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幸福与喜悦。
见到沈霜宁时,满眼都是笑意,特地转了一圈。
“宁宁,你看我好不好看?”
沈霜宁笑道:“好看。”
犹记得,上辈子送表姐出嫁时,表姐并不是很高兴,笑得也很勉强,之后日子确实过得不好。
眼下看着表姐满脸幸福的模样,沈霜宁渐渐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也许......那个陈愿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呢?
也许,一切都是她多虑了?
事已至此,只能祝福。
柳玉亲昵地握着沈霜宁的手:“宁宁,今天是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了。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沈霜宁莞尔道:“当然了,表姐值得最好的,往后定能和姐夫恩爱顺遂,岁岁无忧。”
两人坐在床边叙旧,柳玉还憧憬了一番未来的生活。
“宁宁,这次我走在你前面,待你跟萧世子成了亲,我也定会去添喜。,到时候咱们两家常来常往,多热闹!”
沈霜宁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屋外传来喜娘清亮的嗓音:“吉时到——请新娘子上堂喽!”
柳玉立刻站起身,由喜娘搀扶着理了理裙摆,红盖头被轻轻罩上的瞬间,她还回头对沈霜宁笑道:“我去啦!”
沈霜宁看着她被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感慨,随即起身往正厅走去。
回到正厅,沈霜宁在母亲身旁的空位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
总算是能一睹表姐夫的真容了。
厅内宾客们说说笑笑,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柳庄主和妻子坐在堂上主位,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随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司仪的唱喏声再次传来:“新人入堂——”
红绸飞扬中,两个身影缓缓走来——盖着红盖头的柳玉被喜娘搀扶着,身侧那个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子,正一步步走近。
堂内一静。
终于,男人抬起了头。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沈霜宁的瞳孔猛地收缩,险些惊呼出声。
——谢延!!!
纵使那半张脸毁了,可另外半张完好的眉眼,却和记忆中的人完全重合!
许是察觉到女子太过强烈的视线,谢延转过眼眸,挑眉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沈霜宁更加笃定,他根本不是什么陈愿,他就是谢延!
他没死,他回来报仇了!
沈霜宁脸色一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的喧闹声仿佛都离她远去,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难怪柳庄主查不出破绽,难怪“陈愿”的身份看似天衣无缝——一个死里逃生的朝廷重犯,一个潜伏数年,连镇抚司都查不到端倪的反贼,怎么可能让旁人轻易查到真实踪迹?
他诈死骗过了所有人,又以伤疤作掩饰,故意扮作落魄子弟,用温柔体贴做饵,一步步骗取了柳家的信任。
而这一切,恐怕从一开始就冲着她来的!
她想过“陈愿”是假身份,想过他可能是骗婚,居心不良,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谢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霜宁手脚冰凉,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除了沈霜宁,所有人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望着一对新人在司仪的唱喏下即将礼成,脸上满是祝福的笑意。
“宁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身旁的柳氏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忧。
沈霜宁唇色发白,眼中满是惊恐与急切,用力攥紧了母亲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
“阿娘......逃......快逃。”
谢延绝不会孤身一人闯田庄,他敢在此时露面,必然在庄外布好了同党,甚至可能设下了天罗地网!
沈霜宁的声音被周遭的喧闹与鞭炮声盖过。
柳氏只看到女儿嘴唇微动,却没听清她说什么。她皱着眉凑近了些,担忧地追问:“宁宁,你在说什么?”
沈霜宁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她视线扫过四周,想寻找青云的身影。
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凛冽杀意的暴喝。
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喧闹:
“谢延!!!”
沈霜宁心头一颤,猛地回头。
只见青云手中长刀“唰”地出鞘,寒光如电,人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堂中冲了过来,刀尖直指那个身着喜袍的男子!
柳玉一惊,下意识展开双臂,挡在了男子身前!
青云见状,面色微变,急忙将刀尖一转,刀锋擦着红盖头扫过,不小心将其掀了下来。
露出了柳玉惊怒的面孔。
“放肆!你是谁家的护卫?竟敢在喜堂之上动刀伤人!”
青云却未理会她的怒斥,死死盯着谢延,沉声道:“他乃朝廷重犯,谢延!”
这话一出,柳庄主夫妇吓得从主位上站起,满脸错愕与茫然。
“这、这是怎么了?这位小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是陈愿啊!是玉儿的夫君!他怎么可能是什么朝廷重犯呢?”
见青云迟迟不退,柳庄主的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向柳氏,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国公夫人,还不快让他退下!”
青云是国公府带来的,却在这大喜的日子公然动刀,这不是存心坏了女儿的婚事吗?
柳氏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又想起了方才女儿惨白不安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霜宁没想到青云会当场揭穿谢延的身份,暗道不妙,正要开口。
岂料就在这时,柳玉忽然惊呼一声。
众人转头一看,柳玉脖颈上赫然架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新郎官竟是将柳玉挟持了!
沈霜宁猛地从座中站起来:“谢延,你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害无辜的人!”
青云也怒道:“谢延,放开她!”
柳玉惊呆了,一动不敢动,难以置信道:“陈愿,你......你这是做什么?别吓我。”
“傻姑娘,我可不是什么陈愿。”
谢延操着一贯温和的嗓音,柔情蜜意般在她耳边说话,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盯着沈霜宁。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谢延眼神一历,低喝一声:“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宾客中便有人翻出桌下藏着的刀剑,对着最近的人就是一劈!
人头落地。
满厅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原本热闹的正厅顿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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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屠庄!
唰唰唰——
藏在宾客中的贼人不知多少,全都原形毕露,对着无辜之人就是一通砍杀。
一时间,滚烫的鲜血飞溅在鲜红的绸缎上、喜庆的“囍”字上,染出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深红!
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推搡着往门外涌,可他们刚冲到门口,头顶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屋顶上竟冒出数道黑影,个个手持弯弓,箭头寒光闪闪对准人群。伴随着一声冷酷的“放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如蝗虫般倾泻而下!
“噗嗤!噗嗤!”
箭矢穿透皮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跑在最前面的人应声倒下。
更可怕的是,那些侥幸从箭雨中逃出去的人,以为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却迎面撞上了从庄外闯进来的另一伙贼人!
那些人手持长刀,眼神凶狠如狼,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迎面便是一刀劈下!
人们又慌张地跑了回来,连滚带爬。
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攻势猛烈,庄上的武夫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国公府的护卫也多半惨死在他们刀下。
惨叫接连响起。
转眼间,四周已横七竖八躺了数不清的尸体,很多都是为田庄出过不少力的帮工,还有看着柳玉、沈霜宁长大的叔伯婶子。
他们带着祝福,参加她的婚宴,却在她的婚宴中惨死。
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凤冠霞帔,良人在侧,亲友环绕。
可此刻,眼前的惨状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柳玉脸色惨白,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惨状,整个人似是被抽走了魂魄般,没了反应。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沈霜宁浑身手脚冰凉,她算是看明白了,谢延这是要屠庄!
她看向他。
“谢延!你疯了!”沈霜宁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带着哭腔,“这些人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谢延站在尸骸遍地的喜堂中央,挟持着浑身瘫软的柳玉,看着眼前的惨状,脸上的神情冷漠得可怕。
目光落在沈霜宁愤恨的脸上,没有说话。
在他眼里,这些人的生死,本就不值一提。包括她。
在事发的第一时间,青云便吹响了哨声,黑甲卫以最快的速度围在了沈家人身边。
可青云却发现少了很多人!
现身的只有暗卫,而原本跟他身边的黑甲卫,只到了寥寥几位,其余人竟然都不见了。
“该死!”
青云低骂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涌上来的杀手越来越多,眼下敌众我寡,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对沈琅说道:“公爷!不能被困死在这里!我们杀出去,往庄后竹林撤!”
沈琅到底也是剿过匪,杀过人的,此刻纵然被眼前的血腥骇住,眼神却比旁人镇定许多。
他一把接过青云丢来的长刀,沉声道:“好!事不宜迟,青云开路,护住妇孺!”
话音落,他已挥刀劈开一名扑上来的杀手,刀锋带起的鲜血溅在他的锦袍上,触目惊心。
沈修辞和沈二也抄起了武器,护在母亲和妹妹左右。
“宁宁,快走!”沈修辞大喊了一声,拽住了沈霜宁的胳膊。
混乱中,柳玉的母亲顾不上恐惧,疯了一般朝着谢延冲去:“放开我女儿!你这个畜生!”
可还未近身,就被谢延身旁的络腮胡壮汉反手用斧子劈在胸口!
柳母的身体软软倒下,眼睛还圆睁着望着女儿的方向。
柳玉见状,目眦欲裂:“娘——!”
她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力去咬谢延的手臂。
谢延吃痛,反手一掌拍在她后心,柳玉当场昏死过去。
柳庄主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力促成的婚事竟会葬送全家人的性命,他这辈子与人为善,从未结仇,为何这桩滔天祸事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苍老的双目中迸出惊人的恨意:“畜生!畜生啊!你这个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收留你!”
柳庄主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抄起身旁的红木椅子就朝着谢延砸去。
“不自量力的老东西。”
络腮胡壮汉冷笑一声,抬脚就朝着椅子踹去。
只听“咔嚓”一声,椅子被踹得粉碎,他的脚势不减,狠狠踹在柳庄主胸口。
柳庄主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翻了喜堂上的供桌。
瓜果滚落、红烛摔碎。
柳庄主头一歪,也没了生息。
沈霜宁被兄长拉着走,回头时便看到这一幕,心头猛地一寒。
表姐的爹娘、叔伯婶子、庄上的帮工……短短片刻,柳家满门几乎被屠尽。
这些鲜活的生命,带着祝福来参加婚宴,却在她眼前一个个倒下,全都是因为谢延!
沈霜宁用着前所未有的憎恶眼神,死死盯着远处的谢延。
谢延似是心有所感,淡淡地回望她。
他穿着一身喜服,立在尸山血海中,望过来的那张脸,一半似神仙,一半似魔鬼。
......
谢延收回视线,对络腮胡吩咐道:“那些人里,有镇抚司的人,追上去,一个不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络腮胡名叫黄飞,原是古寺的一名和尚,法号“了尘”。却因一场口角失手打死香客,犯了杀孽被逐出佛门。
走投无路时被瑞王看中其狠戾身手,收为麾下猛将,从此成了瑞王铲除异己的利刃,深得器重。
他常年蓄着浓密的络腮胡遮掩刀疤,脑门却剃得光秃秃的,身上总披着件洗得发白的破烂袈裟,乍一看倒有几分疯僧的模样。
此时的黄飞早已杀红了眼,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珠,面目狰狞如恶鬼,斧刃上的鲜血缓缓淌下,骇人至极!
“镇抚司的狗?”黄飞舔了舔唇角的血渍,狞笑一声,“那必然不能让他们活着逃出去了!”
黄飞打了个手势,立刻有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动作迅捷无声。
藏于屋顶上的弓箭手得了命令,立刻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雨如骤雨般激射而下,直逼逃亡的国公府众人!
青云等人本就寡不敌众,又处于劣势,挥刀格挡箭雨,应付起来已十分艰难。
“小心!”青云刚劈落一支射向柳氏的冷箭,余光便瞥见斜刺里一抹寒光闪过,竟是一支羽箭直奔沈修辞而来!
他想扑救却已来不及,沈修辞不幸中了箭,脚步踉跄。
“阿兄!”沈霜宁惊呼一声,连忙扶着他。
一名杀手瞧准时机,握着长刀就要朝两人杀来!
沈修辞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将沈霜宁往身后一拽,同时转身想用自己的后背护住她。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刀刃贯穿的准备,闭紧了眼睛。
“噗呲!”
是刀刃刺破血肉的声音,然而,想象中身体被捅穿的剧痛并未发生。
沈修辞茫然地转过身去。
只见一青衫男子不知何时挡在了他们身前,那把刀从前胸贯穿了他的后背,又猛地抽了出去。
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襟,男子身形猛地一晃,重重摔在沈修辞脚边,扬起一片带血的尘土。
沈修辞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沈霜宁先认出了对方。
“陈先生!”
挡刀的人,竟是陈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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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憎恨
杀手还想有所动作,关键时刻,石头赶了过来,一拳将对方打倒在地。
力道之大,竟将那杀手的头骨砸得陷下去一块,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当场气绝。
石头看着那如师如父的男人躺在血泊之中,眼睛都红了,喘着粗气。
“师父,师父您撑住,石头这就带你去找大夫!!”他手忙脚乱想去抱陈嘉,却又怕碰疼他的伤口,急得浑身冒汗。
沈霜宁早已扑到陈嘉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为什么,陈先生......”
陈嘉是将来的户部尚书,国之栋梁,他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还没有挽救将要到来的灾情和天下黎民百姓,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怎么能因为她,死在了这里?
陈嘉嘴角溢出鲜血,他艰难道:“四小姐,不必为我哭泣,是我害了田庄......”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是我……是我当初在城外遇见‘陈愿’,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庄上引荐给柳庄主……若不是我烂好心,就不会有今日的事。这些人命,都该算在我头上……”
沈霜宁看着他眼中的愧疚与痛苦,眼泪流得更凶,却用力摇头:“不怪您!是谢延太狡猾!是他伪装得太好!您是好人,您没错!”
陈嘉虚弱地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涣散,却死死地盯着沈霜宁,像是交代最后的遗言。
“四小姐,陈某辜负了您,辜负了世子,您一定要活下去。石头是我的徒弟,他很好,带他一起走......”
话音未落,陈嘉的手猛地垂落,眼睛永远闭上了。
“师父!!”石头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沈霜宁看着陈嘉失去生气的脸,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追杀声,心中的悲伤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恨意取代。
“谢延。”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不大,却带着蚀骨的寒意。
“我沈霜宁对天起誓,今日之仇,我必百倍奉还!你我之间,从此势不两立!”
另一边,朝廷的官兵正行至江亭县地界。
裴执穿着一袭白衣骑在马背上,正望着远处的炊烟出神,忽然间,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心口,指腹按在衣襟上,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前去打听消息回来的严铮见他面露不适,便关切地问了一句:“少师这是怎么了,可是一路劳顿伤了风?要不找个客栈歇息,由下官带人去追查乱党的踪迹?”
裴执摇了摇头:“不碍事。”
虽是这么说,心底竟没来由升起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严铮将方才打听来的消息说给裴执听。
“柳家在田庄办婚宴,蹊跷的是,那新郎官的名字竟也叫‘陈愿’,听说是个半个多月前才流落到江亭县的外乡人,被柳庄主看中才招为女婿的。”
前不久,他们才抓了一个名叫“陈愿”的男子,已确认是圣天教的教徒,就关在牢中。
裴执闻言,握紧缰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说道:“加快速度,直接去柳家!”
原本晴朗的天顿时阴云密布。
等他们赶到田庄时,见到的不是热闹的婚宴,而是满地的死人!
从庄门一路进去,竟无一活口!
喜堂的红绸被砍得支离破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很显然,这里刚遭遇一场极为残忍的屠杀。
严铮惊呆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执也是脸色一变,他捡起地上的箭,箭杆上刻着的诡异纹路。他认出是教内所用。
裴执眼底浮上戾气,一把折断了箭,丢到地上。
他的手微微发着抖,语气却异常森寒:“立刻散开搜查,看还有没有活口!”
一众官兵得令,立刻四散而开,拨开横七竖八的尸体,检查着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
裴执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满地的惨状,攥紧了袖口下的手。最坏的情况,果然还是发生了......
不多时,一名官兵大喊道:“新娘子还活着!”
她只是被谢延打晕后丢弃在这里,并未伤及要害。
此刻她醒来看见一群陌生的官兵,又看到不远处地上爹娘的尸体,于是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一场噩梦,所有的恐惧、绝望与悲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扑到了爹娘身边,泪涕横流,泣不成声。
众人不免动容。
连严铮都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蹲下来问道:“姑娘,你先节哀。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知是谁下的毒手?”
柳玉浑身一僵,哭声骤然停住,下意识念出那个名字:“是陈愿......”
随即又猛地想起了什么,顿了顿。
“不,他不是陈愿!”柳玉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严铮。
泣血般厉声道:“谢延!他叫谢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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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背着已经没有生气的陈嘉,闷头往前跑。
他本就身形魁梧,力气惊人,此刻纵然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脚步依旧快得像一阵风,竟是跑在了最前面,像一头豹子。
敌人在后方穷追不舍,不时有冷箭射来。
一起逃亡的人里有妇孺,根本跑不快。
黄飞的狞笑穿透风声传来:“跑啊!我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妇孺累赘,正好一个个砍了省事!”
柳氏被沈琅半扶半拽着,早已气喘吁吁,脚步踉跄,头发凌乱,哪里还有素日国公夫人的端庄。
几个幸存的庄户妇人抱着孩子,更是跑得满脸通红,几乎要瘫倒在地。
沈修辞也因受了伤,速度不可抑制地慢了下来。
而身后的敌人似乎并不着急,像猫抓老鼠似的,时快时慢。
但猫总有耐心告罄的时候,黄飞扬声道:“都给老子上,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青云见势不妙,大喊道:“四小姐,你们先跑,我们留下断后!”
“不行!!”沈霜宁想也不想就厉声拒绝。
对方人多势众,青云他们若是留下,必死无疑,且根本拖不了多久!
沈霜宁清楚地知道,再这样被一路追杀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拖垮,最终无一幸免。
而她所在乎的家人,父母,兄长,都在这里。她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倒下恶徒的屠刀之下。
谢延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他恨的是她,还有萧景渊。
只要她还在队伍里,这场追杀就永远不会停止,家人就永远处于危险之中。
沈霜宁脑子越发清明,她当机立断,挣脱开了沈二的手,停了下来。
沈二一愣,回头道:“宁宁?”
沈霜宁喘着气说道:“这样下去都逃不掉,分开跑吧。”
说完,她转头看向青云:“我们往西!”
青云也知道眼下唯有分开跑,才有可能找到一线生机,至少,不会全部覆灭,便点了点头。
沈二这才反应过来,沈霜宁是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走。
他急切道:“宁宁,要走一起走!”
“不,不能一起走。”沈霜宁坚定道。
柳氏含泪看着她:“宁宁......”
时间紧迫,眼下不是摇摆不定的时候,沈霜宁用力握住母亲的手,然后转头对阿蘅说道:“阿蘅,保护好阿娘!脱困后,立即去找萧景渊报信!告诉他,谢延没死!”
阿蘅想跟沈霜宁一起走,可国公夫人也是小姐最重要的人,只好红着眼眶应下。
沈霜宁最后看了一眼家人,就跟青云和几名黑甲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身后的谢延见状,立刻带人追了过去,沈琅这边的压力瞬间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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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对峙
青云护着沈霜宁一路往西面狂奔。
可越往前跑,地势越险,风声也越烈,直到一道陡峭的悬崖横亘在眼前——这里竟是绝路!
崖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冷风裹挟着沙砾扑面而来,刮得人脸生疼。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心上。
谢延带着十余名杀手堵住了唯一的退路。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血污的大红喜袍,衣袍被狂风猎得猎猎作响,半边染血的脸颊在阴沉天色下更显诡异。
“沈四小姐,又见面了。”
谢延站在几步开外,目光落在沈霜宁身上,嗓音极淡地说道,“上次让你跑了,这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只可惜......”
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
沈霜宁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可惜这一次萧景渊并不在,否则定能一网打尽,血洗前耻。
风吹起了沈霜宁的发丝,她定了定神,微微眯起眼,立在崖边说道:“谢延,我们做个交易。”
似是诧异她死到临头还能如此镇定,谢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霜宁扬声道:“只是为了报复我,就如此大动干戈,未免太不值了,毕竟我一介女流,对你并无威胁。你最想杀的人,应该是萧景渊对吧?”
谢延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杀了我,最多只会让他伤心几日,你这点报复,对他而言连挠痒痒都不够。”
沈霜宁往前一步,脱离黑甲卫的庇护,直面谢延:“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谢延笑了笑:“你倒是有胆识,可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是他的心上人,燕王府未来的世子妃。”
谢延似乎才知道这件事,望着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谢临这么喜欢你,你却转头跟了别人,女人还真是......”
沈霜宁立马凶道:“你不配提他!”娇艳的面孔上竟显出几分厉色。
谢延便不说话了。
沈霜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把我扣在手里,就能引萧景渊来救。到时候设下天罗地网,既能报你的私仇,又能帮天教除去心腹大患——比起杀我这个‘小卒’,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是吗?”
沈霜宁见他似乎有些松动,于是趁热打铁:“你屠了江亭田庄,朝廷很快便会追查过来,你们想逃回南方,怕是很不容易。与其在这里耗着,不如抓我当筹码,速战速决。”
这番话半真半假。
沈霜宁不想死,也想保住其他人的性命,只要先活下来,就会有希望。
谢延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权衡。
“有点意思。”他忽然低笑一声,然后抬了抬手,阻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杀手,朝沈霜宁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阴沉天色下泛着冷白。
他道:“过来。”
藏在暗处的青云见状,握紧了长刀。
只要沈霜宁稍有危险,他便立刻冲出去,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护她片刻!
沈霜宁的指尖微微发凉,却还是定了定神,一步一步朝谢延走去。
待她走到谢延面前,还未站稳,对方便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其拽到自己身前。
紧接着,他又扣住她的双肩,强行使她转了个面,迫使她看向不远处仍在警惕对峙的几名黑甲卫。
肩胛骨被捏得生疼,沈霜宁浑身绷紧,一股强烈的不安顺着脊背爬上来
谢延似是低下了头,耳畔传来他一贯轻柔的嗓音:“沈四小姐,你很聪明,但你不该在我面前耍心眼。”
他的指尖在她肩骨上缓缓摩挲,像是在把玩一件猎物,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落在远处的黑甲卫身上。
“若我没记错,那里少了一个人,是叫青云,对吧?”
沈霜宁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知道!他知道青云躲了起来!
谢延:“你想用自己当诱饵,让他去搬救兵?”
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却让沈霜宁生出蚀骨的冷意。
谢延笑了一声:“我答应与你交易,可你没有诚意,所以,我要给你一个小教训。”
沈霜宁顿时大感不妙:“不要......”
谢延对着身后的弓箭手冷冷吐出两个字:“放箭!”
“咻——咻——咻——”
数支冷箭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
沈霜宁眼睁睁看着几名黑甲卫在自己面前倒下,也不知是气狠了,还是害怕,身体忍不住发抖。
谢延满意地松开了她。
沈霜宁用力地闭上了眼睛,脸色已十分苍白,耳边是谢延冰冷的声音:“至于青云,我便放他回去报信。”
沈霜宁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眼:“你真是个恶魔。”
谢延垂眸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强忍厌恶却无法掩饰颤抖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像是快被打碎的瓷娃娃。
他本就没打算让那几个人活着,但看着她自责的模样,心底竟莫名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谢延示意杀手上前,将沈霜宁的手臂反剪捆住,粗麻绳勒得她手腕生疼。
“带走。”
沈霜宁被杀手推搡着往前走。
青云见沈霜宁暂时没有性命之危,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这里去搬救兵时。
一道黑影从林中狂奔而出,脸上满是惊慌,大喊道:“不好了,朝廷的官兵追来了!是那个裴——”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从深林中呼啸而出,竟是直直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嗬……”报信人捂着喉咙,
前来报信的杀手扑倒在地,“扑通”一声重重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记冷箭射来,径直朝着谢延的面门!
谢延脸色一变,抬手如电般探出,竟用手指死死握住了那支箭!
箭尖距离他的眉心只有毫厘之差!险之又险!
谢延虎口被震得发麻,磨出了血。
沈霜宁见他没死,眼底划过一丝遗憾。
她抬眼朝林中看去——
只见林影晃动间,数道身着官服的身影迅速现身,手中长刀出鞘,寒光凛冽,正是朝廷的官兵!
四面八方将他们围住。
情势瞬间扭转,变成谢延他们被逼退至悬崖边!
而为首那人一袭白衣,身姿挺拔,正是裴执!
谢延面色阴翳地盯着他,十分不爽。
正是此人,一路从京城追杀到他到澧县,不论他藏身在哪个据点,都能被对方精准预判!好几次都差点把他困死在窝里!
裴执把他逼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不得不改变策略。
与其在圣天教的势力范围内被对方瓮中捉鳖,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躲到那些没有被教派染指的“干净地”去。
半个月前,他碰巧遇上了陈嘉,得知对方要去江亭县一处田庄。
江亭县远离教派势力,而田庄的位置更是偏僻,方便暗中做很多事。
更重要的是,田庄是荣国公府的地盘,他藏身于此,正是最好的掩护,短期内,绝不会有人查到这里。
只是不曾想,裴执竟追得这么快!还没等他办完这一切,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出现了!
谢延不会想到,他的破绽便是扮做“陈愿”。
更不会想到,裴执就是前世的他,是以对他、对教内的情况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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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裴执与谢延
重生之后,裴执原本并不打算那么快就杀了自己。
因为谢延这条命,留着还有大用。
他很清楚,谢延的存在很大程度决定了前世的朝局变化。他了解他,了解之后的轨迹,那么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谢延一旦死了,之后的轨迹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未知,一向是很可怕的。
最重要的是,留着谢延,就等于握着一把能同时刺向皇后党羽与乱党的刀。毕竟想要扳倒皇后和瑞王,以及背后的圣教势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前世的谢延,野心极大,他想借乱党之手,扳倒皇族,削弱两方的力量之后,最后再将乱党一锅端了,肃清朝局,自己称帝。
只是上辈子出了个变数。
永宁侯府事变后,皇后怀疑谢延生出了异心,于是便派人暗杀他。
谢延逃亡途中,身患重伤,还不幸被蛇咬,神志不清间,只能躺在草丛中等死,却幸运地被一女子所救。
那女子救了他,却被他连累,杀手找上门来,她还天真的以为,是遇到了山匪。
后来为躲避追杀,她与自己人走散,却与他一起流落在荒山,身边只有彼此,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她并未告诉他自己是荣国公府的嫡小姐,可他看得出,她身份非富即贵,却也没点破,而是唤她“宁姑娘”。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来说,那样的经历太过残忍。
大抵是谢延仅剩的良知作祟,在得救之后,他亲手给她喂了药,让她渐渐淡忘那段经历,同时也忘掉他。
可后来呢?
后来他看着她风风光光嫁给萧景渊,成了燕王府的世子妃——他死对头的妻子。
那一刻,他才疯了似的后悔,后悔亲手抹去了那段记忆。
谢延想要帝位,更想要沈霜宁,痴念成狂,一步错,步步错。
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因此,重生之后,裴执步步为营。
他一直在刻意规避前世的轨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让谢延与沈霜宁重蹈覆辙的轨迹。
唯有如此,谢延就不会注意到她,就能心无旁骛地去谋划帝位,他就能顺利用好这把刀,达成最终的目的。
可裴执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一世的谢延,竟会对沈霜宁动杀心,还对她下此狠手!
沈霜宁该多么痛恨他?
裴执不由得想,倘若某一天,沈霜宁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会如何看待他?
裴执攥紧了手指,不敢往下想。
在官兵出现的瞬间,谢延身边的杀手们反应极快,立刻拔刀出鞘,将他护在中央。
刀刃与官兵的长刀遥遥相对,空气中瞬间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杀气。
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被严铮丢到了地上。
仔细一看,正是那疯僧黄飞!
严铮恶狠狠道:“谢延,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谢延冷笑一声,一把将沈霜宁拉到了自己的身前,这是唯一的人质了。
在看到谢延将匕首横在沈霜宁的脖颈上时,裴执的呼吸都停了半秒。
“放开她!”
裴执的声音低沉得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戾气。
谢延洞悉人心,一眼便看出了裴执对沈霜宁的在意,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裴执的暴怒,而是垂眸瞥了眼女子,凉凉地笑道:“沈四小姐还真有本事啊。”
沈霜宁听得心头一沉。
她望向站在一群官兵中的裴执,他离得有些远,风沙迷了她的眼睛,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能感受到,裴执很愤怒。
谢延看着裴执,竟在对方身上感到了几分熟悉,不由得眯起了眼。
“你究竟是什么人?”谢延眼神探究。
裴执并不回答,他看了眼沈霜宁,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别伤害她,我放你们走。”
“少师万万不可!!”
旁边的严铮立刻急了,往前一步就要劝阻,“谢延是朝廷钦犯,手上沾满了鲜血!我们好不容易才追到此地,怎能因为一个女子就放虎归山?”
沈霜宁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又如何,严铮才不在意她的死活!
他说得句句在理,身后的官兵也纷纷面露急色,显然都不赞同这个决定。
裴执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严铮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怒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严铮瞬间遍体生寒,最终只能悻悻闭嘴,可眼底的不甘却藏不住。
这边谢延望着裴执说道:“我不相信你,让你的人都把武器放下,退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否则......身后便是悬崖,我不可介意拉一个垫背的!”
他拽着沈霜宁又往后退了两步。
脚后跟已经踩在了悬崖边缘的碎石上,脚下云雾翻涌,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
沈霜宁道:“裴执,杀了他,不用管我!”
谢延微微用了几分力,沈霜宁便闷哼一声,脖颈被割出一条血痕。
“住手!!”裴执立马对身旁的官兵吩咐道:“放下武器,退后!”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严铮又忍不住劝道:“谢延狡猾得很,若是放他们走了,我们再想抓他就难了!”
裴执却根本没看他。
严铮知道劝不住,也就不说了,极不甘心地放下兵刃。
眼看官兵都退远了,谢延却一动不动,他扬起下巴,朝裴执说道:“少师很是识时务,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严铮怒道:“少得寸进尺!”
裴执却淡淡道:“什么条件?”
谢延道:“你来换她。”
沈霜宁一听,下意识便觉得谢延肯定有阴谋。
然而裴执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沈霜宁想阻止裴执,可裴执却看了她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沈霜宁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于是闭上了嘴。
只见裴执抬脚走了过去。
谢延眼底划过一抹暗芒,不动声色地对身旁的杀手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会意,悄悄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脚步往两侧挪动,隐隐形成夹击之势。
裴执走到离谢延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平静道:“我来了,放了她。”
谢延便推了沈霜宁一把。
沈霜宁被推得踉跄着往前扑了两步,险些摔倒,被裴执一把扶住了。
裴执握着她的手臂,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往怀里拉,却生生忍住了。
站稳后,沈霜宁抬眼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深静而悠远。
他唇形微动,嗓音极轻,却带着几分令人安定的力量。
“走吧,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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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他杀了自己
谢延根本没打算放过沈霜宁,他引裴执过来,是为了将两人同时捏在手里!
一个朝廷命官,一个萧景渊的心上人,这两个筹码握在手里,既能要挟朝廷,又能牵制住萧景渊,怎么算都不亏。
不料裴执早就洞悉他的心思,谢延此举,恰恰正中他下怀!
裴执看似平静地朝谢临走去,不带任何兵器,仿佛只是为了当人质而来。
可就在两侧的**将要动手之际,裴执眼神一厉,两只手腕一翻——挥袖间,藏在袖中的短镖已如流星般射出!
短镖精准划过了**的喉咙,“噗呲”一声,迸出细细的血雾。
沈霜宁周围的**瞬间倒下。
她没有回头,瞬间调动身上所有的力气,拔腿就跑。
裴执也头也不回地,径直朝谢延袭去!
青云也提着刀从草丛里冲了出来,长刀直劈向离沈霜宁最近的另一名**,为她扫清最后的障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反应不及。
方才退下的官兵如潮水般从侧翼卷土重来,在严铮的指挥下,将剩下的**团团围剿。
见沈霜宁退到安全之地后,青云连忙说道:“四小姐,属下先带您离开!”
沈霜宁却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死死扣着身旁的树干,目光紧紧盯着远处,谢延和裴执的方向。
“我没事……”沈霜宁手指扣紧了旁边树,慢慢喘了口气,才寒声道,“这一次,我一定要看着他落网!”
她要亲眼看到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徒被绳之以法,告慰那些枉死的冤魂。
青云见状,也不再说什么,默默守在她身旁。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壮实的身影从密林深处冲了出来,正是石头。
他没有背着陈嘉的尸身,想必是早已寻了地方安置妥当,此刻脸上没有半分平日的憨直,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杀气,眼神红得吓人。
他甚至没多看沈霜宁和青云一眼,闷着头就朝崖边的混战处冲去,看样子是要为陈嘉报仇。
沈霜宁记得他,他是陈嘉生前托付给她的徒弟,名叫石头。
陈嘉已经没了,石头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她正想让青云去把人拦回来,免得他冲动送命,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见石头像一头暴怒的黑熊,冲到一名**身后,竟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将那名手持长刀的**拦腰抱起,举过了头顶!
那**足有百斤重,在他手里却轻得像是一片叶子。石头怒吼一声,瞧准方向,猛地将手里的人往前抛去!
“砰”的一声闷响。
被当作武器的**重重砸在谢延身边的几名**身上,瞬间将那道人墙撞开一个缺口,后面的官兵立刻趁虚而入,长刀直刺而上!
沈霜宁愣住。
青云都惊呆了,没想到石头不但勇猛,力气还如此之大,说是力大如牛都毫不夸张!
石头没有练过武,招式毫无章法可言,全凭一股蛮劲横冲直撞,可他那能一掌拍碎石头的力量实在太过骇人。
方才一名**挥刀砍向他,被他硬生生用手臂挡开,刀身竟被震得弯曲,而他只是闷哼一声,反手一拳就将那**的脑袋开了花,红白之物溅得满地都是。
这般凶悍的打法令人心底发怵,严铮一脚踹开一名敌人,见状震惊的骂出声来:“他奶奶的这家伙从哪冒出来的?这简直是天生的战士!”
严铮看向石头,两眼放光,已生出了招揽之心。
沈霜宁看到石头的本事,也就放心了。
……
风里的血腥味更浓了,厮杀声渐渐平息。
谢延本就不是裴执的对手——他的路数,他的破绽,裴执太熟悉了。
不过十招,谢延便已左支右绌,被裴执死死压制。
**们见大势已去,有的弃刀投降,有的则被当场斩杀,最终,谢延被数支长戟逼住,动弹不得。
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谢延狼狈地半跪在地,谁也不看,只抬头凝视着裴执,仿佛要从那双平静的眼睛,望见他深藏的灵魂,试图扒出什么!
他在裴执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极为荒谬的熟悉感。
终于,谢延缓缓开口道:“你很像我。”
严铮和周围的官兵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个当朝少师,一个乱臣贼子,何来“像”之说?
裴执静静地看着他,白衣在风中微微拂动,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
“我不是你。”裴执说道。
谢延笑了,笑声低沉而诡异:“也是,天下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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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且若你是我,就不会站在朝廷这边了......”
严铮听得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少师,不必跟这疯子废话,属下这就把他押下去!”
严铮只当他是穷途末路,开始说胡话了。
可不是么?
此时的谢延头发散乱,衣衫染血,半边脸似恶鬼,眼神偏执而疯狂,当真和疯子无异!
裴执抬了抬手,示意官兵退开。
严铮心头一紧,虽不明白裴执为何要单独面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囚徒,但还是立刻摆手:“都退下!”
石头紧盯着谢延不动,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
严铮见状,唯恐这家伙冲动之下把谢延弄死,急忙上前把他拖走,不忘说道:“他是朝廷钦犯,自有律法处置,你给老子过来。”
石头固执道:“他会偿命吗?”
严铮道:“当然!不过不是现在!”
谢延瘫在地上,手筋脚筋被挑断的地方还在渗血。
压在谢延身上长戟消失了,裴执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谢延的衣襟,如提线木偶般,将他半拎起来。
裴执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崖底的寒气,一字一顿钻入耳膜:“你不该那样对她。”
谢延不解地看着对方。
那双总是算计着权谋与杀戮的眼睛里,第一次浮出真切的困惑。
他一生信奉弱肉强食,从不懂“该不该”,只认“能不能”,可此刻面对裴执眼底翻涌的痛楚,他竟少见地开了口:
“为何不该?”
“因为你答应过她,永远不会伤害她。”
谢延愣住:“什、什么?”
裴执看着他茫然的脸,淡淡道:“你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谢延瞳孔一缩。
可还不等他想明白,寒光已至,心脏猛地传来剧痛!
谢延低头看去,竟是一把利刃没入了他的心口!
裴执竟然就这样杀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还没来得及从那双眼眸里找到答案,裴执已松开揪着衣襟的手,猛地将他往悬崖外一推!
谢延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朝着身后的万丈深渊坠去,眼睛死死盯着崖边逐渐缩小的身影。
他死都不明白,裴执杀他的理由,竟是因为一个女人,因为沈霜宁......
第155章 世上再无谢延
云雾将谢延吞没。
连一声坠落的闷响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崖边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裴执立在那里,白衣染血,背影孤绝得像一棵屹立不倒的枯木。
严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扑到了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满脸难以置信的抬头。
“你,你怎么就杀了他?!!”
谢延活着的价值,绝对比**要大。可现在,不但人**,还尸骨无存!
严铮简直要气疯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怨种!忙忙碌碌大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天杀的,他真想一脚把裴执也踹下去!
可一想到方才裴执出手时的狠厉果决,严铮终究是不敢对他做什么。
“裴少师,你这样让我等如何交代?!”严铮质问道,语气里已连一丝恭敬也无了,只有不满。
裴执这才转过头道:“谢延勾结乱党,**无辜之人,使田庄血流成河,证据确凿。今日拒捕反抗,坠崖身亡,有何不好交代?”
“况且,不是还有活口么?”
......
大宝被官兵五花大绑,押到了严铮面前,龇牙咧嘴像个小兽。
严铮看着眼前这个裴执说的“活口”,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终究是一摆手,没好气地吩咐:“押下去,看好了!”
大宝挣扎间,遗落了一个粉色的荷包,被裴执拾起。
他朝着沈霜宁走去。
她正靠着一棵树,显然已耗尽了力气,只是一直强撑着没倒下。
裴执走到她面前,将荷包递给她,声音柔和道:“谢延已经**。”
沈霜宁接过他手里的荷包,慢慢点了头。
方才那一幕,她也是看见了的,她没料到裴执会直接谢延,更没想到他会将谢延推下悬崖。
毕竟按照章程,谢延这样的重犯,该尽可能留活口,押回京审问,再秋后处斩。
沈霜宁不清楚裴执为何那么做,可她也没有心力去深究了。
田庄的屠戮、陈嘉的死、生死一线......经历一连串的大起大落之后,靠着树干的身体轻轻晃了晃,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四小姐!”
青云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却被裴执抢先一步,伸手将人稳稳捞在了怀里,打横抱起。
青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警告道:“裴少师。”
裴执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径直走了。
青云的伤已经很重了,可就算是没受伤,他也万万不敢对沈霜宁有半分逾矩之举,只能憋着一口气,紧跟在裴执身后,监视对方。
裴执边走着,边低头看眼怀中的女子,见她眉头依然蹙着,便轻声道:“世上不会有谢延这个人了。”
裴执带来的官兵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田庄,可即便如此,空气中仍漂浮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将沈霜宁和国公府众人妥善安置好后,裴执借口要在江亭县搜查乱党余孽,第一时间命人封锁了消息,包括在场的人证,也都不得离开。
很快,整个江亭县的路口都被官兵严密把控,驿站的信件也被拦下。
因此,当萧景渊得知江亭县出事的消息时,已是三日之后。
彼时,萧景渊正在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以及针对瑞王的密报。
瑞王将要回京,南边势力出现了异动,只怕将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发生。
他已有三日未眠,总觉得心头不安,却没想到是沈霜宁出了事,而裴执就在她身边!
萧景渊先问了沈霜宁可有事,青峰道:“四小姐并无大碍,正与国公府的人在一起。”
紧接着,青峰脸色难看道:“江亭柳氏遇袭,实乃谢延所为,那个‘陈愿’,正是谢延!”
萧景渊脸色微变,立即想起来,今日刑部才有消息传出,说是前不久在赌坊抓了个同名同姓的“陈愿”。
此人是个软骨头,不打自招,承认是天教中人。
而点明要抓陈愿的,正是裴执。
这就很古怪了。
仿佛裴执早就知道陈愿的身份,派人抓他不过是为了印证一件事——江亭县的陈愿,是假的。
萧景渊已然对裴执的身份起疑了。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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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正浓。
没有丝毫犹豫,萧景渊抛下手头的公务,一边抓起披风往外走,一边问起裴执究竟是何时去了江亭县。
青峰紧跟其后,答道:“正是柳家办婚宴那日,不过,据说裴少师前一天就派人抓了真正的陈愿,还特地捂住口风,不让人知晓。属下就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萧景渊翻身上马,道:“他或许是想瞒着我。”
裴执此人表面平易近人,实则心思深沉无比,还明晃晃打着沈霜宁的主意。
先是暗中抓了真正的陈愿,再偷摸着带人去了江亭县,紧接着又故意封锁了那边的消息,不就是不想让他那么快知道么?
萧景渊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青峰更不明白了:“事关重大,他瞒着您作甚?”
萧景渊夹紧马腹,单手握着缰绳,没有回答,沉声吩咐道:“带上人,即刻前往江亭县!”
“遵命!”
一夜疾驰。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萧景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江亭县田庄外。
青云一看到萧景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属下护主不力,让四小姐身陷险境,还请世子责罚!”
倘若他再敏锐一些,提早察觉田庄藏有**,也许就不会让谢延得逞了!
终究是他太大意,太无能了!
青云很是自责。
萧景渊并未责怪他,伸手将他扶起,道:“起来说话,她怎么样了?”
这三日来,青云不敢说寸步不离,却是始终守在沈霜宁的院落,期间除了大夫和国公府自己人外,旁人休想靠近沈霜宁。
尤其是裴执,被青云视为重点提防的对象。
而裴执似乎也在忙着正事,没有来过。
“四小姐受了惊吓,大夫来诊治过,说是没有大碍,可就是一直没醒。”青云担忧道。
沈霜宁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而她竟然在梦里见到了谢延。
她梦见前世在山中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偏偏是在她最痛恨谢延的时候,让她回忆起了那段被她遗忘的记忆......
第156章 前世过往,与谢延(1)
这些被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山间的寒气与烟火气,猝不及防地将她淹没。
梦里的场景清晰得可怕。
那时已近入冬,风里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坐着马车去江西看望外祖父,行至半途歇脚时,嫌车厢闷,便带着阿蘅下了车,沿着溪边散步。
溪边的草丛不算茂密,枯黄的草叶下,却躺着一个人。
沈霜宁起初没在意,直到看清那人脖颈间缠着一条青黑色的蛇,双目紧闭,面色青灰得像块冷石,才猛地吓了一跳。
还是阿蘅胆大,凑上去看,那蛇被脚步声惊动,“嗖”地一下钻进草丛没了影。
阿蘅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才转头对她道:“小姐,还有气!活着呢!”
沈霜宁这才敢大着胆子靠近,只见那男子一身苍青色长衫,面色苍白瘦削,半张脸几乎不能看,似乎受了重伤。
看起来凄惨又狼狈。这天气寒凉,若是不管不顾,到了夜里怕真要被冻毙在溪边。
“带上吧,”她心肠一软,对阿蘅说,“到前面镇上找个医馆,把他放下就好。”
不料话音刚落,那原本该重伤昏迷的男子竟猛地睁开眼,动作快得惊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瞬间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刀锋冰凉,他的声音更冷,带着戒备与狠戾:“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沈霜宁吓得浑身一僵,却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抚:“我只是路过的路人,见你受伤,好心想救你,你别误会!”
男子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又瞥了眼一旁举着马鞭戒备的阿蘅。
沉默片刻,才缓缓收回刀,声音缓和了些:“有劳,多谢。”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重重躺了回去,闭上了眼,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凌厉只是错觉。
他既道了谢,沈霜宁自然不好再丢下他。可谁知马车刚行至山坳,就遇上了一伙持械的山匪,喊杀声震天。
逃亡途中,车夫慌不择路,马车竟连人带车滚下了不算太深的山崖。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崖底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隐传来狼嚎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头发毛。
沈霜宁摸了摸身上,除了些擦伤,倒没受重伤,可阿蘅和车夫不知被甩到了哪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她一个人。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越哭越凶,绝望的要命。
哭了不知多久,嗓子都哑了,一旁才缓缓传来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冷静:“别哭了,再哭下去,狼真要被你引来了。”
沈霜宁被这声音一吓,立刻止住了哭声,又摸黑挪到他身旁,缩成一团。
黑暗中,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有山野草木的气息,竟奇异地让她安心了些。
她还以为他已经**,倒是命大。
“姑娘怎么称呼?”他打破了沉默。
周围没有自己人,沈霜宁出于戒备,骗他说自己姓宁。
男子于是说道:“宁姑娘,快入冬了,这山里不安全,山匪谋财,野兽也多,得在天亮前离开。我的腿受了伤,走不了路,你自行离去吧,顺着崖壁往上爬,或许能找到出路。”
沈霜宁攥紧了衣角,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摇了摇头:“我不走。”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沈霜宁又补了一句,声音带着哭腔,却很执拗:“我怕黑,也不认路。要走,一起走。”
男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崖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吹过崖壁的呜咽声。
就在她以为他已经昏过去,甚至断气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就等天亮,一起走。”
“你叫什么?”沈霜宁又问。
“谢延。”
天亮后,才发现崖壁比想象中陡峭,除非真会飞檐走壁,否则根本爬不上去。
而男子的确重伤难行,沈霜宁只能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另寻出路。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沈霜宁很不安。
“听我的,就不会死。”他说。
好在山匪没有找来,途中也未遇见什么野兽,可麻烦的是,越往深处走,越见不到人烟
谢延的伤势比看起来更重,走不了半里路就会昏厥过去,每当这个时候,沈霜宁都要手忙脚乱探他鼻息,确认还有气才肯放心。
一路走走停停。
她既要找能吃的野果,又要捡枯枝生火取暖,还要按他的描述,四处寻找草药,初时沈霜宁几度要崩溃放弃,却都强撑了下来。
“活下去”这件事,不知从何时起,成了她在绝境中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支撑着谢延活下去,也支撑着自己不被恐惧吞噬。
于是,她不但不气馁,反而一天比一天有干劲,甚至会在找到野果时,兴奋地举到谢延面前,像献宝一样给他看。
谢延有时也会笑,但大多时候都淡淡的。
过了好几日,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暂时落脚。
沈霜宁终于按谢延说的,在溪边找到了那种叶片带锯齿的草药,然后捣烂了递过去。
谢延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却意味深长地说道:“宁姑娘,若我是你,我就自己走了。”
沈霜宁听了这话,瞬间炸了**,眼眶都红了:“你以为我想带着你吗?要不是遇上你,我又怎会这么倒霉?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
谢延并未言语。
她本就累得浑身酸痛,心里的委屈与后怕全被这句话勾了出来,当即把手里的草药狠狠丢在他身上,径直扭头走了。
谢延慢慢闭上眼,他倒是希望,她能一走了之。
太阳渐渐西沉,沈霜宁不但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捆枯枝。
她那身原本鲜亮的鹅黄色衣裙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裙摆还勾破了好几处,小脸却白白净净的,难掩秀丽绝艳的姿色。
她也不说话,径直坐到一旁,拿起枯枝一根根往火里添柴。少女的倔强与柔软,都写在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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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谢延靠在岩石上,静静看了她良久。
这一晚谁都不说话,到了第二天,沈霜宁又扶着谢延继续走,仿佛昨日的不愉快,恶语相向,并未发生。
终于在风雪到来之前,看到了一户人家,有了落脚的地方。
对方是一家三口。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还有一个快三十岁的傻儿子。
老婶子一看见沈霜宁,眼睛一亮,便热情地收留了他们。
老伯则沉默寡言,只在院子里劈柴,身上披着兽皮。
见妻子带了陌生人来,也没说半个字,目光在谢延身上停留了片刻。
婶子笑着打圆场:“我丈夫就是这么个性子,闷得很,不爱搭理人,二位不必放在心上。请进请进。”
婶子撩帘进屋,里面烧了炕,暖融融的。
谢延轻咳了几声,似是随口说道:“这地方看着偏僻得很,似乎独有你们一户人家?”
婶子正忙着往灶膛里添柴,闻言头也不回地应道:“是啊!这片山头就我们一家住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是你们运气好,刚好走到这边,否则这风雪一来,怕是难寻落脚处了。”
谢延道:“入冬后山里没什么活物,草木也枯了,在这里安家,想必不容易吧?”
婶子笑了笑:“害,还能咋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罢了!老头子会打猎,我就采些草药换点粮食,凑活着过日子呗!”
谢延便不说话了。
婶子则问道:“不知二位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看着像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难得有了喘息的机会,沈霜宁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加上婶子面善又朴实,心里毫无防备,就将遇到山匪的事说了。
却并未瞧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
“原来是遇到了山匪......”婶子端来一碗热水,放到沈霜宁面前的桌上。
“这片山的确不太平,那伙山匪横行好多年了,不光劫财,还专抢年轻姑娘。你生得如此貌美,幸亏没被他们看见,否则就糟了!”
沈霜宁听见这话,也是一阵心有余悸,又在想,不知阿蘅他们怎样了......
沈霜宁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炕沿上那个名叫“狗剩”的傻子正盯着她流口水。
直到狗剩不声不响地凑到她身后嗅闻,沈霜宁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吓了一跳。
婶子连忙拍了他一下:“傻小子,一边去!别把客人吓着了!”
又对沈霜宁解释:“幼时摔到了脑子,就一直长不大。姑娘别介意。”
沈霜宁并未计较,心想这对夫妻还真是心善,能将一个智力缺陷的孩子拉扯到这般大,实乃不易之事。
婶子挨着她坐下,眼睛却在沈霜宁和谢延之间打转,言语间打探着两人的关系。
沈霜宁正要作答,谢延却先一步开口:“我与她刚成婚不久,是夫妻。回乡探亲遇了劫,盘缠也被抢了,劳烦给我们备一间房就好,方便照看,来日必有重谢。”
第157章 前世过往,与谢延(2)
夫妻?他们才不是夫妻!
沈霜宁当即就想反驳。
可抬眼时,却对上了谢延隐含警告的眼神,于是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原来真是小两口啊,瞧这般配劲儿,刚才就看出来了。”婶子堆笑道,客套了几句后,就转身出去给他们收拾客房了。
那砍柴的老伯此刻停了下来,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沈霜宁莫名心底一寒。
她不明白谢延为何要骗人,数日相处下来,她并不认为谢延是会占人便宜的登徒子。
是以到了晚上,屋里没有旁人时,沈霜宁低声问道:“你为何要骗他们?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以为这家人是真心想收留我们?”谢延打量着四周,漫不经意道。
这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墙角堆着些干草,桌上只孤零零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霜宁坐在硬板床上,身上已经换了婶子送来的干净衣物,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有些宽松。
她闻言一愣:“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谢延便看了眼这位被家人保护得太好的千金小姐。
兴许是灯光过于昏暗,他转过来的那张脸又是受伤的那一侧,显得有些许狰狞,沈霜宁莫名缩了缩脖子。
谢延见状,动作顿了顿,随即敛下眸子,声音低沉了些:“你也说了,是‘看起来’。人都善于伪装,尤其是恶人,越是十恶不赦,越爱表现得面善,这样才好引猎物上钩。”
沈霜宁小声咕哝了一句,带着点不服气:“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谢延忽然抬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语气阴森森地道:“那你就不怕,我就是这种人?”
沈霜宁一副“你少吓唬我”的样子:“你若是恶人,那沦落到这番境地,还要我一个弱女子相救,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谢延似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随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竟闷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低沉沙哑,带着几分自嘲,又像是真的被逗乐了,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回荡。
“你笑什么?不许笑!”
沈霜宁只当他是在嘲笑自己,顿时有些不悦,也是一把抓过床上的软枕,砸到他身上。
谢延闷哼了一声。
沈霜宁见状,以为真伤到了他,立时起了身走过去,紧张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不料谢延猛地拽过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往墙上一抵,动作又快又稳。
沈霜宁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唔”了一声,他的脸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
不等她反应过来,谢延已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捂住她的唇,掌心微凉,带着草药的苦涩味。
“嘘,”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有人在外面。”
她顺着谢延的目光看向窗户,果然见窗纸上有黑影晃动,像鬼魅般在窗外徘徊。
隐隐传来听不清的低语声。
那窗纸本就遮得不严实,若是从外偷窥,是能看见屋内部分景象的。
沈霜宁便不敢动了。
在外人看来,是谢延抱着她,与她亲近。
“演一出戏。”谢延低声道。
沈霜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谢延也不解释,忽然挥手熄灭了油灯,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亲昵,说道:“夫人,累了一天,歇息吧。”
虽然明白谢延是在演戏,可沈霜宁还是控制不住地脸颊一热。
谢延拉着她的手腕,往床榻那边走。
这木板床简陋得连床幔都没有,不过好在看那窗户的朝向,似乎并不能完全看到这边。
谢延示意她躺上去,自己则站在一旁,摇床。
彼时的沈霜宁,虽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君,却也看过几本书......
是以知道谢延的用意,脸颊烧得通红。
谢延摇了一会儿,见她一声不吭的,便停下了,低声道:“你哑巴么?不会叫?”
沈霜宁:“叫、叫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谢延挑了挑眉:“你说呢?”
沈霜宁干脆道:“不会。”
谢延:“难不成我叫?”
沈霜宁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那你叫吧!”
僵持了片刻,谢延便朝她走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沈霜宁突然察觉到谢延靠近,登时一惊,浑身的汗**都要竖起来了。
他难不成想假戏真做?!
就在这时,谢延问道:“怕痒么?”
沈霜宁还没反应过来,谢延便将手放她腰上,轻轻掐了一把。
沈霜宁忍不住嘤咛一声,下意识就想躲,可这床本就不大,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沈霜宁如同案板上的鱼,被挠得要死要活,发出的声音虽不太像,可她嗓子本就细,却也能勉强糊弄过去。
“不,不要了.....饶了我。”沈霜宁笑出了眼泪,求饶道。
谢延道:“还不够。”
分明是寒冷的天,却被折腾得汗津津的。
可腰还不是沈霜宁最敏感的地方,就在她挣扎着想逃跑之时,谢延一把捏住了她的后颈。
沈霜宁整个人如同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啊”了一声,真真发出了一声旖旎的娇吟。
谢延也僵住了。
沈霜宁顺势从他手里逃脱,一路退到床角。
窗户外的影子总算离开了。
谢延瞥了眼,这才开口说道:“可以了。”
嗓音有些低哑。
沈霜宁如蒙大赦,平复了喘息后,轻声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走吧。”
不管这户人家究竟有没有坏心思,这地方的诡异氛围都让她坐立难安,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谢延“嗯”了一声,然后自顾去了干草堆那坐下。
虽说两人这些日没少相互依靠着取暖,可同塌而眠到底是太过亲密,见他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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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干草堆,沈霜宁心里松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她辛辛苦苦照顾了他这么久,让她睡床怎么了?
她这般想着,便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将被子往身上一裹,连日的疲惫涌上来,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本想着第二天就告辞,不曾想天刚亮,沈霜宁就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
她睁开眼,只见谢延蜷缩在干草堆里,脸色红得吓人,额头滚烫,呼吸也带着浓重的鼻音,竟是发了高烧!
沈霜宁这才后知后觉,这空气比昨日要冷得多!
她推开窗一看,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竟有些刺目。
原来是后半夜下了大雪,寒风从门缝钻进来,谢延在干草堆里没盖被子,终究是着凉了。
而下了雪带来的结果便是,大雪封山,想走也走不了了。
两人只好继续在原地停留。
沈霜宁愁眉不展。
那婶子见他们没走成,脸上却一脸喜色,丝毫不见嫌弃两个陌生人“蹭吃蹭喝”的不耐烦,反而热情得过分。
“哎呀,这大雪封山,哪也去不了!你们就安心住着,等雪化了再说!”
她不仅主动给谢延熬了姜汤,还抱来一床厚实的棉被,笑着往沈霜宁怀里塞。
“小两口在外不容易,这被子暖和,晚上盖着别再着凉了。那小郎君瞧着体弱,又有伤在身,得好生养着,我去杀只鸡来吃!”
婶子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沈霜宁则回到了谢延身边坐着,那种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谢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他轻声嘱咐道:“对面茅屋里有些草药,你想办法弄来,别让他们发现。”
冬季入夜早,荒山一片寂静。
小屋的油灯熄了有一阵子,婶子确认里面再无动静,才转身进了自己的屋。
老男人正坐在炕边磨刀。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过去对那老男人说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不着急。等那病秧子养得结实点,动手也不迟。”
傻子在炕上玩自己的衣角,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傻笑。
婶子又道:“今日杀了只下蛋鸡,本想着留着过年的,怪心疼的哩。不过话说回来,那小郎君细皮嫩肉的,养出点肉来,够咱们吃到来年开春了,也值了。”
她语气平常,像是在说宰猪宰羊,而非谈论人命。
老男人显然**以为常,只是抬眼瞥了她一下,继续磨刀。
婶子说完,走到炕边坐着,伸手摸了摸傻子的脸,温柔道:“至于那姑娘,就给咱们狗剩当媳妇,生好多好多白胖的小子,好不好呀?”
“就是可惜,不是个雏儿,竟是被人占了先。不过咱们狗剩不挑,有媳妇就行,对吧?”
傻子听不懂这些,只听见“媳妇”两个字,立刻举着沾满口水的手,乐呵呵地拍着炕沿笑:“媳妇!娶媳妇!暖炕……”
沈霜宁躲在外面的窗户下,听着屋内毛骨悚然的对话,用力捂着嘴,神情惊惧不已!
第158章 前世过往,与谢延(3)
谢延看到沈霜宁惨白着脸回来,便问:“怎么了?”
屋里没有点灯,只能借月光勉强看见彼此的神情。
沈霜宁嗓音发颤,将方才偷听来的对话说了一遍。
“......他们居然**,这太可怕了。”
谢延听完她说的话,竟不是很意外,缓缓道:“若是以寻常打猎为生,屋里该挂满兽皮、晾晒着肉干。可他们这里只有几张劣质的兽皮,灶台也没有处理猎物的痕迹。
“且你我一路翻越山头过来,连只野兔都没撞见,这荒山里哪有那么多活物供他们过冬?他们以什么为生,本就不难猜测。”
何况明明入冬食物就少,还杀只鸡来招待陌生人,哪有这么大方好心的人家?
还有这间屋子,四面漏风,陈设简陋,怎么看都不像招待客人的,倒像是养“猪仔”的地方,他们绝不是第一个住进这里的人。
沈霜宁的脸色越来越白,不由得抱紧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谢延见她如此害怕,也就不多说了,只温声道:“别怕,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先稳住他们。草药拿来了吗?”
沈霜宁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去偷东西的,便点了点头,从袖口里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
她以为谢延是要拿来给自己治伤,却见他挑挑拣拣,从中挑出两株草药,然后耐心对她说。
“这一株是迷迭草,看着普通,实则是天然的**。”
谢延又拿起一株开着小白花的草药,继续道:“这是兰草,气味清香,平日里用来泡水喝能安神。明日你便去厨房,烧热水把这兰草泡着喝,记得要让那女主人看见。”
沈霜宁愣住了,眨了眨眼:“让她看见?为什么?”
“她若问起来,你就说是京城世家夫人们常用的养颜偏方,她那般打量你的容貌,定会好奇。”谢延说道。
沈霜宁道:“你是说……让她也想喝?”
谢延点了点头:“不错。”
沈霜宁又问:“那还有那个老伯呢?”
谢延道:“我自有办法,你且听我说......”
沈霜宁从未做过这种“算计”人的事,心里既紧张又害怕。
谢延将计划细细说了一遍后,便抱着被子下了床,只是刚起身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沈霜宁见状,连忙叫住他:“你都病了,就别去那边睡了,这床虽小,挤挤也能睡。”
她往床里挪了挪,腾出半边位置。
谢延转过身来看她,沉默了片刻,却并未走过去,只是低声道:“男女有别,不妥。”
沈霜宁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人也是奇怪,之前在山里风餐露宿,两人靠着彼此取暖,也不曾说过半句“不妥”。
这会儿她都不介意了,他一个大男人反倒扭捏起来,讲究起男女大防,倒显得她不正经了。
还是说,他已经成婚了?所以介意?
对于眼前的男子,沈霜宁所知不多,也不愿深入了解。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是成亲了?有妻子?”
谢延道:“没有。”
沈霜宁松了口气,见他站着不动,于是主动抱着被子起来:“这样吧,今晚我睡那边,你睡床。”
谢延没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一夜无事。
第二日,雪还在下,将整个山头盖得严严实实。
沈霜宁按计划,用热水泡了兰草喝,那老婶子见了,果然好奇。
沈霜宁便告诉她,这是京城贵妇的养颜偏方,还添油加醋说自己曾经满脸疙瘩,就是每日雷打不动喝了这个,才养得如今这模样。
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爱美的,老婶子本就羡慕沈霜宁的容貌,见她肌肤吹弹可破,再听她说得有板有眼,心里顿时信了大半。
接下来的两日,她果然每日都泡着“兰草水”喝,面色果然红润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连眼角的皱纹都淡了一些。
再加上有沈霜宁在一旁夸她年轻了十几岁,她顿时对这“养颜偏方”深信不疑。
老婶子被夸得眉开眼笑:“这兰草之前长得漫山遍野,没想到竟有这般好处,还是你们京城来的人会折腾。”
说着,婶子看了眼坐在门槛上吃手指玩的傻儿子,眼神暗了暗,这才问道:“不知,姑娘可还有别的秘方?”
沈霜宁也看了那傻子一眼:“您想问哪方面的?”
这几日风雪大,那老伯也没法出去打猎,此刻就在上头修缮屋顶。
婶子将沈霜宁拉到一旁,低声道:“就是生儿子的秘方。”
沈霜宁故作犹豫:“这......”
婶子一看有戏,便往她怀里塞了个馕饼,说道:“我也不瞒你,狗剩这孩子……你也看见了,我就想再要个正常健康的儿子,将来能给我们老两口送终。”
“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瞧着就恩爱,”婶子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想必家中长辈,定是传了生儿子的秘诀吧?实不相瞒,头天夜里我就听见你们那屋的动静了,墙薄,想不听见都难……”
即便知道那晚是做戏,可沈霜宁到底是未出阁的闺秀,经不住这般打趣。
少女顿时红了脸。
这时,一道目光从屋檐下投来。
谢延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面色依旧苍白,此刻正站在廊下透气。
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哪怕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周身那股温润沉静的气质也未曾消减,立在漫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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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竟像一枝傲雪的寒梅,自有风骨。
沈霜宁朝他看去,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少女面色绯红,眉眼间带着未褪的羞赧,在风雪的映衬下,灼灼如三月桃花。
谢延心底泛起一丝异样,手指微微一蜷,随即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家中长辈确实提点过几句,不过这得让男人配合......”沈霜宁也收回了目光,对那婶子说道。
那傻小子狗剩,格外喜欢跟谢延玩,每次天一亮,就跑去屋外等他出来。
起初那老伯是拦着的,每次狗剩刚要靠近谢延,他就会沉声呵斥一句“回来”。
毕竟在他眼里,谢延不过是待宰的“食物”,没必要让儿子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狗剩虽傻,却怕极了父亲,每次被呵斥都会委屈地缩缩脖子,一步三回头地挪回屋里。
直到他发现谢延竟教会了狗剩认字后,他对谢延的态度就变得和善了许多,也不再拦着狗剩了。
谢延就这么成了狗剩的“先生”。
狗剩越来越黏谢延,甚至会在吃饭时把自己碗里的野果塞给他,磕磕巴巴地说:“先生,吃。”
谢延从不拒绝,会笑着接过来。
狗剩的爹娘见状,感到很欣慰,也逐渐对谢延放下了戒心。
这天,狗剩在院子里用树枝歪歪扭扭的写字时,谢延便站在一旁看着,沈霜宁正好回了屋子里,狗剩抬头看了一眼,便小声对谢延说:
“媳妇......狗剩的媳妇!”语气还颇为骄傲。
“是么?”谢延背着手,淡淡一笑,“癞**想吃天鹅肉。凭你也配?”
狗剩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先生”笑了,他也跟着傻呵呵的笑:“媳妇......好看......我的......诶唷!”
谢延在背后踹了狗剩一脚,狗剩摔了个狗吃屎。
......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七日。
第七日一早,谢延推开窗户,寒风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
他望着窗外被阳光照亮的白雪,轻声说道:“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沈霜宁正窝在被子里赖床,只露出半个脑袋,青丝铺在枕头上。
早在三四天前,她因为睡在那草堆上,被不知名的小虫子咬过之后,身上便起了一片红肿的疙瘩,又痒又疼,于是就回到了床上睡。
两人虽同床共枕了几日,却依旧保持着距离,两床被子也各盖各的。
一听谢延说“雪停了”,还在赖床的沈霜宁猛地坐了起来,瞬间清醒了。
雪停了,意味着就快可以离开这里了。
同时也意味着,那两个**的恶魔要准备动手了!
第159章 前世过往,与谢延(4)
谢延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雪化时,天气会更冷。”
他刚说完,沈霜宁就坐在床上打了个喷嚏。
果然好冷!
这天的晚饭格外丰盛,婶子端来了一碗满是油水的肉汤,香味浓郁,却跟以往有些区别,香气里带着一丝异样的甜腻。
狗剩很兴奋,吃得满嘴都是油。
婶子满面红光,还殷勤地夹了块肉到沈霜宁碗里。
沈霜宁不敢吃,握着筷子的手有些僵硬。
婶子见她不动筷,又催了一声:“吃呀!”
老伯也看了过来,目光有些阴森。
沈霜宁在狗剩一家的注视下,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迟迟不敢动筷。
婶子的目光逐渐冷了下去,笑容也跟着消失了:“我特地去地窖拿了猪肉来炖,你为何不吃?莫不是嫌弃?”
“我......我不是......”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夹走了她碗里的肉。
沈霜宁一愣,扭过头时,就看见谢延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仿佛只是在吃再寻常不过的食物。
谢延替她解了围。
他放下筷子,对婶子温和地笑了笑,:“她自小肠胃弱,吃不惯这么油腻的东西,您多担待。”
沈霜宁只好附和着说了两句。
婶子这才坐了回去,撇撇嘴道:“京城来的姑娘,就是娇贵。”话虽如此,她眼底的戾气却散了些。
就在这时,沈霜宁低头想喝口粥压一压恶心,余光却瞥见那碗肉汤的油花里,飘着一根细短的东西——
肤色般的色泽,顶端还带着点指甲似的硬壳,像极了一根截断的人指!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丢下筷子,捂着嘴踉跄着跑到屋外干呕起来。
屋里的人都愣了愣。
谢延起身去给她顺了顺背,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时。
那婶子掀开门帘走出来,“诶唷”了一声:“这不能是……有了吧?”
沈霜宁:“......”
终究是没有解释。
沈霜宁借口不适,先回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延才回来,还端了一碗茶水给她。
“喝吧,会好受一点。”
沈霜宁对他很信任,是以毫不犹疑地接了过来,喝了下去。
谢延见她一点不剩地喝完后,才说道:“最多两日,他们就要动手了。”
沈霜宁“嗯”了一声,用被子裹紧了自己,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块肉是不是......”
“不是。”谢延打断她的话,然后躺到了她身边,“别想太多了,睡吧,养足精神,才好逃跑。”
谢延话音刚落,沈霜宁便感觉眼皮一阵沉重,竟是直接睡着了。
屋外隐隐传来磨刀的声音。
夜渐渐深了,屋里的寒气越来越重。
农户给的被子又薄又硬,里面塞的根本不是棉花,而是粗糙的芦花,根本不保暖。
明月高悬,谢延一直没睡。
过了不知多久,他察觉到沈霜宁在发抖,还以为她是太害怕了,便安慰道:“别担心,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可沈霜宁并未回应。
谢延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过头看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看到她蜷缩成一团。
他犹豫了片刻,才将手伸进她的被子里,只觉得一片冰凉。
这才明白,她哪里是害怕,分明是冷得发抖。
谢延没多想,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钻进她的被子里,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搂进怀里。
沈霜宁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却没有醒,或许是太冷了,或许是这暖意太过诱人,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找了个温暖的角落,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谢延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另一只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两人的肩膀。
草药的气息,混合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谢延垂眸看着她,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可这安宁里,又悄然滋生出一丝陌生的情绪——
那是一种想要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伤害,也不让任何人觊觎的占有欲。
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念头之时,谢延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这样的人,配不上她。
他骗了她。
那迷迭草不是给那一家准备的,是给她的。
到了后半夜,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女人凄厉的尖叫。
谢延睁开了眼睛,看见沈霜宁依旧睡得很沉。
等外面的动静平息之后,谢延便掀开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女人所在的屋子里亮着灯,静悄悄的,仿佛方才的动静只是错觉。
可若是定睛一看,就能看见那窗户纸上溅了不少血,鲜血还在顺着往下淌,瞧着十分可怖。
谢延一脸平静地推门而入,眸光一扫,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傻子歪倒在炕边,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豁开,脑袋无力地垂落,只剩后颈一点皮肉勉强连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掉落,眼睛还圆睁着,残留着最后一丝懵懂的恐惧。
不远处的地面上,老伯蜷缩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半把剪刀,已经没了气息。
而那个女人,居然还活着。
她半边脸沾着血污,另一只眼睛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看见谢延时,猛然反应过来什么。
“是你,是你们下的药!我要杀了你!”
他们本想明日一早就动手,老头子今晚已经磨好了刀,可谁知他突然发了狂,红着眼就朝狗剩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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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啊,就算是傻,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话音未落,女人已经举着柴刀,踉跄着朝谢延扑了过来。
谢延站在门口,脚下未动,只略一侧身,便轻易避开了这一击。
柴刀“哐当”一声劈在门框上。
女人喝了好多天的兰草水,身子早已被药性浸得有些软绵,可丧子之痛压过了药性,一时发了狠,一刀没砍中,还想继续挥砍!
在她看来,谢延不过是个文弱的书生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她定要杀了他,报仇雪恨!
谁知她刚举起柴刀,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她愣愣地低下头去,便看到谢延握着短刀,捅进了她的心口。
这个书生......竟然随身带着**?
女人当场没了气息。
谢延一把将她推开,看到身上沾了血腥,眉头皱了皱,感到一丝厌烦。
他本并不想亲自动手的。
正当他转身要往回走之时,看到了院中立着的姑娘,面色倏地一僵。
“宁姑娘......”谢延下意识想将**藏起来。
沈霜宁不知站在那看了多久。
屋里那盏油纸灯不知何时溅上了血点,昏黄的光透过染血的灯纸漫出来,竟泛着令人胆寒的血色,将屋内的血腥与屋外的寒夜都染上了诡异的红。
谢延就站在那道血光里,半边脸亮着,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神色看不真切。
方才她亲眼看见,他杀了那个女人。
可他告诉她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家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死有余辜。可看着这样的谢延,看着他身上那抹挥之不去的血色。
她实在控制不住地害怕,身体忍不住微微发抖。
谢延已恢复了惯常的温润沉静,他抬脚朝沈霜宁走了过去,温柔道:“怎么醒了?”
他身量很高,肩膀宽阔,站在她面前,便遮住了那血腥的一幕。
沈霜宁却下意识退了一步:“......有点吵,就过来看看。”
谢延看到她的动作,眼神暗了暗,随即望了眼远处的天色,轻声道:“天快亮了,月亮要消失了。”
沈霜宁慢慢点了头。
谢延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还有眼底的生疏,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现在,相信我是个恶人了?”
“害怕么?”
沈霜宁抿着唇,没说话,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延忽然抬手,将沾血的**随手丢到雪地旁。
他掌心温热,轻轻托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
“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别怕......”
沈霜宁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裴执的脸。
第160章 裴执掉马了(大章节二合一)
在看到谢延的脸变成裴执时,沈霜宁几乎是被惊醒的。
一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修长分明的手,正温柔地悬在她脸颊边。
“梦见什么了,怎哭得这般伤心?”
坐在一旁的是萧景渊。
沈霜宁看清是他,便握住了他的手,在他面前,不受控制地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萧景渊心疼得不行,顺势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宽阔的臂膀拥住她,察觉到她身体在轻轻发颤。
看来的确不是什么好梦。
萧景渊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叫醒她的。
“没事了,我来了。”他安抚着她的情绪,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后背。
梦里的人和事,都令沈霜宁感到害怕。
她从未想过,自己前世竟会和谢延有过那般特殊的经历。
在此之前,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去了江西外祖家,在那住过一段时间。
可关于从京城到江西的路上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片空白。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也问过阿蘅,为何她不记得路上的事了。
阿蘅却说:“当时遇到了山匪,小姐为了躲箭,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石头,晕了过去。后来请的大夫说,是伤了脑子,才忘了那段路的事,忘了也好,免得害怕。”
所有人都口径一致,说是山匪,是意外,是失忆。
她便信了。
可现在想来,分明是谢延刻意而为。
她都想起来了。
甚至能清晰地想起,逃离那座荒山的第三日,她总在夜里惊醒哭叫,谢延便坐在她身边,端来一碗带着甜香的汤药,轻声哄她:“喝了这个,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她当时昏沉得厉害,只觉得他的声音温和,便乖乖喝了下去。
从那之后,关于那段经历的恐惧渐渐淡了,再后来,连谢延的名字、他的样子,都彻底忘记了。
是他不想她记得,要她忘了那段经历,还有他。至于他的用意,也许是怕她的存在会影响他之后的“大计”,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更让沈霜宁心头震颤的是,那碗药的味道很熟悉——这一世她也喝过。
正是当初春猎遇险之后,裴执派人送给她的,说是“安神定惊的方子,特意请太医配的”。她没多想,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可就是那两口,她对春猎发生的事竟渐渐模糊了。但许是喝的不多,努力回想,还能想起一些来。
总之,那盅汤药的味道,跟上一世谢延喂给她的,竟是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裴执和谢延两个人的脸,在沈霜宁脑海里交替出现。
她心里已隐隐有了个猜测。
......
此时的屋外,裴执透过窗户,看到了屋内的景象,袖口下的手缓缓攥紧。
青云站在一旁,瞥见他神色阴沉,心里很爽。
裴执将目光从屋内的两人身上收回,随即转头看着青云,道:“你是故意的。”
方才青云去请他,说是沈霜宁醒了。他就立马过来了。
可看到的,却是萧景渊陪在她身边,还有她对萧景渊天然的依赖和亲近。
仿佛有一把刀,在剜着裴执的心口,流出来的血却是冰凉的。
青云却像是没察觉他的怒意,客客气气地拱手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四小姐与世子早已定下婚约,不久后便要完婚。少师若是真在意四小姐,也该注意言行举止,免得让人非议,平白辱没了四小姐的名声。”
裴执冷笑一声:“何时轮到你来教我做事?”说罢便拂袖走了。
青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屋内,沈霜宁的情绪已逐渐平复下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谢延真的**吗?”
萧景渊“嗯”了一声,道:“黑甲卫在悬崖下找到了他的尸身,已经死透了,我也确认过了。”
沈霜宁便点了点头:“**就好。”
尽管上一世她跟谢延有过很深的交集,甚至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但这一世终究是不同的。
如今的谢延,跟她有着化不开的仇怨。
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只有难以磨灭的恨意。
“我做了个梦。”沈霜宁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轻声道,“我梦见了谢延。”
萧景渊闻言,眸光微闪,却并未言语,耐心听她说下去。
沈霜宁并未注意到萧景渊神色里的异样,她将梦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口头上说的虽是“梦”,可两人都知道说的是前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谢延死后,我反倒想起来了。这世间,当真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
萧景渊不置可否。
听沈霜宁说完,他眼里划过一抹了然,迷雾顿开。
自从恢复了前世记忆后,有个疑问便一直盘旋在他心头:谢延那般心思深沉之辈,为何会在沈霜宁离世后,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
先是借瑞王之手,强行将沈霜宁从燕王府带走,后将她带离京城,藏起来,最后在被追兵围困断崖之时,竟抱着她的尸身,跳崖“殉情”!
萧景渊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在他看来,谢延连沈霜宁的烂桃花都算不上。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谢延跟她有过那样一段经历,难怪他会对她念念不忘。
“过去的事,不必再深究了。”萧景渊将她单薄的身子圈进怀里。
他并不想让她知道,前世她死后都发生了什么,免得让她担惊受怕。
萧景渊拥着她,用了几分力道:“回去之后,我们就成婚。”
沈霜宁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在离开之前,还有件事待她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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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田庄发生的事太过惨烈,**上百人。
田埂上的新坟一座挨着一座,白幡在冷风中簌簌作响,每天都能听到哀恸的哭声。
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让柳氏这一旁支几乎断了根。
庄主夫妇死在了那场**之中,几个管事和护院也都殒命当场,最后清点下来,偌大的柳家,就只剩柳玉一个人了。
她穿着素白的孝衣,跪在父母坟前烧纸,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脸上没什么泪,可那股化不开的悲戚,比恸哭更让人揪心。
沈霜宁实在怕她想不开,便特意留到最后,等田庄的后事都料理妥当,才上前对她说:“表姐,你跟我们回国公府吧。”
柳玉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走。”
她的目光扫过田庄的方向,那里有她从小长大的宅院,有父母亲手种下的果树,有庄户们世代耕种的田地。
“这里是爹娘奋斗了半辈子留下的心血,田庄是柳家的根,不能断。现在他们不在了,这根就得我来守着。”
她顿了顿,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道:“况且庄户们大多没了家人,我若走了,他们怎么办?这田谁来管?爹娘留下的家业,总不能就这么荒了。”
柳玉比沈霜宁想象中要坚强,却更让人心疼了。
沈霜宁道:“可你一个姑娘家,守着这么大的田庄太辛苦了。”
“辛苦就辛苦些。”柳玉笑了笑,“我要让田庄变得比以前更好,这样爹娘在天上,也能安心。”
沈霜宁见她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了,拉着她的手说道:“不论表姐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往后若是缺钱缺人,或是遇到难处,只管往京城送信。”
柳玉看着她消瘦了许多,满眼愧疚道:“是我识人不清,险些连累了你们,还有陈先生......”
想到陈嘉,沈霜宁的鼻子也一阵发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沈霜宁才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玉也含笑点头,可眼里的痛楚,无论如何也无法粉饰。
这时,沈霜宁看到了不远处的石头。
这些天石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田庄。
柳玉忙着给亲人立坟,他就跟着挖坑培土;柳玉核对着烧毁的账册发愁,他就蹲在一旁帮着整理残页;夜里柳玉在灵堂守着,他就在门外生一堆火,默默陪着。
基本柳玉在哪,他就在哪,没有刻意的谄媚讨好,只默默守护。
少年人的心思并不难猜。
可沈霜宁看了眼表姐,经历这一遭,只怕是有了阴影,对感情之事再提不起兴趣了。
之后的田庄渐渐有了生气。
石头也决定留下来,说要继承陈先生的遗志,好好种地,学着改良农法,将来干出一番功绩来。
沈霜宁自然是尊重他的决定,萧景渊也帮着找了先生来教,石头也学得很认真。
另一边的严铮却没这么舒心,从见到石头的第一眼,严铮就想招揽他。
可不论怎么游说利诱,这人都跟一根筋似的,只想种地!
种地种地!这破地有什么可种的?进军营争军功、当将军,不是更有前途吗?!
“真是**屈才!”严铮一拍大腿,对随从说道:“走,找裴少师去,这破地方没待头了,回京!”
其实他们早该离开了,可裴执迟迟不动身,严铮拿不准他的心思,也不好催他。
眼下田庄的事尘埃落定,凶手伏法,再逗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严铮大步往裴执暂住的西厢房走,刚转过回廊,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裴执正站在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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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立在一名穿月白襦裙的女子。
严铮愣了愣,有些愕然,那不是沈四姑娘么?
这孤男寡女的,莫不是在私会?
萧世子人还在田庄呢,这两人未免太大胆了!
严铮眼珠转了转,终究是没敢上前打扰。
这边,沈霜宁仰头看着裴执,微微咬唇,才开口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唤过我‘宁姑娘’,因为我骗他,我姓宁。”
裴执面上一片沉静,内心却已在滴血。
沈霜宁道:“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是谁。是怕我想起来吗?”
裴执攥紧了手指,微微偏移了目光:“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怎会不知?”沈霜宁执拗道,“我是没有你聪明,可我并不傻!”
晚风渐凉,槐树叶沙沙作响。
裴执头一回生出了逃避的心思。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根本不姓裴,不是裴家三郎,对吗?”
裴执没说话。
沈霜宁上前一步,道:“你是谢延。”
没有疑问,没有试探,只有一句平铺直叙的确认。
裴执的灵魂在震颤。
沈霜宁看着他眼里的动摇,心口积压多日的疑云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释然。
她轻轻笑了笑,眼底却泛起湿意:“你果然是。”
前世的裴家三郎,就是个痴儿,哪有眼前这人这般聪明绝顶、运筹帷幄?
唯有瑞王身边那位的谋士,才能在朝堂上步步为营,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骗过她!
裴执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心口仿佛被刺了一下,他厌极了她这个眼神。
“谢延已经**。”
裴执忽然抬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他微微俯身,逼近她带着雾气的眼睛说道:“那个伤害你、令你害怕、令你不安的谢延,已经**。你看好,我不是他!”
这般的裴执,让沈霜宁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不眨眼的谢延。
恐惧和恨意在内心交织,激起她一阵战栗,唇上的血色退了几分,眼眶却通红无比,怒道:“可你终究是谢延!”
她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
咫尺之遥,彼此间却仿佛隔了道跨不去的鸿沟。
裴执的手还僵在半空,眼底一片猩红。
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料到会是这般锥心刺骨,他惨笑一声,自嘲道:“你就这般厌憎我,也好,既然不肯爱我,那恨我也好。至少这样,你心里终究是有我的。”
男人眼底翻涌着疯狂的偏执和绝望。
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不等沈霜宁反应过来,又一把抓住她的手,强行将刀柄塞进她掌心,迫使她握紧。
而刀尖则调转方向,稳稳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
“裴执,你干什么?”沈霜宁挣扎着想把手抽走,却被他握得很紧。
“你不是恨我吗?来,杀了我,杀我泄恨。”
沈霜宁骤然瞪大眼睛:“你疯了,你放开我......”
裴执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面上带着决绝,扬唇笑道:“我疯了?是,我早就疯了。”
他望着她因恐惧而颤抖的眼,“你不肯信我不是谢延,那我就让你亲手了结他!杀了他,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听他颠三倒四的话,沈霜宁又气又急,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
蓦地,裴执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原来是挣扎间,沈霜宁的手被他死死攥着往前送,那把锋利的**竟真的捅进了他的身体里!
刀刃没入半寸,暗红的血迹顺着衣料迅速晕开。
剧痛让裴执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彻底没了血色。
沈霜宁一怔,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松开,似是吓到了般,后退了两步。
裴执踉跄着半跪在地,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可眼睛却依旧直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他张了张嘴,却带着一丝近乎破碎的温柔:“你看......我连命都能给你,只要你肯......回头看看我。”
沈霜宁白着脸,似是觉得眼前的一幕荒唐到难以置信,眼睛看着空气中的一点,麻木般摇了摇头:“不论你是谁,我和你永远都没可能。”
说完,她转身跑开,仿佛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裴执抬起手,似是想挽留,却只是徒劳。眼睁睁望着她离开,视线渐渐模糊。
一道黑影从屋顶跃下。
萧景渊稳稳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满脸冷意。
“你让她忘了你,又何必再来纠缠她。”
第161章 开门见山
严铮听到动静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萧世子站在裴执面前,而裴执腹部中刀,半跪在地,血染白衣。
严铮脸色大变。怎么才离开一会儿,就要出人命了?!
“萧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严铮问道。
萧景渊面无表情地睨了裴执的一眼:“你自己问他。”
严铮惊疑道:“难不成是你......”
“我倒是想。”萧景渊手指摩挲着刀鞘,冷哼一声,“只可惜,有些人喜欢用自戕的把戏博同情。”
严铮一愣:“自、自戕?”
萧景渊并未解释,目光复又落在裴执苍白的面孔上,道:“对别人的妻子念念不忘,还用那般下作的手段逼迫她,我没当场将你**万段,已是客气。”
裴执虚弱地抬起脸来,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当年若非我好心,哪还有你的事?”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了一声,鲜血溅在地上,触目惊心。
严铮见状心头一紧,也顾不得深究是谁伤了谁,连忙转身对着暗处大喊:“来人!快来人!”
他这一声喊,瞬间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守卫。
来了几个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
田庄守卫森严,裴少师怎么会好端端地中了刀?莫不是有刺客混了进来?
严铮扶着已经摇摇欲坠的裴执,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喊大夫来!!”
裴执是当朝少师,位高权重,若是真在这田庄不明不白地没了性命,别说他难辞其咎,连圣上和太子都会震怒追责,到时候谁都担待不起。
西院一片混乱。
裴执被两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扶进了就近的房间,严铮紧随其后,刚进门就见大夫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连忙让开位置:“快!看看少师怎么样了!”
没过多久,就有仆妇端着盆血水从屋里退出来,一盆接一盆地往外送,看得门外的守卫都心惊肉跳。
好在半个时辰后,大夫擦着汗走出来,对严铮道:“严将军放心,少师伤口虽深,但没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好生休养几日便能醒转,不致命。”
严铮这才松了口气,刚要吩咐人守好门口,就见萧景渊不知何时竟还站在院外。
萧景渊还没走,听到大夫说裴执死不了,这才准备抬脚离开。
也是这时,青云从回廊那头跑来,脸色焦急,见到萧景渊便急声道:“世子!不好了!四小姐在房里突然晕倒了!”
萧景渊脸色微变,转眸看了眼屋里的人,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脑海中想起的,是上一次在国公府门前,裴执那句充满威胁的话语——“我若**,她也得死”。
倘若那不是一句单纯的威胁,而是真的呢?
萧景渊沉着脸,大步离开。
大夫这边刚医治完裴执,又脚步不停地赶往东院。
东院的房间里,沈霜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大夫诊脉后,有些迟疑道:“世子放心,四小姐脉象虽乱,但并无大碍。许是……许是受了惊吓,心神不宁,加上连日劳心伤神,才会一时晕厥过去。”
大夫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方子便离开了。
萧景渊坐在床边,握着她微凉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睡颜很不安稳,眉头微蹙,像是还在被方才的惊吓纠缠,他便俯身,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云低声禀报:“世子,国公夫人和沈大公子来了。”
沈修辞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是前几日田庄遇袭时受的箭伤。
“宁宁怎么样了?”柳氏一进门就往床边看,见沈霜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圈顿时红了,“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
沈修辞也皱着眉,目光落在沈霜宁脸上:“大夫怎么说?”
萧景渊道:“说是受了惊吓,加上连日劳神,气虚晕厥,无大碍。”
柳氏走到床边,看着沈霜宁明显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叹气:“才几日都瘦成这样了,回头可要好好补补。”
荣国公沈琅还要回京处理公务,不日又要回真定去,今日一早就先带着沈二先走了。
沈修辞留在田庄养伤,柳氏则是帮柳玉打理田庄。
西院的消息被人刻意压了下去,外人并不知内情。
因着沈霜宁和裴执都昏迷不醒,两方人马只能继续在江亭县滞留两日。
裴执醒来的这日,见到了萧景渊。
似是并不意外,裴执客气地让他坐下喝茶。
萧景渊便撩袍坐在他对面,沉声道:“我有话问你。”
裴执清隽的面容因伤病添了几分病恹,闻言便用眼神示意屋里的仆从退下。
门被轻轻带上,关了起来,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萧景渊看着裴执,见他脸上的伤痕已经淡了不少,若非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衬得眼底的偏执愈发清晰。
“据说上次春猎我身受重伤,是你出手相救,”萧景渊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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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执微微一笑:“世子若想报答救命之恩,不如将她让给我。”
萧景渊皱眉,语气不悦:“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唯一想护的人,不是可以随意相让的物品。”
“妻子?”裴执嘲讽道,“你们还没成婚,她怎么就是你的妻子了?”
萧景渊并不理会他这句话,只淡淡道:“传闻,藏机山人还有神医之称,上一世,便是你派人暗中联系我,说可以治她的寒毒,对吧?”
萧景渊薄唇中冷冷的吐出一个名字:“谢延。”
裴执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一点点消失,眼底的伪装彻底剥落,露出属于谢延的阴鸷与执拗。
萧景渊道:“后来,你将她从我身边夺走,说有复活之法,我信了你,倾力相助,可你却是背着我跟她配阴婚。谢延,你当知道,我容不下你。”
萧景渊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可那股迫人的气势是一点未减,更如山岳般倾倒过来,令裴执感到几分窒息。
他仿佛又跌回了那个风雪欲来的冬日——
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覆着薄霜,阶下的文武百官们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天冷,而是因为那道从风雪中一步步走来的身影。
彼时边关告急,朝堂动荡,皇帝重病,太子被囚。王皇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垂帘督国,一手把持朝政。
萧景渊刚从战场归来,甲胄上的血污未干,眼神冷厉如刀,只一眼便让百官不敢言语。
他刚踏入宫门,就被皇后的人拦在了太和殿前。
王皇后端坐在龙椅旁的凤位上,手执一卷明黄圣旨,轻飘飘的就夺走了燕王的兵权。
萧景渊没有一句怨言,上前接了圣旨。
兵权被夺,如同猛虎失爪。所有人都以为,燕王府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
可转头,长公主就将玄铁令送给了萧景渊。
那令牌可号令隐匿江湖多年的军队——一支没人见过却深深忌惮的玄铁军。
燕王府虽被架空,可萧景渊手握玄铁令,依旧教人忌惮不已。
谢延嫉恨他,却不讨厌他,只因如萧景渊这般的枭雄,才配得上当他的对手。
如今被戳破身份,裴执索性也不装了,眯了眯眼,说道:“我并未欺骗于你,她的确是复活了。如今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不是事实么?”
“阴婚又如何?若不那样做,她的魂魄早就散了。萧景渊,我对她的爱,并不比你少,便是豁出性命,我也要她活着!”
第162章 成亲之日1
“你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你心里清楚!”萧景渊起了身,盯着他:“你所谓的爱,对她而言根本就是**。”
裴执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搭在扶手上的手却缓缓紧握成拳,连手背的青筋都突突地跳着。
萧景渊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和她的性命,当真绑在了一起?”
裴执闻言,抬头看着他,笑了一笑:“我与她一同重生在这世间,自然也是......同生共**。”
那句“同生共死”被他刻意放慢了语调,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淬了毒的钩子,带着十足的挑衅,狠狠扎向萧景渊!
裴执仿佛看不到对方愈发阴沉的脸色,继续道:“她这一世眼里没我,没关系,这辈子不成,那就下辈子,下下辈子......总有一世,她会选择我。”
这便是他对沈霜宁说的“重新开始”,拖她一起赴死,再从轮回里抢回一次机会。
“你上一世没有珍惜她,凭什么还要占她一世呢?”
萧景渊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揪住裴执的领口,将他拎起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你这个疯子!我警告你,离她远点!”
他眼里的杀意从不作假。可他不敢赌,不敢拿沈霜宁的性命冒险。
最终,他只能狠狠将裴执摔回去,转身便要离去。
裴执咳了一声,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扯着笑开口:“我倒想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愿意跟你成亲。”
萧景渊脚步一顿,却并未跟他解释什么,拂袖走了。
屋内,裴执躺回床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
也是这天傍晚,守在门外的护卫低声禀报,说萧世子已带着沈四小姐启程回京,此刻早已出了江亭县的地界。
严铮过来问裴执,他们何时出发。
裴执便道:“今晚。”
严铮很难不怀疑,少师是追着沈四姑娘去的,却也没说什么,他早就想走了。
-
萧景渊怕夜长梦多,更怕裴执再生事端,便提出将婚事提前。
国公府本就满意这桩婚事,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消息传开,燕王府和国公府就顿时忙了起来。
婚期将近,萧景渊却借着“婚事繁忙,无暇分心”的由头,将江亭县那桩棘手的案子,一股脑全丢给了尚在养伤的裴执。
此事本就牵涉甚广,性质又极恶劣。
不仅揪出了暗中作乱的圣天教余孽,深挖下去,竟还查出跟瑞王有所关系——那个疯僧黄飞,是瑞王底下的门客。
而黄飞居然跟谢延勾结在一块儿,此事往小了说是江湖教派作乱,往大了说是瑞王谋逆的前兆!
朝中官员谁都看得出其中的凶险,除了专查钦案的镇抚司,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可萧景渊铁了心要专心筹备婚事,明摆着没空管这些“烦心事”。
宣文帝又素来纵容这位战功赫赫的世子,又念及他即将大婚,便顺水推舟,下了道圣旨,名裴执暂掌此案。
且谢延之前假死脱身,险些放虎归山,裴执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宣文帝还在朝上斥责了他几句。
太子素来倚重裴执,可这次见他办事确实有失妥当,又碍于皇帝的怒气,终究没开口为他辩解。
旨意一下,便有人精看明白了,萧景渊这是要将裴执往火坑里推。
此案查得浅了,是办事不力,难逃追责;查的深了,皇后可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裴执还在养伤,拖着病体查这种要命的案子,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过看热闹的人居多,都在隔岸观火。
宣文帝还下了道圣旨,命瑞王速速返京,皇后党的人面面相觑,都感到
这边裴执被一堆琐事缠得无暇分身,另一边国公府与燕王府的婚事紧锣密鼓,春风得意。
沈霜宁在国公府休养数日,气色渐渐好转,转眼便到了跟萧景渊成亲的日子。
这日天气极好,**无云,国公府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闺房中,沈霜宁换上了嫁衣。
过了生辰,她已年满十五,正是豆蔻梢头最娇艳的年纪,眉如远黛,眸若秋水,穿上嫁衣后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婢女们围着她打转,帮着整理裙摆、调整凤冠,见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小声打趣:
“小姐今日美若天仙,萧世子若是此刻见了,指不定要看呆了呢!”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想:萧世子那般清冷矜贵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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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成了亲还能否把持得住?
阿蘅叉着腰说道:“那也得等洞房掀了盖头才能见,这般好景致,也就咱们小姐能独享,你们啊,就别惦记着看世子的傻样了。”
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气氛轻快又温馨。
沈妙云今日也来了,她大着肚子不便走动,便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含笑看着这热闹的景象。
纵使她如今对婚姻失去了希望,却还是真心祝愿宁宁能获得幸福,但愿,那萧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的。
她温柔地拉着沈霜宁的手,轻柔道:“宁宁,阿姐希望你幸福,却也想告诉你,婚姻并不能困住你,若是受了委屈,或是过得不好,就随时回国公府来。有家人给你撑腰。”
这番话,上一世的堂姐也说过,沈霜宁原本还挺淡定的,此刻却忍不住流泪。
“哭什么呀,大喜的日子,要高兴才是。”沈妙云虽是如此说,眼睛也有了泪意。
沈霜宁回握住堂姐的手,说道:“阿姐,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沈妙云想到了什么,终于是落下泪来。
她虽是如此叮嘱沈霜宁,可世家里的女子一旦成婚,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抽身而退的?
沈妙云不愿在她大喜日子上弄得太过伤怀,便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你可知京中都在议论,说燕王府这次婚宴太过铺张浪费,堪比皇子娶亲了,看来那萧世子为了娶你,还真是下了血本,咱们宁宁这回要风光好一阵呢!”
沈霜宁倒是没听说这些,不过燕王府本就有权势,世子成亲,自然要大张旗鼓些。
不一会儿,沈菱从外跑了进来,兴奋道:“迎亲队伍已经在来了!”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锣鼓喧天的喧闹声。
吉时到了,喜娘往沈霜宁头上盖了盖头。
随着热闹声愈发近了。
沈霜宁原本平静的心竟也忍不住嘭嘭直跳。
忽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圈住了对方的脖颈。
紧接着,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落下,带着压不住的笑意:“宁宁,我来娶你了。”
第163章 成亲之日2
“世子怎么进来了,这怕是不合规矩。”
沈霜宁很意外,只因上一世,他并未进来,而是骑马等在门外。她是由喜娘背出去的。
萧景渊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面上依旧是一派沉稳镇静,可耳根却悄悄泛了红:“想快些看到你。”
沈霜宁一阵无语:“我又不会跑。”
萧景渊垂眸,透过红盖头,隐隐可见她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不由得抱紧了她。
嗓音有些低沉:“宁宁,我今日很高兴。”
即便是假成婚,他也很高兴。
沈霜宁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景渊稳稳抱着她,穿过热闹的庭院,越过欢呼的人群。
沿途的婢女仆妇们见了,都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又偷偷抬眼打量。
从兰园到正厅,再一步步走向国公府大门,这一路并不短,可萧景渊走得又快又稳,没有一刻停歇。
府里的宾客见新郎官亲自抱着新娘子出来,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自古以来,女子成婚从闺房到花轿,向来是由喜娘或兄长背出去,图的是“脚不沾地,平安顺遂”的吉利,像这般由新郎官亲自入内抱着出门的,实属罕见。
连见多识广的老嬷嬷都忍不住笑着摇头:“萧世子这是把四小姐疼到心尖上了。”
沈琅站在门内,看着萧景渊小心翼翼抱着女儿的模样,眼底的不舍渐渐被欣慰取代,他对着萧景渊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是托付女儿的郑重。
沈修辞和沈二分别站在父亲身旁,心情复杂,当初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妹子竟会嫁给萧景渊这厮。
可看他待宁宁这么好,似乎也能安心。
柳氏则早已红了眼眶,背过身去偷偷抹了好几次泪,之前一直盼着女儿出嫁,可真到了这天,却十分不舍。
萧景渊抱着沈霜宁穿过门槛,在花轿前停了停,轻声对她说:“要上花轿了。”
燕王府世子大婚的消息早传遍了京城,沿街百姓都涌到路边围观,黑压压的人群将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只见那位高高在上的萧世子,此刻在花轿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新娘送入花轿中。
再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乌骓马昂首嘶鸣,好不意气风发。
萧景渊策马走在前头,昂着下巴,如同打了胜仗一般。
迎亲队伍里的护卫和仆役们早得了吩咐,一路往人群中扔着喜糖和碎银子,引得孩子们欢呼着争抢,大人也跟着起哄喝彩。
“燕王府大气!咱们也能沾沾喜气了。”
“那就祝世子和世子妃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还有早生贵子,一定要早生贵子啊!”
这个大喊着“早生贵子”的人,拿到了萧景渊亲手抛出去的喜糖。
沈霜宁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句又一句的恭贺声和欢笑声,热火朝天的。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挑起轿帘,目光透过红盖头,看到了男人挺拔的背影。
上一世出嫁,她也这般偷偷打量过他,心中盛满了欢喜,而他并未回头。
沈霜宁的心态早已与前世不同,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马背上的男人回了头,嘴角还含着笑意。
沈霜宁一愣。
轿子一路平稳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便到了燕王府。
这边更是热闹。
待花轿停稳,一路护送过来的沈修辞正准备上前牵妹妹的手下轿,谁料竟被萧景渊抢先一步。
“不必劳烦大舅哥。”
沈修辞简直无语,眼角微微一抽:“世子倒也不必如此殷勤。”
萧景渊直接甩给他一句:“你不懂。”
直到听见两人的对话,沈霜宁才知道握住她手的人是萧景渊,她目光复杂地看向他。
萧景渊却看不到她的神情,在她将要跨火盆时,单手揽过她的腰肢,带她轻松跨了过去。
不知是谁打趣道:“这才刚进门呢,世子就事事亲力亲为,这般疼惜新娘子,看来今后要被拿捏得死死的!”
“你懂什么,世子那是有福气!”
“哈哈哈哈哈哈!”
放在从前,众人可不敢随便打趣萧景渊。
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与珍视,又会在京中留下一段佳话。
真是不一样了......沈霜宁心想。
此次大婚,远在边关的燕王特意赶了回来,正和燕王妃并肩坐在主位上,目光温和地目送两个孩子走近。
燕王只在王妃寄往边关的家书中听过沈霜宁的名字,对她所知不多,但只要萧景渊喜欢、满意,那便是极好的。
王妃却有些伤感的样子,用帕子轻轻点泪。
旁人只当她是喜极而泣,燕王却深知其中缘由,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们的阿泽若还在,也该是这般......”王妃有些哽咽。
燕王闻言,眼里也不禁划过一抹伤心之色,到底是顾及萧景渊大婚,便示意王妃收着些。
可萧景渊还是瞥见王妃的神情,眉眼的笑意顿时淡了些。
这时,沈霜宁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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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察觉到,萧景渊握着自己的手忽然变得紧了些,于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只是隔着盖头,她有些看不清。
喜堂的另一侧,太子特意携侧妃赴宴。
宋惜枝本不想来的,萧景渊成婚,娶的还是沈霜宁,这让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可太子硬拉她过来,她毫无办法。
眼下看着两人拜堂,宋惜枝算是认清了,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会在一起,简直是命定的缘分。
不过她是不会祝福他们的,永远不会。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句:“少师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只见裴执一身绯色官袍,缓步走了进来。
裴执的脸色因连日劳累而透着苍白,却依旧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扫过喜堂。
紧接着,便有人忍不住诧异出声:“少师怎么穿了这身官袍来?这……”
话音未落,已有明眼人看出了不妥——
当朝少师的官袍是正绯色,虽比萧景渊喜服的大红略浅,却在满室红绸的映衬下,颜色格外相近。
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只当裴少师是忙着查案,没来及换下官袍。
可是如太子这般消息灵通的,都看得出来,裴执是故意穿这身来添堵的。
众人不由得看向萧景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萧景渊拜完堂,刚送走沈霜宁,一转头,便看到了走来的裴执,脸色瞬间沉了几分。
裴执却像没察觉周遭的异样目光,径直走到礼台前,奉上贺礼,温温然道:“恭喜世子大婚,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负责收礼的王管事看着那身绯色官袍,又看了眼脸色不佳的世子,手都有些发颤,不知该不该接这份礼。
直到萧景渊开口:“少师公务繁忙,还特意赶来道贺,有心了。收下吧。”
王管事这才战战兢兢地收下来。
裴执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转身坐到了太子身边,自斟自饮起来。
太子看萧景渊如此平和,不禁有些失望,转而看向裴执,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孤还以为,你是来砸场子,抢亲的。”
裴执笑了笑:“太子殿下说笑了,裴某哪有胆子跟燕王府抢亲呢?”
“再者,得到人却得不到心,又有什么意思?这般不入流的把戏,裴某不屑为之。”
太子的笑意凝在了唇边,总觉得裴执这是话里有话,在嘲讽自己。
太子眉眼覆上阴霾,饮了口酒,扯唇道:“少师倒是看得通透。”
第164章 赠礼,承诺,心之所向
萧景渊当下自然不会对裴执做什么,对方故意穿红衣前来,一来是添堵,二是想激怒他。
他太清楚裴执的算盘了。
江亭县的案子牵涉瑞王,本就是烫手山芋,裴执巴不得能找个由头脱身。
若是他今日动了手,以裴执的狡诈,定会借着“受辱受伤”的由头向皇帝请辞,顺理成章推掉手头的案子,到时候反倒让对方称心如意。
“世子,少师那边……”青峰语气中带着不平。裴执竟敢在世子大婚时膈应人,简直可恨!
萧景渊淡声道:“挑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
裴执无非就是想看他失态,他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不过话虽如此,这笔账他是记下了。
裴执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时刻提醒着他什么。
萧景渊面不改色,心情到底是受了几分影响,多喝了几杯。
百官之中半数都来了,平日能跟萧景渊搭上话的机会可不多,这会儿众人见他高兴,都凑上去跟他敬酒,借机寒暄攀附。
太子也抓住机会,非要将萧景渊灌醉不可。
萧景渊被一群人扯着说东说西,心里不爽至极,偏偏今日是大喜之日,又不好当众发作,只能强忍着耐心应付。
眼看时辰越来越晚,萧景渊终于按捺不住,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青云使了个眼色。
青云跟在他身边多年,瞬间会意,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青峰,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两人立刻走上前,一左一右“很自然”地架住萧景渊的胳膊。
青峰对着众人拱手笑道:“诸位大人,世子今日喝得太多,已经醉了!看这脚步都虚了,就别再劝了。一会儿还要入洞房呢,总不能让新娘子等急了不是?”
萧景渊垂着头,肩膀微微垮着,连脚步都踉跄了一下,俨然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强留。大喜的日子,总不能真将人灌得不省人事。
太子见萧景渊“醉”了,虽有些意犹未尽,却也只能笑道:“罢了罢了,看在新娘子的面子上,孤今日就放你一马!”
青云和青峰连忙“谢过诸位大人”,半扶半架着萧景渊往洞房的方向走。
刚转过回廊,远离了众人的视线,萧景渊立刻直起身子,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意?
青峰偷笑:“世子,您这演技,不去说书可惜了。”
萧景渊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连本世子都敢打趣了。”
青峰笑着低下头:“不敢不敢。”
寻常人家都有闹洞房这一环,可在燕王府没人敢这么放肆,是以一路往婚房走去,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不长眼的家伙蹦出来。
沈霜宁的陪嫁丫鬟依旧是阿蘅和阿昭,两人站在门前,看到萧景渊来了,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阿昭是哑巴开不了口,阿蘅则唤了一声“姑爷”。
萧景渊却是看了沉默的阿昭一眼。
若他没记错,这丫头前世溺**在燕王府的荷花池里,沈霜宁为此伤心了很久。
可沈霜宁并不知,她以为的忠仆,后来暗中跟瑞王联系,被他抓了现行后,因愧疚才投河自尽。
这背后若是没有谢延的指点,萧景渊是不信的。
阿昭是沈霜宁身边的人,萧景渊不会动她,但这一世倘若她还不老实,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阿昭察觉到世子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虽然只有一瞬间,可还是莫名生出了惧意,是以将头垂得更低。
沈霜宁以为还要等很久,却不想萧景渊这就回来了,一抬头,跟他四目相对。
沈霜宁方才口渴,自己掀了盖头倒茶喝,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盖上,萧景渊便进来了。
沈霜宁匆忙将盖头盖上了,规规矩矩坐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萧景渊一愣,随即不由失笑。
他忍着笑意,执着秤杆挑起红绸一端,慢慢将盖头挑了起来。
随着红绸滑落,沈霜宁的脸庞一点点显露在烛火下。
明明方才还清醒得很,然而此刻望着眼前人,竟生出几分微醺般的眩晕。
“见了夫人,总算明白何为浓妆淡抹总相宜。”
沈霜宁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下意识想低头,却被他轻轻托住下巴。
“宁宁,你真的好美。”
萧景渊俯下身,浓烈的酒意覆了上来,沈霜宁睫毛轻颤,开口道:“喝了多少?”
萧景渊闻言停住,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看着她柔润的唇瓣,轻声道:“想着来见你,不敢喝多。”
“我要的东西呢?”沈霜宁轻轻推了推他,问道。
萧景渊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眼神微微一暗,随即又扬起一抹笑意道:“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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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合卺酒,我便给你。”
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沈霜宁并未拒绝。
喝了合卺酒后,沈霜宁朝他伸手,催他将当初答应的放妻书交出来。
萧景渊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她掌心。
是一支白玉发簪。
沈霜宁疑惑地看向他:“萧景渊,我要的不是这个......”
“这是我行冠礼之时,圣上亲手所赠。”萧景渊声音低沉而郑重。
沈霜宁心头一震。
她自然知晓男子行冠礼的规矩——年满二十需行冠礼,由父亲或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为其加冠。一束发、一加冕,象征从少年迈入成年,肩负起家族的重担。
可萧景渊的冠礼,却是整个大梁朝都知晓的特例。
他是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由皇帝亲自为其加冠的世家儿郎。
更令人称奇的是,他的冠礼并非在繁华的京城府邸中举行,而是在肃杀的北境军营里完成的。
当年消息传回京城时,几乎轰动了整个朝野。
谁不知道皇帝日理万机,别说为臣子加冠,便是寻常勋贵想求一句面谕都难如登天。
可萧景渊未满二十便随父驻守边关,在一场突袭战中亲率轻骑捣毁敌营,立下奇功。恰逢冠礼将至,皇帝竟破格下旨,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赴北境,在军帐前为他行加冠之礼。
金冠加顶的那一刻,全军将士山呼万岁。
一时间,京中勋贵无人不羡艳,多少世家子弟将他视作仰望的标杆,却再无人能复制这份荣耀。
也正因如此,后来无论京中涌现出何等优秀的贵胄子弟,在萧景渊面前都不自觉矮了三分。
这份由天子亲赐的荣光,早已成了他身上最耀眼的印记,也成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沈霜宁低头看着掌心的白玉发簪,冰凉的玉质下仿佛藏着千钧重量。
她下意识就要还给他:“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萧景渊将她的手推了回去,道:“圣上为我加冠时说,‘冠者,礼之始也,既承家国之责,亦需护心之所向’。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便如将我的过往、我的荣耀,连同往后护你周全的承诺,都一并交托给你。”
萧景渊抬手,轻轻抚过她发髻上的发簪,目光坚定而温柔:“宁宁,收下吧,你便是我的心之所向。”
第165章 姑爷跟小姐,像老夫老妻
萧景渊说着,便将答应她的放妻书交到沈霜宁手里。
“不必有负担,这支玉簪我只想给你,你若不肯收,我便丢了。”
“圣上赏赐的东西,怎么能说丢就丢?简直胡来。”沈霜宁皱起眉,觉得他是想逼自己收下。
可当她对上男人的眼神时,骤然被他眼里的认真惊了惊。
沈霜宁捏着放妻书的指尖微微收紧,终是松了口:“我收就是了,不过,我可没有准备回礼给你。”
“没关系。”萧景渊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说道:“那支着簪子,可否配得上宁宁给我亲手绣一个荷包?”
“可以,但要过几日。”
萧景渊应了声“好”。
沈霜宁低头细看这玉簪,忽然觉得眼熟。
随即才想起,上一世大婚当夜,她送了他同舟剑,翌日他便要应召回北境,临走前派人送来一支玉簪,却未留片言只语。
当时她看这玉簪并非女子饰物,又无甚特殊之处,只当他是在敷衍自己,便将它收进了妆奁深处,此后再未取出过。
谁曾想,这竟是圣上亲赐的冠礼之物,意义非凡。
沈霜宁指尖摩挲着簪头的祥云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上一世,你为何不告诉我这很重要?”
萧景渊闻言一愣,随即严肃道:“我派青峰将此物交给你时,吩咐了要告诉你,这是我行冠礼时的冠簪。”
沈霜宁抬起头,眨了眨眼:“可他没告诉我......”
萧景渊当即沉下了脸。
沈霜宁见他不高兴了,连忙打圆场道:“也许,他只是忘了。”
这话沈霜宁自己都不信。
青峰跟随他多年,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办事也向来滴水不漏,怎可能说忘就忘?
青峰分明是心里对她有意见,所以故意如此。
只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时过境迁,沈霜宁实不希望萧景渊为此去责罚身边的人。
沈霜宁仰头望着他,轻柔道:“真的没关系,你别追究了。我有些饿了。”
萧景渊看向她时,眉眼间的冷意便如冰雪消融,弯唇笑了笑道:“就知道你会饿,已经让人留了饭菜给你。”
沈霜宁原是想转移话题罢了,倒没想到他会如此体贴,心头刚暖了暖,就听他补了句:“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不是吗?”
那点暖意瞬间化作红霞爬上耳根,沈霜宁红着脸抬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嗔怒道:“萧景渊!”
声音里的警告带着几分羞赧,反倒更添了几分娇憨。
美人嗔怒亦是风情,萧景渊看得眼底笑意更深:“过个嘴瘾也不行?”
沈霜宁瞪了他一眼,将脸扭过了一边。
“世子在这方面,倒是惯会油腔滑调。”
萧景渊低笑出声,见她这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实在生动可爱,忍不住倾身凑上前,想亲一亲她。
沈霜宁却抬手抵住他的胸膛,两道精心描画的细眉轻轻拧起,带着点嫌弃别过脸:“一身酒气,离我远点。”
萧景渊偏不肯松手,反而低下头,耍赖似的往她颈窝蹭了蹭,鼻尖缠着她发间的甜香。
烈女也怕郎缠,男人一旦死皮赖脸起来,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正闹着,门外传来丫鬟的脚步声,下人端着热腾腾的食盒进来了。
萧景渊这才肯松开她,却不忘顺势牵住她的手,陪着她在桌边坐下。
今日宴席上满是敬酒的人,他其实也没吃上几口。
沈霜宁看着桌上摆开的几道菜——清蒸鲈鱼、翡翠白玉汤,还有她最爱的桂花糯米藕,全是合口味的清淡吃食,便知这绝非酒席上的剩菜,定是萧景渊提前命人特意准备的。
萧景渊夹了块鱼肉给她,看她小口小口吃得香甜,原本清冷的寝居仿佛染上了暖意。
他自己也陪着吃了些,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
阿蘅偷偷凑到阿昭耳边说:“你有没有觉得,姑爷跟小姐,像是老夫老妻似的。”
阿昭点了点头。
趁这个机会,萧景渊开口道:“上次我同你说过,我在国公府旁另辟了一座府邸,如今已修缮妥当。这王府你想待就待,不想待就去那住着。王爷和王妃那我已提前打了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
沈霜宁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他,眸子里的疑惑愈发浓重。
自古以来,儿媳侍奉公婆便是天经地义,哪有新婚妻子刚嫁入府,就被允许搬出去独居,公婆还毫无异议的道理?
燕王府虽不似寻常勋贵那般严苛,却也断无这般纵容。
萧景渊眼底虽坦荡,可这安排太过周全,反倒像是在提前铺垫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沈霜宁问。
萧景渊执筷的手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给她盛了碗汤:“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你刚嫁过来,王府规矩多,怕你不自在。那处府邸离你娘家近,你若想家了,抬脚就能回去看看,也方便些。”
“萧景渊,”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起来,“我们已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直说?你这般安排,反倒让我不安。”
萧景渊看了她半晌,才道:“我并非想瞒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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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事我自己也尚未理清。不过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的。”
沈霜宁追问:“那你不妨告诉我,我帮你理一理。”
萧景渊夹了块肉,堵住她的嘴:“今日你我大婚,我不想说这些,明日再告诉你,可好?”
沈霜宁:“......那好吧。”
吃饱喝足后,沈霜宁让丫鬟备了热水,萧景渊先去沐浴洗漱,阿蘅和阿昭则帮她卸妆更衣。
这边正忙活着,屏风后的萧景渊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的寝居原是有几个粗使婢女的,可他常年驻守北境,军营里向来利落,最不习惯旁人贴身伺候,后来回王府的日子屈指可数,那几个丫头早被管事打发去了别处,院子里只留了几个家丁打理杂事。
如今娶了亲,王妃想着世子妃身边需得有人伺候,便将原来那几个婢女又调了回来。
方才沈霜宁让丫鬟备水时,其中一个便留在了屏风旁候着,想等会儿伺候世子爷擦身换衣。
萧景渊刚解下外袍,抬眼就见屏风旁立着个眼生的婢女,双手垂在身侧,正偷偷往这边瞟。
“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
那婢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世子会突然赶人。
嗫嚅着想说什么,却被萧景渊冷冽的眼神扫得心头一跳,连忙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屏风外的沈霜宁将这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转眸看了一眼那名灰溜溜出去的婢女。
这人她记得,名彩蝶。原是王妃身边的二等丫鬟,许是这个缘故,身上总有股若有似无的傲慢劲,不太服管。
让她干什么活,总会找借口推辞,不是病了就是累了,懒散得很。
可每当萧景渊回来时,又变得十分殷勤,有两幅面孔。
沈霜宁曾经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惹萧景渊、王妃不喜,对王府的下人不敢太过管束。
尤其是像彩蝶这般身份特殊的,即便对方偶有怠慢,她也只当小事忍了过去。这便导致王府的下人都觉得她这个世子妃性子软,没有威严。
有时分派活计,连粗使的老妈子都敢阳奉阴违,更别提彩蝶这种本就存着小心思的,愈发没了顾忌。
可如今不同了。
她不会让任何人骑在她头上。
沈霜宁对阿蘅说道:“方才那个丫鬟,让她今后进来伺候。”
萧景渊沐浴出来,看到铜镜前的沈霜宁已经换下了嫁衣,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他走上前,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来,往浴桶方向走。
阿蘅和阿昭对视一眼,便红着脸默默退了出去,屋里再无旁人。
第166章 世子主动勾引
沈霜宁不习惯他伺候,可她确实累了一天,也就乖乖受着了。
萧景渊慢慢剥去她的衣裳,动作轻柔的将她放进水里。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帮她擦拭手臂,又轻轻按捏着酸胀的肩颈,力道不轻不重,舒服得让沈霜宁趴在浴桶边缘,眼皮渐渐发沉,几乎要昏昏欲睡。
迷蒙间,忽然感觉水花“哗啦”一声漫了出来。
是萧景渊进来了。
她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揽住了腰肢。
沈霜宁睁开了眼睛,回头就看见他不知何时竟也脱了衣裳坐进了浴桶,水花正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往下淌。
萧景渊身为武将,身形自是非同一般。
常年拉弓挥剑,肩背宽阔如松,手臂线条结实饱满,沉稳而强悍。
腰肢却收得利落,紧实得没有半分多余的赘肉,是武将最标准的倒三角身形,充满力量感。
这幅身躯,放在男人中也是极品中的极品。
视线再往下。
水面没有花瓣,清澈见底。
于是便看见萧世子,难以忽视,实在是......
一时间倦意都散了,耳根一热。
正在这时,萧景渊低沉玩味的嗓音传来:“在看什么?”
沈霜宁慌忙收回视线,转身退到了浴桶边,强装镇定道:“你不是洗过了?”
“伺候你出了一身汗,自然要再洗一次。”萧景渊说着,长手一伸,就将她捞进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水面轻轻晃了晃。
浴桶本就不大,两人这般贴身相贴,彼此的体温混着水汽蒸腾开来,连空气都变得黏黏糊糊的。
沈霜宁看着他:“这还怎么洗?”
即便两人前世感情算不上好,可行房之时却是极为契合的,否则沈霜宁也不会那么主动,更不会在重生后,偶尔还会梦见那些缠绻的片段......
正常女子都有需求,沈霜宁也不是尼姑,何况他眼下还这么明晃晃的勾引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萧景渊握着她纤细的腰肢,抬头望着她的眼睛:“想要了么?”
......
窗外的更漏不知敲过了几响,屏风上的人影交叠着晃动。
沈霜宁紧紧扶着浴桶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白玉般的面颊早已染上绯色,连脖颈都泛起动人的红霞。
涟漪一圈圈漫开,打湿了她散落在肩头的发丝,更添几分靡丽。
又过了半个时辰,水温渐渐凉了。
萧景渊抱着沈霜宁,抬脚跨出了浴桶,将她放在桌案上。
“都湿了。”
沈霜宁开口,说的是摆在上面的书。
萧景渊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旁的东西,随手就挥掉桌上的东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托着她的腰,说道:“不用管。”
低下头吻她。
温热的吻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温柔又缠绵,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那垫在她腰下的书很快就被浸湿了。
“快点。”沈霜宁催促道,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萧景渊却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现在可还觉得我不行?”
沈霜宁这才想起来,萧景渊还记着云霄楼那次,中途她抱怨过一次。
难怪这人今晚不敢喝多,还这么有干劲。
沈霜宁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求饶道:“你行,你最行了。”
萧景渊怎会忘记呢?那可是事关男人的尊严,他必须要为这一世的自己正名。
虽有些意犹未尽,却也舍不得太折腾她。
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了。
萧景渊素有晨起练剑的习惯,下人们也都习惯一大早看到世子练剑,可这日清晨,整个院子却静悄悄的,连洒扫的婆子都放轻了脚步。
下人们偷笑:“世子爷新婚燕尔,在陪世子妃睡觉呢。”
萧景渊早就醒了。
沈霜宁枕在他臂弯,睡颜甜美温柔吗,露出来的肩膀光洁白皙。
萧景渊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能再娶她为妻,已是三生有幸,哪怕只是短暂拥有两年,他已知足了。
他睁着眼看了她许久,再无睡意,却舍不得抽回手臂惊扰她的好梦。
偏这时,沈霜宁似乎觉得冷,无意识地往他怀里又靠了靠,锦被滑落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
只稍低头,便能瞥见那藏在被子里的旖旎风光,昨夜的温存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萧景渊终究是抵不过心底的燥热,轻手轻脚地起身,转身去了外间的净室冲了个凉水澡。
等他带着一身清爽回来时,沈霜宁还在睡。
萧景渊看着她,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昨日累了一天,沈霜宁实在困乏得很,可再困也要起来去给王妃请安敬茶。
结果睁眼时,已日上三竿,她连忙叫阿蘅进来。
“怎么没喊我起来?世子呢?”
阿蘅解释道:“是姑爷不让奴婢们打扰您的。”
话音刚落,萧景渊穿着一身石青色锦衣从门外进来。
“醒了?”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睡够就再睡会儿,王府没有这些繁琐的规矩,不必急着起身。”
沈霜宁却已掀开被子匆匆下床;“这怎么行?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就算王爷和王妃不在意,可她是国公府出身的女娘,新婚第二日就晚起失了礼数,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可她刚站起来,腿就软了,幸好萧景渊就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萧景渊道:“放心,我一早去给他们请过安了,他们都疼你,不会怪罪的。昨晚累得手指头都抬不动,再睡会儿。”
阿蘅在一旁听着,脸都红了。
昨晚那动静,她和阿昭可都听见了,小姐为何腿软,也不难猜测。
世子爷这般勤恳,照这样下去,怕是不久后就能有小世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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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宁依旧坚持要去给王爷王妃请安,萧景渊只好依着她。
燕王在外是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可在家人面前却从不端架子,见沈霜宁进来问安,便和蔼地笑道:“不必多礼,快坐。”
对于这位常年驻守边疆、保家卫国的长辈,沈霜宁打心底里尊敬,见他毫无芥蒂,并未因自己晚起失礼而面露不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王妃袁氏也是将门出身,眉宇间带着几分爽朗气,后来为了燕王洗手作羹汤,打理王府,夫妻俩感情一直很好。
敬完茶,王妃便拉着她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关怀了几句。
温声细语道:“阿渊院子里那几个丫鬟,虽是我派过去伺候你们起居的,但她们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满的地方,你尽管随意处置,不必有半分顾虑。”
她说着,特意看了萧景渊一眼,随即又转回来拍了拍沈霜宁的手背,语气愈发恳切:
“嫁进来了就是自家人,他院子里的事,今后都是你说了算。府里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我说,千万别委屈自己。”
沈霜宁听得出来,王妃这话虽是对自己说的,却隐隐带着对萧景渊的讨好。
王妃应是不想她出去住。
毕竟她若是走了,萧景渊也定会跟过去。
从刚才进来起,沈霜宁就隐隐察觉到燕王夫妇跟萧景渊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霜宁目前并不打算搬去那新府邸住。
一来是新妇进门,此举不妥,容易招致非议;二来她还没那么矫情,嫁都嫁了,住在王府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沈霜宁来时,萧家二房也在,是以见到了萧二公子,萧何。
萧何从前对沈霜宁各种不满,被她治过一次后就收敛了,如今更是老鼠见了猫,唯唯诺诺,视线都不敢对上。
唤了一声“嫂嫂好”,就脚底抹油,借口开溜了。
沈霜宁觉得奇怪,萧二公子好歹是个男人,她不过是用老鼠吓他一次,他何至于怕到现在?
萧何竟是个怂蛋。
沈霜宁并不知,萧景渊早就警告过他,要对嫂嫂放尊敬点。
萧何怕的不是沈霜宁,是大哥。
萧二夫人面善又亲切,不过是个话痨,沈霜宁甚至插不进话,听她絮絮叨叨,只觉耳边嗡嗡作响,有些眼冒金星。
萧景渊看出她为难,便主动开口:“我和宁宁还有事,就不多待了。”
萧二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又多了,讪讪地笑了笑:“瞧我,一说起话来就没个完,倒是耽误你们事了。好好好,那你们快去吧,有空常来走动啊。”
萧景渊微微颔首,便牵着沈霜宁的手走了。
“你昨晚说好的,今天会告诉我。”沈霜宁突然停了下来。
萧景渊迟疑了片刻,便摆手让身后的下人都退下。
“倘若我不再是身份尊贵的世子,你可还愿意嫁给我?”
第167章 不是萧家血脉
“你说什么呢?”沈霜宁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我都已经嫁给你了。”
“我是说曾经。”萧景渊说道,“倘若上一世,我并非燕王府世子,你可还愿意嫁与我?”
沈霜宁本想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可看着他的眼睛,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答道:“你长得好看,而当初的我很傻,你便是平民,我也乐意嫁,可换做现在,那就不同了。”
“是,现在宁宁变聪明了。”萧景渊笑了笑。
沈霜宁心想,栽过一次大跟头,总不能还一直傻下去?且这不该叫作聪明,而是清醒了。
沈霜宁不与他掰扯这些没意义的,直言道:“你这个假设,究竟是何意?世子不妨说清楚些。”
萧景渊也不拐弯子了,直说道:“我并非燕王亲生。”
“这怎么可能?”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愕然道。
尽管方才他提出那个假设时,沈霜宁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可当对方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沈霜宁还是忍不住震惊。
萧景渊的视线却透过王府层叠的琉璃瓦,望向远处的天际,淡淡道:“曾经有人这么告诉我时,我与你的反应差不多。”
“后来我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又亲自去问了母妃,这才不得不相信。”萧景渊语气平静,“我并非萧家血脉。”
沈霜宁震惊得无以复加,下意识道:“你不是萧家血脉,那你是谁?”
萧景渊眼底划过一抹暗芒,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燕王曾有一个儿子,名萧泽,幼年早夭,我是他抱回王府的。”
王妃早年随燕王在军营时生过一个儿子,因早产体弱,被送回京城调养,却在半路染了急病夭折。
那时知道萧泽存在的,只有几个最亲近的老部将,连王府的下人都极少知晓。
萧泽死后,王妃伤心欲绝,一蹶不振,直到燕王抱了一个年岁相近的男婴回去……
谁能想到萧景渊竟是燕王抱养的?毕竟他与燕王那般相像。
一样骁勇善战,一样的智勇无双,甚至青出于蓝。更重要的是,燕王夫妇待他视若己出,早早便立他为世子,将他当作唯一的继承人培养,这哪里是寻常养子能得的待遇?
沈霜宁想了想,主动去拉他的手,开解道:“无论如何,王爷和王妃都待你很好,不是么?他们教你读书习武,为你铺平前路,这份养恩重如泰山,合该心存感激。
“你既已是燕王世子,这二十多年的情分与名分摆在这儿,将来自然要继承王府,没人能改变的。”
从沈霜宁的角度看,血缘固然重要,可二十多年的相伴早已胜过一切,萧泽已是过往云烟,萧景渊才是燕王府唯一的世子,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可沈霜宁并不知,从萧景渊知道萧泽的存在之后,他和王妃的隔阂就已经存在了。
当花厅里的客人皆散去后,王妃身边只剩燕王。
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低下头,慢慢捂住自己的脸。
哽咽道:“王爷,阿渊他……他终究是怨我的。”
燕王沉默地递过一方锦帕,看着妻子肩头微微耸动,眼底也染上几分复杂的怅然。
当年燕王将男婴抱回来时,边关战事正紧,他匆匆就回了北境驻守,留袁氏在丧子之痛里,被迫接纳这个替代阿泽的孩子。
那时的袁氏,心里只装得下阿泽,哪里容得下另一个孩子?
她无法接受自己儿子死后,却要被迫养别人的孩子,对外还要说是自己亲生的。而亲生儿子的牌位,却要藏起来,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
所以萧景渊幼年在她膝下,过得并不好。
她对他严厉得近乎苛刻。学文时稍有错漏便罚抄书卷到深夜,习武时动作稍慢便会被她用戒尺抽手心。
明明他已做得远超同龄孩童,她却吝啬给予半分夸赞,连一个温和的眼神都极少有。
更多时候,她都不愿看见这个孩子。
可孩子懂什么?孩子的天性就是想黏着母亲,需要母亲的关怀。
萧景渊自幼性子偏冷,不爱讲话,谁都不亲,唯独爱找他这个“母妃”。可她一看见他便心里生厌,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便冷着脸让奶娘把他带走。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真是过分。
最让她悔断肠的,是一年寒冬,大过年的夜里,他不小心碰倒了长明灯,王妃大怒,一气之下说了狠话。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她将他赶了出去,也赶走了所有的下人,狠狠摔上房门。
“母妃,我错了,阿渊知错了!阿渊不走!”萧景渊在外面哭着拍门认错,“您理理我好不好......”
那声音从急切到沙哑,再到断断续续的呜咽,最后渐渐被风雪吞没。
她以为他被奶娘抱走了,也没有开门确认,直到第二天,袁振峰的怒骂声从院子里传来:
“袁潇潇,你不喜欢他便送去军营!难道非要把他活活冻死,才对得起你那**的儿子吗?!”
袁振峰骂完就把孩子带走了,她连看都没来及看上一眼。
她后来才知道,那孩子独自在雪天里跪了一夜。
他记着往日犯错的惩罚,以为跪够时辰就能得到原谅,就那样在漫天风雪里,跪在佛堂门外,从天黑等到天亮。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等她终于悔悟,想对他好一点时,萧景渊已经不再亲近她了。后来他又去了军营,一走便是十多年。
辗转南北,回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她总是从外人口中得知他的消息,看他变得越来越优秀,也越来越疏离。
萧景渊行冠礼时的重要时刻,她也未能亲眼见证,心里遗憾得不行。
所以这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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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召回京,她总想着只要他高兴,她怎么都依着他,他喜欢哪家的姑娘,哪怕是平民,亦或是个男子,她都绝不反对。
只要他能留在府里,只要他能高兴。本以为日子终于在往好的方向走,可他终究还是知道了真相……
“原来母妃从前喊我‘阿泽’,不是喊错了,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啊。母妃早告诉我,不就好了么?教我像个傻子一样,白白期待什么母爱。”
他说这话时,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也罢,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从今往后,我依旧尊您一声母妃,好好孝敬您,做燕王府世子该做的事。”
萧景渊顿了顿,冷淡道:“但除此之外,我的事,母妃就别管了。这世子之位,我并不在乎。”
如今回想起来,他那平静的笑意,那波澜不惊的语气,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她心痛。
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慢慢割着。
“王爷,都怨我,是我不好……”袁氏攥着锦帕,泪水打湿了半块帕子,声音里满是悔恨。
“倘若我从一开始就对他好一点,像寻常母子那样疼他护他,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他也不会……不会对我这般疏离了……”
燕王叹了口气,他无法责怪妻子,因为这件事他也有不周到的地方。
抬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抚:“我也有错。”
当年他走得急,没来及体察妻子的情绪,就匆匆动身去了北境,将那孩子留给她抚养,想必她心里是极难受的。
他原以为只要给孩子衣食无忧的生活,让他在王府安稳长大便好,却没想到会伤了两人的心。
燕王自然是将萧景渊视如己出,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的,可若是让他在萧景渊和妻子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妻子这边。
“隔阂已经生了,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化开的。”
燕王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低沉下来,“事已至此,就由着他去吧。你也别太过忧心,我了解阿渊,即便知道了身世,也绝不会对萧家、对王府做出不利的事。”
袁氏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他一直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从未真正惹过祸,哪怕我对他那般刻薄,他也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我一句不是……”
越是这样想,心里的悔恨就越重。
燕王沉默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瞧着,阿渊对宁宁那孩子很是上心。”
“宁宁那丫头瞧着也是个明事理、好说话的,你往后不妨多对她好些,多疼疼儿媳,阿渊见了,心里或许能舒坦些。”
王妃闻言,眼睛一亮。
是啊,阿渊如今最在意的便是沈霜宁,若是她待沈霜宁如亲女般疼爱,让宁宁在他耳边多说说好话,也许能让化解母子间的隔阂呢?
第168章 太子妃有请
萧景渊带着沈霜宁在王府里随意逛了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心里的阴霾也因身旁的女子消散了不少。
他心想,倘若这里没有沈霜宁,这偌大的燕王府,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虽说沈霜宁对燕王府的景致早已熟悉,可像现在这般跟他手牵手在王府里闲逛,却是头一回。
萧景渊牵着她的手,手心都生汗了也不肯松开。
走了一会儿,他问道:“累不累?”
沈霜宁看了他一眼,道:“有点。”
萧景渊道:“我抱你回去。”
沈霜宁立马拒绝:“少来这套!”
萧景渊知道她脸皮薄,故意逗她,见她瞪了自己一眼,便忍不住笑。
王府的下人看在眼里,都觉得这般模样的世子稀奇得很,这还是他们那个冷淡的世子爷吗?
像是冷冰冰的神祗突然有了烟火气,瞧着更真实了些。
众人都看得出来,世子爱极了世子妃。
沈霜宁脸皮薄,实在受不了这大庭广众下的亲昵,半拉半拽地拖着他往寝居走。
再不回去,这人怕是要拉着她上大街去了!
她可不想被人当猴看。
萧景渊任由她拽着,脚步却故意放慢,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低笑。
换作从前,他定然不屑于这般黏人,觉得儿女情长太过矫情,可如今方才知晓,以前的自己真装。
眼下别说是被她拉着走,就是她瞪他几眼、嗔怪几句,他心里都甜丝丝的。
倘若萧世子身后有条尾巴,这会儿该狂甩起来了。
到了寝居外,萧景渊还是不顾沈霜宁的反对,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进去。
院子里的下人们看着世子和世子妃一同回来,都识趣地低下了头。
待两人走远了些,才敢抬起头来低声议论。
“没想到世子成婚后,竟是这般模样,真是太令人意外了。”一名丫鬟说着,眼里忍不住流露出羡慕。
毕竟上位者为爱低头,那是话本中才有的事。
另一名丫鬟说道:“世子妃那般貌美,我若是男子,我做梦都会笑醒呢,世子那么爱,也很正常啦。”
“世子妃跟世子真是一对璧人。”
正说着,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男人刚成婚都这样,等新鲜劲过去了,甭管妻子多美,都会腻了的。尤其是像世子这般有地位的,往后定是三妻四妾。”
两人转头一瞧,泼冷水的人正是彩蝶。
“我瞧着,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丫鬟反驳道。
府里谁不知道,世子爷从前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对女色向来清淡得很。
彩蝶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你们且等瞧着吧,等世子妃有了身子,世子定会耐不住寂寞。”
跟她同屋的丫鬟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彩蝶,你不要命啦!你这话要是被世子妃听见了,往后可别想在这王府里干活了。”
彩蝶不以为意地拿开她的手,理了理衣袖:“用不着你提醒,我自有分寸。”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自己是王妃早年派到世子院中的人,沈霜宁刚嫁进来,根基未稳,又素来瞧着温顺,怎敢轻易动王妃身边出来的人?
这般想着,彩蝶愈发没了顾忌,特意抬手整了整头上的簪子,扬起一抹笑容来:“而且,世子妃人好着呢,她还让我进去伺候茶水呢。不跟你们说了,我要进去忙活了。”
说罢便提着裙摆,扭着那腰肢进了世子寝居。
两名丫鬟见状,撇了撇嘴,各自散开。
不多时,静玄居传膳,小厨房端上来的几道菜,皆是沈霜宁平日里爱吃的。
彩蝶立在一旁殷勤地布起菜来,只是她的目光一个劲地往萧景渊身上瞟,夹菜时专挑好的往他碗里送,鱼肉最嫩的部位都进了世子爷碗里。
至于沈霜宁,她则象征性夹了一筷子青菜和肥肉。
萧景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会不会布菜?”
彩蝶顿时惶恐道:“世子爷恕罪,奴婢只是想着,世子爷平日辛苦些,该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萧景渊懒得听她解释,冷声道:“出去,往后不必在静玄居伺候。”
萧景渊平日不曾苛责过下人,可这般严肃的语气,已经是很严重了。
彩蝶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只是布菜时偏心了些,竟然就要被赶出院子!
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糊涂!求世子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她求助性地望向了沈霜宁,希望这位好说话的世子妃能替她求求情。
然而她想错了。
沈霜宁端着自己的汤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略带嫌弃的将碗里的肥肉夹了出去。
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萧景渊冷眼看着彩蝶:“别让我说第二遍。”
彩蝶就这么被赶出了静玄居,院里的下人见状,大气都不敢喘,也都明白了这静玄居到底该看谁的眼色。
彩蝶走后,萧景渊亲自接过了布菜的活。
他将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碗里,语气不容置疑:“不严惩不足以立规矩。往后这静玄居,乃至整个王府,谁要是敢怠慢你,或是心怀鬼胎,都是这个下场。”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宁宁,在我这里,你不必受任何人的气。”
沈霜宁含笑应了声“好”。
她并未将彩蝶放在眼里,不过是为了借萧景渊之手,给院里的下人立规矩罢了。
毕竟她这个世子妃初来乍到,她说上百句,也抵不过世子一句话,他的态度摆在这,让那些下人瞧见了,她也能省心许多。
再者,王妃嘴上虽说让她随便处置那几个丫鬟,可真要由她亲手发落了旧人,难免落人口实,说她刚进门就苛待旧仆,惹得王妃心里不痛快。
如今借萧景渊之口处置了彩蝶,既立了威,又没直接驳了王妃的颜面,两全其美。
重活一世,沈霜宁处事要“圆滑”了许多。不必事事硬碰硬,借势而为,方能自在些。
......
彩蝶被赶出静玄居后,还不甘心,她想着王妃从前还挺满意自己的,于是找机会到了王妃跟前哭诉。
她避重就轻,只字不提自己布菜时怠慢世子妃的错处,只说是布菜时不合沈霜宁心意,她就要逼世子赶走自己。
王妃听完她说完,便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搁。
彩蝶见状,心下一喜,于是趁热打铁,哭道:“世子妃年纪轻轻,心思就这般重,连王妃您派去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世子还如此纵容她……”
“够了!”王妃怒喝道。
彩蝶吓了一跳,以为王妃要为自己做主,谁知王妃却冷冷地看着她:“你当我是老糊涂了?敢在我面前颠倒黑白?”
彩蝶嘴唇哆嗦着,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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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了神。
彩蝶并不知,在她来之前,跟她同屋的丫鬟就来跟王妃报信了。
彩蝶背地里嚼舌根,还有如何怠慢沈霜宁的,王妃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王妃最看不惯王府里有这种不干不净的人,更容不得谁在背后破坏儿子儿媳的感情。
她缓缓起身,一脸威严:“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发去偏远的庄子上做苦力,再也不许回王府!”
彩蝶直接吓傻了,连求饶都忘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仅没借到王妃的势,反倒引火烧身,落得如此重罚。
燕王府素来规矩森严,却也久无这般严厉的处置,彩蝶的哭声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下人的心头上。
这下所有人知道,怠慢谁都不能怠慢了沈霜宁,否则下场会很惨。那些暗地藏了坏心的人,也都歇了心思。
消息传到静玄居时,彩蝶早已被押出王府,没了人影。
沈霜宁有些惊讶,她猜到彩蝶会打小报告,却没想到王妃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处置对方。
但转念一想,便明白王妃多半也是为了萧景渊。
阿蘅一边给沈霜宁整理衣裙,一边说道:“连王妃都这般维护您,往后这燕王府里,再没人敢怠慢您半分了。”
沈霜宁笑了笑,没说什么。
正说着,外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萧景渊推门而入。
他今日换了身天青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祥云,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俊朗。
目光落在沈霜宁身上时,眼底瞬间漾起温柔的笑意,开口问道:“换好衣裳了么?”
今日是成婚第三日,正是回门的日子。
沈霜宁见他进来,便从梳妆台前起了身:“好了。”
她身上的藕荷色衣裙是萧景渊特意让人赶制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裙摆绣着细碎的珍珠白海棠花,清雅中透着温婉,很衬她的肤色。
除了这一套,萧景渊还准备了很多新的衣裳,光是这个季节能穿的,就多得让她数不过来。
萧景渊走上前,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他顺势伸出手,轻轻揽过她的腰肢,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我的宁宁真好看,不过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沈霜宁连忙打住:“别闹,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萧景渊还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道:“好,那就回来再闹。”
沈霜宁横了他一眼:“你正常点。”
萧景渊没觉得有何不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在你面前,何须装模作样?”
他是愈发体会到跟她亲近的乐趣,说是食髓知味也不为过。
萧景渊办事向来周到妥帖,回门这等重要的日子,更是半点差错都挑不出。
两人从国公府出来时,已是傍晚,暮色西沉。
沈霜宁抬眼时,看见燕王府的马车旁,多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车身描金绘彩,车轮上刻着暗纹,一看便知是宫里的规制。
沈霜宁也没听说国公府今日有贵客来访,正疑惑间,便见一名身着青色宫装的女子从那辆马车上下来。
恭恭敬敬对二人行了一礼:“见过世子爷,世子妃。”
萧景渊目光微凝,只一眼便认出对方腰间的宫牌样式,开口道:“东宫来的?”
宫女道:“回世子爷,奴婢是东宫的侍墨宫女。今日特来,是奉了太子妃的旨意,请世子妃移步云霄楼一叙。”
第169章 太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太子妃公孙毓素来身子孱弱,常年深居东宫调养,极少出来见外客。是以当对方说太子妃约她在云霄楼相见时,沈霜宁多少是有些惊讶的。
太子妃为人很好,是沈霜宁见过最温柔有智慧的女君。
当初也是太子妃冒着风险提醒她谢延有问题,单凭这份恩情,就足够沈霜宁感激一辈子。
或许是知晓太子妃前世命短,红颜薄命令人扼腕,她心里对这位女君总生出几分怜惜。
沈霜宁看了萧景渊一眼,后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萧景渊道:“坐我们的马车,我送你过去。”
前来传话的宫女见状,并未多言,只恭敬做了个“请”的姿势。
东宫马车在前,燕王府马车在后,缓缓行驶在渐入夜色的大街上。
马车里,萧景渊问道:“你与那位太子妃,关系很好?”
沈霜宁温声道:“算不上深交,只能说比较投缘吧,太子妃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希望她能长命百岁。”
萧景渊自然知晓那位太子妃前世的结局。
倘若没记错,太子妃是在明年雪尽春来的时节故去的。
而太子......
萧景渊眉头微微蹙起。
公孙毓死后,太子便像失了魂魄一般,对朝政、对皇位都没了半分兴趣,成日待在东宫里莳花弄草,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据说公孙毓生前就喜欢跟花草作伴。
也正因那般太子不作为,后来瑞王从封地回京,才会毫无还手之力,被对方借着“辅政”的名义步步紧逼,朝堂势力被打压得七零八落,连东宫的护卫都被削减了大半,形同虚设。
后来更是被皇后软禁,待在东宫等死。
彼时的萧景渊,对这位太子是很看不上眼的。
贵为一国储君,肩负着江山社稷的重任,却因一个女子的离世便彻底颓丧沉沦,这样的人,如何能当皇帝?
太子的软弱,不仅毁了自己,更间接助长了瑞王与皇后的气焰,让朝堂陷入更深的混乱,萧景渊一边应付瑞王,一边还得收拾他的烂摊子。
倘若他不是太子,萧景渊早就一刀斩了那个废物。
可后来,沈霜宁也没了......
他便有些理解太子了。
失去她,世间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马车轻轻颠簸了一下,萧景渊收回了思绪。
他转过头,牢牢握紧了沈霜宁的手,感受到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这才感到几分踏实。
他会用两年的时间,努力做好一个丈夫。
不多时,马车停在云霄楼外。
太子妃看到两人一同出现,倒也并不意外,坐在椅子上笑道:“世子不介意我霸占世子妃一会儿吧?”
萧景渊目光掠过雅间内的陈设,确认并无异样,才看向太子妃,语气平淡却透着分寸:“你们聊。我在楼下等你。”
最后一句,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沈霜宁身上,声音放轻了些许。
沈霜宁微微颔首。
萧景渊离开后,太子妃请沈霜宁坐下,笑着打趣了一句:“早听说萧世子成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他对你这般上心,连分开片刻都不放心的样子,我算是真信了。”
沈霜宁素来不太关注这些无关的事,是以并不知晓,她和萧景渊大婚的事,在市井乃至贵族圈子里传得多火热。
毕竟萧景渊当初可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自带无数话题,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早些年,京中世家的小姐们私下里最爱打赌的,便是这位冷面世子将来会娶哪家的姑娘。
那时不少人押注在宋惜枝身上,后来直到她嫁去了东宫,这个持续了数年的赌注才重新洗牌,众人又开始猜测新的人选,却无论如何也没往荣国公府的方向想。
谁也没想到他会娶沈霜宁,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在萧景渊大婚当日,不死心的小姐们还偷偷跑去看,结果就看到萧景渊亲自抱着新娘子上了花轿......
又一打听,知道了更多的细节。一来二去,两人的事就传得到处都是,连太子妃都听说了。
她真的很羡慕很羡慕。
“那日你大婚,我本想亲自去恭贺的,可是旧疾复发,实在下不来床,倒是可惜了。”太子妃的嗓音细细柔柔的,透着几分虚弱之感。
她似乎又瘦了许多。
沈霜宁忙说道:“太子妃保重身体要紧,心意到了便好,不必挂怀这些俗礼。”
看着眼前人面色苍白的模样,沈霜宁不禁担忧:“您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宫里好好歇息?”
太子妃微微垂下眼:“宫里闷得慌,我不喜欢。”
沈霜宁闻言,也明白其中缘由,一时沉默下来。
太子妃看着她,轻笑道:“我今日就想出来走走,想找人陪我说说话,可思来想去,竟没有什么朋友倾诉,于是就想到了你,不会耽搁你太久的。”
今日其实是太子妃的生辰。
往年是在府里过,后来是太子陪她。一个从不喜欢过生辰的人,曾对她说:往后每年生辰,孤都陪你,你定要长命百岁。
可今年,宋良娣身子不适,太子就陪她去了寺庙祈福。
她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待着,实觉得没什么意思。
“您有什么心事,尽管跟我说。”沈霜宁耐心道,“别闷在心里,积郁久了伤身子。”
太子妃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霜宁道:“可是因为太子殿下?”
太子妃咬了咬唇,抬眸看着沈霜宁,眼眶泛红:“我是不是太计较了?他是太子,身边本就不可能只有我一人,何况,那是他求而不得、心心念念才娶回来的人,我怎可能比得上她......”
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委屈,她低下头,一滴的眼泪就砸在衣裙上,肩膀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脆弱得让人心疼。
沈霜宁见状,立刻起身坐到了她身边,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太子妃靠在她肩头,压抑多日的泪水终于决堤。
沈霜宁什么也没说,就静静陪着她。
好一会儿,太子妃才渐渐止住哭声,接过沈霜宁递来的帕子,苦笑道:“让你看笑话了,这般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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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霜宁却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太子妃茫然地眨了眨眼:“去哪?”
沈霜宁狡黠一笑:“跟我来就是。”
不多时,沈霜宁带着她出了云霄楼。
两人穿过云霄楼前的热闹街市。
刚拐过一个拐角,便听到前方传来清脆的“砰砰”声,夹杂着摊主低低的吆喝:“来咯来咯!十文钱砸三回,把晦气都砸出去咯——”
太子妃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路边摆着个简易小摊,摊主支着个半人高的木架,架上摆着几十只粗瓷碗,而对面的墙根下早已堆了厚厚一层碎瓷片,显然生意极好。
此时正有个穿着青布短打的汉子站在摊前,拿起一只碗,对着墙根狠狠砸过去——
“砰!”一声脆响炸开,瓷碗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溅落在地。
那汉子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爽快地付了钱,脚步轻快地转身走了。
“这是……”太子妃看得微微发怔。
她自小在深宅大院长大,见惯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从未见过这般“粗犷”的营生,更不懂砸个碗有什么可高兴的。
沈霜宁却拉着她走到摊前,随手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对那摊主说道:“剩下的,我都包了。”
摊主正弯腰收拾东西,闻言立马抬头看向来人,登时一愣。
居然是两位姑娘。
其中一人轻纱遮面看不清容貌,可通身气质不凡。另一位眉眼明媚,肌肤胜雪,漂亮得过分。
再定睛一看,桌上白花花的银子。老娘诶,这是要发了!
摊主不敢怠慢,用衣袖擦了擦手,立刻殷勤地递上瓷碗:“姑娘请!您尽管砸,不够我再给您搬!”
戴帷帽的是太子妃,她看着摊主递过来的瓷碗,没有动,却并非嫌弃,只是有些拘束,不知所措地看向沈霜宁。
沈霜宁一把接过来,转身对着墙根,手臂扬起。
只见那只粗瓷碗带着风声飞出去,砸在墙壁上。
太子妃瞪大眼睛,有些看傻了。
沈霜宁拍了拍手,转身将一只瓷碗递给她,说道:“以往我不高兴时,就来这砸上一通,心里就痛快了。你试试。”
“有这么神奇么?”太子妃迟疑地接过来。
正准备砸出去时,沈霜宁又叮嘱了一句:“砸出去时,要在心里默念讨厌的人,才会管用哦。”
太子妃一愣,不是很懂:“那我该默念什么?”
“比如……”沈霜宁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太子殿下真不是个好东西!”
太子妃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又不知道。”
太子妃抿了抿唇:“有道理。”
她在心中默念了句什么,随即将手里的碗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碎了。
太子妃眨了眨眼,随着那瓷碗碎裂,仿佛积压在心里的怨念,也有了发泄的出口。
她看向沈霜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还可以再砸一个吗?”
第170章 一定要长命百岁
“当然可以!”沈霜宁道,“这些都是你的,你想砸多少,就砸多少。”
太子妃用力点点头,紧接着,她又拿起一个瓷碗,再一次丢出去。
一个,两个,三个……太子妃越来越起劲,砸烂了不知多少个瓷碗。
渐渐的,那双乌黑的眼睛仿佛有了光彩,整个人也多了几分生气。
摊主把剩下的存货都搬了出来,忍不住腹诽,这高门大户出身的小姐,竟也有这么多烦恼么?
沈霜宁就这么坐在一旁陪着她。
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事,沈霜宁所知不多,只知道公孙毓故去后,太子过得并不好。
这么一想,前世的太子对这位发妻还是有感情的。
而这一世他娶回了白月光,有真正的心上人日日陪伴在身侧,兴许太子早已忘了旧人,对太子妃也没有感情了吧。
沈霜宁的目光落在太子妃身上,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个宝藏之地还是好友苏冉带她来的,上辈子她对萧景渊不满时,偷偷来过几回,也算是老主顾了。
萧景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给她添了件披风。
“夜里寒气重,别着凉了。”
也不问她为何会知晓这种地方。
沈霜宁知道他一直在附近,见他过来也不意外,既然他什么都不问,她自然也懒得解释。
故地重游,沈霜宁倒是没什么感想,萧景渊就没那么好受了。
沈霜宁为何会来这种地方,并不难猜。
“宁宁来过这个几次?”他问。
“记不清了。”
“是因为我么?”
沈霜宁看了他一眼,一脸坦然道:“大部分是。”
萧景渊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沈霜宁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她以为,他在恼自己背地里来这儿骂他的时候,萧景渊用很轻的语气说了声“对不起”。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萧景渊就总在对她道歉了。
沈霜宁有时候看着如今的他,很难将他跟前世的夫君联系在一起。毕竟前世的萧景渊实在太孤傲了,是断不会向人低头的。
“我说过了,不必为从前的事向我道歉。”沈霜宁说道。
上辈子她为救他,身中寒毒,最后毒发死在了燕王府。而这一世,他也救了她几回,在她心里,算是扯平了。
“那次回京,我确实带宋惜枝回来了,不过那只是一场交易。”萧景渊主动解释。
“她手里有一味药材,正好是我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是能化解你体内寒毒的解药。我护送她回京,她给我药材,仅此而已。”
沈霜宁看向他,有些愕然。
萧景渊也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那时她身份特殊,因为一些原因,我隐瞒了她的行踪,然而身边出了内鬼,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有人编造了谣言,蒙蔽视听。朝堂上听到的,是燕王府世子挟持宸王遗孀,借此拿捏宸王的旧部,意图谋反作乱。”
“而传到燕王府里的,也就是你和母妃听见的,则是我要娶她。”萧景渊苦笑,“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彼时萧景渊跟瑞王斗得正狠,那些污蔑燕王府谋反的言论,正是瑞王散播出去的。
谋反罪一旦坐实,整个燕王府都要完蛋,萧景渊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专心应付。
而他并不知,与此同时,传到他后院的谣言,竟是另一个版本。
萧景渊缓缓攥紧双拳,沉声道:“我也是之后才查出来,宋惜枝早已跟瑞王勾结,而背后的主谋,正是谢延。”
与其说萧景渊在跟瑞王斗法,不如说是在跟他后背的谢延斗。
可两人斗到最后,却是两败俱伤,便宜了瑞王和皇后。
沈霜宁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嗡嗡的,听他解释完,这才知道前世的自己,竟也是被算计的一环!
萧景渊道:“我知道,你不愿提上辈子的事,可我不愿你一直误解我。哪怕能让你对我的看法有一点点的改变,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霜宁心中复杂,也不禁动容,正要说些什么时,太子妃砸碎了最后一只碗,朝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沈霜宁飞快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意。
太子妃直接忽视了萧景渊,一把抱住了沈霜宁:“来找你,真是太正确了。我心情好多了!”
“谢谢你,我今天很高兴。”太子妃发自内心地说道,“要是我能随时见到你,就好了。”
沈霜宁并不知,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回抱住这个单薄瘦削的身子:“殿下往后若觉得无聊,可随时来王府找我,或是我去陪殿下。”
太子妃弯了弯眼睛,笑道:“好呀!”
太子妃松开沈霜宁,看向了立在一旁的男人,正色道:“我虽不知宁宁以前为何会来这种地方,不过,世子今后可不能让她再来这里了。”
萧景渊看了沈霜宁一眼,才道:“那是自然。”
时辰不早了,太子妃不能在外逗留太久,该回东宫了。
“每次见到你,我总是很开心,真有点舍不得走了呢。”太子妃说道,“不过我再霸占你,某人怕是要有意见了。”
沈霜宁目送她上了马车。
忽然想起了什么,及时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那位医术很好的女大夫?她回乡探亲回来了,殿下何时得空?你答应过我,会好好治病的。”
太子妃停在车辕上,想了想,将腰牌取下递给她,目光温柔:“你明日带她来东宫吧。”
沈霜宁接过腰牌,心里松了口气,而后仰起头,语气带了几分郑重:“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太子妃一愣,随即温柔地笑了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东宫的车驾渐渐行远了。
萧景渊扶她上了马车,随后帮她捏了捏肩:“累了吧。”
“有点。”
沈霜宁顿了顿,想起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突然想知道自己死后,都发生了什么。
可车夫就在外面,这里并不是说私密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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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渊忽然道:“瑞**日便会抵达京城,江亭县的案子是裴执在查,我不是很放心他,我得去盯着,就不能陪你去东宫了,你万事小心。”
沈霜宁闻言,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可以自己去。这次有可能扳倒瑞王吗?”
提起此人,沈霜宁眼底划过一抹浓烈的恨意。
不但是因为此人前世对她做的那些事。还有这一世,**表姐一家的疯僧黄飞,也是他的人。
这么大的事,瑞王不可能不知道,倘若没有他的默许,他手底下的人不敢这么做。
“要彻底扳倒他,并不容易。”萧景渊冷厉道:“不过你放心,我定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
东宫。
翟羽独自在寝殿等了很久,直到那碗长寿面凉透了,也没见到太子妃的身影。
他听完下属回禀,说太子妃出宫去见了沈霜宁,两人在街市里游玩。
翟羽额角青筋直跳,压抑着怒火,他提前从寺庙赶回来,只为给她过生辰,她却跑了。
显得他像个傻子。
“看来,她并不需要孤陪她过什么生辰了。”
翟羽一只手搭在膝上,缓缓攥紧,掌心里是为太子妃求来的平安福。
他闭了闭眼,忽然扬声:“来人!”
“把这碗面倒了,拿去喂狗。”
宫人战战兢兢进来,端走了那碗面,匆匆退出去。
翟羽独自坐了片刻,随即吩咐道:“去看宋良娣睡了没有,没有就让她过来。”
宋惜枝刚睡下,一听太子找她,就知道太子妃还没回来。
她无奈起身,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寝衣就去了太子寝殿。
男人这种时候找女人,无外乎就为了那点事。
以往太子纵然宠幸她,也只会去她的偏殿过夜,从不会在这曾属于太子妃的寝殿召见她。
宋惜枝身边的人觉得这是好事,宋惜枝却不那么认为,她看得明白,太子这是在跟太子妃赌气,不是因为有多喜爱她。
太子心里是有那个女人的,可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宋惜枝看破不说破,毕竟让太子认清自己的心这件事,对她可没有任何好处。
东宫寝殿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翟羽紧绷的侧脸。
宋惜枝莲步轻移,在他两腿间缓缓屈膝跪下,伸出一双柔夷,慢慢解开了他的腰封。
翟羽垂眸凝望她,目光沉沉的,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太子妃回来时,听宫人说太子殿下已经回了,还在特意在寝殿等她。
她又惊又喜,连忙提着裙摆赶了过去,果真看见寝殿亮着灯。
兴许是外出回来,心情好多了,她一时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到了门口,直接推开门,轻快地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我……”
话音戛然而止。
她望着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
翟羽转眸看向不远处的身影,语气里满是被打扰的不悦,低喝道:“滚出去!”
第171章 小产
公孙毓脸色苍白,泪水夺眶而出,没有动。
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问道:“她为何在这里?”
太子听见声音,这才看清进来的是她。
一时间,所有的**仿佛都被冷水浇透了个干净,凤眸里闪过心虚和慌乱。
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这抹心虚很快又被怒意取代,似乎她不该这么质问他。
翟羽直起上半身,一手扯过锦被,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空气静默了一瞬。
公孙毓的目光落在他身下的女子身上,隐约可见看那白皙的肌肤上,满是暧昧的红痕,一时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但紧接着,腹下传来一阵绞痛。
公孙毓手捂着腹部,脸色愈发惨白,她从唇齿中挤出颤抖的音调,狼狈道:“……我这就走。”
说罢便要转身逃离,可才走到门口,便吐出了一口血,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是宫人的惊呼:“太子妃!!”
原本已经收回目光的翟羽复又抬起了头,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阿毓!!”
顾不上衣衫不整,翟羽直接推开了宋良娣,连忙跳下床奔过去,将倒地的女子翻过来。
这一看,才发现她吐了血。
殷红的血在灯火映照下格外刺眼,也显得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翟羽的手都抖了抖,话都说不出来,只本能地伸手,欲将她抱起来。
然而,正当他手臂穿过她两条腿时,竟摸到了一股温热又粘稠的液体,是从她身下流出来的,浸透了她的衣裙。
翟羽呼吸都停了片刻。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刚要站起来的动作,被这个可怕的念头惊得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回去。
他喃喃道:“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太医说过,她不易受孕的。
门外是浓重的夜色,翟羽抱着怀中的女子,跪坐在宫门,神情慌乱无比,像个迷失在深林的孩童,大喊道:
“传太医,快传太医!”
-
翌日一早,沈霜宁手持太子妃给的腰牌入了宫。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
旁边跟着一个拎着药箱的年轻女子,面目清秀,一身杭绸衣裙,穿得很是讲究。正是慕渔。
到了东宫门前,慕云开口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也不是神医,宫里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都没办法,我也未必能行,世子妃莫要抱有太大期望。”
她这话并非谦虚。
领她入行的师父原是个走街串巷的兽医,她最开始拎着药箱跑的是猪圈马棚,治的是猪瘟马疾。
后来北境战事吃紧,她跟着逃难的人群混入军营,恰逢军马染上软脚病,军医束手无策之际,她给治好了。因此立了大功一件,这才留在了军营里混吃混喝。
军医是稀缺资源,慕渔在军营里什么都治,偶尔出去赚点外快。虽从未失手,却总觉得自己是“野路子”,算不得正经大夫。
跟宫里的御医比,那就更加上不得台面了。
所以,当得知沈霜宁要她来给太子妃看病时,慕渔是很心虚的。不过世子爷让她来,她就只好听从命令了,况且那诊金是真的多。
慕渔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沈霜宁闻言,便道:“慕姑娘放心,你只管尽心看诊。若是真没办法,也没人会怪你,不必有负担。”
慕渔笑了笑,带着一丝讨好:“您还是跟青云他们一样,唤我小渔就好了。”
不多时,引路的太监将她们带到太子妃歇息的偏殿。
沈霜宁倒是没想到,竟会在门外看见太子。
此刻那殿门分明是敞开的,翟羽却像是不敢迈进去般,在门外踌躇不定。
似乎在走神,就连有外人来了,他也没有及时发现。
直到沈霜宁到他面前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翟羽才略微迟钝地回过神。
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随即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沈霜宁向他简单陈述是来给太子妃治病的。
翟羽这才看到她身后那所谓的大夫,一对长眉皱得更深,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委婉的拒绝道:“太子妃这边有太医看顾,你就不必费心了,她眼下身子虚弱,不便见客,你还是请回吧。”
沈霜宁自是不肯走的,执拗道:“我与太子妃约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来这里**屁事。
太子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善。
慕渔躲在沈霜宁身后,一句话不敢说。
僵持了片刻,殿内走来一名眼熟的宫女,是上次去国公府门前请她的宫女。
宫女目光径直越过了太子,落在了一旁穿雾蓝衣裙的女子身上,眸光微亮,先屈膝行了一礼,才道:“太子妃等候您多时了,世子妃还请进来。”
想来是公孙毓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她来了。
面前这位东宫之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沈霜宁看了眼还挡在前面的太子,礼貌而疏离地道:“借过。”
翟羽有些气短。
到底是忌惮沈霜宁如今有了个燕王世子妃的身份,翟羽忍下不悦,侧身让开。
沈霜宁目不斜视,这便带着慕渔进去了。
翟羽刚抬脚,也想进去,然而脚尖刚碰到门槛,那宫女已眼疾手快地搭上了殿门,又飞快道:
“殿下恕罪,外头风凉,太子妃刚醒,身子虚得很,吹不得半点冷风。奴婢这就把门关上,免得过了寒气。”
翟羽伸在半空的脚僵住了,只好讪讪地收回来。他不敢进去。
随即,“砰”的一声轻响,殿门被宫女从里面严严实实地关上,将他隔绝在外。
-
一踏入内室,沈霜宁便觉一股沉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周窗户禁闭,显得有几分昏暗和憋闷。
角落的银炉里燃着安神的熏香,烟气袅袅缠绕,却压不住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淡淡的,却像针一样扎人。
沈霜宁抬眼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公孙毓穿着一身素白中衣,半倚在雕花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锦枕,明明是八月流火的天气,她身上却盖着厚厚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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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连往日里清亮的眼眸都失了神采,灰蒙蒙的,仿佛被老天抽走了躯体里最后一点生命力,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沈霜宁心底咯噔一声,忙快步过去:“怎么才过了一晚上,殿下就病得这般严重了?这怎么回事?”
一握她的手,凉得像冰,沈霜宁都惊了。
昨夜分别时,公孙毓分明还好好的,怎么隔了几个时辰,就变成这幅模样了?
沈霜宁想到了方才在外面踌躇的太子,语气不免沉了几分:“他又干什么了?”
不等公孙毓开口,一旁那年纪稍大的老嬷嬷便忍不住哽咽道:“太子妃小产了......”
“什么?”
沈霜宁脸色一变,目光落在公孙毓脸上,见她流着泪,一脸沉痛之色。
公孙毓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但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身子底子弱,打小就有内寒,葵水向来不准,两三个月不来都是常事。
太医早说过,她这体质是块贫瘠的土地,难有孕息;便是侥幸怀上了,也多半保不住,真到了临盆那日......怕是还会要了她的命。
她早就不盼着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可命运偏给她开了个玩笑。
这孩子悄无声息地来,又在最不堪的时刻,悄无声息地走了......公孙毓实难接受,心如刀割。
她无法原谅自己,更原谅不了太子。
在公孙毓的授意下,嬷嬷只说是太子跟太子妃昨晚吵了架,这才导致动了胎气。
沈霜宁却猜到,恐怕跟那住在东宫里的宋良娣脱不了干系。
当然,太子才是罪魁祸首。
沈霜宁忽然想起上辈子关于东宫的传言,说的便是太子妃小产过,但捕风捉影的事,外人也不知真假。
原来,竟是真的......
到底是公孙毓的伤心事,沈霜宁没有仔细问,让慕渔上前给她看诊。
因是女大夫,慕渔直接将手搭在了太子妃的腕间,众人见她脸色逐渐凝重,不由得屏息凝神。
半晌后,收回了手,说道:“脉息虚浮,气血大亏,这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啊。”
在场之人闻言,都变了脸色。
这位女大夫说的意思跟太医差不多,却比太医直截了当,一点也不委婉。
一时间,宫女嬷嬷们都压抑着哭声。
公孙毓神情却淡淡的,眼神极静,仿佛慕渔口中那个将死之人,与她无关似的。
她看向同样一脸难过的沈霜宁,却微微笑起来,声音轻而有力:“我打算同太子和离,成全他们,也放过自己。”
“这东宫,待着真的好没意思啊。”
沈霜宁骤然抬眼,望向公孙毓,心头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
上一世,她决定与萧景渊和离,是因为宋惜枝。
这一世,太子妃要与太子和离,竟也是因宋惜枝。
可嫁与皇室的女子,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跟太子和离,更是比登天还难,还不知会有多少阻力。
太子妃,要么被废,要么……死!
第172章 假死脱身
沈霜宁快速在脑中推算了公孙毓和离的可行性。
无论如何,得出的结果都是“否”。
公孙家历代为官,乃簪缨世家,在朝堂上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一直以来,在暗中为太子提供了不少助力。
而太子也为公孙家的巩固了权势,二者利益联结,谁都舍不得放弃对方。
太子需要公孙家的支持,就断不可能废太子妃;公孙家不愿开罪皇族,尤其对方还是极可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也断不可能答应公孙毓和离。
这是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公孙毓如此通透,她岂会想不明白?
和离,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奢望罢了。离不了,那就再也不见。
公孙毓闭上眼,流下两行清泪。
沈霜宁则看向窗外,仿佛在做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慕渔给太子妃施针时,是不准外人打搅的,其他人退出内室回避。
趁这个机会,沈霜宁低声问了嬷嬷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离开了太子妃的视线,嬷嬷这才敢说出来,一脸愤慨。
“昨日是太子妃的生辰,以往是太子陪着过,可那宋良娣身子不适,太子就带她去寺庙祈福了。太子妃伤心,就出宫散心去,回来时,才知道太子在等她过生辰。”
“可是当太子妃高高兴兴地去寝殿时,看到的却是太子跟宋良娣......”嬷嬷说到这儿,有些说不下去了,摇了摇头。
“以往太子从来不在寝殿召幸宋良娣,偏选在太子妃生辰这天,那不是在往她心上扎刀子吗?”
作为东宫之主,其实太子想在寝殿召幸谁都是他的自由。
可嬷嬷知道,在宋良娣没来之前,太子跟太子妃的感情还是挺不错的,东宫下人都看在眼里。
那座寝殿,可是他们夫妻俩的婚房啊。
嬷嬷都替太子妃感到难过。
最是薄情帝王家。
沈霜宁沉下脸,道:“那宋惜枝呢?”
她没有尊称对方为“宋良娣”,而是直呼其名。
嬷嬷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也未多想,答道:“被皇后娘娘派人叫去坤宁宫了。”
王皇后是太子名义上的嫡母,太子妃是她的儿媳。儿媳小产,她这个做婆婆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此事说白了,并不是宋惜枝的错,毕竟太子要宠幸她,她也不能拒绝,更没料到会因此导致太子妃流产。
但太子是储君,皇后不可能处罚太子,只能挑个软柿子捏,宋惜枝再无辜也只能受着。
眼下,她正跪在坤宁宫门口,顶着一头烈日。
她甚至连皇后的面都没见到,从踏足这个地方开始,就跪到了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可她的背脊依旧笔挺,如松柏一样不曾弯下。
来往的宫人不曾拿正眼看她。太子良娣又如何,不过是个妾,一个妾室害正妻流产,皇后娘娘没有赐死她,已经算仁慈了。
宋惜枝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神情平静,身侧的两只手却攥得很紧。
她望着面前威仪浩然的坤宁宫,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笑,眸底藏着勃勃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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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眼下身子虚乏,还需静养,沈霜宁并未待太久。
从偏殿里出来时,太子已经不在门外。
一问才知,方才宋良娣身边的宫人急匆匆来传信,说是宋良娣在坤宁宫晕倒了。
沈霜宁什么也没说,抬脚往外走。
行了一段路,便看到太子迎面走过来,怀里抱着似乎已经晕过去的宋惜枝。
沈霜宁停下步伐,朝他们看过去,忽然开口叫住了太子。
良好的教养让翟羽停了下来,不过张口时语气冷淡:“何事?”
沈霜宁说:“太子妃方才同我说,她想和离。不知太子殿下可否知晓此事?”
翟羽听到“和离”二字,瞳孔震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反驳:“胡说八道!”
“她是孤的太子妃,生死都是!”
他怀里的宋惜枝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颤。
沈霜宁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扫了眼他怀中的女子,一副颇为不解的样子:“殿下与宋良娣真心相爱,却让她屈居良娣之位,岂不委屈?”
“若是太子妃与殿下和离,便腾出正妻之位,宋良娣也能顺理成章扶为正妻,殿下不是该乐见其成吗”
沈霜宁顿了一下,眼神直直射向他:“还是说,太子殿下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宋良娣?”
“你——”翟羽被噎得语塞,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孤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公孙毓是太子妃,是圣上赐婚,谁敢提和离?哪怕是她也不行!”
翟羽愤怒地说完,就抱着宋惜枝扬长而去。
他还是不相信,公孙毓竟会想跟他和离,他即刻叫来太子妃身边的人,亲自问话。
对方战战兢兢,如实禀告。
刚“醒”来的宋惜枝抓住了太子的衣角,一脸脆弱地望着他。
可翟羽毫不犹豫地抽走了自己的衣角,留下一句“你好生歇息”,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沈霜宁明艳的脸上压着团阴云,脚步生风,一出宫,就吩咐车夫直接去镇抚司。
马车行驶到半路,慕渔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太子妃的病,我倒是治得,但是得尽快,否则以她目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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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最多就半个月可活了。”
沈霜宁正在想事情,闻言猛地看向她。
“你治得了太子妃的顽疾?”
慕渔点了点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同样胃气虚寒的病患,比她要严重多了。”
说着,忍不住嘀咕了句,“这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啊,看来宫里的太医也不过如此。”
那些太医若是听了这话,得气得吐出一口凌霄血来,然后再指着她鼻子,骂她大言不惭!
刚才在东宫,慕渔之所以没说,是因为太子妃如今的情况太不妙了,对方眼里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她是可以治好对方的顽疾,可倘若病患自己不想活了,她纵是神医也难救啊。
到时候太子妃若**,别人搞不好以为是被她治死的,那她可就有口难言了。
慕渔原本并不打算搅和进去的,可是看到沈霜宁一脸不快,便想起之前欺骗她的事来。
虽说她那时是奉命去当内鬼的,可那段时日沈霜宁待她是真不错,后来被揭穿后,也没有对自己冷眼相待,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所以慕渔犹豫了一路,还是决定说出来。
“世子妃,您先别太高兴。”
慕渔正色道:“太子妃是这病跟了她太久,伤及根本,如今还气血大亏,若是不治,最多半个月。治好了,也就十年。”
“而且我建议啊,太子妃最好趁早离开东宫,换个地方治病休养,否则啊,郁结于心,也会要人命的。”
搞不好突然就被那狗男女气**呢?
“我明白的。”沈霜宁说道,“我回去想办法。”
其实她已经想到了,但实行起来,怕是不太容易。
“太子妃想和离,很难。”萧景渊说道,“不论是出于情感,还是利益因素,太子都绝不可能答应。”
萧景渊坐在太师椅上,指节轻敲扶手:“她若是只想离开东宫,倒是有个法子,假死脱身。”
沈霜宁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很显然,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萧景渊勾了勾唇:“宁宁也是这么想的?”
沈霜宁点了点头:“我今日试探太子,看他那个样子,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她实不愿看到太子妃连死都要被困在那方天地。
她想拉太子妃一把,除了心疼之外,也是从太子妃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萧景渊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捏着她的手,道:“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你达成。不过,假死脱身,便意味着她要放弃原本拥有的一切。”
“弃旧名,舍旧身,有家也不能回。你有心想帮,可她未必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第173章 腹黑夫妻
沈霜宁自然是明白的,微微颔首道:“我会同她商议,倘若她不愿冒这个风险,那就算了。”
萧景渊没再说什么,一边稳稳抱着沈霜宁,一边执笔凝神写着什么。
他写得一手好字,遒劲有力,如强弓蓄势,便是随意写出来的字,都很有风骨。
沈霜宁抬眼看去,倒是没怎么注意内容,光顾着看他写字了。
她不由想起很早的时候,大约是自己十岁时,她曾在大哥书房无意中翻到一篇时文,上面的字很有辨识度。
因那时在她跟夫子学书法,是以看见时文上的字迹,她一下就被吸引了。
那显然不是大哥的笔迹。
写的什么,她自然是记不清了,但是据说这篇时文流传出来时,曾在文人圈里引起过一不小的轰动。
金玉之章,字字珠玑,几乎人手一篇,连兄长这般才学顶尖的都要拿来拜读一二。
本以为是哪位寒门才子所作,后来才知晓,这篇时文竟是出自燕王府世子萧景渊之手,彼时他尚且年少,虽不在京城,名声却已传开了。
都说字如其人,沈霜宁先认识的,是萧景渊的字。那时他就在她心里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我去那边坐着,免得影响你办公。”沈霜宁收回视线,要从他腿上下来。
“无妨。”
他手臂有力,温热的掌心贴着她腰侧,抱着她就像抱一只猫儿似的,治愈得很,不肯松开。
沈霜宁便不动了,好奇道:“在写什么?”
萧景渊正好搁了笔,拿给她看。
沈霜宁接过来,上下扫了一眼,先是面露诧异,随即流露出了然之色。
通篇都在称颂瑞王在南方的累累功绩,字里行间满是“威望日隆”“民心所向”的赞誉,几乎要把瑞王捧上云霄。
末尾还特意强调瑞王是清白的,绝不可能跟圣天教有关联,请朝廷辨明忠奸。
这篇文章看似是在帮瑞王向朝廷表忠心,实则分明是在把他架在火炉上烤。
瑞王如今被卷进圣天教乱党一案中,若想洗清嫌疑,低调行事才是上上之策。
最好是朝廷中没有人敢求情,营造出一种“忠臣良将孤立无援”的景象,方能消解圣上的猜忌。
皇后一派,恰恰深谙此道,正不遗余力地施展手段,将为瑞王发声的途径一一堵死。朝堂之上,已然没了为瑞王**的声音。
然而,皇后党能堵朝臣的嘴,却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自古以来,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帝王最在意的,还是民心。
那些未经教化的愚民百姓,心思单纯,是极易被人引导的。
沈霜宁看出了萧景渊的打算,不由赞道:“好一招借刀**、釜底抽薪。这文章一旦在民间传开,瑞王想低调都难。”
萧景渊道:“瑞王这几年在南方势力扩张得太快,野心昭然若揭,圣上对他早有猜忌,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瑞王与圣天教暗中勾结之事,虽未大白于天下,但他们彼此却是清楚的,只是当下时机未到,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这把火既要烧起来,不如让它烧得更旺些......”
沈霜宁想了想,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这篇文章传出去后,再来一个乡绅**,言称‘愿以百人性命保瑞王清白’,如何?”
一个王爷,竟能让百姓甘愿以命相护,这威望究竟重到了何种地步?若真有反心,振臂一呼,岂不是要动摇国本?
萧景渊点了点头:“好主意。”
沈霜宁又道:“不过你要当这个‘坏人’,先把瑞王给抓进牢里,等事情闹大后,才‘不得不’放了瑞王。”
萧景渊自是听懂她的意思。
“你这脑子,倒是越来越像只小狐狸了。”萧景渊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纵容。
沈霜宁轻哼:“跟你学的。”
虽知他是个谨慎人,沈霜宁还是提醒了一句:“你的字太好分辨,别让这篇传了出去,换个人来抄写。”
“我省得,这不过是初稿,随便写写,等定稿后,自会让人用最寻常的馆阁体抄录。”
萧景渊对的她关心极是受用,半点也不嫌啰嗦。
沈霜宁又问起审案的进度。
萧景渊冷哼一声,“瑞王不会坐以待毙,黄飞一出事,他就想到了开脱的办法,说那黄飞数月前叛逃,对于黄飞在江亭县所做之事,他一概不知情。”
沈霜宁面带霜色,“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萧景渊道:“他的反应都在我意料之中,镇抚司没那么好糊弄,放心吧。”
不一会儿,有人在外敲门,说是找他有事。
萧景渊皱了皱眉,一副被人打搅的不悦,却还是应了声。
随即转头看向沈霜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发梢:“你若不急着回去,便在这里等我,待我处理完公务,一起回府。”
这话虽是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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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分明藏着期待。
沈霜宁正好想理一理思绪,闻言便答应了。
萧景渊见她应下,顿时笑开了,连眉宇间的锐气都淡了几分:“书架第三层都是话本,若觉得闷了,可用来打发时间。”
那些话本是萧景渊让人采买回来,特地为沈霜宁准备的,他自己没看过。
“知道了,你快去忙吧。”沈霜宁麻利地从他腿上下来。
萧景渊走后,她便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一排排典籍,随后伸手在第三层拿了一本蓝色封皮的本子下来。
封面素净,只边角烫了圈银线,看着倒像是本正经的游记。
结果一打开,脸上“腾”地涌上热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啪”地合上本子。
这哪是什么话本,分明是**!
“这个家伙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沈霜宁又气又窘地咬了咬下唇,怀疑他是故意的。
刚想塞回原位,可转念一想,又气鼓鼓地捧着本子走到案前,“啪”地拍在桌上。
正要转身离开,胳膊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一卷用红绳系着的卷宗滚落在地。
红绳松脱,卷宗散开,泛黄的纸页摊了一地。墨迹陈旧,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压抑。
沈霜宁并非有意窥探,可目光一旦落下,便再也移不开了。
她蹲在地上,一页页捡起散落的卷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这卷宗正是有关药王谷旧案的。
此事发生时,沈霜宁还未出生,长这么大,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一眼扫下来,因太过骇然,震惊不已。
宣文帝在她心中,一直是励精图治、宽仁纳谏的贤君。
可在他治下竟然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完全颠覆了沈霜宁的认知。
卷宗上的墨迹在岁月侵蚀下洇得模糊,唯独中段那几行字,像是被人用朱砂反复勾勒过,字字扎眼。
写的是:妖道进献邪术,言说若以至亲血脉炼化丹药,便可助帝王登长生之境。天子怒斥虎毒不食子,遂将妖道逐出殿外。
妖道则挣开钳制,披头散发,振臂高呼:天下万民皆帝王脚下蝼蚁,成大业者,本就当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破常人所不敢破之规!若拘于区区伦常,何谈登临无上之境?
帝王没答应。
下一行字,却让沈霜宁心惊肉跳。
【未逾月,储秀宫李氏怀龙嗣三月,后不知所踪,宫人均讳言此事。】
第174章 太子妃答应了
李氏是宫女出身。
卷宗里对她的记载寥寥几笔,只说她“性情温顺,素无过错”。
沈霜宁继续往下看,就是药王谷覆灭,引发了一系列的事端,圣天教也因此迅速壮大。
倒是没再提到那位怀孕的宫女后续如何。
沈霜宁不敢细想,连忙将卷宗都收拾整理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的闷堵却丝毫未减。
萧景渊案头摆着卷宗,显然是他近日正在追查的要紧事。
她原本还纳闷,他为何要翻出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后来看到跟圣天教有关,这才了然。
镇抚司本就是为了拔除乱党而创立,萧景渊追查其根源,倒也合情合理,是以没有多想。
沈霜宁心情多了几分沉重,想起龙椅上的那个人,更是感到一片胆寒。
三百冤魂埋骨药王谷,甚至间接催生了如今的圣天教之乱,世人眼里圣明的君主,也有如此阴暗不堪的一面。
萧景渊每日面对的,就是这样层层叠叠的黑暗吗?
她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何要那么精于算计了。
看似清明的盛世之下,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疮疤,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
萧景渊回来时,沈霜宁已经离开了,屋子里空荡荡的。
得知她没有等自己一道回府,不由产生了几分失落。
这时,他发现桌上多了一本蓝色封皮的书,顺手翻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还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沈霜宁为何不等他了,不禁失笑。
不过他真是冤枉,当初让青峰去采买话本,想来是他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才买了这种淫本回来。
不过青峰早已经被他罚去别的地方了,眼下并不在京城。
萧景渊没有立刻将这本册子收走,而是坐下来随意翻了翻。
这种本子,他也是头一回看,起初还有些不屑,可看着看着,神情就逐渐变得正色起来,开始思考。
沈霜宁如今不是很愿意跟他亲近,也许是对他有些不满,他得变着花样让她高兴才是。
如此一来,就算她两年后还是决定离开他,往后遇到别的男子,有了比较,就会知道他才是最好的。
这般想着,萧景渊从头开始认真翻阅,面上带着一丝虚心讨教的神情,还有心思提笔在一旁批注。
眼神里倒是没有任何邪念。
倘若有外人在场,观见他神情,还当他是在批阅奏折呢。
不多时,萧景渊终于翻到了末尾,将整本册子合上。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跟沈霜宁试上一试了。
正要把册子拿走,余光却忽然察觉了什么,视线落在书桌一角,眼神凝了凝。
他伸手拿起那卷宗,一道长眉缓缓拧了起来。
上面的红绳明显被人动过。
沈霜宁应是看过了。
萧景渊脸色沉郁了几分,不过卷宗里没有写明别的事,她亦不会联想到他的身份,否则也不会直接走了。
想到这里,萧景渊暗暗松了口气。将卷宗收到别处后,这便离开了镇抚司。
这边,沈霜宁正在主屋陪燕王妃聊天。
如今的燕王妃,待沈霜宁比上一世要亲切得多,甚至多了几分殷勤,这倒是令她感到几分不自在了。
沈霜宁知道王妃对她好的原因,干脆说道:“世子素来以大局为重,不会因为自己是养子,就会弃王府利益于不顾,王妃若真心待他好,他会看得见的。”
沈霜宁并不清楚燕王府过去的事,她下意识以为,王妃是担心萧景渊头脑一热,会抛下燕王府,转头去寻找亲生父母,再也不回来。
燕王妃闻言一愣,“他连这事也告诉你了?”
沈霜宁微微颔首。
燕王妃实在没想到,萧景渊连这事也告诉了沈霜宁。看来他的确很爱重她。
燕王妃静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对沈霜宁坦诚了从前苛待萧景渊的事。
“......我从前待他不好,是真的不好。”燕王妃一脸悔意。
沈霜宁静静地听着,心口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两世夫妻,萧景渊从未跟她提起自己的过去。
沈霜宁以为的燕王府世子,该是自幼含着金汤匙,锦衣玉食,万千宠爱于一身。
却不曾细想过,倘若他在王府当真过得幸福,又岂会舍得抛下繁华富贵,偏要去那风沙遍地的军营吃苦。
若真被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又怎会养成那般冷漠隐忍的性子,连对人展露半分柔软都显得那般不易?
这夜,萧景渊发现沈霜宁对他格外温柔,他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忍不住得寸进尺,欺负了她整整一夜。
-
沈霜宁翌日一早醒来,只觉得浑身酸软得像散了架,腰侧更是酸麻难耐。
而身侧早已没了人影。
知道她醒了要算账,竟一大早溜得比谁都快!
胸前还有些疼,应该是被牙齿磕伤了。
她自己看了眼,肉眼可见顶端的红肿。
沈霜宁抿了抿唇,想起昨夜他用的那些招式,半是羞半是恼,心里默默把萧景渊骂了一遍。
明知他如今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德性,就不该给他好脸色!
这日,沈霜宁又带慕渔去了一趟东宫,好在那讨人厌的太子并不在。
当公孙毓得知慕渔能治自己的顽疾时,她还以为沈霜宁是在哄自己呢。
直到慕渔给她施了一套针,她明显感到舒服了些,才有些将信将疑。
公孙毓自从小产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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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未进,加之气血亏损,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
这会儿却说饿了,嬷嬷赶紧传膳,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清淡的小米粥和爽口的酱菜。
当一碗温热的粥递到面前时,公孙毓犹豫着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往日里稍进饮食便会腹胀难忍,可今日这粥滑入喉咙,竟只觉得温润舒服,连胃口都莫名好了起来。
她不知不觉喝了小半碗粥,还夹了两口脆嫩的酱菜,放下勺子时,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我……我竟能吃下这些了?”
守在一旁的老嬷嬷见状,眼圈“唰”地红了。
殿里的几个侍从也红了眼眶,彼此对视着,太子妃这病拖了太久,久到他们都快失去希望,如今总算看到了一丝光亮。
公孙毓看着众人喜极而泣的模样,又摸了摸自己确实舒服了不少的小腹,抬眼看向慕渔,莞尔道:“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医术,将来可了不得了。”
慕渔谦虚地拱了拱手:“太子妃谬赞了,眼下只是暂时好转,后续还需按疗程调理,大约需要一年,方能彻底病愈。”
接下来,沈霜宁让其他人都先回避,待殿内只剩她和公孙毓二人时,才说起今日的正事。
“你让我假死逃离东宫?”公孙毓惊了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沈霜宁点了点头:“倘若不这样,你是走不了的。”
“可是......这样做是欺君。”公孙毓摇摆不定。
她和翟羽的婚约是陛下亲赐,她贵为太子妃,倘若假死逃离,便是公然欺瞒天子。
欺君,是大罪,要诛九族的。
沈霜宁明白她的顾虑,也不过多劝说,只正色道:“此事你若下定决心,我和萧景渊都会助你,自会安排好一切,保管做的滴水不漏,届时你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来。”
公孙毓闻言不由动容,抬眸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不过是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对方就放在了心上,甚至打算冒险相助。可她的亲族,还有枕边人,却那样伤害她的心。
公孙毓忍不住落泪。
她想起昨日,太子气冲冲地到她面前,威胁她倘若敢和离,就要整个公孙家陪葬。
还想起了母亲,得知她想跟太子和离后,原本温情的面色骤然变冷,说她疯了。
说她不过是没了个孩子,太子也不是故意的,犯不着把事情闹这么大,要她咽下这口气,继续当太子妃。
公孙毓攥紧了身上的锦被,内心一阵天人交战。
沈霜宁道:“太子妃,你若再继续待下去,会死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公孙毓终于松口了。
“一切都听你的。”公孙毓苦涩道,“这太子妃的位置,我不稀罕,公孙家,我也尽了应尽的责任,就这样吧。”
第175章 太子妃死遁
一个月后的某天,东宫走水,烧的正好是太子妃暂住的偏殿。
太子听闻消息从外匆忙赶回时,火已经烧得极旺,火光冲天,将黑夜都照得宛如白昼。
太子恍惚间,看见女子纤细的身影立在火光中,只给了他一个决绝的背影,连看他一眼都不肯。
太子发了疯般,一边喊着“阿毓”,不顾宫人的阻碍,要冲进大火中救人。
“滚开,别拦着我,谁敢拦我,我杀谁!!”
太子此言一出,宫人皆不敢阻拦,可就当他要来到门前时,只听“轰”的一声——
横梁断了,整个偏殿在众人眼前坍塌,如同金箔堆砌的宫殿,脆弱得不堪一击,侍卫及时将太子救走,才没让他受伤。
可直到大雨将火扑灭,太子都不肯离去,而是一头栽进废墟里,用双手拼了命地翻找,红着一双眼,两只手都血肉模糊。
仿佛看不到她的尸首,就不肯相信她已经死去。就连宋良娣来劝他,他也不予理会。
东宫之人看到太子殿下这般疯魔的模样,才意识到原来太子心里是有太子妃的,可惜这爱来得太迟、太晚了。
最终,宫人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具焦黑的女尸,身形与太子妃极相似。
旁边还有一个当初成婚时,时常摆在床头的琉璃灯,不过如今已落满灰烬,再也亮不起来了。
太子跪坐在女尸面前,掩面痛哭,泣不成声,一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晕倒过去,才被人抬走。
……
太子妃**,对外只能说是病故。
皇帝下令厚葬。
出殡那日,东宫内外挂满了白幡,素色的纸钱随着秋风漫天飞舞。
公孙家的人穿着麻衣,扶着灵柩泣不成声。
太子翟羽一身素服,面色憔悴地走在灵柩旁,仿佛失了魂般。
才行了一小段路,便踉跄了一下,身形晃了晃,险些晕了过去,幸亏旁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在地上。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侍从担忧道。
翟羽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宫人劝他回去休息,他却坚持要送完太子妃最后一程。
在外人看来,太子妃“病逝”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她身子一向不好。可是在东宫的人眼里,她的死太突然了。
半个月前,太子妃身子已然大好,还能在院子里走动,照顾那些花花草草,精神头瞧着也不错,谁知道......
太子妃人很好,她的离去,连东宫的下人们都很难过。
不远处,人们在低声议论。
“我见过太子妃,性子温温柔柔,对谁都和颜悦色,有多好一姑娘,可惜红颜薄命啊。”
“据说,太子妃并非病故,而是死于一场大火!”
“真的假的?!”
“假不了,那天晚上东宫火烧得那么旺,我在云霄楼都瞧见了,结果第二天就传出太子妃病故的消息,那也太蹊跷了。”
说话这人昂着头,言之凿凿:“实不相瞒,我在宫里有点人脉,后来一打听,果然如此!”
此话一出,有人跟着附和了两句,也说太子妃是死于大火,可信度又增加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有人惊疑道:“东宫走水,竟把太子妃烧**?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东宫那么多宫女太监,都是干什么吃的?”
此人立刻被白了一眼。
“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太子有了宋良娣之后,就对太子妃就不冷不热的,太子想把心上人扶正,又不愿得罪公孙家……你们说说,这场大火来得是不是很妙?”
“还有一件事,诸位恐怕不知,就在这一个月前,太子妃小产了,听说也与那宋良娣有关呢!”
二者一联系,众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仿佛看穿了什么般。
阴谋论一出,众人也就忽略了这场大火的蹊跷之处,连带着看见太子眼下伤心欲绝的模样,都觉得是装的。
没人注意到处在人群中的萧景渊和沈霜宁。
两人看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今日太子妃出殡,天气却格外晴朗。
谁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公孙毓,此刻正待在荣国公府隔壁的府邸中。
这府邸原本是萧景渊买来,给沈霜宁住着的,谁曾想,公孙毓成了第一个住进这里的人。
看到两人走来,公孙毓立刻要行大礼:“多谢世子、世子妃相助,大恩无以为报,愿来世做牛做马以报答!”
沈霜宁连忙扶起了她,“你别这样,我们可受不起。”
萧景渊也道:“公孙小姐不必如此。”
公孙毓眼含热泪,真诚道:“是二位给我了二次生命,我这条命是你们的,大恩不言谢,今后你们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不会推辞。”
公孙毓穿着一袭淡雅的水蓝色衣裙,如今的气色相比之前已经好多了,有了几分红润,但依旧清瘦纤细。
昨夜东宫走水时,她就趁乱离开了,那具女尸也是提前找好的,并未伤及无辜。
以防万一,知道这场计划的人只有公孙毓和她的一名心腹。这名宫女也在大火中死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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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正站在公孙毓身边。
主仆二人都对他们很是感激,不知该如何报答。
外面隐隐传来吹丧的声音,想来是送葬队伍走到了附近。
公孙毓往院墙外望去,幽幽叹了一声:“我**,他应该是高兴的吧。”
她并未看见太子送葬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更不知道,太子怕她生气,还不准宋良娣前来送葬。
沈霜宁也不打算告诉她,就让太子后悔去吧。
这时,萧景渊将通关文牒和户籍文书递过去,一脸正色道:“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公孙毓,只有苏州女苏婉,待一切准备就绪,我便派人送你离京,往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末了,淡淡的警告了一句:“出了东宫,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公孙毓……不,应该叫苏婉了。
苏婉接受萧景渊的一切安排。
她心里很清楚,对方都是看在沈霜宁的面子上才会帮她,这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
倘若她有一丝反悔的念头,萧景渊定会在她连累沈霜宁之前,就先解决了她。
苏婉理解萧景渊的护妻之心,当下深深鞠了一躬,郑重道:“世子还请放心,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东宫,我是打死也不会再回了。”
萧景渊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很淡:“苏姑娘且先在这里休养,缺什么可跟府里下人说,有事没事都别出府。”
苏婉颔首:“我明白。”
苏婉眼下还不能走,主要是因为慕渔暂时还走不开,而她的病,只有慕渔能治。
萧景渊嘱咐完,跟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扭头看向沈霜宁,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许多。
“我还有事要处理,可能晚些时候才回府,晚上不必等我。”连语气都是温和的。
沈霜宁知道他意思是不必等他吃饭,因为这些时日为了跟瑞王周旋,他总是很晚才回来,而沈霜宁总会等他。
可抬眸看向苏婉时,对方明显想歪了。
沈霜宁想解释,可苏婉却一脸“我都懂”的模样,新婚夫妇哪有不恩爱的。
沈霜宁只好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今后有何打算?”
苏婉却是还没想好,思索一番后,弯起嘴角说道:“养好病,然后尝遍从前都没吃过的佳肴美食,如果可以,再开一家酒楼,搜罗各地的特色名菜作为私房菜,汇集一堂,这样我想念京城里的味道,也能立马吃到了……”
沈霜宁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愕然。
实在没想到,一个最不会吃的人,竟是个大吃货。
第176章 瑞王
萧景渊离开后,去见了裴执,两人在镇抚司议事。
裴执最佩服萧景渊的一点是,明明恨不得活剐了他,却还能心平气和的与他商量正事。
“我这一世辅佐太子,一是不想她知晓我的身份,二是看不惯瑞王。”裴执面无表情道,“你大可放心,伤害她的事,我做不出来,而伤害她的人,我亦不会放过。”
这便是摆明了告诉萧景渊,他不会再一次成为瑞王的鹰犬。
裴执看着眼前坐在太师椅上的玄衣男子,见他面色依旧冷静,于是又补了一句:“而且我答应过她,不会让瑞王成为最终坐上那把龙椅的人。”
说完这句,裴执如愿看到萧景渊那两道长眉微微拧了起来。
沈霜宁何时寻求过裴执的帮助?
萧景渊很在意。
许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裴执微微一笑,带着点挑衅说道:“我与她,还有很多世子不知道的事。”
作为谢延,他上一世还是太善良,否则沈霜宁早已是他的女人,哪里轮得到眼前这个人呢。
萧景渊眯起眼,倒是没被激怒,只是眼神冷了几分:“我是无法杀了你,但我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永远消失在她面前。你这张嘴再犯贱试试?”
倘若不是留着裴执还有用,萧景渊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在京城里晃悠了。
诚然,他已经想好无数个卸磨杀驴的法子了。
裴执似乎也是忌惮他的手段,挑了挑眉,没再多言,只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世子似乎还是不太信任裴某。”
萧景渊冷冷道:“你是一条毒蛇,谁知道你不会反口咬人。”
裴执笑了笑:“可世子捏着我的七寸呢。”
两人都是狠人。只不过萧景渊是看似阴狠嗜杀,实则有底线;而裴执是看似光风霁月,实则黑心黑肝,很不可控。
他的话,十句只能信半句。
今日是裴执主动找上门合作的,作为前世圣天教的爪牙、瑞王的鹰犬,他很有利用的价值。
裴执也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敢单刀赴会。
“这是圣天教在南方几个重要城池的布防图,世子大可拿去验明真伪。”裴执从袖中取出叠好的纸张,放到桌上,又接着说道。
“那位教主名欧阳问天,道教中人,老东西惜命又谨慎,疑心病极重,且擅长易容。我倒是见过他几面,却次次不一样,你们镇抚司那张画像,也是假的。不过一个人的容貌易改变,眼睛却难改。”
裴执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眼,说道:“欧阳问天这只眼睛,是瞎的。”
这倒是一个新发现,萧景渊接着问:“他藏身在何处?”
裴执:“狡兔三窝,我很难给世子准确的答案。金陵、蜀地、邕州,皆有可能。世子想抓到他,怕是不容易。”
裴执话音一转:“但我有办法,引他出来。”
“说说看。”
裴执道:“据我所知,老东西一心想当皇帝,所以假意与瑞王合作,待瑞王谋反成功后,他必定会坐不住,做那个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
裴执唇角提了提,眼里闪烁着锐利的精光,双手撑在桌案上,直直往望向对面的萧景渊:“不妨,逼瑞王谋反呢?”
萧景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不愧是谢延。
改了容貌,换了姓名,可这骨子里的狠绝与胆识,半点未变。
这计划够狠,却也够险,一旦失控,便是战火燎原,山河倾覆!
可若是成了......便能一举扳倒瑞王,还能将盘桓多年的毒瘤一网打尽,大梁将迎来真正的清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裴执直起身子,面色已恢复如常。
萧景渊目光在他脸上停住片刻,才朝门口看了过去,沉声道:“何事?”
紧接着,青云的声音传来:“禀世子,瑞王今日不但不肯吃饭,还把送饭的狱卒打伤了。您可要去看看?”
......
瑞王如今被扣留在镇抚司里,已有小半个月了。
萧景渊像是把他忘了似的,既不审也不问,每天像喂狗似的,到点就给他喂饭。
纵使再有耐心的人,也要沉不住气了。
何况沦为阶下囚这种事,除了多年前被圣天教掳走,被迫进了两天小黑屋后,他就再也没经历过!
瑞王被关在最深处的囚室,华贵的锦袍早已染上污渍,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可那双眼睛里的戾气却半点未减。
还未走近,就听到他不入流的辱骂声。
“**萧景渊,你有种滚出来!”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沙哑。
就在这时,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
瑞王立刻止住了骂声。
来人不疾不徐,落地轻而稳。瑞王常年习武,一听便知此人是内功深厚的高手。
萧景渊总算肯露面了?正好,他倒要问问这小子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瑞王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铁锁“咔哒”一声被拧开,牢门缓缓向内推开。
当瑞王抬起头,看向来人时,明显愣了一瞬。
眼前站着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衫,面容清俊得近乎秀气,眉梢似乎带着浅浅笑意,看起来温润无害。
不是萧景渊。
瑞王觉得眼熟,却又实在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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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干脆问道:“你是何人?”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裴执微微笑道。
瑞王这才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扫了一眼,不客气道:“萧景渊缩头乌龟一个,自己不现身,派你来审本王?怎么,他连跟本王说话的胆子都没了?”
“裴某不是来审王爷的。”裴执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下官是来接王爷出去的。”
瑞王没有立马起身:“你跟萧景渊不是一路的吗?”
当初回京,这两人可是坐在一起审他的。瑞王刚回京不久,对某些事还不太清楚。
裴执露出一副难为情的神色,低眉顺眼道:“圣上命下官调查此案,我也不过是奉命办事罢了,镇抚司素来霸道,萧世子行事又向来独断,裴某一个无实权的少师,哪敢违逆?”
瑞王上下打量他一眼,继续试探:“那是太子派你来的?”
裴执道:“今日太子妃出殡,太子殿下正忙着主持丧仪,并不知晓下官来此。”
说着,裴执微微抬头,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今后,也不会知道。”
瑞王仿佛读懂了什么,却没立刻给出回应,先是拍了拍锦袍上的尘土,又看了看已经脏了的鞋面,最后才抬眼看向裴执。
裴执立即会意,他上前两步,弯下腰,然后用干净的衣袖擦拭瑞王鞋面上的尘土,动作谦卑。
瑞王居高临下看着他,唇角轻勾,随即抬手在裴执肩膀拍了拍,便背着手径直走出牢房。
他人一走,裴执面上的神情瞬间隐去,只剩下一片冰湖般的冷然。
他静立片刻,才起了身,迈开步跟了上去。
-
沈霜宁乘着燕王府的车驾,打算直接去镇抚司等萧景渊一同回去。
不料刚下马车,就看见裴执和瑞王一前一后地从镇抚司里走出来,相谈甚欢的样子。
忽然四目相对。
裴执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沈霜宁,明显一愣,笑意也僵在了唇角。
他注意到沈霜宁的视线在他和瑞王之间梭巡,最后那眼神落在他身上时,仿佛带着一丝失望般,转瞬即逝。
裴执拢在袖口下的手微微一紧,垂眸时,也敛下了万千思绪。
自从上次在江亭县分别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此时此刻,她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着陌生人。
沈霜宁淡淡地收回视线,对瑞王行礼,客气又疏离:“王爷万福。”
瑞王的注意力早在沈霜宁出现时就被吸引了,是以并未察觉到裴执的异样。
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出现在镇抚司这种血煞之地,实在稀奇,瑞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本王似乎在哪儿见过你,敢问姑娘芳名?”
第177章 正室的地位,妾室的肚量
沈霜宁抬眼,随即对上瑞王眸色浅淡的丹凤眼。
瑞王继承了王皇后冷艳的相貌,俊朗非凡,很有攻击性,这么近距离看人时,眼睛跟狼一般,会让人有种自己是猎物的错觉。
他可不是翟吉那种泡在京城繁华里长大的皇子,他打过仗,杀过人,饮过血,即便一身华服锦袍,周身也有掩不住的肃杀之气。
裴执则如同暗中窥伺的毒蛇般,盯着瑞王。
裴执看到沈霜宁眼底一闪而过的惧怕,正要开口,身后便传来青云的声音。
“世子妃,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来人正是青云。
世子妃?
瑞王挑了挑眉,先是回头看了青云一眼,而后目光落在沈霜宁身上,语气带上了一丝兴味,了然道:“原来是沈修辞的小哭包妹妹。”
这话说的,仿佛两人很熟一样。
沈霜宁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瑞王年少时跟沈修辞关系不错,没少来国公府,对沈修辞的妹妹自然也是熟悉的,不过女大十八变,一时没认出来而已。
听到青云嘴里那声“世子妃”,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梳着妇人髻,已不是闺阁少女了。
心中不由划过一抹微妙的不快。
“王爷慢走!”青云不动声色上前,以便在瑞王出手的第一时间保护她。
瑞王心情不好,却还不至于对一个女人动粗,何况这人还是沈霜宁。他垂下手臂,略微侧过身,给她让路。
不过就在沈霜宁经过他面前时,他慢悠悠叹了一句,语气感慨,似是有些失望:“时隔经年,物是人非啊。”
沈霜宁脚步微顿,回头时,瑞王已经迈步下了台阶,背着一只手,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裴执则落后瑞王一步,沉默地跟在对方身后。
瑞王本该察觉到什么,可在见了沈霜宁之后,他的思绪就有些乱了,一时也未留意对方的异样。
-
萧景渊看到沈霜宁进门时神情有异,便问道:“见到瑞王了?”
沈霜宁微微颔首,径自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阿蘅则立在一边。
想起方才那个瑞王,阿蘅还有点心有余悸,总觉得对方看自家小姐的眼神不太对。
萧景渊问完这句就没说什么了。
沈霜宁压下心头的寒意后,问道:“还有多久忙完?”
“快了,你先去那边坐会儿。”
沈霜宁依言到一旁坐下,垂眸时,恰好发现手边的小案几上放着零嘴,也没多想,就捻起一块桃片糕吃了起来,津津有味。
半晌后,传来萧景渊的声音:“很好吃吗?”
“好吃啊。”沈霜宁觉得嘴里的味道熟悉,有些迟钝道:“是李记的?”
萧景渊幽幽望着她,没说话。
沈霜宁头皮一凉,立马就想到裴执来过。
这该不会是他带来的?
手里的桃片糕突然就没那么好吃了……
这的确是裴执带来的,还特意当着萧景渊的面说了句世子妃爱吃。
整个京城的零嘴铺子,沈霜宁独爱李记的手艺,可自从她跟裴执划清界限后,也不再光顾李记了。
似是避之不及,避如蛇蝎。
裴执却是不希望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连这点口腹之欲都要被迫戒掉。
沈霜宁有一段时间没吃到李记,还怪馋的,大抵是许久没吃,似乎更好吃了。
有点舍不得放下。
紧接着就听萧景渊说道:“好吃就多吃点。”
沈霜宁终究是放下了,倒不是因为萧景渊的关系,而是她一想到裴执,就有点吃不下了。
萧景渊见她放下了那块咬了一半的桃片糕,心情顿时明朗了些。
沈霜宁却不知他这妾室般的肚量,脑子里还盘算着方才看见的事,不由担忧道:“裴执会不会再次选择跟瑞王合作?”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毕竟裴执上辈子就是瑞王的爪牙,两人狼狈为奸,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虽然清楚裴执对自己的心思,可是她已经跟他翻脸,上次还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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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刀,难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由爱生恨呢?
这种想法是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裴执这人实在太危险,更不是什么君子。
萧景渊抬头看了沈霜宁一眼,似乎是对她的警惕很欣慰,开口却说道:“他不会。”
沈霜宁不再多言。
……
回去之后,萧景渊派人去将李记的厨子找来,亲自跟对方讨教了一番,因对方是燕王府世子,那名厨子可谓是倾囊相授,半点不敢保留。
诚然,萧景渊没有亏待对方,给了对方一大笔银子,就让那名厨子衣锦还乡去了。
自那之后,沈霜宁的面前时常出现一些不知从哪来的零嘴。
她顺手拿起来吃,味道一次比一次合她心意,还当是王府新请来的厨子做的。
渐渐地就让她忘记了李记,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瑞王这边正焦头烂额。
在他被镇抚司扣留期间,民间不知从哪传出了歌颂他功绩的文章,一发不可收拾,更甚者,还有乡绅自发为他**。
起初是从儋州传出来的,没几日,这股风气便像燎原之火般蔓延开来。
儋州,曾经黑风寨盘桓的地盘,后来被谢小侯爷收复。
那块地是个肥肉,可彼时的瑞王势大,也不是很看得上,等想插手之时,却已经被别的势力占据。
儋州也就算了,可是江南府、云南府、还有蜀地竟然也闹开了,这几个地方可是圣天教的地盘!
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
这阵仗闹得极大,直接将瑞王推到了风口浪尖,待传到宫里时,皇后想要有所应对却已经来不及了。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瑞王烦躁地在宫殿里踱步。
王皇后坐在主位,被他晃得头疼,拧起眉毛:“慌什么?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先别管是谁搞鬼,眼下要紧的是你父皇那边。”
瑞王立马看向皇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般,上前两步:“母后,儿臣该怎么做?”
第178章 就算她毒解了,跟你也怀不上。
康公公静静立在宫殿门口。
王皇后沉吟半晌,道:“你父皇今夜必会找你问话,不论他说什么,你只管认错,主动把南方三州的兵权交出去。”
瑞王心下一惊:“交兵权?可是,倘若他真应了呢?”
“他不会的。”
王皇后稳稳地坐在凤位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你父皇是个胆小又多疑的性子,最怕天下大乱。南方三州兵强马壮,他若真忌惮你,反而会先稳住你,绝不会贸然收回兵权,逼得你狗急跳墙。”
瑞王闻言,定了定神。
“再说了,就算他真的收走了你的兵权又如何?”
王皇后缓缓起身,凤袍曳地,视线投向远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我们在南方经营了这么多年,你手下的兵将,哪个不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认的是你的人,而不是朝廷的兵符。帝王若是赶尽杀绝,我们也不必留情!”
王皇后抬手搭在瑞王肩上,用力按了按:“我早已布下后手,你且按母后说的做,主动请辞交权,先稳住你父皇。”
瑞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臣明白了!”
-
御书房。
“不过是些民间流言,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宣文帝坐在龙椅上,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瘦削,轻咳了几声。
瑞王维持着跪姿,双手将请辞奏疏举过头顶:“儿臣离京数年,镇守南方虽不敢言劳苦,却日夜思家心切。如今国泰民安,儿臣只想卸下兵权,回京陪伴父皇和母后,晨昏定省,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还请父皇应允!”
宣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瑞王垂着眼,迟疑片刻方才起身,走上前去,在御案前停住,依旧微微低着头,姿态恭顺。
帝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辨不清喜怒。
“长高了。”
瑞王没有说话。
宣文帝关切道:“在镇抚司里可有受苦?”
瑞王微微扯了扯唇角,镇抚司都是他眼线,自己挪一下屁股都有人上报给他,现在装什么慈父?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挤出了两滴泪,露出恰到好处的隐忍:“......没有。不过是坐几天牢,比起在南边打仗,算不得吃苦。”
宣文帝朝他伸手,让他把请辞奏疏拿过来。
瑞王依言递过去,心里有些紧张。
宣文帝看着他的奏疏,好一会儿没发话。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撕裂寂静的急报。
“报——!”
侍卫匆忙进来:“启禀圣上!东南沿海急报,海寇突袭泉州港,已折损二十艘战船!泉州卫所抵挡不住,已连发三道求救文书!”
瑞王脸色微变,海寇早不袭晚不袭,偏在他请辞交权时突袭......几乎可以确认,这便是母后的布置。
抬眸时,恰好撞进宣文帝深邃如潭的眼底。
瑞王心头一紧,飞快将眸底的情绪敛去。
御书房静了片刻。
宣文帝将手里的请辞奏疏随手一丢,看向瑞王:“泉州水师久未征战,怕是生疏了。你,速回南方调集兵力,去泉州平定海寇......”
瑞王那句“儿臣遵旨”已到嘴边,就听到宣文帝下半句话,
“另,传令萧景渊为东南督军,持节钺随你同行,协助调度粮草、查探贼情。”
瑞王猛地抬头。
-
圣上口谕当晚下达燕王府。
沈霜宁睡得不算沉,是以萧景渊起身出去时就醒了。
不一会儿,萧景渊转身进来时,见她已靠坐在床头,长发松松挽着。
他不由放轻脚步,温声道:“吵到你了?”
沈霜宁摇摇头:“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离京一段时间。”
萧景渊将宫里发生的事说给她听。
沈霜宁纤眉微蹙:“这个时机,未免太巧了。”
萧景渊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坐到床边,“嗯”了一声:“圣上派我督军,明面上是协助,实则是监督瑞王,探一探他的底细。”
“此去必定危险重重,你多加小心。”沈霜宁正色道。
萧景渊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别担心,我自有安排。你先睡,我还有事要处理。”
沈霜宁有些疑惑,这么晚了他还要去做什么,可想到他明日就要走了,许是去做什么准备,也就没多问。
见她安分躺了回去,萧景渊才披了件外衣出门。
慕渔得到消息,已提前在妙手堂等着,见他来了,直接递了把**过去。
“取心头血,配上我的药,能保证她至少三个月内不会毒发,你也能放心离京了。”
萧景渊接过**,二话不说便要将刀尖对准心口,动作干脆得没有半分犹豫。
慕渔眼皮一跳,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急声道:“等会儿!还是我来吧!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别真捅出个窟窿来!”
慕渔接过**,有些迟疑,终究还是劝道:“心头血损耗元气,取一次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才能缓过来,你明日就要启程,一路劳顿,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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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付瑞王......”
“无妨。”
萧景渊打断她,干脆地扒开衣襟,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肌理间还留着几道陈年旧疤。
慕渔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也不再劝了。
她握着**,极快地划下一道浅而精准的伤口,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殷红得刺目,顺着肌理滑落,滴落在预先备好的玉碗中。
萧景渊眼皮也未眨一下。
时间缓缓流逝,慕渔见血取够了量,立刻撒上止血的药粉,用干净的布条紧紧裹住伤口。
足足小半碗心头血,萧景渊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
慕渔从匣子中拿出装着补血丸的药瓶,递给他:“聊胜于无,每日三颗,稍补气血亏损。”
萧景渊道了声“多谢”,似是想到什么,问道:“这个毒可会影响她生育?”
“这毒入体日久,会损伤根本,若不及早解开,怕是……很难有孕。”
“还差哪味药材?”萧景渊攥紧了手指。
“幽冥花。”慕渔话音刚落,眼睛倏地一亮,急忙问道:“你要去的是泉州?”
萧景渊:“正是。那幽冥花在泉州境内?”
“不在泉州城里,但离得不远。”
慕渔解释道,“幽冥花生在泉州附近的黑石山,那地方邪性得很,常年瘴气弥漫,毒虫遍地,幽冥花又恰好生在悬崖边,不好采摘。”
“这花极为稀有,黑市上一朵就值千两,还常常价无市呢。”
要不是缺了这一味药材,她也不至于这么久还没研制出解药。
萧景渊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上一世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
那时他领兵在外,沈霜宁独自留在京城,某次他回京述职,撞见她站在宫墙下,望着别家夫人怀里的婴孩出神。
她是极喜欢孩子的,却因为身中寒毒,才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
他对孩子向来没什么感觉,却很想跟她有个孩子,光是想想,心头便会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与期盼。他们的孩子定然不差。
“我知道了。”萧景渊缓缓开口,“到了泉州,我会想办法找到幽冥花。此事......先瞒着她,不必让她徒增忧心。”
这时,慕渔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冷水:“就算世子妃毒解了,跟你也怀不上。”
萧景渊眉头一皱:“为何?”
“你说呢?”慕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又似是怜悯:“除非,你想生出个怪胎。”
萧景渊顿时了然了,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闭上眼,似是万分痛苦。
第179章 世子离京
“可有办法医治?”萧景渊睁开眼,很无力地问了一句。
慕渔直接回给他一句“束手无策”。
这种全身是毒还能好好活着的人,慕渔这辈子就见过这么一个,与其说她束手无策,不如说是不敢医治!
以她浅薄的医术来看,萧景渊已跟体内的毒素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也就是“共生“。
倘若贸然出手医治,一不小心破坏了这种平衡,萧景渊必死无疑!
慕渔实在不敢为之,她说话是难听了些,可事实就是如此。
绝嗣跟性命相比,当然是性命更重要啊!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但她若知道萧景渊因她这句话,在心里做了何种艰难的决定后,她打死都不会说出来。
须臾,萧景渊将一切情绪都压了下去,还是那句话:“别让她知道。”
慕渔点了点头,保证守口如瓶。
萧景渊撇了眼搁在桌上的那小半碗血,眼里掠过浓浓的自厌,也不再多说什么,整好衣衫,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妙手堂。
-
这一夜,萧景渊暗中做了很多布置,还秘密入宫了一趟。
天亮之前,他便回到了燕王府,他们的寝居。
寝居的名字没改,依旧是静玄居。
室内燃了一盏孤灯,晕出浅浅的光,静谧又柔和。
待身上的寒气散去些许,萧景渊才走上前,伸手掀开帘子。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倾泻而入。账内沈霜宁侧躺着,长发散在枕间,睡颜恬静,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玉兰香。
仿佛生怕惊扰这份安宁,萧景渊轻手轻脚躺在她身边,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又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一块玄黑虎符,暖烛映着他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肃杀。
沈霜宁似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在梦中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安睡。
萧景渊的心猛地一软,几乎是下意识地掩去了凤眸里的冷戾,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天还未亮。
在她身边,萧景渊总能睡得踏实一些,只是这一次,他睡得不太好。
......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透,鸟鸣声此起彼伏。
一早醒来,沈霜宁服侍他穿衣,又一起用了早膳,仿佛又回到上一世送他出征的时候。
萧景渊有些不舍,如果可以,他哪也不想去,只想陪她身边,日日见到她,便足矣。
“宁宁答应给我的荷包呢?”萧景渊问。
沈霜宁闻言,神情有些尴尬。
萧景渊见状,唇角微抿,语气有几分委屈:“一个月过去了,也没看见荷包的影子,莫不是忘了?”
萧景渊可还记着,之前沈霜宁送谢临出征时,就送过对方一个小荷包。谢临有的,他也要有。
“没忘。”沈霜宁咕哝道,“我像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吗?”说罢就转身去妆奁找出一个荷包。
这小东西她绣了整整一个月。
当初萧景渊非得说要绣一对鸳鸯,可把她难住了。
她寻常绣些花草还好,鸳鸯可没绣过,这一个月里拆了绣、绣了拆,才勉强能看。
原本还想再绣个新的换上,可他这一问,只能硬着头皮拿出来了。
“有点丑,你不准嫌弃......”
话音未落,萧景渊就夺了过去,反复看了两三遍,眉眼染了笑意,然后二话不说系在了腰间。
“你别啊!”沈霜宁连忙伸手去解,“这要是被人看见了,会被笑话的!”
萧景渊轻轻按住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霸道得很:“谁敢笑话,我拔了他的舌头。”
沈霜宁还想说什么,萧景渊便转移了话题。
“好了,不闹你了。说正事。”他扶着她的肩让她坐好,转身取出一个紫檀木盒。
打开后,将里面的账册、地契、商铺契书一股脑拿出来,厚厚一叠纸张堆得像座小山,看得沈霜宁一愣。
“我此行去泉州,怕是无法分心处理京中的事,这是我全部身家,京中京外的都有,还要劳烦宁宁帮我打理一二。”
这几乎是将自己的根基与软肋都交到了她手上。
沈霜宁抬头看向萧景渊,眼底满是诧异,嘴角却噙着点玩笑的笑意:“你把这些都交给我,也不怕我卷钱跑了?”
萧景渊笑了笑道:“跑了就抓回来。”
沈霜宁刚要说话,就见他从一堆账册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几处地点。
男人语气陡然认真起来:“明年有大旱,我已提前让粮铺多购了三十万石粮草,也在一些地方种了许多土豆,但是还远远不够。旁的事你不必亲力亲为,账房和管事会盯着,你只需帮我盯紧粮草......”
粮草?
沈霜宁很敏锐,抬起头看他:“囤积粮草,是要有战事吗?”
寻常防旱备粮,断不会有如此规模,这更像是为兵戈之事做准备。
萧景渊没有直接回答,抿了抿唇角,道:“旱年易生乱,多备些粮草,总是有备无患。”
沈霜宁隐隐听出他话里的凶险,也不再多问,认真道:“好,我知道了。”
“注意别走漏了风声。”
沈霜宁微微颔首,许是想到来年的天灾,感慨了一句:“但愿天下太平。”
正说着,外面便有人来催了。
“世子爷,瑞王派人问您好了没。”
萧景渊应了声,又对沈霜宁嘱咐了几句,便要动身离开了。
他转身要走,临出门前却又停下脚步,终究没忍住,大步走回她面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头深吻。
直到沈霜宁快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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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才松开她,额头相抵,似是对她许诺:“你想要的天下太平,我替你争来。”
燕王府门前,黑甲卫列队肃立,气势凛然。
“照顾好世子妃。”萧景渊将青云留给了沈霜宁,对他说道。
青云用力点头。
萧景渊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一展,猎猎作响。
他勒住缰绳,回头望向站在门口的人,目光在沈霜宁脸上停留许久,似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不知为何,沈霜宁总觉得他那眼神像是告别,她突然感到不安,在萧景渊将要整队出发时,扬声叫住他。
“世子!”
萧景渊闻声回头,目光温和。
沈霜宁望着他,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务必保重。我等你回来。”
萧景渊唇角扬起一抹笑,温柔地应了声好,随即不再犹豫,扬鞭轻喝一声:“驾!”
骏马长嘶一声,扬蹄向前奔去。
黑甲卫紧随其后,队列如一条黑色长龙,很快便转过街角,只留下渐远的马蹄声在巷陌间回荡。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风中,沈霜宁跟王妃说了两句话,才往回走,青云跟在身后。
“世子此番离京,还不知何时能回,镇抚司事务繁杂,如今是由谁坐镇?”她问。
镇抚司掌刑狱、督百官,是京中举足轻重的机构,萧景渊离京后,这位置定要有人接手。
青云道:“回世子妃,陛下已下旨,暂由刑部侍郎顾逢春顾大人署理镇抚司事务。还有苏先生在那盯着,几位千户也是世子心腹。世子妃不必担忧,世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又是这个顾逢春。
沈霜宁眉头一皱,此人不是裴执一手提拔的么?萧景渊就这么让对方进了镇抚司?
不过君命已下,想来萧景渊也无可奈何,而且青云都说了,萧景渊已做好安排,镇抚司的事轮不到她操心。
如此想着,沈霜宁定了定神,又对青云吩咐道:“派人去问苏先生是否得空,他对世子的事务比较熟悉,就说我有些事想当面请教。”
萧景渊匆忙留下了一堆账册田契,密密麻麻记了几十处产业,她看得头疼,正好请苏琛过来帮她理一理。
青云应声退下。
沈霜宁坐在桌旁翻看账册,一页页翻过,看着账面上那些动辄上万两的收支数字,越发心惊。
这些都是燕王府之外,独属于萧景渊的产业,上辈子的她竟不知他如此富裕,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了!
随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将账册桌上一摔,低声骂道:“好你个萧景渊,私房钱竟藏了座金山银山!”
已经出到城外的萧景渊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也没多想,只当是头一晚放了心头血,身子不免弱了些,别叫人看出来才是。
第180章 世子其实挺可怜的
萧景渊的产业太多太杂,在苏琛的帮助下,沈霜宁也是花了足足三天才理清,同时还抽空去见了那几位管事。
说实话,看到沈霜宁时,几人都是诧异的。
世子这些产业,连他爹娘都不知,如今却毫无保留地交到这位刚娶进门的夫人手上,可见世子对她的爱重与信任有多深。
是以管事们对沈霜宁格外敬重,几乎将她当成第二个主子看待,对她有问必答,半点没有保留。
沈霜宁这才知道,这大部分产业都是舅舅袁振峰留给他的,其余是后来他自己添置的,却还远不如舅舅给的多。
早就听闻萧景渊与这位舅舅关系很是亲厚,眼下看到舅舅留给萧景渊的庞大产业,沈霜宁才深刻体会到袁振峰对萧景渊有多好。
这几乎是将萧景渊当亲儿子看待了吧?
只可惜,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就这么被人害**。
与萧景渊成婚后,她多少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有了大概的了解。
据说袁振峰自己就是外室所生的私生子,因不被家族承认,这才独自到京城打拼,成为皇帝的獠牙。
后来袁振峰被圣天教残害致死,到死都没有成家,只收养了莫氏遗孤。
沈霜宁不免唏嘘。
袁振峰在萧景渊心里的位置如此特殊,那么他待窈娘有几分不同,也是很能理解的。
眼下,窈娘就在旁边。
她与几位管事站在一起,便是安安静静的,也很难忽视。
沈霜宁也敏锐地察觉到,几位管事隐隐是以窈娘为主的,想来在她来之前,窈娘是这里的话事人。
沈霜宁扫了窈娘一眼,不由想起成婚前夕,萧景渊曾向她坦白了窈娘的身份。
还说她若是在意窈娘,他可以派窈娘去远离京城的地方。
沈霜宁早就不在意了。
她又不是真要给萧景渊当一辈子的妻子,窈娘更没有做错什么,他实不必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两年之约一到,她便会拿着放妻书离开燕王府。
眼下沈霜宁对待窈娘,就如同对其他管事一样,公事公办。
窈娘则有些心情复杂。
秋风吹过,窗外竹林发出簌簌响声。
众人议事的地点十分隐蔽,正是当初沈霜宁与萧景渊初次交易时的场所,需穿过珍宝阁的密道方能到达。
沈霜宁至今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只知道还在城内。
正屋内,四周凡是能落脚的地方,都堆着高高的账册,桌上、椅边、甚至墙角的矮凳上都摞着厚厚一叠。
几位管事各自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算盘与账本,手指在算珠上飞快拨动。
一时竟无人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在屋内此起彼伏。
沈霜宁方才已与管事们细细交代了秋收后粮草的调度方案,从南方盐场的收益折算成粮价,到土豆仓储的规划,说了一个时辰,嘴巴都有些发干。
此刻正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喝茶,往外看可望见一片葱郁的竹林,还有一汪月牙形的池水。
临近黄昏,一缕金光洒在池水上,几尾锦鲤在荷叶下游动。
耳边忽然传来窈娘的声音:“您与世子成婚,也只是合作么?”
虽是个问句,可语气分明是陈述。
沈霜宁扭头看向眼前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停顿片刻,便点了点头。
窈娘道:“可是世子很喜欢您。”
管事们都在认真算账,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
沈霜宁没有否认。
但她始终觉得,萧景渊这一世对自己,是愧疚大于爱意的。
倘若他不记得前世的事情,兴许就不会这么喜欢她了。
窈娘观她神色,不禁有些困惑:“您对世子难道没有一点喜欢吗?”
沈霜宁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
窈娘立刻低下头:“是窈娘失言了。”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可窈娘看出来了。
倘若没有丁点好感,像沈四姑娘这样的人,是不会答应跟世子假成婚的。
过了会儿,窈娘还是没忍住问:“那合作结束后,沈四姑娘便会离开世子么?”连称呼都改了。
沈霜宁只回了一个字:“会。”
窈娘忽然想起世子成婚时的模样,她从见过世子那样高兴。原来那场盛大婚礼,从头到尾,只有新郎官当了真。
世子那般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的人,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剖白软肋、交付身家,卑微到尘埃里去……
窈娘望着沈霜宁平静的侧脸,心头一阵发疼,她太明白那种爱而不得的滋味了。
“四姑娘能不能......”
本想说“别离开世子”,可话到嘴边,窈娘意识到此话不妥,只好改口道:“能不能对世子好一点?”
见沈霜宁看过来,窈娘垂下了眼睫,轻声道:“世子其实挺可怜的。”
沈霜宁有些怪异地看着她:“你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从少年到至今,却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你就不可怜可怜自己?”
窈娘生得这般貌美,还经营着珍宝阁,可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孤女,求娶者能从街头排到巷尾。
可她今年都快双十了,在大梁早已过了婚嫁的好年纪,寻常人家连媒婆都不会上门问津。她条件这般好,却还是形单影只的。
沈霜宁并非觉得女子一生必须依附男子,可窈娘父母双亡,举目无亲,有个依靠总归是好的。
苦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太过痴情,有什么好呢?
窈娘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却只是低头笑了笑:“四姑娘想来是误会了什么。”
沈霜宁闻言一怔,她误会什么了?窈娘不就是喜欢萧景渊吗?
“世子并不知窈娘的心思。”
女子面带苦涩道,“窈娘岂敢让世子察觉?他若是知道了,窈娘就断不能留在京城里了。所以这怪不了世子,只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罢了。”
“至于可怜,我并不如此认为。”窈娘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只要能在他身边做事,能看到他,哪怕再苦再累,窈娘都甘之如饴。”
沈霜宁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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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这时,负责商铺的刘管事忽然停下算盘,举起账册道,“世子妃,江南盐场的账对出来了!今年秋盐收成比往年多三成,折算成白银,刚好能再购五万石粮草!”
另一名管事也算出了结果。
沈霜宁立刻将纷乱的思绪掩下,起身走了过去。
......
几位管事都不敢让世子妃太过操劳,纷纷表示定会尽心竭力,不会出任何错漏,让她安心坐镇王府即可。
可接下来几日,沈霜宁还是会时不时去各商铺、粮仓转一圈。
也没有过多插手,只是默默记下各处的情况,确认安稳有序。
起初,管事们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他们最怕的就是新主子“新官上任三把火”,凭着一时兴致乱改规矩,搅乱了多年的秩序。
可几日看下来,世子妃不仅没有指手画脚,反而对他们的安排颇为尊重,遇到不懂的地方便耐心请教,沉稳又细致。
众人逐渐放下心的同时,对她的敬重和好感也多了几分。
沈霜宁却不知他们的想法,她只想做好萧景渊交代的事。
风雨欲来,借着萧景渊庞大的家业,能更好的未雨绸缪,否则光凭国公府的田产,怕是远远不够应对变数。
转瞬间,半个月过去,京中秋意渐浓。
这日午后,沈霜宁正坐在窗前核对新到的粮草清单,青云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件进来:“世子妃,泉州来的信!”
她心头一跳,连忙接过拆开。
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萧景渊在信中说已平安抵达泉州,一切进展顺利,让她不必挂心。
寥寥数语,却让她悬了半个月的心稍稍安稳下来。
“王妃那边可知道了?”沈霜宁多嘴问了一句。
主子只写了这一封信,青云收到的第一时间就送来给沈霜宁。至于王妃那边,他只派人去知会了一声。
青云如实作答。
沈霜宁也未多言,刚把信收好,门外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慕渔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
“世子妃,该喝药了。”
这半个月沈霜宁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慕渔来送药,她几乎要忘了自己体内的毒还没解开。
成婚以来,沈霜宁毒发过一次,意识朦胧间,只记得萧景渊牢牢抱着她,用自己的血为她缓解。
她其实不喜欢直接喝他的血,尤其是意识不清时,更加抗拒,于是萧景渊就把血混到慕渔配的药里。
里面特意加了甘草,熬出的汤药虽然仍是黑糊糊的一碗,喝下时却只尝到淡淡的药香,半点血味都无。
眼下,沈霜宁并不知汤药里头的是萧景渊的心头血,只是觉得这一次能尝到明显的血腥味。
不由得微微蹙眉,却还是一口闷下。
慕渔看她喝完后,这才松了口气。
心说三个月后,倘若世子还不回来,可一定要找到幽冥花啊。
谁料沈霜宁将药碗放下后,抬眸问道:“这次的血味怎这么浓,是用了很多吗?”
第181章 被老婆骂了
可不多吗?小半碗心头血呢!
为了将药效发挥到最大,熬制了小半个月,碗里的都是精华,自然浓郁了。
慕渔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一脸不好意思:“也不是很多,就是我忘了加甘草,下次一定记着!”
“原来是这样。”沈霜宁说道,“无妨,辛苦你了。”
说完便抓了颗蜜饯含在嘴里,低头翻看账本,神色认真。对于那碗药,也未过问半句。
慕渔端着药碗,眼睛看着沈霜宁。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萧景渊那晚的神情,活像是被一只被人抛弃的落水狗似的。
再看沈霜宁一脸平静,慕渔莫名有种替世子憋屈的感觉,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开口道:
“其实这是世子的......”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阿蘅焦急的声音。
“世子妃!不好了!”
沈霜宁眉心一跳。
阿蘅急匆匆进来,带来了个坏消息。
沈妙云难产。
而京中对此有经验的稳婆都去了王家,沈妙云眼下的情况很是危急,阿蘅也是外出采买物什,偶遇沈妙云身边的下人才知道的,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
沈霜宁闻言蹭得一下站起来,瞥见旁边就有个现成的女大夫,于是立马抓住慕渔的手腕,急声道:“小渔,你会接生不?”
慕渔一愣:“我会是会,但......”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霜宁风风火火带出了门。
慕渔那后半句话是只给畜生接生过......
快马到了忠勇侯府赵家,门房一看来人,连忙将人一路领去了沈妙云的院子。
沈霜宁脚步未停,一想到阿姐难产,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不成这一世还和前世一样,终究保不住小外甥吗?
慕渔紧跟其后,一言不发,已经打算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快步进了院子,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心头一沉。
只见好几个婆子丫鬟站在廊下,一个个红着眼圈抹眼泪,偌大的主母院子竟静悄悄的,连婴儿的啼哭都听不见一丝。
生孩子岂会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已经......
沈霜宁眼眶瞬间红了,急忙拨开挡路的丫鬟,踉跄着迈步进屋,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堂姐......”
岂料刚绕过屏风,一扭头,就看见沈妙云背靠在床头,脸色虽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
她怀中裹着一个襁褓,正低头轻轻拍着,神色温柔极了。
沈霜宁愣在当场。
沈妙云察觉有人来了,便转过头,看见是她,也愣了。
随即便荡开一抹笑意:“宁宁,你怎来了?快过来,看看你小外甥。”
沈霜宁便抬脚过去,这才看清襁褓里的小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刚出壳的小猫,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又绵长。
睡得正香呢。
这时,刚在外间净了手的产婆走进来,脸上堆着喜气盈盈的笑:“世子妃放心,侯夫人虽是难产,但好在最后关头顺了过来,母子平安!就是夫人耗了太多力气,得好好将养着。”
赵黎安两个月前袭爵,现已是忠勇侯,沈妙云如今是侯夫人了。
“让你担忧了。”沈妙云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会是沈霜宁,心里一片暖意。
虚惊一场,沈霜宁忐忑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也终于笑了出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慕渔也松了口气。
不过她来这儿也不是全无用处,慕渔精通调理,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倒省了再请大夫的麻烦。
沈妙云生的是个男孩儿,取名赵佑。
小外甥睡了会儿就醒了,刚出生的孩子眼睛还蒙着一团水雾,看不清人,却似乎格外喜欢沈霜宁这个小姨。
沈霜宁抱着他时,他甚至会露出一点笑意,看得沈霜宁心都软一片。
沈妙云莞尔:“阿佑喜欢小姨。”
阿佑抓着小姨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粉嫩的脸蛋靠在沈霜宁胸口,可爱极了。
沈霜宁忍不住笑。
慕渔在一旁瞧着,看得出世子妃真的很喜欢孩子。
倘若她知道世子的情况,岂不是会很伤心?老天爷真是太残忍了......
沈霜宁并不知慕渔在想些什么,正逗着孩子,小外甥忽然伸出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知怎的往下扯了扯。
领口微敞,露出雪白胸膛上一小片浅浅的红痕,虽不明显,却在白皙肌肤上格外惹眼。
沈妙云恰好瞥见了,便笑道:“之前我还担心,你跟萧世子那样冷清的人在一起,两个人都会放不开,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余担心了。怕是再过不久,你这肚子也该有动静了。”
沈霜宁脸颊一热,连忙拢了拢衣襟,耳根泛红。
萧景渊在那方面,确实勤勉,不过前世他们一直没有子嗣。
沈霜宁将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毕竟那时她体内有寒毒,大夫也说得很清楚,是以并未怀疑到萧景渊身上。而这一世,她又倒霉的中了毒......
沈霜宁抱着小外甥,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姐夫?”
夫人生产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见他这个做丈夫的,未免太不靠谱了。
沈霜宁皱着眉,语气很是不满。
沈妙云的笑容淡了些,道:“他病了,一直卧床呢。”
沈霜宁闻言一愣。上次也说病了,这么久还没好?
沈妙云叹了口气:“起初只是头疼,找了几个大夫都说是风寒,谁知越治越重……都是庸医误诊,才拖成现在这样。”
“慕渔医术好,让她去给姐夫看看吧。”
沈妙云眼神有些闪躲,又怕她多想,是以并未拒绝。
堂姐刚生产完身子虚弱,沈霜宁不敢久留,抱着阿佑又哄了片刻,等慕渔回来便打算告辞。
慕渔的诊断跟其他大夫一样,赵黎安是因中风才瘫痪在床的。
慕渔开了两副方子,又特意叮嘱了要忌口,生冷发物都不能碰。沈妙云连连道谢,表示定会照做。
待二人走了之后,沈妙云就一脸冷淡地让下人将那副方子给烧了。
-
出到侯府外,慕渔回头看了眼那朱红色大门。心里嘀咕这京城的大夫也太不顶用了,区区中风竟治成那样......
从侯府出来后,沈霜宁就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她忽然想起来,早上的时候,慕渔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便问道:“你当时要说什么?”
慕渔回过神,迟疑了一息,才坦白道:“其实那碗药里的血,掺的不是普通的血,是世子的心头血!”
“什么叫心头血?”沈霜宁不明白。
慕渔抬起手,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就是这里割一刀,贴着心口取,每一次都要损耗极大的元气,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心脉。”
沈霜宁心头都寒了一下:“寻常的血不行吗?为何要用心头血?”
“因为唯有用心头血,才能保证你三个月内不会毒发呀。”慕渔说道,“您中的那个毒,世子不在京中,很不放心。”
沈霜宁仿佛听不到她后半句话,靠在车厢壁上,又气又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泉州之行如此凶险,他取心头血,定会伤身,瑞王虎视眈眈,他如何应对,如何自保?”
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看向慕渔,冷声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慕渔缩了缩脖子:“其实......自从您中了毒之后,世子为了尽快调配出解药,就一直亲自试药,前前后后也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您别担心,世子身子铁打的,不会有事的。”
沈霜宁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慕渔见状,也不敢再多言。
沈霜宁回去后,就立马给萧景渊去了封信,谁也不知那里面写的什么。
-
泉州里京城足有四日脚程。
萧景渊拿到信件时,已是第五日的深夜。
营帐外的厮杀声刚歇,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
送信的暗卫掀帘进来时,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将信封递上前:“启禀世子,京里来的信,是世子妃特意命人送来的。”说着,还忍不住挤眉弄眼。
萧景渊伸手一把将信件抽走,凉凉地扫了暗卫一眼,语气带着惯有的冷淡:“下去领赏。”
可垂眸看向信封时,凤眸里分明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连带着眉峰都柔和了几分。
他没想过沈霜宁会给他回信。
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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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立马拆开。
他摩挲着信封上熟悉的火漆印,不由得走神——她给他写信时,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像当初写给谢临那样,柔情蜜意,带着担忧与牵挂?
现在想想,当初偷看沈霜宁写给谢临的信件,分明是带着醋意的。
萧景渊独自坐在营帐中,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拆开信封,入目却是与沈霜宁平日娟秀字迹截然不同的狂草,笔锋凌厉,带着几分压抑的急切。
【萧景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萧景渊:“......”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会看到些软语温言,怎么一上来就被骂了?
视线往下,依旧是在用狂草骂他。
仿佛能看到沈霜宁鼓着腮帮子,站在他面前凶巴巴的模样,生动又可爱。
萧景渊看着信纸上的字字句句,从最初的错愕,到最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竟然还挺高兴。
-
接下来几日,沈霜宁没有再收到泉州寄来的信件,慕渔却暗中收到了警告,她再也不敢多嘴了。
这日,竟传来了赵黎安病逝的消息。
慕渔震惊不已,忍不住在沈霜宁面前跳脚,嚷嚷道:“人**?怎么可能?!”
“按我的方子来治,怎么可能把人给治**?世子妃,这绝对跟我没关系啊!”
沈霜宁也觉得不对劲,安抚了慕渔几句,就亲自去了忠勇侯府。
在她的记忆中,堂姐深爱姐夫,赵黎安去了,她定是极难受的。不论如何,她这个做妹妹的都该去探望。
沈妙云还在坐月子,沈霜宁进门时,看见她穿一身素衣,正在拿拨浪鼓逗儿子,脸上哪有半点丧夫的伤心之色?
“阿姐。”沈霜宁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沈妙云抬起头,温柔道:“宁宁,你来啦。快坐!刚让厨房炖了燕窝,正好给你也盛一碗。”
沈霜宁走到她身边坐着,静静看着她,还是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沈妙云“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摇篮里的孩子,满眼温柔,一点也不像强撑着平静的样子。
沈霜宁心头的怪异感愈发重了,仿佛赵黎安的死,在沈妙云的意料之内,亦或是......这本就是她乐见其成的结果。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赵黎安该不会是堂姐杀死的?!
这怎么可能?阿姐怎么可能沾上人命?
沈霜宁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由看向身旁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明明是那么熟悉,此刻却让她有些看不透。
一碗燕窝吃得心不在焉。
沈妙云以为她是在担心泉州一战,便安慰道:“萧世子骁勇善战,还有瑞王在那边坐镇,区区海寇不足为惧,不会有事的。”
沈霜宁点了点头,终究没有将心里的疑虑问出来。
堂姐生下了赵家唯一的嫡长子,地位稳固,没有赵黎安作妖,往后她便是忠勇侯府唯一的女主人,掌家权牢牢握在手中,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何尝不是一件喜事?
这般想着,沈霜宁也不再深究,只要堂姐过得好,旁的都不重要。
......
泉州首战告捷的消息,在十日后由快马传进了京城。
圣上龙颜大悦,流水般的赏赐送进了燕王府。
王府上下皆有封赏,就连萧家二房也沾了光,分得了一些赏赐。
燕王早在半月前便奉旨前往北境驻守,抵御北齐侵扰,没能看到这场面。
王府上上下下都洋溢在喜悦中,唯有王妃牵挂着萧景渊的安危,盼着他能早些回家。
萧二夫人看见王妃眼底的担忧之色,道:“您别担心,世子本事可大了呢,泉州那些海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连北齐铁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世子定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平安归来的。”
萧景渊年少时在北境就有战神之称,在外人眼里,他战无不胜,区区海寇岂能奈何得了他?
沈霜宁得知此战胜利,心里也松了口气。
可这天晚上,她却做了个噩梦。
梦见萧景渊被瑞王的人逼到一处悬崖上,浑身是伤,最后竟是掉了下去!
沈霜宁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第182章 萧景渊战死
十一月,朔风吹来,院里的花都谢了,衬得燕王府的庭院越发冷清。
萧景渊远去泉州平定海寇已过去了两月整,中途寄来过三封信,都是报喜不报忧。
但泉州那边送来的消息,总体是顺利的。
泉州水师与海寇前后打了三回硬仗,第一回夜袭贼巢,萧景渊亲率精锐凿穿了海寇的船阵;
第二回在黑石山对峙,双方死伤惨重,暗卫在信里提了一句“世子左臂受创,已包扎”,便再无多言;
第三回则是追剿残寇,将海寇逼得节节败退,最后仓皇退至南海的狼牙岛,凭借险要地势负隅顽抗,一时倒成了僵局。
那群海寇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
“世子妃,暗卫刚传回消息,狼牙岛近日有异动,似有其他势力介入。”青云捧着密信进来时,鼻尖冻得通红。
这封密信他没资格看,这话是听苏琛说的。
沈霜宁将密信拆开,上下一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信上写瑞王暗中派人给海寇送了粮草和**。
萧景渊在前线浴血奋战,瑞王却在背后捅刀子,早猜到此次海寇来犯得蹊跷,果然跟瑞王有勾结。
密信既已送来,说明萧景渊已经知道了,以他的性子,不会坐以待毙。
沈霜宁又想到了前不久那个噩梦,抬手按了按微微跳动的眼角,问道:“世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搜集瑞王与海寇勾结的证据,上报天子吗?”
瑞王犯的是叛国罪,如果能把证据捅到皇帝那去,够他吃一壶的。
青云道:“属下不知。”
沈霜宁也就不再多问了,随便披了件白狐毛领子的斗篷,便出门去了。
院子里的下人早就习惯了世子妃这般忙进忙出的样子,不过都不知她在忙些什么,只是瞧着跟世子愈发像了。
......
如今嫁给萧景渊,竟比以前要自由多了,去哪也没人过问,不像在国公府里,时时刻刻都要被母亲和兄长盯着。
王妃也从不过问过萧景渊院子里的事,沈霜宁想去哪就去哪。
回来时已是午时,刚坐下歇一会儿,门外便有下人通传,说是有客人到访,要见世子妃。
“表姐来了?”沈霜宁面色一喜,“快快有请。”
柳玉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得体的年轻公子。
沈霜宁觉得此人眉眼眼熟,一问才知,对方竟然是石头!
石头的变化太大了,印象里总穿着粗布短打、只会跟在陈嘉身后的愣头青,如今换上了合体的锦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的五官周正分明,褪去了往日的青涩莽撞,竟添了几分斯文气。
他站在柳玉身旁,一个温婉一个清秀,竟有几分般配。
在沈霜宁打量他时,石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有点害羞,但举止不卑不亢。
石头跟着陈嘉时,那叫一个粗鄙,眼下跟着柳玉做事,言行举止都不同了。
沈霜宁看出来了,还是柳玉调教的好。
“表姐......不,该叫你柳老板了。”沈霜宁打趣道。
谁都以为,柳玉经历那样一场灭门惨祸,定会被打垮,余生只能在怯懦和哀伤里一蹶不振。
可她打了所有人的脸。
柳玉接手田庄后,安顿好无辜受牵连的佃户,没有死守爹娘留下的田产,而是全部租给了农户,自己则带着仅有的积蓄南下,在苏杭一带租了连片的水田,又辗转于码头市集。
短短几个月,走南闯北,不靠国公府提供便利,也谈成了好几笔大生意,实在了不起。
沈霜宁打心里敬佩她。
“少跟我来这套。”柳玉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
沈霜宁问:“表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柳玉正色道:“你也知道,我南下扩大版图,正巧在金陵一带停驻,我在那听说了一桩怪事,此番来京谈生意,便想着来知会你一声......”
说到这,柳玉压低了嗓音,还特意往后看了两眼:“此事,是跟你相公有关。”
沈霜宁闻言,不由得正色起来,也不作声,摆手让屋里的人退出去,把门关上。
包括石头也出去了。
待人都退下后,屋内只剩沈霜宁和柳玉二人。
柳玉喝了口茶,才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子,仿佛顾忌着她的感受,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才开口道:“金陵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人物,自称是燕王的儿子,还说你相公是假世子,霸占了他的世子之位,闹着要认祖归宗。”
“谁不知道世子正在泉州平定海寇,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没人把他的话当真,官府也觉得他寻衅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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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抓进了大牢。本以为这事就结了……”
柳玉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忧虑:“可我离开金陵前听说,他在官府里吃好喝好,根本没受挫,而且后来还有大人物把他接走了!”
沈霜宁听完,脸色骤变,忙问道:“那人名叫什么?”
柳玉道:“萧泽。”
沈霜宁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萧泽不是不到三岁就死在了返京的路上吗?王妃都是这么说的!
柳玉一看沈霜宁的反应,便是一惊:“难道还真有这个人?”
沈霜宁沉着眸子,微微颔首。
外人只知道燕王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萧景渊,哪来什么萧泽,那不是骗子吗?
可眼下看来,很大可能不是骗子。
柳玉开始担心沈霜宁的处境。倘若那个萧泽是真的,还被找了回来,岂不是要跟萧景渊争世子之位?
这都什么破事?
沈霜宁还算平静,道:“没事,这个萧泽,八成是假的。”
柳玉走后,沈霜宁就立马派青云去打听,最好找到是被谁接走了。
萧景渊在前线打仗,后方却突然冒出这么个人物,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不论那个萧泽是真是假,都要找到人,免得让人借机生事。
可此时的沈霜宁万万不会想到,萧泽是被燕王妃的人接走藏了起来。
“去宅子里知会苏姑娘一声,让她今天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便安排她离京。”沈霜宁吩咐道。
苏婉眼下还在那府邸里住着,原是一个月前就要走了,可宫里出了一件大事——宣文帝**,伤得还不轻。
是以禁卫军当天就奉命封锁了几个城门口,对来往人员进行严格审查,听说关了好几个身份模糊的人,半点不给通融,沿途的关卡也层层把守。
因此苏婉只能先躲在沈霜宁的庇护下,毕竟她的身份实在太敏感。
而就在今天,禁卫军终于撤走了,应是抓到了刺客。
沈霜宁对此事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苏婉该离开了。
保险起见,还是第二天再动身为妙。
不知为何,沈霜宁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京城的天要变了。
隔天一早,就在沈霜宁准备出门去送别苏婉时,竟收到了一个噩耗。
泉州急报——萧景渊战**!
第183章 真假世子
沈霜宁听闻他死讯时,两眼一黑,整个人险些栽倒下去,幸亏手扶着门框,又被阿蘅眼疾手快扶住了。
来送消息的人是萧景渊当初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其实不用他说,这个噩耗已经在外面传遍了。
说的是萧景渊好大喜功,不肯听瑞王劝阻,支开援军后自己带人闯了贼窝,反倒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最后瑞王带援军赶到,才将海寇余孽一网打尽,成为了平定这场战事的大功臣。
而萧景渊,坠海身亡。
这个消息,对燕王府和国公府来说是噩耗,但对某些人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沈霜宁没顾得上去送苏婉,而是先去见了燕王妃。
她想着王妃得知萧景渊出事,应是很伤心的,她如今作为萧家妇,怎么说也该去安慰安慰。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燕王府。
沈霜宁没看到萧景渊的尸首,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就这么**。
她强撑镇定,快步朝燕王妃的院子走去,原以为会看到燕王妃伤心不已的模样,谁知进门时却听见了笑声。
沈霜宁步伐微顿,抬眼看去时,看到屋里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眉眼与王妃有些相似。
穿着簇新的锦袍,衣摆织金绣锦,华丽非常。
王妃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门口的女子,朝她招手道:“宁宁来了,快进来吧。”
那名男子闻声也朝沈霜宁看了过去,没有起身,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
沈霜宁视线在他身上凝了几息,然后不解地看向燕王妃。
燕王妃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便说道:“他是萧泽。”
“萧泽,过去见过你大嫂。”
男子依言起身,对沈霜宁拱手一礼,弯腰时眼皮却微微抬起来,像只鬣狗一样盯着眼前的女子。
嘴上则乖顺唤了一声:“大嫂。”
沈霜宁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燕王妃,神情中有困惑、茫然,也有不可置信。
燕王妃看出她眼中的疑虑,示意她坐下后,便耐心向她解释起当年的内情。
当年返京的路上,他们隐藏身份,混进了商队,却是被暗中追杀而来的北齐人发现。
北齐人凶残无比,连断气的小世子都不肯放过,将其掳了去,借此威胁王妃写劝降信逼燕王退军,否则就将亲儿子挫骨扬灰。
燕王部下拼死护送王妃离去,却没能寻回萧泽。
这也是为何萧泽在王府只有一个灵位,连座真正的坟茔都没有。
彼时他们皆断定小世子已死,落到仇人手里,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住,就连王妃都不抱有任何期望了。
谁曾想,萧泽竟是回来了......
依他的说辞,他当年只是高烧昏迷,并没真死。北齐人见他还有气,便将他带回去圈禁起来折磨,逼他学些阴狠手段,想将来让他回来对付燕王。
他忍了二十多年,直到去年北齐内乱,才趁机逃了出来,一路乞讨打听着回了大梁,吃了不少苦头。
他的眉眼,和燕王妃实在太过相似。
萧泽适时地垂下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那些年在北齐,他们打我、骂我,逼我认贼作父,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我好几次都想寻死,可一想到母亲和父王,就咬牙撑了下来。我知道大哥……大哥不在了,往后我会替他孝敬母亲,替他守住燕王府。”
沈霜宁眼眸沉静,眼底没有怜悯,只淡淡问道:“你既从北齐逃回来,为何不直接去找燕王,也没有直接回京,而是一路南下,带了金陵才冒出来?”
她语气虽淡,可问题却十分尖锐。
萧泽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才解释道:“大嫂有所不知,我从北齐逃出来时,身上只有一套破烂衣裳,连路引都没有。北齐人在边境盘查得紧,说我是叛逃的‘质子’,四处悬赏抓我,暗中还派了**,我岂敢直接现身去找父王?”
他垂下眼,像是陷入了不堪的回忆:“我一路向南躲躲藏藏,怕被北齐暗卫认出来,更怕……更怕直接回京,王府的人不认我。毕竟我‘死’了二十年,突然冒出来说自己是萧泽,谁会信?万被当成骗子打出去,或是被当成北齐细作抓起来,岂不是白费了二十年的隐忍?”
“那去金陵又是为何?”沈霜宁追问,语气依旧平淡。
萧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听北齐人说,当年护送母亲的商队里,有个老管事是金陵人,当年他侥幸逃过一劫,说不定知道些内情。我想去寻他做个见证,手里有了凭据,再来京认亲才更稳妥。”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眶微红,“只是到了金陵,四处打听都找不到人,心里急了,又听闻大哥在泉州立了大功,京里都在夸燕王世子……”
“我一时糊涂,想起自己这些年受的苦,就说了些气话,说想讨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大嫂,我那是一时冲动,绝没有想咒大哥的意思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带上了哭腔,仿佛真的是个受了委屈却不懂分寸的可怜人。
燕王妃在一旁听得心疼,连忙拍着他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过去了。宁宁,他一路逃命不容易,你就别逼问他了。”
这些问题,她早已派人查清楚了,否则也不会让萧泽踏进燕王府。
她也有过怀疑,可是当她看到这张脸时,所以的怀疑都瞬间散去,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与狂喜。
沈霜宁没有看王妃,只是静静地盯着萧泽。他的解释听起来环环相扣,可细想之下全是漏洞。
沈霜宁缓缓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像她此刻的心境。
但更让她心寒的是燕王妃的态度。
曾经说着要好好弥补萧景渊的女人,却在他“死讯”传来不过半日,就如此轻易地认下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萧景渊若是知晓,怕是心也要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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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宁眼底掠过一抹嘲意,落在萧泽身上,问道:“既然弟弟是为了找凭据,那找到那位老管事了吗?”
萧泽摇了摇头:“还……还没找到,或许他早就不在金陵了,又或者已不在人世。”
沈霜宁没再追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说辞,也不再对萧泽的身份多问半句。
她从座中起身,脊背挺得笔直,转身面对燕王妃时,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母妃,在世子的尸首尚未找回之前,我希望王府先不要办葬礼。”
燕王妃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这个要求,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怎么行?外面都传遍了,宫里也送了悼文,若是迟迟不办葬礼,岂不是让人笑话燕王府自欺欺人?”
萧泽在一旁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劝慰”:“大嫂,我知道你舍不得大哥,可战场凶险,坠海生还的可能性太小了……官府和瑞王殿下都确认了,再拖下去,怕是会让父王和母亲更伤心。”
沈霜宁理都不理他,只对燕王妃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我不信他**,还请母妃再等等。若是圣上怪罪,我一力承担。”
燕王妃见她如此执拗,只好答应下来。
萧景渊战死,她也是极难过的,只是亲儿子回来,便不受控制地冲淡了这份悲痛。
她知道这样不好,内心也很矛盾。
沈霜宁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萧泽微微皱着眉,望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
苏婉一早就在等沈霜宁了。
见她迟迟没来,不禁担忧起来,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萧景渊战死的消息她也听说了。
外面说萧景渊好大喜功,她是绝对不信的,定是瑞王在背后搞鬼。
她还是太子妃时,就听太子说过瑞王多么狡诈阴狠。
萧景渊跟瑞王一同去泉州,果然还是出事了。
苏婉不敢想象沈霜宁该是多么伤心,她想去看看她,可是不行。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霜宁终于现身了。
想象中的泪水涟涟、伤心欲绝并没有出现,沈霜宁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惊。
苏婉话到嘴边的安慰,突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抱歉,来晚了。”沈霜宁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清晰,“府里事多,耽搁了。”
眼下萧泽认祖归宗的事还未传开,至于之后会引发怎样的轰动,以及燕王府后续会如何,沈霜宁突然不是很关心了。
她不愿留在那里虚与委蛇。
“宁宁……你还好吗?”苏婉关切道。
沈霜宁摇摇头:“没事。马车已经备好了,走吧。”
苏婉心疼道:“你心里难过,不必特意来送我的。”
谁知沈霜宁却说道:“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跟你一起走。”
苏婉一愣:“你要跟我一起去苏州?”
沈霜宁:“不,我去泉州。”
第184章 泉州之行1
沈霜宁要去泉州干什么,苏婉再清楚不过,如今泉州战事虽已平定,但那到底是个战乱之地,很不安全。
不过沈霜宁心意已决,她也不好再劝。
沈霜宁自然不是一个人去的,身边还有阿蘅、青云以及萧景渊留给她的侍卫。
于是一行人将行李收拾妥当,即刻启程南下。
有沈霜宁这个世子妃随行,城门的守卫很顺利就放了人。
苏婉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身份暴露,眼看车队将繁华的京城抛在身后,这才逐渐安定下来。
待马车驶远了些,苏婉忍不住掀开窗帘,回望了一眼京城。
这回是真的走了......
与此同时,镇抚司的暗室里,长桌上燃着一盏烛灯,烛芯爆出细碎的火星,将墙上几道人影映得忽明忽暗。
昏昏惶惶间,更添了几分压抑和凝重。
十把太师椅分列两侧坐满了人,最前头那把象征主位的椅子空着,与之相对的位置上,当朝少师裴执一袭白衣**。
只是在昏黄烛火下,那白衣也染了几分暗沉,他的面孔沉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难辨喜怒,高深莫测。
裴执左手边苏琛和三位千户,右手边是顾逢春、张重还有两位大人,两方阵营泾渭分明,却出奇的和谐。
“那个萧泽,据说已经被迎回燕王府。”兵部尚书刘政捻着山羊须,说道,“这节骨眼上冒出这么个‘真世子’,会不会坏了咱们的事?”
苏琛说道:“刘大人放心,萧泽能回王府,本就是世子下令留他一命,有意放他回去的。”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刘政不解道:“世子这是何意?那个萧泽此时现身,分明是居心叵测,放他回燕王府,岂不是引狼**?”
苏琛微微一笑:“一个萧泽,不成气候。究竟是引狼**,还是瓮中捉鳖,还说不准呢。”
“况且,主子并不在意那世子之位。”
众人神情一凛,在座都是人精,瞬间咂摸出了话里的深意。
萧泽的出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敌人为了**萧景渊跟燕王府。
燕王年岁已高,萧景渊才是最让政敌忌惮的存在。
倘若能借萧泽之手,从内部离间萧景渊跟燕王府乃至萧氏,对敌人来说,简直是一步不费吹灰之力的好棋!至于萧泽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萧景渊虽是养子,可这些年来,也为萧氏争了不少军功荣耀,早已还清了养育之恩。
倘若萧氏不仁,在他“死”后立马将世子的位置腾给萧泽,寒了养子的心,他说不定会跟萧氏一刀两断。
刘政等人并不关心燕王府的家事,只是担心萧泽这个变数会影响大计,不过萧景渊的心腹都如此说了,说明萧景渊心中已有成算,便不再质疑。
刘政转头看向裴执,询问道:“世子那边已有动作,我们是不是也该动手了?”
裴执手指轻叩桌案,眯了眯眼,沉声道:“再等等,等这把火烧的更旺些。”
待众人陆续散去,苏琛和一名千户还坐在暗室中。
千户问道:“那位裴少师,我们当真要信任他吗?”
苏琛道:“不可尽信。”
即便是盟友,也需留三分余地。裴执与世子目标一致,但若说毫无私心,谁也不敢打包票。
千户道:“那我们接下来当如何?”
苏琛道:“且等世子的消息。”
“世子假死的事,就这么瞒着世子妃吗?”
萧景渊假死的计划连青云这等贴身随从都瞒着,镇抚司里唯有苏琛和几位千户从头到尾清楚。
苏琛还不知道沈霜宁已经跑了的事,他顿了一下,眼底也浮起几分不解:“这是世子的意思。也许,世子是希望计划更周全些,毕竟这戏要骗过所有人,包括王府里的人。”
燕王府也不是铜墙铁壁,暗中定然藏有敌人的眼线,如今萧景渊的尸首没有寻到,瑞王不会彻底放心的。
......
从镇抚司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铅灰色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般的飞雪,很快就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白,将京城的街巷染得一片寂静。
裴执披着玄色大氅,领口和袖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温润如玉的眉眼,细看之下,眼底多了几分阴翳。
他抬手去触碰一片飘下的雪花,冰凉的触感刚落在指尖,就迅速融掉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
他所站的位置,抬眼望去,正好能看见皇城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时,下属快步而来,说道:“少师大人,刚从城门那边传来消息,世子妃中午的时候出城了!”
裴执脸色微变。
沈霜宁怎么会突然出城?她明明该在王府里为萧景渊“守丧”。
“可知她去哪了?”
下属摇头。
“泉州,一定是泉州!”裴执喃喃道,猛地攥紧了拳头,闭上了眼。
......
沈霜宁一行人日夜兼程,在三日后先抵达了苏州城,安顿好苏婉。
一路奔波也累了,便打算在苏州休息一晚。
众人没有选择热闹的客栈,而是去往早已备好的一处宅院。
那是座三进的江南小院,藏在苏州老巷深处,白墙黛瓦,门口挂着两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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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笼,看着并不起眼。
家仆早已将宅子打扫干净,见主子们到来,连忙端上热茶与点心。
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体面的青布长衫,先前只得了京城的消息,说会有“贵客长居”,需好生打理。
却没料到一下子来了乌泱泱二十多号人,一时有些惶恐。
直到见到了世子的随从青云,私底下去问了情况,这才知道世子妃也来了!
管事的没见过世子妃,更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问清楚哪位是世子妃后,便拿出了最好的茶叶出来款待,又命下人将最清净的厢房打扫出来。
也不敢多过问半句嘴,老老实实做事。
青云看着沈霜宁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的疲惫,不由得担忧。
世子妃铁了心要去泉州找世子,他知道这很不妥,可他根本拦不住,只能跟过来护她周全。
舟车劳顿,沈霜宁骨头都快散架了,当晚洗漱后,她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推门出去时,竟会在院子里看见裴执!
只见院中那株半开的腊梅树下,男子负手而立,大氅的边缘沾着些许晨露,侧脸在朝阳下轮廓分明,透出几分温润。
可当他闻声转过头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凝着一层薄冰,仿佛将京城的凛冽寒气都一同带来了江南,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暖意。
阴魂不散!
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沈霜宁头皮“嗡”地一下炸开,后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道:“你来做什么?”
裴执道:“这句话该我问你,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京城,又是想干什么去?”
沈霜宁寒着脸,冷声道:“我去做什么,跟少师大人没什么关系吧?”
裴执嘴角弯出一抹细微的弧度,却不是在笑,他抬脚大走了过来。
沈霜宁顿时警铃大作,忙喊道:“青云!阿蘅!”
可声音放出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裴执已走到她面前,目光牢牢锁着她。
“跟我回京!”
话音未落,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骨坚硬,力道大得惊人,二话不说就要将她往院外拽。
“谢延,你放开我!!”
裴执薄唇紧抿,头也不回,不料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是沈霜宁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裴执吃痛,下意识松开了她。
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牙印,骨头都在发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疼。
抬眼时,他对上沈霜宁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倔强与凶狠,像被逼到绝境的幼兽,死死瞪着他。
第185章 泉州之行2
裴执猛地一怔,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我不走!”沈霜宁红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我为何要跟你走?!”
见她如此执拗,裴执心头也涌上了一团火气,沉怒道:“泉州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瑞王就在那里,何等凶险,你去了就是送死!难道为了他,你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了吗?!”
“跟你没关系!”沈霜宁大吼。
“怎么没关系!”裴执怒吼道。
他上前一步,已经三天没合眼,眼里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狰狞又扭曲,可整个人仿佛要碎掉了。
“你是我的妻子,我怎能眼怔怔看着你去送命?”
裴执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霜宁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门扉,指尖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裴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裴执唇角压平,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他没有回应沈霜宁这声质问,却已敛去了方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裴执强势道:“你今天必须跟我走,由不得你拒绝,别逼我。”
他是谢延,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沈霜宁保持耐心,不过是舍不得伤她罢了。
裴执扯下自己的发带,捆住她两只手。
沈霜宁挣扎起来,又气又急,忍不住流泪。
就在这时,裴执似是看见了什么,停下动作。
沈霜宁两只手被他用发带牢牢捆了起来,察觉他的停顿,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不远处的回廊拐角,苏婉正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藕荷色衣裙,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裴执望着苏婉,眉头一蹙,显然是认出了苏婉的身份。
“呵,太子妃。”他发出一声冷笑,随即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沈霜宁。
沈霜宁仿佛被捏住了七寸般,一动不敢动了。
但裴执似乎对太子妃的存在漠不关心,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凝望着沈霜宁,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跟太子妃的交情这般深厚。”
他是何等的聪明,能洞悉人性,只稍一思索,就大概猜到了太子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他还打算强行把沈霜宁弄晕了带走,眼下却可以用个更“温和”的法子。
沈霜宁没说话,对方既已经发现了苏婉的存在,狡辩也没用了。
而且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哪怕裴执发现了苏婉的身份,他也不会把事情闹大。
可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就听裴执淡淡地威胁道:“太子殿下倘若知道太子妃还活着,想必会很高兴。”
旁人或许不知太子如今是什么德性,他作为太子少师,却是一清二楚。
自公孙毓死后,太子就像个瘟鸡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点储君的模样。
公孙家因为外面的流言,怀疑公孙毓的死是太子跟宋良娣联手造成,便逼着太子处死宋良娣。
偏偏宋良娣在这时候有了身孕,太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动她,于是失去了公孙家这一大助力。
虽然跟上一世有了偏差,可这一世的太子还是比不上瑞王,再次栽在女人手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苏婉终于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她无助地看向沈霜宁,一半是歉意,一半是慌张。
沈霜宁不敢去赌裴执是不是吓唬她,苏婉的身份一旦暴露,受牵连的可不止是她自己。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执会追过来。
“好,我答应你。”沈霜宁不情不愿地说道,“我跟你回去,你就当没见过她,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裴执也很爽快,当即应下。
沈霜宁扯了扯被捆住的两只手,发带的一端还捏在裴执手里,她不悦道:“我已经答应跟你回去了,能不能松开?”
“不能。”裴执毫不留情地拒绝。
沈霜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被迫跟着他的脚步往前挪。
两人来到苏婉面前,裴执牵着她停了下来,仿佛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好心道:“告个别吧。”
沈霜宁瞪了他一眼,才转向满脸担忧的苏婉,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担心,他只是来送我回京的,没什么大事。你好生在苏州住着,等我把京里的事处理完,再来看你。”
苏婉看了看沈霜宁,又看向裴少师,欲言又止。
最终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沈霜宁点了点头,裴执显然已没了耐心,抓着发带的手微微收紧,便拉着她走了。
出到宅子外,这才看到好端端站在一旁的青云和阿蘅等人,两人面上都带着歉意,不大敢看她的眼睛。
很显然,他们是知道的。知道裴执会来,知道他要带自己走,甚至……是他们默许了裴执这么做。
否则以青云的身手,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外人闯进宅院,将自己强行带走?
亏她方才还担心他们的安危,以为裴执将他们如何了。
“世子妃……”青云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艰涩,“我们……”
“不必解释了。”沈霜宁打断道。
尽管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不愿看着她去泉州涉险,沈霜宁还是忍不住失望。
沈霜宁谁也不看,独自钻进了马车。
裴执带来的人早已候在巷口,个个身姿挺拔,气息沉稳,显然是皇城精锐。
裴执自己是骑马来的,连夜奔波,没有合过眼,身边的下属倒也体贴,提前在当地买了辆宽敞的青帷马车,此刻就停在燕王府马车前面。
裴执往沈霜宁的车驾望了一眼,才转身登上了自己的马车。下属贴心地为他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里燃着一小盆安神的熏香,驱散了夜路的寒气。
裴执靠在软垫上,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沈霜宁倔强又决绝的面孔。
他知道沈霜宁一向讨厌自己,这次确实做的狠了,无异于将两人之间仅存的那点平和彻底撕碎。
往后她只会更加厌恶他,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
可是,当他得知她竟为了萧景渊奔赴泉州时,他就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把她抓回来,放在自己身边,哪怕要背负她的怨恨。
“启程吧。”裴执对着车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
“是。”下属应道。
很快,两驾马车一前一后驶离了苏州老巷,沿着官道向北而行。
裴执很快便抵不住倦意,清瘦的身子歪向一边,肩膀微微内扣,靠在车壁上,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行至一段两侧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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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老槐的官道。
就在这时,裴执的睫毛猛地一颤,敏锐地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像向右侧一避!
“咻——”
一支淬了黑漆的箭簇带着凌厉的劲风破空而来,“笃”地一声狠狠钉在他方才靠着的车壁上!
箭尖竟生生击穿了厚厚的木板,露出半寸寒光,箭尾还在嗡嗡震颤——只差那么一点,这箭就会正中他的太阳穴!
裴执眸光陡然一厉。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声大喝:“有埋伏!!”
“保护少师!”
“保护世子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裴执闪电般跃出了车厢,动作快得惊人。
沈霜宁倒是没睡,手上的发带早已被人解开,听到有“敌袭”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瞬间紧绷起来,也不敢探头出去看。
有了之前的经验,她随身带了**,此时紧紧握在手里,手心很快生出黏腻的汗。
车外瞬间响起金属碰撞的脆响。
这时,一个身影闪身进来,沈霜宁几乎是本能地扬起**,然而对方的反应更快,在她出手的瞬间,就夺走了她的刀。
“是我。”
沈霜宁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裴执,心神顿时一松。
“别坐在那,蹲下来,抱头。”裴执没有多余的废话,一边说着,一边转身面对车厢门口警戒。
沈霜宁依言照做,谁知刚蹲下,一支利箭就从车窗射进来,擦着她的头顶过去!
沈霜宁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终于明白裴执的用意,老老实实躲在他的庇护下。
车外的厮杀声还在继续,期间有一个蒙面人要闯进来,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裴执一刀了结,连哼都没哼一声。
没多久,打斗声渐渐平息了。
裴执侧耳听了片刻,对外面沉声道:“留一个活口!”
青云等人是训练有素的黑甲卫,裴执带来的人也不是花架子,很快就合力解决了这群来犯之人。
青云特地留了个活口,可那人是个死士,根本撬不开嘴,裴执干脆让他去见阎王了。
裴执扫了眼满地狼藉,心知行踪已经暴露,前面不知还有多少拨死士等着他们。
稍加思索,于是当机立断,下令改道,同时吩咐青云,让他带人驾着燕王府的马车继续向前,引开敌人的注意力。
这么一群人,不论往哪走,目标都太显眼,像是跟敌人招手,邀请别人来杀。
青云犹豫了一息,不太放心沈霜宁在裴执身边。
“如果敌人的目标是你们的世子妃,你跟在她身边,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裴执淡淡道。
这一句话,终于让青云下定了决心,走之前,还对裴执放了句狠话:“若是世子妃在你手里有任何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你!”
裴执对这句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
青云走后,裴执又分出了一队人马,让他的人驾着自己那辆马车往另一条道走。
最后骑着马,带上沈霜宁和几个人返回苏州。
阿蘅腿上受了伤,是以留在了苏婉那里养伤,裴执则连夜带沈霜宁离开。
“我们是要回京?”沈霜宁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裴执骑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朝她伸过去,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想去泉州吗?我带你去。”
第186章 弄丢了世子妃
青云带着一队黑甲卫护着空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行。
果然,行至一片荒僻的竹林旁时,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竹林中窜出,直扑马车,显然是要抓沈霜宁!
可当他们发现车厢里头是空的之后,才惊觉这不过是个幌子!
一声尖锐的哨响,所有死士们应声瞬间退去,隐入黑暗之中。
青云捂着受伤的胳膊,拄着刀半跪在地,背后已惊出一层冷汗。
这一次的截杀明显比上一次厉害,他不由得庆幸听了裴执的话,否则世子妃怕是早已落入敌手。
青云扫了眼狼藉,眼中浮现出疑惑,世子已死,背后之人为何还要对世子妃赶尽杀绝?难道......
青云心下一惊,随即想到了什么。
除非对方怀疑世子没死,所以打算劫了世子妃,从而逼世子现身?!
来不及多想,青云忙对剩下的黑甲卫说道:“那群死士定是去追杀少师他们了,咱们赶紧过去!”
青云判断得不错,死士确实去追裴执了,不过还是扑了个空,而且还和另一伙**撞在了一起,三方人马缠斗,场面很是混乱。
正当死士欲要折返之际,又跟追来的青云等人撞上,一番缠斗之下,尽数被剿灭!
青云得知裴执已经带沈霜宁改道脱身,并不在其中,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随即,他找到那为首之人,用刀尖掀开他脸上的黑布面罩。
是个男人,脸异常苍白,眉毛细长,唇色偏淡,透着几分阴柔之气,与寻常死士的悍勇模样截然不同。
青云行事缜密,也接触过各种人,略一思索,就用手里的刀三两下挑开了对方的裤腰带,将裤子扒了下来。
哦,是个阉人。
青云对身边人打了个眼色,沉声道:“都检查一遍!”
众人立刻依令行事,纷纷上前检查其他死士的尸体。
很快,惊呼声接连响起,竟然大半都是阉人!
什么地方会出现阉人,不用动脑都能猜到——宫里。
青云皱着眉,说道:“两拨人不是同一伙的。”
第一次截杀他们的人,是最常见的死士;而后面找上来的,身手更诡异,出手更阴毒,且都是阉人,明显是宫里的路数。
若真是同一伙人,没必要换一批截然不同的死士来截杀。
宫里的人想抓沈霜宁,是要活口。而另一伙人,目的是为**,又是冲着谁去的?
......
“那些**,是谁派来的,你可有头绪?”沈霜宁问道。
两人没有共骑一匹马。
裴执策马在她身侧,这个问题,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便答道:“应是太子。”
他暗中跟瑞王“勾结”的事,很大可能被太子发现了,没有哪位上位者能容忍背叛。
而他偏又在此时离京,太子应是怕他直接投了瑞王,所以才痛下**。
倘若猜测成立,这个时候回京路上定是危机重重,太子抓不到他,也极可能会拿沈霜宁威胁他。
不如直接南下,往泉州去,至少目前瑞王对他来说,是安全的。有他在,也能护沈霜宁周全。
更重要的是,去了泉州,她只能依赖自己。这才是裴执答应带沈霜宁去泉州的真正原因。
他没告诉她,萧景渊目前应该不在泉州了。
萧景渊拿了长公主的玄铁令,下一步是去冀州、锦州、徽州三地召集玄铁军,等待瑞王谋反,也等圣天教头目出现,再杀个他们措手不及,一网打尽。
沈霜宁不知他们背后的谋算,有了裴执先前对青云那番话,她先入为主,不解道:“太子派死士杀我,这是为何?”
她自问没有跟太子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裴执微微敛眸,道:“或许......是想破坏燕王府跟国公府的联姻。”
他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沈霜宁琢磨着,萧景渊**,还有她这个世子妃活着,两家联姻仍在,依然能提供助力。
可她若是死在了去找萧景渊的路上,国公府就定会怪罪燕王府,从而联姻破裂。
这般想着,沈霜宁没有再生疑,反倒对裴执生出些许愧疚,垂眸轻声道:“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裴执攥着缰绳的手用了几分力,没去看她的眼睛,直视前方:“此番去泉州,如果迟迟找不到萧景渊的尸首,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那里?”
沈霜宁摇头:“我只是不相信他战**。”
裴执扭头看了她一眼:“他要是真**呢?你是要殉情,还是一直给他守寡?”
两人的马匹并肩走在月色下,不急不缓,周遭传来风吹落叶的沙沙声,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跟着几名带刀侍卫。
沈霜宁心口闷闷的,想了一会儿,说:“我与他好歹有夫妻情分在,他若是真的战**,我至少要查清楚,他是因何而死。他年少成名,军功显赫,岂会在一场小战役上贪功冒进?他不是这种人。”
“瑞王要他死,还要污他身后名,我不答应。”
沈霜宁顿了一下,说道:“至于殉情和守寡,我不会做这种傻事。我的夫婿便是**,我也会活得好好的。”
听到这个回答,裴执唇角翘了翘,心头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
他并不知他们有两年之约。沈霜宁不可能往外说,萧景渊更不可能让这个情敌知晓。
不多时,天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鸟啼。
裴执吹了声短促的哨音。
下一刻,只见一只雪白的矛隼飞下来,落在他抬起来的左臂。
沈霜宁看到他从矛隼的爪子上解下信筒,轻轻拍了拍矛隼的冠羽,就将它放飞了。
看着那只振翅飞走的禽鸟,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当初春猎时,谢延带着一众亡命之徒埋伏他们的景象。
彼时的谢延身边也有一只猛禽,是只颜色暗沉的雕,用于警戒和监视,却在不知不觉间失效,最后被裴执射杀。
当时她怎么一点怀疑都没有呢?
尽管如今已经知晓裴执是上一世的谢延重生,可有时候她面对这张完全不同的面孔,还是会下意识忘记他是什么人。
沈霜宁对这个人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她只要一想,就觉得头疼。
裴执不知她在想什么,借着火折子的光亮,一目三行看完了信,脸色已经变了。
信是从京城来的。
宣文帝病重,已到了弥留之际。
太子按例进宫侍疾尽孝,可昨夜宫中风声骤起,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皇后竟突然发难,以“太子弑君谋逆”的罪名,命人将太子软禁在东宫,不许任何人探视。
禁军统领不知所踪,而其下的两名副将孟杨、严铮,竟在此时反目。
孟杨不愿屈服于皇后,坚持要带兵闯宫救太子,却被严铮当场斩杀。如今,整个皇城的禁军,已尽数落入严铮手中。
换句话说,严铮投了皇后。如今的皇宫,早已成了皇后的囊中之物。
短短几行字,却勾勒出京城翻天覆地的乱局。
没想到,不用他们下套逼着瑞王谋反,皇后那边已经如此急不可耐了!
好在他们提前做了准备,还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动的局面,眼下这种情况,更不能回京了。
裴执的目光落在信上一行字,皇后似乎在宫里寻找什么东西,且十分急切的样子。
他不由想起,前世的皇后和瑞王,在控制了宫廷后,也在疯狂寻找着什么,那位宣文帝身边的忠仆海公公,也因此被折磨致死。
裴执隐约猜到,皇后要找的是一封遗诏,却不知遗诏的内容是什么。
沈霜宁见他神色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吗?”
那封信在男子手里化作了一片飞灰,裴执极其简短地说道:“皇后要反了。”
-
远在百里之外的官道上,一队穿着夜行衣的人马在夜色中疾驰,终于在东方升起一丝曦光时,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放眼望去,此地荒草丛生,荆棘密布,树木生得高大又茂盛,深处一片幽暗阴冷。
月色尚未完全褪去,淡白的光晕裹着薄雾,显得眼前的景象危险又诡异——这便是常人闻之色变的黑石山。
传闻山中不仅有猛兽出没,还毒虫遍布,误入其中的人会被毒气扰乱心智,最后被这座**不吐骨头的毒山吞噬。
然而,此时此刻,一名身量颀长的玄衣男子从林子里信步而出,姿态散漫,仿佛在逛自家后院。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青峰立即翻身下马,到男人面前跪地行礼:“世子!”
萧景渊身上的轻甲已经卸掉了,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玄衣,身上带伤,却并不严重。
他并非传闻中坠海失踪,而是被瑞王追杀,所幸他早有准备,是以在瑞王发难时,故意引着追兵往黑石山而来。
他深知这山中瘴气有毒,瑞王即便亲自带兵追来,也定会被毒气所扰,难有作为。而瘴气对他无效。
后来被逼到悬崖边,萧景渊还故意演了一出“穷途末路”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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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追兵眼前纵身跃下悬崖。
实则借着下坠的力道,悄无声息躲进了崖壁上一处隐蔽的山洞。这才避开了瑞王的搜捕,在黑石山中等着自己人的到来。
天光破晓,萧景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朵被锦缎层层包裹的花朵,花瓣呈深紫色,边缘泛着莹白微光,完好无损。
此物正是慕渔所找的幽冥花,能解沈霜宁体内的奇毒。
他也是运气好,躲在山洞中时恰好找到了,此花长得独一无二,他不会认错。
萧景渊不由松了口气,又将幽冥花包好后,递给青峰,吩咐道:“派人速将此物带回京城,交到慕渔手中,不得有半分差池。”
他目前还无法回去,他要去锦州召集玄铁军。
谁知,青峰铁青着脸说道:“启禀世子!皇后勾结禁军,意图谋反!前日已下了封城令,如今全城**,只许进不许出,咱们的人都失去了联系......”
萧景渊英俊的眉眼冷了几分。
皇后怎么行动了?莫非是察觉了什么?
“说清楚,怎么回事?”
青峰将前日得知的消息尽数告知,不过这两日发生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的。
皇后要反了。
萧景渊面色镇静,实则心里也已经有几分慌了,不过不是担忧局势和王府存亡,而是心系着京城里的女子。
他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物什,冷静道:“你亲自回去一趟,那条密道应该没被发现,你从密道进去,再想办法交给慕渔......”
话音未落,就看见青峰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萧景渊拧起眉:“又怎么了?”
青峰鲜少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时候,他盯着主子冷锐的眼神,用力咽了口水,才说道:“世子妃已经不在京城了......”
-
本该早已动身前往锦州的萧景渊,不顾危险,折返回了泉州,一番探查却得知沈霜宁并不在。
倘若从京城出发,再慢也该到泉州了,除非......在半路出了岔子。
萧景渊立刻派人暗中寻找,心头一阵不安。
终于在两日后,找到了当初护送沈霜宁的青云等人,却依旧没有看到沈霜宁的影子。
萧景渊人都快疯了。
他根本没想到,沈霜宁在得知他死讯后,竟会想来泉州寻他。
更没料到,她会在半路**,还跟“裴执”一起!
青云得知主子没死,内心是狂喜的,可是想到自己弄丢了世子妃,又觉得无颜面对世子,整个人脑袋几乎埋进了胸口里。
那天他解决完所有的死士后,料想裴执带着沈霜宁走了另一条小路回京,于是浪费了一些时间去追。
谁曾想裴执是带人返回了苏州,并且一路往泉州去了!!
说好的会带人回京,怎的就往泉州那个龙潭虎穴去了!
难不成,裴少师临阵倒戈,打算投了瑞王,要害世子妃?
青云双拳紧握,有种被人欺骗的愤恨,可恶,他再也不要相信裴执的鬼话了!
林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亲兵们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
青云抬眼瞧着眼前俊美又阴冷的男人,想着还是将那群阉人死士的事说了。
萧景渊一听便知是皇后派来的人。
皇后身边那位康公公是个高手,秘密豢养了一批死士,且全是净身入宫的太监,就借着宫中杂役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藏在皇宫深处,多年来从未被人察觉。
这个老妖婆定是不信他真**,怕他暗中坏了她谋反的大计,所以才想抓住沈霜宁,用她来做牵制他的软肋。
不得不说,王皇后的心思更为缜密。
萧景渊不由得后怕,幸亏沈霜宁已提前离京,否则现在怕是已落入敌手。
不过,眼下的情况依然不算好......裴执带着沈霜宁去了泉州,那边有瑞王,倘若沈霜宁落到瑞王手里,情况并不比落到皇后手里好多少。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知裴执在打什么算盘。
萧景渊一拳砸向旁边的老树,力道大得整棵树都晃了晃,他的手背通红一片,甚至渗出血丝,可他浑然未觉。
戾气大得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须臾,他翻身坐上黑色战马,沉声道:“去泉州!”说罢已扬鞭而去。
亲兵齐齐策马跟上。
苏州往泉州的路有三条,谁也不知裴执走的是哪一条,很不幸,萧景渊就这么跟沈霜宁错过了。
第187章 谋反
泉州。
亲卫带着沾了血的轻甲放到瑞王面前,甲胄上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
这身轻甲他们都认得,正是萧景渊的。
“将军,我等在山崖下搜到了萧世子的衣物,在那附近还发现了野兽的踪迹,还有一团血肉模糊的尸首......”
话音刚落,站在瑞王身侧的首席幕僚便上前一步,分析道:
“那日王爷亲自带兵追至黑石山,萧景渊本就受了重伤,又被逼得坠下悬崖;那黑石山邪性得很,寻常人尚且难以存活,更何况是一个重伤之人?纵是有通天本事,也难敌山中凶险。”
“属下以为,萧景渊早已葬身兽腹,殒命了。”
瑞王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一身藏青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却未披甲胄,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
自上回亲自带兵深入黑石山,他不慎吸入了山中的毒气,身子就一日比一日虚软。
也正因如此,他才没能亲自去山崖下确认萧景渊的生死,只能派亲卫前去搜查。
那座山的确邪得很,派去一百轻骑,回来的不过三人。
瑞王英俊的面容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随手用**挑起那身染血的轻甲时,眉眼却透着几分得意。
“萧景渊啊萧景渊……你也有今日。”他低声呢喃,声音里裹着多年的积怨。
自少时起,他便视萧景渊为此生最大的对手,一直暗中跟对方较劲。
两人同岁,他是堂堂皇子,身份尊贵,本应在所有地方都压人一头,可萧景渊偏生像颗夺目的星辰,光芒完全盖过了他!
但这不是最让他嫉恨的一点。
过去那些年,萧景渊随燕王镇守北境,他则镇守南域东海,一样在沙场拼杀,一样立下赫赫军功。明明他也不差,可父皇眼里就是没有他。
而最让他介怀、甚至嫉恨到骨子里的,是冠礼那日——
行冠礼时,宫中来人只递上一道冷冰冰的圣旨,冠冕堂皇的封他为瑞王,连允他回京都不准。
可萧景渊的冠礼,帝王却亲自驾临北境,不仅亲手为其加冠,还称其“少年英武、堪当大任”!
萧景渊凭什么?!
思及此,瑞王眼中戾气陡生,枪尖上的轻甲晃了晃,几滴早已干涸的血痂落在地上。
他缓缓收回**,轻甲“哐当”一声摔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唯一遗憾的是,他未能砍下萧景渊的头颅,丢到皇帝面前,叫那人看看,萧景渊也不过如此!
这时,又一名亲卫进来禀告,语气压抑着兴奋:“报!凉州五万兵马已到城外,等候您示下!”
“报!崇州九万兵马也已至城南!”
“报.......”
二十五万兵马已集结完毕,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灼热。
“好!!”瑞王大吼一声,黑眸燃烧着熊熊野心。
战事一起,最重要的是掌握先机。
如今母后在京中掀起乱局,掌控禁军牵制朝臣;他在泉州集结兵马,挥师北上,亦是要与母后汇合,完成这场颠覆皇权的谋逆大计。
瑞王喝道:“传本王口谕,即刻拔营,挥兵北上!”
-
凉州五万铁骑、崇州九万甲士,再加上瑞王暗中掌控的十一万东海卫,密密麻麻的兵马在城外列阵,玄色甲胄映着日光,连尘土都似染上了杀伐之气。
片刻后,传来震天的号角声,雄浑的声响划破泉州的晨光。
泉州百姓被这声号角惊醒,一时间街头巷尾瞬间挤满了人,一个个面露茫然和惊慌。
泉州地处东南,前些年常遭海寇袭扰,百姓们对兵戈之声早已敏感。
“这是又要打仗了吗?”
“不对啊,海寇不是早就被瑞王剿灭了吗?难道海寇又来了?”
“来就来,咱们有瑞王。”这人挥着锄头,满脸崇敬说道,“瑞王英勇无双,定能叫那群贼寇有去无回!”
这话引得周围人纷纷点头。
在泉州百姓心里,瑞王早已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是他荡平海寇、疏通港口,让百姓们能安稳捕鱼、经商。
即便此刻号角惊城,只要想到瑞王,不少人心里便多了几分底气。
人群中突然有人指着城门方向,发出一声惊呼:“快看!城门开了!城外的士兵……进城了!”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原本紧闭的泉州东门缓缓打开,一队队身着玄色甲胄的士兵正列队而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百姓们下意识地往后退,议论声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紧张。
有敏锐的商人心下古怪,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正规军?区区海寇,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骑着高大黑马的将领手持帅旗,出现在街道尽头。
将领身披亮银铠甲,腰间悬着长刀,冷漠的视线扫过拥挤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百姓们纷纷噤声。
瑞王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紧接着,他浑厚的嗓音如滚雷般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城内百姓,凡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丁,编入军队!违令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带着凛冽的杀气,在晨风中炸开。
居然是要征兵?!
人群瞬间陷入死寂。
短暂的沉默后,街头爆发出更大的骚乱!
有人哭喊着想要回家,有人试图往小巷里躲,可刚迈出脚步,便被沿街站立的士兵拦住——那些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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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已对准了人群,眼神冰冷,毫无半分平日的温和。
“嗤——!”
一名反抗的男子被士兵用**贯穿胸口,杀鸡儆猴。
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大声崇拜瑞王的那名壮汉,此刻已经气绝,倒在血泊之中......
街道上方的酒楼,沈霜宁正凭窗而立,目睹了这一幕,眉头紧锁。
瑞王强行征兵,不是单纯填补兵力空缺。
这般“拔一城、征一城”,既能让沿途城池的百姓沦为他的兵卒,更能将百姓的家人攥在手中——若有人敢反抗,便是连累亲眷;若有人想逃,也会因牵挂家人而束手就擒。
如此一来,他北上的队伍便会像滚雪球般壮大,而那些被迫入伍的百姓,不过是他谋逆路上的垫脚石。
上一刻还是守护神的瑞王,这一刻已是反王。
楼下,士兵的呵斥声再次响起,一队队百姓被驱赶着往北校场方向挪动,像一群被圈养的羔羊。
天上下起了****细雨,空气越发寒冷了。
大部分人还不知将要面对什么,畏畏缩缩地跟着人群前进。
凡有战事,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雅间的门从外推开,裴执的声音传来:“该走了。”
-
十万大军已率先北上,全速前进去攻下一城,瑞王则落在后面压阵,以便随机应变。
也是在这日,亲卫来报,说是裴少师带着一女子求见。
“裴少师?”瑞王眉头微挑,有些意外。
此人从太子阵营倒向自己,是个识时务者,不过对于一个轻易背叛旧主的人,瑞王从未将他真正当作自己人。
毕竟他能背叛太子,也终有一天会背叛自己。
此刻裴执突然来访,还带着一名女子,瑞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猜测,莫不是想用美人讨好自己?
在泉州的这几日,泉州府尹便曾送来七八名容貌出众的美人,他虽表面笑纳,却都晾在西院,连看都未曾看一眼。
在大业未成之前,儿女情长于他而言,不过是无用的累赘。
瑞王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搁了笔,语气平淡无波:“让他进来。”
片刻后,脚步声从厅外传来。
裴执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身姿挺拔地走在前面,面色依旧是惯常的温和,只是眉宇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而他身后,两名亲卫正押着一名女子,容貌艳绝,西院那些美人都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
在看清女子容貌的瞬间,瑞王浅淡的眸子里骤然划过一抹兴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雕纹。
属实没想到,裴执带来的“礼”,竟会是她。
瑞王没开口,目光像狼一样盯着沈霜宁。
第188章 阶下囚
沈霜宁洋装**,一双清澈的杏眼瞪了回去,心下却在打鼓。
两名士兵居于左右,手还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来。
瑞王扫了士兵一眼,道:“放开她。”
一介弱质女流,还能翻天不成?
士兵这才依言松手,退至两旁。
裴执微微躬身,对瑞王解释道:“萧景渊死讯传回京城时,沈氏便暗中离京,下官担心有诈,是以亲自带人去追,一路追查,恰好在泉州城外截住了她。
“她却是因无法接受世子战死,这才奔赴泉州。下官思来想去,将她送到王爷身边,或许还能为王爷所用,也算是下官为王爷尽的一点微薄之力。”
瑞王早听闻沈霜宁被皇后追杀,却不知她竟会落在裴执手中,更没料到裴执会将人送到自己面前。
这其中的缘由,倒比那些送上门的庸脂俗粉有趣多了。
留着她,既能试探萧景渊是否真的已死,又能在关键时刻用来拿捏萧景渊的人,可比金银美人有意思多了。
瑞王看向裴执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命人把沈霜宁带下去严加看守后,还特意留了裴执说话。
分开之前,沈霜宁跟裴执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
泉州城外的一处荒山顶上,一名戴着青鬼面具的男子正往泉州城眺望,黑眸如点漆,眼眸死死锁着远处的泉州城。
风裹挟着草木的枯涩气息呼啸而过,将男子墨色的长发吹得肆意纷飞。
一名玄衣暗卫悄然出现在身后,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启禀世子,裴少师与世子妃已进入反王军中,传信的人说,世子妃暂无性命之忧,瑞王虽派人看守,却未对她动刑或苛待。”
萧景渊握着身旁枯枝的手微微一松。
“瑞王那边,可有新的动向?”萧景渊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几分被风磨过的沙哑,却依旧沉稳有力。
“回世子,瑞王已派十万大军先行北上,眼下正留在泉州城内强征男丁,扩充兵力,看架势,是想尽快整合兵马,与京中皇后汇合。”
暗卫如实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另外,咱们的人在城外发现了皇后派来的死士踪迹,他们似乎也在追查世子妃的下落,只是暂时被瑞王的人挡在了城外。两方人互不相识,竟是打了起来。”
萧景渊静静听着,黑眸中冷意更甚。
皇后还没有放弃找沈霜宁,兴许是单纯不信他**,亦或是风声走漏,被她知道了什么。
如今的局面,皇后没有了退路,才会这般紧张他冒出来坏事。
萧景渊垂眸盯着手中的玄铁令,若有所思。
随即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泉州城,恨不得马上去将沈霜宁救出来,带到自己身边。可他知道不行。
眼下泉州城屯兵十余万,到处都是瑞王的眼线,一旦他被发现,别说救人,恐怕连自己都会陷入重围,死无葬身之地。
只能等瑞王拔营,离开泉州才有机会。
-
这天晚上,前线传来捷报,瑞王在府中设宴,特意邀请了沈霜宁。
如今沈霜宁在他这里,是阶下囚,自然没有拒绝的资格,不过好在暂无性命之忧。
来参加宴席的人,要么是瑞王心腹,要么是当地的官员、商人,这些人都没见过沈霜宁,更不知她身份。
不过看她如此貌美,身后还紧跟着两名婢女,便猜测她多半是瑞王最近收在府里的女人。
只是没名没分的,估计地位也不高,只是个玩物罢了。
之前给瑞王送美人的官员瞧见了沈霜宁,眼睛不由一亮,随即便恍然大悟。
心里咂摸着难怪之前无论送多少美人给瑞王,人家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原来是有珠玉在前,所以看谁都是石头了。
有油嘴滑舌的官员打趣了瑞王两句。
瑞王只端着酒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没作解释,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斜到了沈霜宁那边。
本以为会看见她一脸羞愤的模样,不料她却埋头认真吃着碗里的饭菜,仿佛这些官员嘴里说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霜宁是真的不在意,不过是被调戏几句罢了,又不会让她掉几块肉,该吃吃该喝喝,才有力气保全自己。
裴执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貌似得到了瑞王的重用,此刻就坐在瑞王身侧首位,也在同官员们寒暄。
今夜这场宴席,是个鸿门宴。
在座之人都知道瑞王在图谋什么,有的是被逼无奈,有的是自愿投靠瑞王。
毕竟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但若是成了,便能拿到“从龙之功”,从此飞黄腾达、鸡犬升天。这般诱惑,足以让不少人铤而走险。
酒过三巡,众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知是谁将话题转到了萧景渊身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员站起来,手里端着酒杯,酒液晃得洒了满衣襟也不在意,扯着嗓子大喊道:
“那萧景渊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燕王的势力才敢在北境逞强,那些军功指不定是他爹替他争来的,这不,在泉州没了爹,就**!草包一个!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些主动投靠瑞王的官员,为了讨好主上,笑得格外大声;而被迫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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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虽笑得勉强,却也不敢不跟着附和。
有人笑道:“一看你就是消息不灵通了,萧景渊根本不是燕王的亲儿子,只是个养子罢了!”
“燕王的亲儿子早已回京认祖归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萧泽。萧景渊好歹是**,否则就要沦为丧家之犬咯。毕竟养子哪能比得过亲儿子呢?”
瑞王饮了口酒,微微一笑,他是为数不多清楚实情的人。
那个萧泽,是圣天教的人,他只是长得跟王妃相像而已,其实根本不是燕王亲生的。
真正的萧泽,早就在当年被北齐人拿去喂狗了。
欧阳问天,也就是圣天教那位教首,得知此事后,才想了个阴毒的计谋,他在民间找了个跟王妃相似的人,养了十多年,就等着给燕王使绊子。
没成想王妃还真上当了。
思及此,瑞王感到有些可惜,萧景渊若是还活着,一定很有趣。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走到瑞王身边,弯腰耳语了几句。
瑞王原本得意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皇后杀了长公主,因为长公主早已将玄铁令交给了萧景渊!
萧景渊这厮极可能没死!
众人喝得醉醺醺,根本没注意到瑞王神情有变。
方才那名大肚子官员贬了萧景渊几句,又不忘抬高这场宴会真正的主人。
“如今萧景渊那厮死在黑石山,也是活该!哪像咱们王爷,镇守东南剿海寇,如今又要挥师北上取天下,这才是真英雄!”
好一个真英雄!
沈霜宁的脸色冷了下来,不过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直接起身出去了。
那两名负责监视她的婢女立马跟了上去。
沈霜宁并不知,在她离开之后,瑞王一刀贯穿了那名大肚子官员的胸口。
这名官员死都不知道,他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瑞王杀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冷笑了一声,便抛下一群神情惊恐的客人们,径直离开了。
裴执就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对着面前还在发愣的官员摇了摇头,佯装不胜酒力,作揖告辞。
转身时朝着瑞王离去的方向走去。
沈霜宁在宴上是不敢喝酒的,本想直接回房,谁料刚拐过一个弯,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抬眸一看,正是瑞王。
男人的神情有几分扭曲,浑身上下透着危险的气息。
沈霜宁下意识退了一步,却被瑞王伸手用力扼住了下巴,疼得她皱起眉,却愣是一声不吭。
“明日便是萧景渊的头七,你是他的女人,明日拔营,本王若是拿你祭旗,定能讨个**吧。”
第189章 你的夫君来救你,你可高兴?
“祭旗”二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沈霜宁心里。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袖中的手悄然攥紧——
腕间缠着的**是裴执昨夜偷偷为她绑的,黑铁**裹着软布,只消指尖一抽就能落入掌心,是她唯一的自保武器。
裴执曾反复叮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可此刻瑞王的话激得她气血倒流,心底翻涌着一股冲动:他都要杀她了,若是能趁现在捅他一刀,杀了这个谋逆的反王,一切是不是就能结束?
可这股冲动刚冒头,她便想起了尚在京城里的家人。
皇后掌控着京城,若是她杀了瑞王,皇后定会立刻对国公府下**。
沈霜宁死死咬住下唇,将那股杀意强行压回去,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不过,攒着恨意一般,仰面瞪着男人。
她五官本就生得明艳,此刻面色冰冷、眼神带刺,那份不服输的韧劲反倒让容貌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瑞王盯着她的眼睛,指尖忽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痒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心里
他不合时宜地忆起了年少时,荣国公府那个抱着他大腿,眼泪汪汪,哭着要他还自己竹蜻蜓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她,眼睛也是这般亮,却满是娇憨,不像现在这般,浑身是刺。
不知是酒意作祟,还是那点模糊的回忆软化了戾气,瑞王扼着她下巴的力道渐渐松了。
他突然就不想杀她了。
就在瑞王的指尖要顺着她的下颌往下滑时,身后忽然传来裴执的声音。
“王爷,粮草司刚送来北上兵马的调度清单,需您亲自过目,免得明日拔营出纰漏。”
瑞王的动作骤然顿住,面上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终究还是松开了手,转身对守在一旁的婢女冷声道:“看好她,别让她乱跑。”
说罢,便拂袖跟着裴执往书房方向走。
裴执回眸看了沈霜宁一眼,一言不发离去。
沈霜宁抬手抚上下巴,指腹触到那片残留的红痕,还能感受到清晰的痛感。
她缓缓垂下手,望着瑞王与裴执远去的方向,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上一世,她直到死都不知道,那个一直帮瑞王出谋划策的幕僚是谢延;而这一世,他却以“裴执”的身份,再次回到瑞王身边......
而她自己,也终于不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就被算计死的沈霜宁。
进到泉州城前,裴执说过,瑞王谋反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让瑞王杀回京城,是为了钓背后的大鱼,让她放宽心。
但“他们”是谁,裴执却并未细说。
沈霜宁隐隐猜到,镇抚司也在其中,就是不知龙椅上的那位是否知情。
-
远在几百里的京城,皇宫灯火通明。
皇帝昏迷不醒,几名太医在养心殿忙前忙后,额头都沁着冷汗。
皇帝这病来得凶猛,主要是一个月前遭遇了刺杀,伤了肺腑。皇后娘娘吩咐了,无论如何都要吊着皇帝一口气,不能让他**。
其实太医不是很明白,皇后都已经谋反了,还在乎皇帝的性命?但这种话,他们是万万不敢问的,只低头做事。
外间,王皇后一袭绣金的龙凤袍端坐在上首,面沉似水。
底下一名太监战战兢兢道:“启禀娘娘,养心殿、御书房、甚至连先帝的奉先殿都搜遍了,就差把地砖掀起来,可……可还是没找到那封遗诏。会不会……会不会根本就不在皇宫里?”
皇后吩咐他们找的,是帝王十多年前留下的一封遗诏。
那小太监见皇后许久不说话,只当她在发愁,便壮着胆子抬头,谄媚地笑道:“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不过是一封遗诏罢了!如今瑞王殿下的大军势如破竹,北上指日可待,这天下很快就是娘娘和瑞王殿下的囊中之物,何必为一封旧诏劳心费神?”
他以为那是关于皇位继承的遗诏,却不知自己这番话,恰好戳中了皇后的痛处。
王皇后冷睨着他,勾唇嗤笑一声。太监顿时感到脖颈一凉,忙抬手扇自己嘴巴子:“是奴才失言!”
王皇后懒得看他,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十多年前那个雪夜。
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宫道上积着厚厚的雪,她亲手炖了参汤,想去养心殿给宣文帝暖身子。
刚走到殿门口,正疑惑外面怎的一个宫人都没有,便听见殿内传来宣文帝与海公公的对话。
“朕近来总觉身子不适,得留一道遗诏,以防万一。”宣文帝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海公公连忙应道:“陛下龙体安康,何须如此?”
殿外的王皇后心里一揪,却不由主地思考陛下要留的遗诏是什么。
储君以立,天下太平,陛下还有什么顾虑?
思索间,宣文帝的声音传来。
“朕自有考量。”宣文帝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殿外皇后耳中:
“皇后王氏……聪颖太过,野心亦重,待朕驾崩,便让她陪葬,殉葬的礼仪按皇后规制办,也算全了夫妻情分。至于麟儿……他性子烈,恐日后生祸,遣去西北戍边,无召不得回京,此生不得参与朝政。”
皇后的表情彻底冻在了脸上。
他要她陪葬。
多么讽刺啊。
她一直以为,宣文帝对她虽不算情深,却也有几分敬重,更以为瑞王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却没料到,他早已为她们母子安排好了“死路”!
从那天起,她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便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那天,她没有进去,也没有拆穿,而是平静的返回了坤宁宫,抱着年幼的麟儿枯坐了一夜。
只一夜,她便想清楚了。
然后她开始暗中布局,拉拢朝臣,甚至不惜与反贼勾结——一切都是他逼她的。
那封遗诏,始终是她的心头大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若是找不到,一旦日后有人将遗诏翻出来,即便她和瑞王掌控了天下,也会被冠上“违逆先帝遗命”的罪名,成为天下人讨伐的靶子!
王皇后回过神,对着那个还在扇巴掌的太监说道:“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还有海公公,派太医过去,看他究竟是不是在装疯卖傻。”
上个月宣文帝**,海公公就被冠上了嫌疑,这位忠仆就被皇帝亲手打入了大牢。
王皇后为了逼他将遗诏的藏身处说出来,特意把他的干儿子做成肉饼,看他狼吞虎咽吃下后,再告诉他真相。
然后海公公就疯了。
小太监刚领命退下,太医便慌慌张张跑出来,扑通跪下,一副脑袋要落地的样子,嚎道:
“皇后娘娘,陛下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王皇后微微一怔,瑞凤眼里仿佛闪过了什么情绪,往后一靠,冷漠道:“让太子进宫侍疾吧。”
这话是对暗处的人影说的。
对方从暗中走出来,抱拳退下。
-
瑞王在泉州强挣了两万兵马,翌日随着号角响起,十余万铁甲兵拔营北上,宛如一条黑色巨龙。
瑞王终究没拿她祭旗,却也因此对她看守得更严。
她坐着一辆马车随大军往北,前后都是黑压压、望不见尽头的兵卒。
抵达永城时,城门早已大开,原来是先行北上的十万军早已拿下永城,瑞王军抵达时,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接管了永城。
可瑞王根本不打算修整,而是连夜前往下一城。
一路上,沈霜宁看见了很多流离失所的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却也无力做些什么。
赶了几天路,沈霜宁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马车里,便是下去透个气,也不能走太远,并且三步之外必定有人跟着。
瑞王给她喂了哑药,让她暂时说不了话,还命她时刻戴着面具。
不但如此,军中多了十几名妙龄女子。
年岁与她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灰衣,戴着同款玄铁面具,连发髻都梳得整齐划一。远远望去,十几道身影站在一起,身形、装扮毫无二致,根本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沈霜宁。
这般混淆视听的做法,大概是怕有人把她救走。
除此之外,瑞王特意带了另一名“替身”跟在身边,与他同乘一辆马车,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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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而沈霜宁,却被安置在了队伍后方,与那十几名“替身”女子待在一起。
伺候沈霜宁的婢女看到她头上戴着根质地通透的玉簪,很简单的形制,并无特殊之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这天夜里,大军在一片山脚下安营扎寨,瑞王大发慈悲的分给沈霜宁一顶帐篷,她终于可以躺下睡觉。
可是睡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沈霜宁立刻被人带进了山里藏着。
过了不知多久,似乎平息了,她这才被带回军营,不过是到了瑞王面前。
瑞王受了伤,军医正在给他包扎,但他似乎心情很不错,仿佛确认了一件事。
看见沈霜宁时,还对她笑了一笑,示意她坐下。
沈霜宁不明所以,更不知他叫自己来的原因,站着没动。
她注意到瑞王身边那个替身不见了,地上还有一滩血,也不知是谁的。
但她希望是这瘪犊子的。
“她被当成你,救走了。”瑞王忽然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知道是谁冒死来救的你吗?”
沈霜宁看着瑞王略显阴翳的眉眼,心中浮起一个答案。
她脸上还戴着瑞王给的面具,这面具有暗扣,她自己解不开。
一双微圆的杏眸露出外面,带着几分冷意。
瑞王挥了挥手,示意军医退下。
他的左肩受了伤,已经用纱布包扎好,古铜色的肌肤在烛火下透着暖玉的色泽。
那点伤不仅没让他显得狼狈,反倒让他眼底的狂狷更盛,乖戾的气息像藤蔓般缠绕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见眼前的女子不说话,瑞王自顾说道:“那日他被本王带人追杀至黑石山,他身负重伤,最后走投无路,跳下了悬崖。”
沈霜宁的眼神骤然变了,手指不由得蜷起。
她想起了之前那个噩梦——黑沉沉的悬崖边,萧景渊浑身是血,转身对她笑了笑,然后纵身跃下,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原来那不仅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沈霜宁发不出声音,只能恨恨地盯着他。
瑞王看着她失控的模样,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不过那次是本王大意,让他侥幸逃了,他还真是命硬。”这最后一句,瑞王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沈霜宁微微一愣。
萧景渊没死?
还未来得及高兴,男人忽然扣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她重心不稳踉跄着往前扑去,膝盖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沈霜宁重心不稳,踉跄着半跪在他脚边,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她无错地仰起脸,而男人的手不知何时绕到她脑后。
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后脑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扣住。
下一秒,“咔哒”一声轻响,脸上的玄铁面具应声落地,露出那张欺霜赛雪的面容。
惊慌瞬间爬上沈霜宁的脸,她下意识地仰起头,却正对上瑞王深不见底的眼眸。
男人的手不知何时绕到她颈侧,虚虚掐住她的咽喉,没有使力,但这种被人捏住命脉的感觉并不好。
“方才本王虽然没能看清他的脸,但那身武艺,本王领教过,不会认错。”瑞王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传来,带着几分戏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皮肤,却让她浑身发冷,
“你的夫君来救你,你可高兴?”
沈霜宁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
瑞王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占有欲,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眼底满是抗拒与不安。
瑞王低笑一声,语气里的残忍愈发明显,“本王已经拨了一千精兵去追他。他为了救那个替身,受了箭伤,又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你觉得他能逃掉吗?”
沈霜宁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不是一直想寻他吗?”瑞王的手微微收紧,沈霜宁的呼吸顿时一滞,他却笑得更欢了,
“本王便大发慈悲,等抓住他,就把他的尸首带来给你看——让你好好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夫君,最后是**在本王手里的!”
第190章 萧景渊现身
月色如墨。
萧景渊骑着黑马在林间疾驰,青鬼面具下的黑眸锐利如鹰。
身后的暗箭破空声不断传来,萧景渊左手控缰,右手紧握**,枪尖精准挑飞射来的箭矢。
他死死盯着身前被他护在马前的女子。
女子戴着一张面具,遮住了面貌。身形纤瘦,从背后看与沈霜宁有七分相似。那面具不知被人动了什么手脚,无法强行解开。
但他很快就察觉到她不是沈霜宁。
也是这时,女子突然抽出**,猛地朝他刺去!
萧景渊眼底冷光一闪,反应比她更快。
他左手猛地松开缰绳,反手攥住女子持匕的手腕,指节用力,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女子的腕骨应声断裂。
不等她发出痛呼,萧景渊右手的**已收势,枪柄狠狠砸在她的脖颈处。
伴随着一声闷响,女子的颈动脉被瞬间震碎,鲜血喷溅而出,零星溅到了森寒的青鬼面具上,显得他神情越发冷漠。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将女子的尸体从马背上甩落,动作干脆利落。
紧接着双腿一蹬,身形如猎豹般窜起,随即稳稳落在身旁一棵高大的古树枝桠上,茂密的枝叶瞬间将他的身影掩盖。
树下很快传来追兵的马蹄声与呼喊声,有人下马查看女子的尸体,又赶紧追了上去,没人发现隐藏上树冠上的人影。
萧景渊一脸冷然地注视追兵远去,目光复又落在底下的女尸上。
其实他猜到过瑞王会故布迷阵,带在身边的女子大可能是个冒牌货,可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都不敢去赌。
明知是计,他也要救她脱身。
-
不多时,瑞王派出去的精兵空手而归。
“一千人去追一个人,还追丢了?”话音刚落,瑞王手中的白玉酒杯便“啪”地一声砸在那名小将头上,“废物!”
要不是他尚未恢复元气,亲自去追的话,岂会让萧景渊跑了?!
小将根本不敢躲,硬生生受了那一记,额头顿时开了花,忍痛道:“属下无能!”
沈霜宁站在角落,听着瑞王的怒骂,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瑞王骂了一阵后,目光突然转向沈霜宁,仿佛看到了她眼底的嘲弄。
其实沈霜宁并没有任何嘲讽他的表情,但瑞王就是这么认为,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神情有几分扭曲。
“你不必再回去了,今日起,就跟在本王身边!待他下一次现身,本王必取他狗命!”
营帐外,守卫突然说军师找来了,瑞王便没有对沈霜宁做什么,气冲冲地出去了。
守卫口中的军师,正是裴执。
沈霜宁想离开将军账,却被守卫用刀逼了回去。
沈霜宁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不敢闭眼,好在瑞王一整晚没回来。
再见到瑞王时,已是第二日,他眼底泛着乌青和红血丝,神情凝重,似乎在思考什么很棘手的事,没有心思去看一旁沈霜宁。
大军再次出发。
沈霜宁被带在了瑞王身边,除了某些必要的时候,沈霜宁基本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昨晚的事对瑞王来说是耻辱,外人并不知发生过什么。
一名小将看着瑞王身边身形窈窕玲珑的面具女,以为还是之前那个替身,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于是在大军来到康城稍作休整时,趁瑞王不在,这名小将找上了沈霜宁。
不过还没来得及动手,瑞王就回来了,半句解释都没有,一刀就给他捅了个对穿。
这名小将是永城的将领,是后来才投靠了瑞王,他自以为瑞王正是用人之际,不会轻易打杀盟友,才敢如此放肆。
他并不知,瑞王有条雷打不动的军规:军中不得欺辱民女,违者军棍处置。
敢在瑞王眼皮子底下触犯军规,是找死。
有了前车之鉴,再也没人敢骚扰沈霜宁。
-
她身在军中,偶尔也能得知一些前线的消息。
瑞王动作极快,在朝廷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先行的十万大军已经连续拿下了三座城池,士气高涨,势如破竹!
面对气势汹汹的瑞王军,一些兵力弱的城池,自知拦不下,为了减小损失,甚至不等瑞王军攻城,就主动投诚,放弃抵抗。
瑞王军只求一个“快”字,对这些主动归顺的城池,倒也暂未施暴,只是收缴了兵器,便继续北上。
遇到硬茬的,拿下之后便会屠城,再把高官的脑袋割下,拿到下一城**。以至于之后的守将见了,心生畏惧,大多不战而败。
苏州便是其中一个硬茬,惨遭屠城。
就这样,瑞王军离京城越来越近,大有直捣黄龙之势。
“军师的战术果然管用!省了本王不少麻烦。”瑞王拍了拍裴执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赞赏,“待本王拿下这天下,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裴执的目光不自觉望向了不远处的沈霜宁。
屠城之时,裴执已提前派人将苏婉救了出来,眼下正以侍女的身份待在沈霜宁身边,无人知晓其身份。
侍女也有面具,不过跟沈霜宁的不一样。
苏婉得知苏州城沦陷时,人是绝望的。
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便是曾经尊贵的太子妃,在大军压境时也不过是一根草,轻易就能被踩断。
苏婉缓了很久都没缓过来,沈霜宁则是一路随军看过太多凄惨的景象,早已麻木了,倒还算平静。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苏婉哽咽的嗓音从面具后传来。
当初沈霜宁要跟裴执去泉州,苏婉是极力反对的,她想着就算外面有人追杀,藏在哪都比去泉州好。
当时的苏婉根本没料到瑞王会突然**!
战事一起,将士杀红了眼,刀剑也是不长眼的,女子在乱世,下场更是凄惨。
如今看来,沈霜宁虽身在虎穴,却比在外面都要安全些。
沈霜宁牢牢握住苏婉冰凉的手,无声安抚。
帝王驾崩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军中,说的是太子弑君。
因此瑞王军有了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进军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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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君侧,讨逆贼!
好一个贼喊捉贼。
沈霜宁猜到太子定是被皇后扣上了屎盆子,毕竟他本就是储君,再怎么急着想**,也没必要弑君。
苏婉得知此事,身子猛地晃了晃,整个人都慌得不行。
倒不是担心太子,而是担心天下局势。天子是大梁的顶梁柱,天子都**,反贼岂不是更加猖獗?
“萧景渊一直不现身,看来是打定主意当个缩头乌龟了。”瑞王嘲讽道。
这几日,瑞王不再给她喂哑药,她倒是可以说话了,只不过眼下双唇紧闭,纯粹不想理他。
瑞王把沈霜宁带到高高的城楼上,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后,一手握住她的肩,一手指着远处,京城的方向,半开玩笑道:
“待本王拿下了那个位置,许你当皇后可好?”
沈霜宁无动于衷。
瑞王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是为了羞辱萧景渊罢了,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瑞王是真的喜欢自己。
沈霜宁望着京城的方向,心里想的是家人,也不知国公府眼下如何了。
……
荣国公府跟许多中立派一样,被禁军围了起来。
那位三夫人杨氏听闻瑞王军已经快打到了通州,又得知天子已死,吓得要死,连忙哭哭啼啼的去劝二爷沈魏赶紧向皇后城投,以保全荣国公府。
国公府这位二爷是个软骨头,在官场上没什么作为,且惯会见风使舵,可这一回,他却呵斥了杨氏,立场坚定。
杨氏私底下骂沈魏骨头该硬的时候不硬,不该硬的时候硬。见劝不动沈魏,又转头去找大嫂柳氏。
柳氏安抚了她几句,态度却跟沈魏一样,便是死,也断不会从了贼子意。
接连碰壁的杨氏彻底没了耐心,私下里骂沈魏“骨头长错了地方”,骂柳氏“死要面子活受罪”。于是偷偷收拾了细软,打算带着唯一的女儿跑路。
没想到还真被她找到了机会,趁禁军换岗的时候,杨氏就拉着沈菱从后门溜了。
第二天一早,禁军一脚踹开了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将杨氏的尸体丢了进去。
而沈菱不见踪影。
……
大梁皇帝一死,一直蠢蠢欲动的北齐人和女真国都按捺不住了,仿佛商量好的,同一天发动了战事。
大梁一时陷入外忧内患的境地!
瑞王已经杀红了眼,大军一刻不停,终于在这天打到了通州,只要拿下通州,之后便是京城!
瑞王军气势前所未有的高涨!
通州城下,黑云压境。
“王爷!”身旁的李将军勒马上前,声音洪亮如钟,足以让前排的士兵听得一清二楚,“通州屯兵不过十万,且粮草只够支撑三日!咱们有二十万大军,刚破苏州,士气正盛,今日只需一鼓作气杀过去,定能一举拿下通州!”
瑞王身穿战甲,站在通州城外的高台上,意气风发。
他死死盯着城墙上那道披着麒麟金光战甲的身影,带着极强的怨念,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名字:“萧景渊!!”
第191章 你不是不要我吗?还管我死活干什么?
“你总算现身了!”
那金光战甲在灰蒙蒙的城墙上格外耀眼,仿佛得上天垂怜,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更显得神威浩然,不可小觑!
瑞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又透着几分猎物终于入网的亢奋。他死死盯着那道金色身影,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黑石山让他侥幸逃脱,军营设局又被他溜走,这一次,通州城下二十万大军压境,他倒要看看,萧景渊还能往哪里逃!
瑞王缓缓举起手中的**,枪尖直指城楼上的金色身影,朗声道:“全军听着!今日谁能砍下那人首级,本王便封他为侯,赏黄金万两,再赐良田千亩!拿下通州后,城中财物,任凭尔等取用!”
将士们闻言,顿时热血沸腾。
两道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将士们高声呐喊:“杀!杀!杀!”
这边瑞王军大吼:“踏平通州!直取京城!”
对面通州军应和:“守住通州!诛杀逆贼!”
“......”
沈霜宁和其他人在后方,都能听到几里外传来的喊杀声,不由得心头一颤。
前线的瑞王军和通州军打得正激烈,并不知身后被人偷家了。
“敌袭敌袭!”守在后方的士兵忽然大喊。
“敌军朝粮草营去了,快!”
沈霜宁所在的军帐四周,防守极严。
帐中还有十几名跟她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个个身手不凡,日夜监视着她的动向。
嘶吼声此起彼伏,帐外很快乱作一团。
在四周大部分的士兵都被引去粮草营时,只见一队身披银光战甲的骑兵正策马冲来!
他们动作迅猛如鬼魅,刀光闪过便有瑞王军士兵倒地,转眼就冲破了营地外围的防线。
后方守卫本就多是老弱残兵,此刻大多被引去守护粮草营,留在帐周的士兵寥寥无几,很快便被银甲骑兵杀得四散奔逃。
有鲜血喷溅在营帐上,在日光下映出一片残忍的暗色。
“不好!是冲咱们来的!”
一名死士低喝一声,当即抓着沈霜宁往外跑,其他替身也四散抛开,混淆视线。
沈霜宁被一名女死士拽着,在混乱的营地中穿梭,脚下不时踩到散落的兵器与尸体,让她阵阵发颤。
她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的,不论是不是萧景渊的人,她都不能继续待在瑞王身边。
“别乱动!再闹我就杀了你!”女死士的声音冰冷刺骨,指尖几乎要掐进沈霜宁的皮肉里。
不远处的缓坡上,萧景渊勒住缰绳,高大的黑马在原地不安地刨着蹄子。
青鬼面具下,他拧着眉,正飞速扫过下方四散逃开的灰衣女子,仔细辨别着什么。
“世子,要不要派人先抓几个过来?”身旁的亲卫低声请示。
这时,萧景渊目光一凝。
只见营帐旁,一名女子手握**,猛地刺向另一名女子!
那动作带着几分仓促,却异常决绝,**虽未刺中要害,却也在女死士的肩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灰衣。
死士没想到沈霜宁身上竟藏有**。
她哪知道,那**本就很薄,紧紧贴在腕间,之前搜身时重点搜了腰间和怀中,却忽略了她纤细的手腕。
女死士反手要去夺刀。
沈霜宁用力推了她一把,抬脚就跑,岂料被对方抓住了裙角,整个人踉跄着扑倒在地。
瑞王为了困住她,特意让人做了这收紧裙摆的衣裙,跑起来很不便。
沈霜宁一脚狠狠踩在死士脸上,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抬手用**划破裙角,断裂的布料落在地上,终于不再妨碍奔跑。
一挣脱开,顺势就从地上抓了一捧尘土,反手往后甩去。
那名女死士哪里玩过这么阴的招数,当即就被灰尘迷了眼,被绊住了几息,顿时气急败坏,将手里的暗器掷了过去!
“铛”的一声脆响,暗器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挡开。
沈霜宁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脖颈一寒,也不敢回头。
她往前奋力跑去,一道骑着黑色战马的身影冲破尘雾,正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她看不清马背上的男人是谁,但某种强烈的直觉催着她的脚步,让她义无反顾地朝他跑了过去。
男人眸光锐利,手执一柄雪亮的**,朝她掷了过来——
**从她头顶掠过,带着凌厉的风,径直刺入追来的女死士胸口。后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重重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待马儿离沈霜宁还有一些距离时,马背上的男人微微弯腰,修长有力的手朝她伸来,指节分明。
沈霜宁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刚想伸手回应,男人却直接扣住她的腰,手臂发力,将她稳稳捞上马背。
天旋地转间,沈霜宁已坐在男人身前,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马儿越过死士之时,男人伸手一抽,**便回到手中。
枪尖滴落的鲜血溅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马蹄纷沓,遍地死尸,厮杀声中,沈霜宁狂跳的心脏难以平静,扣在她腰间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沈霜宁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指着苏婉藏身的军帐,声音带着急促:“苏婉也在!”
萧景渊便用右手吹了声哨,又对亲卫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几名银甲卫朝那边疾驰而去,而他则独自带着沈霜宁,头也不回的离开。
负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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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沈霜宁的几名死士见状,当即想追上去,不成想暗中射来几支利箭,当场将他们解决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质被救走。
-
营地的厮杀声渐渐被甩在身后。
很快,男人策马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坳处,将沈霜宁放了下来。
两人都带着面具,所有的神情都被藏在面具后。
沈霜宁先开了口:“萧景渊?”
男人没有动,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目光透过青鬼面具的眼洞,落在她脸上。
对方不说话,沈霜宁顿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是萧景渊,方才在敌营藏头露尾,倒还可以理解是不愿被当成靶子,可是此刻只有他们两人,为何还要这般沉默?
正当她疑惑时,男人抬起手,手指解开了面具的暗扣,替她将面具拿了下来。
夕阳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抬眼时,便看到了一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那张青鬼面具被他拿在手里。
“为什么要来泉州?不要命了吗?”萧景渊垂眸望着她,嗓音似乎有些低哑。
沈霜宁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来找你呀!”
他在决定做这件事前,就早已给她安排好了退路,可万万没想到,她会来找他。
“找我做什么?”
萧景渊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困惑不解,冷硬着一张脸,眼神却是脆弱的。
沈霜宁说:“当然是来看你**没有。”
“我若真**呢?”男人的目光盯着她,眼底似乎有什么压抑许久的情绪在翻涌。
这个问题,沈霜宁早已想清楚了,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就找到你的尸首,带回去好生安葬。”
“以什么身份?”萧景渊顺着她的话问。
沈霜宁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怎么问题这么多?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夫妻一场,你说呢?”
萧景渊抿唇道:“你不是不要我吗?还管我死活干什么?”
沈霜宁刚想反驳“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随即才想起来,她说过待两年期满,她就会离开他的。
心口莫名涨涨的,又酸又涩,沈霜宁偏开视线,嗓音低了几分:“那不是还没到时间么?我自然要管你的。”
话音刚落,男人就钳住她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等一吻结束,沈霜宁的唇还木木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肿了。
可吻了她还不够,男人还低头在她颈肩咬了一口,眼底漫开一层血色。
沈霜宁吃痛,忍不住骂道:“你又发什么疯?”
萧景渊终于松了口,下颚似乎还紧绷着,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有些苍白,垂眼望着她呢喃:“你怎么这么好?”
第192章 她说愿意跟他试试
他的宁宁这么好,像太阳,像晨露,清澈明亮,他怎么舍得放手?
可他太糟糕了,他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体内的毒,还会让他随时可能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样糟糕的他,他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宁宁?
他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段时间的时光,也像是他偷来的,迟早要还回去的......
肩头的刺痛让沈霜宁瞬间红了眼,积压多日的委屈与担忧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
她攥紧拳头,一下下捶打萧景渊的胸口,红着眼质问道:“你既没死,为何连我都要瞒着?看到我为你担惊受怕,像个傻子一样,你很高兴吗?”
直到此刻看到萧景渊好好站在眼前,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通,裴执之前说的计划里的“他们”,还有萧景渊一份!
难怪他早早就将家产交给她打理,还特意叮嘱要囤粮草、备药材,原来都是为了今日对抗瑞王做的准备。
而她,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像个局外人,傻傻地为他的“死讯”掉眼泪,为他的“安危”奔波。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萧景渊,你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总是那么自以为是。”沈霜宁越想越气,拳头落得更重,甚至不小心砸到了他肩头的伤口。
萧景渊却不躲不避,任由她发泄,只是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
错了就是错了,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萧景渊用力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来找我,我的确很高兴,真的。”
他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在你心里,也有一点点位置是属于我的,对吗?”
沈霜宁仰着头,强忍着不让流泪落下,语气里满是难过:“那我以前那么爱你,你感受不到吗?”
彼此都清楚,她说的是前世。
沈霜宁明显察觉男人怔愣了一瞬,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用力的搂紧她。
风似乎停了,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萧景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那你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再爱我一次?”
风吹动男人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眼尾的猩红。
曾经的萧景渊,是大梁人人敬畏的萧世子,是战场上不可战胜的战神,永远高傲挺拔。而现在,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像一条被雨淋透的落水狗。
小心翼翼地乞求着一点温暖,一点爱意。
她爱他的时候,他不爱她。
她不爱他了,他又乞求她的爱。
沈霜宁终于还是还没忍住让眼泪流了下来,她偏过脸,不说话。
萧景渊仿佛有了答案,嘴角不由牵起一抹苦笑。
他错过了她最爱他的时候,是他活该,他谁也不怨,只怨自己。
心里一片酸涩,他抬起手,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
“别哭,都是我不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吧,我去牵马过来。”
说罢正要转身,一只手却突然被攥住。
萧景渊看向她,薄唇还紧抿着,眼眶也红红的,哪里还有半点杀敌时的英勇无畏、刀枪不入。
“萧景渊。”沈霜宁叹息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萧景渊似乎不敢听下去,猛地将头扭过去,用力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拂开挡在眼前的碎发,那触感温柔得让他心头一颤,睁开了眼。
“我可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热烈的爱你。”沈霜宁的声音轻轻的,却清晰地落在萧景渊耳中,“但我愿意再跟你试试。”
萧景渊彻底怔住了,错愕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本能地追问:“你说什么?”
沈霜宁耳根一热,羞恼地甩开他的手,道:“听不见算了!”转身朝那还在吃草的马儿走去。
萧景渊这才反应过来,心头的失落瞬间被狂喜取代,他快步追上她:“我听见了,你说愿意再跟我试试的!”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6138|17708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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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沈霜宁没回头,“嗯”了一声,想上马,可这战马太高,她踮着脚也爬不上去,只能有些窘迫地站在原地。
萧景渊掰过她的肩膀,眼底的沉郁消散了,像是被点亮的星辰:“不准反悔。”
“我说了算。”
“好好好,你说了算。”萧景渊立刻妥协,只要她愿意给他一点爱,怎么都成。
沈霜宁抿唇道:“你再像这回一样,我就再也不理了。”
萧景渊最怕她不理他了,连忙应道:“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往后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说,我一定改。”
沈霜宁“嗯”了一声,催着他赶紧走。
萧景渊依旧不肯松开她,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问道:“那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吗?”
沈霜宁无奈道:“我不喜欢你,我来找你做什么?”
萧景渊便笑了,随即缓缓低下头,黑眸牢牢锁着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无声地讨要着什么。
沈霜宁被他看得一愣,困惑地问:“又怎么了?”
“你说了,你喜欢我的。”萧景渊期待地看着她。
沈霜宁这一世还没有主动吻过他,他却做了很多次。
沈霜宁没有多想,微微踮起脚,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口。
明明从前也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这一次主动,却让她心跳骤然加快,耳尖瞬间红透。
不远处的地方,这一幕恰巧落在了裴执眼里。
他转身靠在树干后,闭上眼,藏起眼底的黯淡。
他手里拿着一张弓,另一只手的指甲深深扣进树皮,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像有一把刀,生生从他心口剜去一块肉。
不一会儿,裴执睁开眼,眼底的黯淡还未完全褪去,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望不见底。
不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再度望过去时,只见那匹黑色骏马载着两人,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
裴执收回视线,不再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转身朝着瑞王军营的方向迈步,眸底一片肃杀......
第193章 裴执,你帮谁?
通州城下,瑞王还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亲自对上了“萧景渊”,**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眼前的“萧景渊”穿着标志性的麒麟金甲,带着半张面具,身形与萧景渊有七分相似,却在瑞王的猛攻之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能连连后退。
这一幕让瑞王愈发得意,他策马逼近,**再次横扫,神情兴奋又凶狠道:“本王有二十万大军,通州不过十万残兵,你拿什么跟本王斗!”
“萧景渊”踉跄着扶住身旁的枪杆,才勉强站稳身子:“瑞王,你谋逆作乱,迟早会被天下人唾弃!”
瑞王嗤笑一声:“历史皆由胜者书写,待本王把老皇帝从帝位上踹下去,谁敢说一个‘不’字?”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举起**,枪尖对准“萧景渊”的咽喉,眼底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萧景渊,你不是很能打吗?不是总跟本王作对吗?今天本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下你的首级,看还有谁再敢阻拦本王!”
“萧景渊”的脸色愈发苍白,脚步还在往后退,看似已无招架之力。
可没人注意到,他在后退时,左手悄然垂在身侧,对着城门口的方向,飞快地比了个握拳再展开的手势。
瑞王丝毫没察觉异样,只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策马前冲,**直指“萧景渊”的咽喉,声音带着极致的亢奋:“受死吧!萧景渊!”
就在**即将刺中的瞬间,“萧景渊”突然侧身翻滚,他跑得极快,连掉在地上的佩剑都顾不上捡,转眼就冲到了城门口,被守在那里的士兵拉着,踉跄着逃进了城内。
瑞王愣了一下,看着慌忙逃窜的“萧景渊”,随即仰头大笑出声,嘲讽道:“本王还当你是个宁死不降的英雄,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没成想你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狗熊!连剑都丢了,也配称‘战神’?”
城外的通州军也如潮水般朝着城门退去。
瑞王见状,眼底的狂热更甚,**高举过头顶,朝着麾下士兵大喊:“杀进去!”
瑞王军士兵本就被连胜冲昏了头脑,此刻见“萧景渊”逃窜、通州军溃败,更是士气爆棚,纷纷朝着城门的方向冲去。
瑞王带兵杀进了通州城内。
过了不知多久,城外瑞王军底下的一名士兵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远处的天际线上,正扬起一片浓重的尘土。
那尘土不是零散的,而是连成一片,如同一堵移动的灰墙,朝着通州城的方向压来。
随着那尘土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骑兵身影,黑压压的一片。
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整齐而沉重,如同一阵惊雷,朝着通州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通州城门上的守将见状大吼:“是援军到了!传令下去,关闭四面城门,截断叛军退路!”
来的援军并非普通的朝廷军队,而是玄铁军!
城内,瑞王刚杀了一名通州将领,一名亲卫便慌慌张张地冲进街巷。
“王爷!不好了!”
瑞王满身戾气,转眸瞪过去,那名亲卫立即吓得从马上摔下来,忙说道:“王爷,城门关了,咱们中计了,城外好像是朝廷援军来了......”
这名亲卫话音未落,就被瑞王一刀斩了。
军中最忌扰乱士气的言论。周围的士兵吓得纷纷低头,没人敢再多说一句。
“慌什么!”瑞王将染血的长剑指向城主府的方向,声音带着疯狂的亢奋,
“不过是些朝廷的残兵!本王有二十万大军,通州城里的守军也不过几万,就算有埋伏又如何?在绝对的人数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垂死挣扎!”
“全军听令!”瑞王大喝一声,下令道:“杀光城内的通州军!”
瑞王一声大喝,瞬间稳住了军心。
是了,他们有二十万大军,城外还有十万,就算朝廷的援军来了,一时也难成气候。
这时,瑞王看到了好几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在人群中逃窜,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这是在学他用替身混淆视听?
瑞王觉得可笑,当即追着一人而去。
-
夜幕降临,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厮杀声,分不清是敌是友。
这一场恶战持续到了天明。
瑞王拄着**,整个人已经像是从血里捞出来般,身边堆满了尸体,有通州军的,也有他麾下士兵的。
他冷眼睨着眼前倒地的男子,扯唇笑道:“萧景渊,是本王赢了......”拿下通州,京城已是他囊中之物。
岂料话音未落,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震天的呐喊:“玄铁军在此,尔等叛贼速速投降!!!”
瑞王闻言一怔,玄铁军?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不知何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已站满了身披银甲的士兵,银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紧闭的城门已缓缓打开,一队队银甲骑兵手持雪亮的**,正整齐地涌入城内,马蹄踏在血渍斑斑的石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如同一支不可阻挡的洪流,带着肃杀的气势!
而为首之人,正是萧景渊!
瑞王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又猛地回头,看向倒地的男子,用枪尖挑开了对方脸上的面具,入目是一张陌生又粗犷的脸。
所以,城内的面具人,全是假的,竟没有一个是萧景渊?!
广场上的风突然变得刺骨,卷起地上的血腥气。
瑞王叛军经历一整晚的厮杀,活下来的人要么伤痕累累,要么早已疲惫不堪,脸上毫无战意。
瑞王不相信自己会输,他恶狠狠地瞪着萧景渊:“有种你过来跟我单挑!”
萧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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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骑在战马上,目光冰冷刺骨,没有动。
瑞王嘲讽道:“怎么,你不敢么?”
萧景渊当即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如银龙出海,稳稳落在瑞王面前,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四周的士兵皆屏息凝神,无人敢插手。
两人身影交错,快得几乎看不清招式。
不过几招,瑞王就被对方一脚狠狠踹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冰冷的枪尖已抵住了他的喉咙!
瑞王眼皮猛地一跳,浑身的疯狂瞬间僵住,不敢动了。
“你从小就打不过我,现在服了吗?”萧景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寒声道。
瑞王偏头朝一旁吐出一口血沫,却突然舔着唇角笑了:“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杀了我,她也活不了。”
萧景渊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瑞王见他不说话,只当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愈发肆无忌惮:“你一向眼高于顶,我原本还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你的眼。那个沈霜宁的确是个尤物,腰很细,嘴唇也软得很......”
“你找死!”萧景渊眼眸里的戾气瞬间翻腾起来。
瑞王眸底闪过一抹暗芒,他故意激怒萧景渊,就是为了等这个破绽!
就在萧景渊失控的瞬间,瑞王就地连滚三下,避开**锋芒的同时,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剑,手腕翻转,朝着逼杀而来的枪杆狠狠格挡!
“铛!”
金铁碰撞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瑞王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手臂瞬间失去了力气。
他原以为能借着萧景渊失控的破绽扳回一局,却没料到,即便在盛怒之下,萧景渊的力道依旧恐怖得惊人!
那**带着万钧之力,逼得瑞王连连**,直到后背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突然,瑞王手里的剑生出寸寸裂痕,片刻后,终于像脆弱的瓷器般,彻底碎裂——
“嗤!”
枪尖直直刺入了瑞王的肩头,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别看瑞王已经浑身是血,却大多是别人的血,眼下这一击,是他今日实打实落下的第一道重伤。
瑞王终于意识到,沈霜宁是眼前人的逆鳞,不容半点冒犯。
萧景渊真的会杀了他。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裴执带着大军,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
玄铁军望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叛军,纷纷拔刀对准了他们!
空气中的战意瞬间被点燃!
瑞王看见带队的人是裴执,顿时一喜,得意地对萧景渊说道:“我的援军来了!”
裴执却不看他,目光直直望向萧景渊:“萧世子手下留情!”
瑞王也道:“沈霜宁还在我手里,你敢动我试试?!军师,快救本王!”
萧景渊也不理他,转眸看向裴执,沉声大喊道:“裴执,你帮谁?”
第194章 会变成嗜血的疯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道苍青色的身影上。
裴执是瑞王麾下最信任的谋士,从叛乱之初就一直陪在瑞王身边,可此刻他的举动,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瑞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裴执,你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本王答应你的,只要拿下京城,定封你为国师!”
裴执终于转头看了瑞王一眼,眼神里已无往日的恭敬,冷漠道:“王爷,得罪了。”
瑞王一怔。
只见裴执手一抬,身后的“叛军”瞬间调转方向,长刀竟齐齐对准了瑞王的残兵!
裴执道:“瑞王谋逆作乱,屠戮百姓,早已失尽民心!尔等若乖乖受降,悬崖勒马,便可留尔等一命。若还不知悔改,此地便是你们葬身之地!”
瑞王身边的残兵们彻底慌了,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想到,军师带来的援军,竟会临阵反戈!
有人悄悄放下了兵器,有人往后退了退,阵型瞬间乱成一团。
“你……你背叛我?!”瑞王气得浑身发抖,肩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裴执,你竟敢骗我!”
裴执看着瑞王崩溃的样子,眼神毫无波澜:“王爷从起兵之日起,就该知道,谋逆之路,本就是死路一条。我不过是顺天应人,做了该做的事。”
裴执身后的“叛军”,很大部分是当初被瑞王强征进来的百姓,他们大多对瑞王心存怨恨。
裴执要策反他们,简直易如反掌,这一次,也算是瑞王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这时,裴执忽然发觉了萧景渊的异常,立即下了马,
待走到近前,才发现萧景渊满脸的戾气,如同凶兽般死死盯着瑞王。
裴执心下微惊,忙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萧景渊,瑞王还不能死。”
指尖触到的臂膀坚硬如铁,还在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萧景渊目光锁**瑞王,握着枪杆的手用力得青筋暴起:“他冒犯了她,我要让他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裴执下意识看向瑞王。
只见瑞王脸色惨白如纸,肩头的鲜血不断涌出,此刻见萧景渊动了真杀心,终于慌了神,忙不迭地嘶吼:“本王没有!那不过是激你的!我根本没碰沈霜宁!”
可萧景渊似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手腕猛地发力,竟直接将**从瑞王的肩胛骨中抽了出来!
紧接着,枪尖又猛地往瑞王咽喉一送!
瑞王悚然一惊,闭上了眼,再狂傲的人终究也是怕死的。
关键时刻,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死死握住了锋利的枪尖!
鲜血顺着裴执的掌心不断淌下,滴落在地上。
裴执皱着眉,抵抗着这股力道,额间也渗出了冷汗,他精通医理,能明显察觉到萧景渊状态不对。
这人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多想,裴执咬着牙急声道:“我以性命担保,瑞王绝对没有冒犯她的举动!”
有他在,瑞王岂能欺辱了她?
萧景渊终于压下了眼底的戾气,放过了瑞王,却在转身时,吐出了一口血。
裴执神情微变,似是想起了什么。
就在裴执出神的瞬间,瑞王突然发难,五指成爪要朝他脖颈抓来!
裴执背叛了他,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然而,裴执头也没回,就一拳头打晕了瑞王。
“不自量力。”
......
瑞王以及剩下的残兵通通被押进了通州城的地牢,严加看守。
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通州城上空的血雾。
但整个通州城依旧被重兵围着,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瑞王虽已兵败,但他不过是条小鱼,真正的大鱼还未出现,萧景渊命下边的兵将全换成瑞王军的兵服,又在通州城上立着瑞王军旗,随后下令休整三日。
城主府上空很快飘下了鹅毛大雪,整个通州城从一片血色被染成了银白色。
仿佛连空气里的血腥气,都被这大雪暂时压了下去。
萧景渊坐在内室的暖榻边,指尖搭在微凉的窗棂上,望着窗外飘落的大雪,神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直到青云掀帘进来,躬身禀报“世子妃已接到东院安顿妥当”,他才微微颔首,目光却未从雪景上移开。
青云发觉主子有点不对劲,明明打了胜仗,生擒瑞王,怎么一点不见高兴的样子?
难道是裴执又在挑衅主子?
这般想着,青云面色不善地看向裴执。
萧景渊道:“退下吧。”
青云走之后,裴执才缓缓开口道:“黑石山的毒雾,催生了你体内的毒素。原本按毒性蔓延的速度,还要过个三五年才会显露弊端,可如今……你杀气越重,越容易失去理智。”
今日对上瑞王之时,萧景渊就已初现端倪。
从他自娘胎里就被当成“药人”炼制的时候,妖道就已经在他体内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
这些年如同正常人一样活着,却不代表一辈子都能安然无恙。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背后的圣天教。萧景渊无论如何也要灭了他们!
倚在窗台边的男子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自持,细看指尖却在窗棂上掐出了一道浅痕。
裴执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想你也知道,一旦越过了那条防线,你就会彻底沦为一个嗜血的疯子,六亲不认。”
如今的萧景渊,正如同踩在悬空的钢丝上,底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萧景渊缓缓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低哑的声音回应:“我知道了。”
裴执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萧景渊就算真疯了,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伤害沈霜宁一根汗**。
不过裴执还是不大放心,临走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碧色的药瓶,放在了萧景渊面前的桌上。
萧景渊掀起眼皮看他。
裴执道:“你若信得过我,真到了那一步,控制不住的时候,便吃下它。”
萧景渊眸色深了深。
他们是合作关系,却也是彼此的眼中钉。裴执给他的,自然不是解药,很可能是一粒当场毙命的**。
但萧景渊还是收下了。
-
沈霜宁和苏婉暂住在东院,阿蘅也回到了沈霜宁身边。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除夕。
不过往日都是在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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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过节,有家人亲友相伴,这次却特殊得很,只能在异乡跟着一群兵卒过节。
“小姐,厨房说晚上有庆功宴,还炖了羊肉汤呢。”阿蘅以为她是在想家,小声安慰道,“虽不如家里热闹,却也能暖暖身子。”
沈霜宁轻轻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忧虑。
萧景渊早已将全盘计划告诉了她。
瑞王不过是枚棋子,他们的目标是背后的圣天教。
眼下通州士兵换上瑞王军的甲胄、竖起瑞王的军旗,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接下来大概率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知晓了这层隐忧,她哪里还有心思过节?
沈霜宁不由得想起了远在京城的父母,不知他们在皇后的掌控下,是否安好......
正想着,萧景渊掀帘走了进来。
沈霜宁在瑞王那里虽未遭受苛待,可还是清瘦了许多,正坐在临窗的暖炕边煮茶,低头时,一缕黑发顺着她脸颊边滑落。
萧景渊伸手替她捋到耳后,说道:“放心,岳父岳母都没事。皇后虽有夺位之心,却也清楚如今的局势。北齐和女真同时进犯,边境正在打仗,朝廷能用之人本就不多,这种时候她更不会轻易去动武将。”
沈霜宁闻言松了口气,却又见他神色有些犹豫,于是微觉不安,问道:“怎么了?”
萧景渊便将国公府三房的不幸告知她。
沈霜宁一听三婶居然**,也是惊了惊,好半晌才问道:“那阿菱呢?”
萧景渊如实说道:“听说是被刑部侍郎顾逢春及时救下,现已安全回了国公府。”
沈霜宁微微颔首,放心了些。
她靠在他怀里,十分放松,轻声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萧景渊圈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薄唇散漫地吐出几个字:“关门放狗。”
沈霜宁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萧景渊说的“狗”是指瑞王。
唯有让瑞王回京,才能骗过圣天教的头目,引对方现身。
萧景渊眸色沉寂:“届时你便留在通州,待一切尘埃落地,我再接你回京。”
沈霜宁也不想当累赘,闻言便乖顺地点了点头。
“今晚的庆功宴,你若不想去,便留在这里歇息,不必凑那热闹。”
沈霜宁“嗯”了一声。
一时无言。
东院的窗棂上凝着薄霜,窗外的落雪簌簌作响,屋内炭盆里的银丝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两人间的沉默衬得愈发安宁。
萧景渊垂眸看着她,想起的却是瑞王之前那番亵渎沈霜宁的言语。
那些污秽的字句像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眼底瞬间泛起丝丝寒意,胸臆中翻涌的杀意几乎要破堤而出。
但很快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指甲掐着掌心,缓缓闭上眼。
沈霜宁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倏地想起一事,便多嘴问了一句:“若是一切顺利,杀了叛贼,剿灭圣天教,那是不是要拥立太子登基了?”
萧景渊睁开眸子时,眼底的戾气尽数退去。
他敏锐地察觉到沈霜宁言语中对太子的不喜,便说道:“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新帝。但宁宁若是不希望他当皇帝,我就给宁宁换一个。”
第195章 他的真实身世
这话可以说是十分狂妄了,可偏偏他有这个资格。
他手握玄铁军,又生擒瑞王,早已是朝堂上不可忽视的力量,若真要换一位君主,并非不可能。
沈霜宁却没有被这份宠溺打动。
反而仰起脸,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眸,看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从前的萧景渊,虽有锋芒,却始终恪守臣子本分,绝不会说出这般逾越的话。
这般看着他时,沈霜宁才发现他跟以往隐隐有些不同,似是没休息好,眼尾泛着一抹淡淡的血色,眉宇间也拢着一团郁气。
不,似乎是这次重逢后,萧景渊就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沈霜宁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不由得想:萧景渊如今手握重兵,能轻易**叛军,自然也有谋逆的实力。通州就在京城之下,若他真有野心,效仿瑞王,那龙椅唾手可得。
试问天下人,手握如此权柄,能忍住不肖想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萧景渊看她狐疑地盯着自己,目光有些闪躲:“怎么了?”
沈霜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直言道:“你别学瑞王谋反。”
萧景渊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她竟是误会自己有**之心。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半分兴趣。”
沈霜宁狐疑道:“真的?”
萧景渊收了笑意,认真道:“我志不在此,那个位置在世人眼中至高无上,可在我眼里,不过是个金子打造的牢笼,一旦坐上去,便要瞻前顾后,身不由己,连觉都睡不安生。”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点嘲讽和不屑,眼里甚至闪过了厌恶之色。
他厌恶自己的身份,更厌恶那个位置。
沈霜宁见他如此说,这才彻底放下心,可随即又觉得他方才的神情不太对劲,正想开口。
萧景渊隐去眸中的情绪,抬手勾住她的下巴,贴上去说道:“皇帝可不好当,好皇帝都命短,而我只想跟宁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况且我若真当了皇帝,有宁宁这么貌美的夫人在身侧,哪有心思上朝,怕是会变成他人口诛笔伐的昏君了。”
沈霜宁被他这么一打岔,心里那股异样感也散了,红着脸嗔道:“你正经点,唔......”
剩下的话都被男人给吃了进去,变成凌乱的喘息。
-
晚些时候,城主府在前院设了庆功宴,虽未张灯结彩,却也热闹得很。
今天是春节,城主府的女眷们大多在后院张罗。
东院里,沈霜宁和苏婉亲自下厨,做了好些菜。
慕渔和窈娘也来了。
窈娘心灵手巧,会做很多精巧的点心,揉面、擀皮、包馅一气呵成。
慕渔摩拳擦掌,也想帮忙打下手。
不过在不小心摔烂了两个碗碟之后,她就老老实实地蹲在一边看灶火去了。
青云和青峰也来帮忙,手起刀落砍排骨,动作利索得很,东院小厨房里热火朝天的,这般忙活起来,还真有几分过节的气氛了。
几人在小院子里置了张桌子,陆陆续续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窈娘端起最后一盘刚出锅的糖糕,指尖刚碰到盘子边缘,就被滚烫的温度烫得“嘶”了一声,手猛地缩回来,指尖已红了一片。
路过的青峰恰好瞧见,想也没想就快步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按在了水缸里。
“没事吧?”青峰担忧道,抬眸时,才看到窈娘红着脸,眼睛也湿红着。
青峰这才意识到他还抓着人家姑娘的手。
他像被烫到一般,慌忙松开手,手背在衣襟上蹭了又蹭,耳根瞬间红透,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我是有意冒犯,不,我不是有意,我只是......你勿怪。”说完也不敢看窈娘什么神色,就落荒而逃了。
窈娘眨了眨眼。
苏婉见状,一针见血道:“他喜欢你。”
窈娘闻言一怔,轻咬唇瓣:“苏姑娘误会了,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慕渔被烟呛地咳嗽了几声,道:“他就是喜欢你,他喜欢你很久了!”
沈霜宁点了点头:“我们都看得出来。”
“这......”窈娘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走廊上,青云看到青峰闷声不吭跑去了前院,还愣了愣,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
萧景渊在前院跟将士们喝了几杯后,便回到沈霜宁的院子,陪她一起过节。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不速之客。
“介意我凑个热闹么?”裴执温文尔雅道。
沈霜宁看向了萧景渊。
萧景渊没说话,这是默许了。
沈霜宁考虑到他们如今还是盟友,便让青云去添了一把椅子,拿了新的碗筷来。
裴执便坐在了萧景渊对面,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原本因为萧景渊的加入,就已经让桌上的几人有些不自在,这会儿多了个裴执,气氛就变得有些窒息了。
好在这种尴尬的氛围没有持续很久,慕渔喝多了就开始发酒疯,沈霜宁便扶着她回去了。
沈霜宁回来时,院子里只坐着裴执一人。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裴执便抬起头,对她笑道:“新年欢喜。”
沈霜宁也客气地回了他一句“新年欢喜”。
“方才有人劫狱,他去处理了。”裴执话锋一转,说道:“关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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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世,他应该还没有告诉你吧?”
裴执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清楚,萧景渊如此高傲、隐忍的一个人,是不会将伤口和污点主动暴露在人前的,尤其是对沈霜宁。
沈霜宁刚想说萧景渊早就告诉她了,可是看裴执的样子,似乎还另有隐情。
裴执也不拐弯抹角,微微一笑,直接抛出了个重磅**:“他是宣文帝的儿子。”
沈霜宁闻言,惊愕不已。
裴执对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温和道:“坐,我慢慢跟你说。”
裴执之所以知晓萧景渊的身世,还要源于上一世,宣文帝病重昏迷之时,他无意间听见宣文帝在梦中呓语。
后来派人细查,才串起了前因后果,也多亏当时裴执是圣天教的人,才能查到当年的隐秘。
萧景渊并非燕王之子,却是皇子这件事,说出去没几个人会信。
而萧景渊的身世,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是凄惨。
他的生母李氏,原是皇帝的司寝宫女,性子温婉,容貌清秀,一次意外被醉酒的皇帝临幸,这才有了身孕。
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彼时的宣文帝正痴迷于求仙问道,甚至在京郊设立了“药王谷”,专供妖道炼制丹药,李氏不幸被卷入其中。
这所谓的“药王谷”,本就是圣天教意图颠覆大梁、搅乱朝纲的大阴谋。
彼时,妖道对宣文帝谎称用至亲血脉炼制的仙丹,可登顶人极,长生不老,可宣文帝死活不答应,又狠不下心杀了妖道,始终没有处置对方。
却没料到,妖道竟将主意打到了怀有龙裔的李氏身上,终酿成大祸。
李氏身份低微,没有靠山,对她下手是最合适的。
妖道派人将李氏调包,秘密送进了药王谷,宣文帝忙于朝政,完全被蒙在鼓里。
此后的日子里,李氏在药王谷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每日被灌下不知名的汤药,最后生产时大出血,气绝身亡。
可李氏的死,并未换来孩子的安宁。
那孩子也是命硬,被妖道活生生折磨到两岁都没死。
后来药王谷东窗事发,震惊朝野,宣文帝也终于得知李氏的遭遇,派人将那奄奄一息的孩子解救出来,再一把火将药王谷烧毁了。
可宣文帝不敢认这个孩子,因为承认他的存在,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
因此,宣文帝做了个极其冷酷的决定,他将其交给了刚失去亲儿子的燕王抚养,对外则宣布李氏生育时一尸两命。
从此,萧景渊以燕王世子的身份长大,世人皆以为宣文帝对燕王世子格外疼爱,是爱屋及乌,却不知萧景渊本就是他的骨血。
第196章 重生的真相(两章合一)
药王谷被毁之后,宣文帝将萧景渊的存在彻底藏进了阴影里。
为了不被圣天教察觉,在他七岁前对他不闻不问,只派了当时的镇抚使、萧景渊名义上的小舅舅去关照他。
圣天教本就以为那位身负“龙裔血脉”的婴孩早该殒命于药王谷的折磨,即便侥幸存活,也撑不过苦寒,见朝堂毫无异动,果然渐渐放下了戒备,没有生疑。
然而,萧景渊即便被送进了显赫的燕王府,童年依旧浸满了心酸和苦寒。
燕王妃一开始不愿接受萧景渊,直到后来燕王告知她孩子的身世,燕王妃才不得不答应下来,所以她对这个被强行塞到手里的孩子是没有爱的。
最需要关怀的年纪里,他既得不到生父的垂怜,也得不到养母的温柔,偌大的燕王府,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幸好萧景渊自幼心性坚韧,又有一个真心疼爱他的舅舅,引导他成长,这才没有长歪。
可心底深处那颗恶念的种子,虽未发芽,却是始终存在的,终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而萧景渊一旦知道知晓自己的身世,知晓他自己和生母是被皇帝的昏庸间接所害,难保不会失去理智冲去皇宫手刃庸君。
纸包不住火,袁振峰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更怕萧景渊日后知晓身世真相,知道自己与生母的苦难皆源于宣文帝的昏庸与懦弱时,会失去理智冲进皇宫手刃“庸君”。
于是,“忠君”二字,成了袁振峰自幼教给萧景渊的准则。前世的萧景渊,的确将这两个字刻进了骨血里。
哪怕宣文帝后来为了平衡朝局,默许朝臣打压燕王府,将他逼入绝境;哪怕大梁江山早已摇摇欲坠,内有叛乱外有强敌,他也拼命护着皇族和天下。
裴执曾由衷佩服萧景渊的心性。
换作旁人,背负着这样的身世与苦难,早已被仇恨吞噬,沦为颠覆朝堂的“逆贼”。
直到后来裴执才明白,支撑萧景渊守住理智的,从来不止“忠君”的教条,更有沈霜宁的存在。
所以前世沈霜宁死后,那个始终背负重任、自诩理智的萧景渊,才会做出最“不理智”的选择——在裴执带着沈霜宁的尸首跳下忘忧谷时,萧景渊也毅然跳了下去!
于他而言,妻死,夫绝不独活......
裴执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沈霜宁,包括前世她死后发生的事。
信息量太大,沈霜宁脑子嗡嗡的,好一阵儿没作声。
比起萧景渊身世带来的震惊,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前世的萧景渊竟然会为她殉情。
她简直无法想象出那个画面,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着,难以呼吸。
裴执说完便静了下来,耐心等她消化完这一切。
沈霜宁脑子乱糟糟的,半晌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哑声道:“你说的忘忧谷,是什么地方?”
裴执没有细说其中的波折和艰难,简要地解释道:“那忘忧谷位于苍梧山,是个传闻中能让人死而复生的地方,唯有心诚者才能寻到,这便是你我重生的原因。”
沈霜宁的呼吸猛地一滞。
裴执看着她震惊的模样,想起当年的际遇,又补充道:“我起初也不信这世间有这般奇地,是一位隐世高僧主动找上门,才知晓了忘忧谷的存在。”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回忆的清明,“那位高僧看着举止疯癫,身上的僧袍又旧又破,手里总捏着半块啃剩的饼子,可眼神却比谁都清澈通透,说的话字字都透着智慧。后来我才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便是江湖上流传的活佛‘济公’。”
“济公?”沈霜宁心下一惊。这名字她曾在话本里听过,只当是杜撰的人物,没料到竟真有其人,还与自己的重生有关。
裴执点了点头。
他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这才跳下了忘忧谷。再睁眼时,他已是镇国公府的裴三郎。
而萧景渊,是跟着他跳下去的。
裴执以为萧景渊也会重生,这一世初遇时,还特意试探过对方。
但见他这一世对沈霜宁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像是有前世记忆的样子,裴执才放心了些。
可之后不知怎的,萧景渊就想起了前世的事,还认出了他就是上一世的谢延。
重生一事,本就是玄之又玄,难以用常理解释。
这大抵便是天意。
就像活佛告诫过他,他和沈霜宁有缘无分,再来多少世结果都一样。可他不服气,逆天改命之事都做得,凭什么姻缘改不了?
他甚至荒唐地与她办了冥婚,以为这样就能将她留在身边,可到头来,她还是走向了萧景渊。这便是天意。
裴执认了。
“谢谢你。”沈霜宁轻柔的嗓音在一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倘若不是裴执带她重生,她也没有机会弥补这一世的遗憾,与家人团聚。这一刻,她是真心感激对方的。
裴执仰头饮尽杯中剩余的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涩意。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谢就不必了。”
这本就是他欠她的。
裴执很快敛了情绪,言归正传,神情凝重道:“我同你说这些,除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外,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萧景渊如今的情况并不乐观。
“他体内毒素被黑石山的毒雾催发,杀气越重越容易失控,而此番上京,他是为了找圣天教复仇,我担心他到时候会被仇恨蒙蔽,彻底失了理智。”
沈霜宁的心猛地一沉,正色道:“我该怎么做?”
裴执看了她一眼,道:“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陪在他身边。”
顿了顿,看到她紧绷的侧脸,又道:“别怕,届时我也在,倘若他真失控了,我也必定会保护好你。”
沈霜宁倒不是害怕,只是担忧而已。
-
地牢。
萧景渊处置了劫狱的人,将人头拎到了瑞王面前。
此人是瑞王身边的心腹,在裴执临阵倒戈时,他便带人藏了起来,一直暗中找机会救出瑞王。
萧景渊早有准备,今夜这庆功宴就是故意诱对方入局。
如今的瑞王早已没了曾经威武不凡、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穿着一件囚衣,肩头的伤口未经处理,渗出的血染红了半个肩膀。
头发凌乱,整个人被铁链吊得笔直,连脚尖都碰不到地面。
“萧景渊,你有种杀了我,给我个痛快的!”瑞王目露凶光,恶狠狠道,眼底满是不甘和怨毒。
他出身皇族,从未受过这等**,可眼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若细看便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软塌塌的,手筋早已被挑断,一身武功尽废,如今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废人。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百倍!
萧景渊没说话,朝一旁抬手,立刻有人地上了一把刀。
萧景渊缓步走上前,冷淡的眉眼中仿佛染着血腥气,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半点表情的都没有,瑞王心底一寒,不由咽了咽口水。
“杀你太容易了,多没意思。”
萧景渊抬手,**缓缓没入瑞王肩上的伤口,再转动手腕。
**在溃烂的伤口里搅动,鲜红的血瞬间涌出,顺着囚衣往下淌,很快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瑞王疼得咬紧牙关,浑身发抖,很快便冒了一身的冷汗,终于是忍不住发出了惨叫。
“呃啊——!”
周围的守卫听见了,全都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心说萧世子那“玉面阎王”的称号,还真不是白来的。
差不多之后,萧景渊抽出了**,淡淡道:“朝堂上还有多少跟圣天教勾结的蛀虫?还有袁振峰的死,都有谁参与了?”
瑞王大口喘着气。
事到如今,隐瞒早已没有意义,而且他真怕萧景渊再给他来一刀。
瑞王断断续续地说着,一旁有人拿着执笔,唰唰唰写了下来。
袁振峰,是王皇后下令杀的,她害怕袁振峰查出她和圣天教的事,坏了计划,所以跟圣天教联手杀了对方。
得知真相,萧景渊面上没有丝毫意外,眼底的寒意却愈发浓重。
等瑞王说完,狱卒上前,强行抓着他的手,在认罪状上按上了鲜红的指印。
瑞王以为自己交代完了之后,萧景渊便会杀了自己,谁料对方却说:“我不杀你,我放了你。”
瑞王先是一愣,然后便从萧景渊那双阴冷的眸子里觉出了什么。
“你不是想谋反么?我给你杀上京城的机会。”萧景渊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浓浓的嘲讽,“怎么,是不愿,还是怕了?”
瑞王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哆嗦着,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
-
天还未破晓,通州城的城门便缓缓开启。
寒风卷着残雪灌进城内,却没迎来往日的早市喧嚣,只看到一队队衣衫褴褛、面带惊惶的叛军,在玄铁军的监视下,狼狈地走出城门。
为首的,正是昨日还在地牢中受刑的瑞王。
叛军将士们一个个缩着脖子,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原以为落在萧景渊手里,定然是死路一条,万万没想到,竟能活着走出通州城!
“将军,我们……我们真的要去京城吗?”一名副将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声音里满是不安,“萧景渊放我们走,到底是何意?”
瑞王回头看了眼城楼上那道玄色身影,眼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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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满血丝:“我们没得选择,留在通州是死,去京城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叛军断粮三天,将士们饿得脚步虚浮,不少人连站都站不稳,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别说攻打京城了,随便一支部队都能击垮他们!
叛军犹犹豫豫,有人甚至想当“逃兵”,队伍行进得极慢。
就在这时,随着城楼上有**喝一声“放箭”,无数箭羽从空中落下,叛军手里连盾牌都没有,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转眼便倒了一地的人。
没等叛军从惊恐中缓过神,萧景渊亲自点了五千精兵,在后面撵着他们跑。
叛军们再也不敢磨蹭,像一群被赶急了的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朝着京城的方向疯跑!
城楼上,萧景渊负手而立,玄色衣袍被寒风灌得猎猎作响。他望着叛军疯逃的背影,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一旁的裴执说道:“圣天教已经行动了,欧阳问天亲自出马。”
大仇将报,萧景渊眼底渐渐漫出一片猩红的血色。
-
京城城楼上,如今的禁军统领严铮,看到了瑞王军的旗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高声道:
“总算来了!开城门!”
城门打开,严铮站在城门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眼神里满是期待。
可当瑞王军出现在严铮视线中时,却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尤其是走在前面的瑞王,连个像样的坐骑都没有,看样子竟是徒步走过来的?
甲胄还破了好几个洞,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眼白爬满血丝,像极了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哪里还有王爷的威仪?
正这般打量着,瑞王阴森森地朝他看了过来。
严铮意识到这么直视对方很是失礼,连忙低下头去,恭敬道:“末将恭迎王爷回京!皇后娘娘等候您多时了。”
他低着头,看不清瑞王脸上的神情,对方跟他要了匹马,就丢下叛军朝着皇宫去了。
待瑞王身影走远,严铮才抬起头来,心里嘀咕:看来通州那场战役的确不好打,竟把瑞王搞得如此狼狈。
这念头只在严铮脑子里转了一圈,便被更大的兴奋取代。
管他瑞王狼不狼狈,他既到了京城,说明大局已定,严铮忍不住弯起嘴角,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封官受爵的模样。
......
一踏入坤宁宫,瑞王便忍不住红了眼。
王皇后看到儿子浑身是伤,止不住心疼,抬手去摸他瘦削的脸,道:“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瑞王嘴唇嗫喏几下,突然“扑通”跪下。
王皇后一愣,忙弯下腰去扶他:“你这么是做什么?快起来。”
瑞王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微微颤抖道:“母后,儿臣令您失望了!!”
王皇后动作微微一僵,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问:“萧景渊没死,通州一战,你败了,是不是?”
瑞王哑着嗓子,不敢对上母后失望的眼睛:“是......”
王皇后闭了闭眼,无需多问,她已然明白萧景渊放他回来的用意。
再睁眼时,王皇后恢复了冷静,伸手扶起了瑞王,沉声道:“丧气什么,你可是皇子!乾坤未定,谁说你败了?!”
瑞王没说话,不解地望着母后。
王皇后也不多言,朝外面喊道:“康守义!”
康守义方才已经听见了殿内的动静,知道瑞王战败了,准备要被萧景渊包饺子了,正慌着呢,就突然听到皇后传召,连忙迈步进去。
“娘娘有何吩咐?”
王皇后神情冰冷,不由分说道:“立马召集朝臣,是时候让太子现身了。”
.......
很快,文武百官出现在奉明殿外,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宫里那位皇后娘娘又在搞什么。
不一会儿,太子翟羽被禁卫军押到了朝臣面前,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宋惜枝。
底下的朝臣见到储君竟还活着,一时窃窃私语。
阳光铺在了太子身上,却没有任何温度,他穿着象征储君的**袍,儒雅依旧,却神情木然,像个失去生气的活**,任人宰割。
王皇后一袭华贵的凤袍,立在翟羽身后,缓缓道:“你如果想保下那个女人的性命,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下弑君之罪。”
翟羽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过头,看了眼宋惜枝。
女人眼里噙着泪,却坚定道:“太子殿下,你没有弑君,你不能认!你别听她的!”
宋惜枝心里清楚,倘若翟羽认下弑君之罪,他必死无疑!而她作为太子良娣,怀着身孕,又岂会有命活?!
她不想死!!!
第197章 太子自刎
宋惜枝被两名太监制着肩膀,挣脱不开,她望着太子那双眼睛,顿感不安。
“太子殿下,不要......”她不住地摇头,眼底满是哀求之色。
翟羽已扭过头去,目光扫过阶下躬身而立的朝臣们。
他先是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可那笑容却渐渐扩大,越来越盛,到最后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眼底翻涌的情绪,分不清是悲愤还是绝望,看得阶下众人心里发毛。
王皇后站在他身后,看不见储君此刻的模样。
她只等着翟羽“认罪”退位,好给瑞王腾出太子之位,却没注意到阶下朝臣们骤然变了的脸色
老臣们望着翟羽的神情,一时摸不透他为何发笑,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陷入死寂。
眼前这位储君,有着跟宣文帝极相似的外貌和气质,连性子都是四位皇子中最像皇帝的那个,温和得近乎懦弱,老臣们对他大多是失望的。
如今王皇后这么急着命禁军押着太子出来,目的再明显不过——废黜储君,为瑞王铺路。
众人几乎能猜到太子的选择。
唯有站在最前排的老太傅,离得最近,看清了翟羽眼眸里那抹不容错辨的决绝。他心头一紧,下意识蹙起眉头,刚想开口劝阻,却已来不及。
“你们听好了!”翟羽突然朝着阶下的朝臣们高声喝道,声音穿透了空气中的死寂,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愤,“父皇不是孤杀的!是皇后这个毒妇为谋权篡位,逼**父皇!孤没有弑君!”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一把抽出身旁禁卫军腰间的佩刀。
寒光闪过,佩刀已被他横在脖颈上。
他瞪着王皇后,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声音却异常坚定:“孤宁死......不从贼子意!”
“不要!”宋惜枝尖叫起来。
可太子没有任何犹豫,手腕猛地一沉——
一抹鲜血溅在了白玉阶上。
佩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翟羽的身体缓缓倒下。宋惜枝用力挣开了太监,朝他扑了过去。
“太子殿下,你不能死,呜呜呜呜......”
翟羽没有立刻闭上眼,也没有看她。
涣散的视线穿过阶下满脸震惊的朝臣,越过殿外重叠的琉璃瓦,仿佛望向了遥远的、无人知晓的地方。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唇边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怀念的笑意,轻声呢喃:“阿毓......孤来寻你了。”
而后缓缓闭上眼,彻底没了气息。
那名被夺刀的禁卫军反应过来,连忙跪了下去,不敢抬头。
谁能想到太子会拔刀自刎,毕竟他被软禁的这段时候,连反抗都不敢!
王皇后那张冷艳的脸在此刻显得异常冰冷。
宋惜枝在触及她的视线时,吓得连哭声都止了。此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许是人在危急关头总有急智,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鼓起勇气,膝行至皇后脚边,仰起脸,说道:“臣女知道一个秘密,皇后娘娘留我一命,我愿告知!”
-
与此同时,两万精锐之师饶过玉衡山,悄然北上,逼近京城。
早在太祖皇帝开国时,玄铁军便已存在。
彼时他们是皇室最信任的近卫力量,只效忠太祖一脉的皇族,有以一当百的铁血战力。
可随着时间推移,掌兵的统领威望日渐高涨,麾下将士更是只知有将领、不知有皇权,然后那名将领就被皇室诛杀了。
此后的玄铁军,只认虎符不认人。无论持有者是皇族还是朝臣,皆能调动这支精锐。
......
马车随着军队缓缓前行。
沈霜宁旁边坐着戴面纱的苏婉。
苏婉之所以想回京,是因为听说外祖父病重,想最后悄悄见这位自小疼爱她的长辈一面。
就在这时,苏婉突然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一双细眉轻蹙着,隐隐感到不安。
沈霜宁见状,忙问道:“怎么了?”
苏婉摇摇头:“我也不知,就是突然觉得,心里挺难受的……”
她这身子比常人要弱一些,沈霜宁不太放心,随即伸手撩开车帘,让人把慕渔叫过来。
慕渔很快便策马过来了,给苏婉把完脉后,说道:“没什么大碍,你这身子有点心悸是正常的,好好歇着就是了。”
苏婉轻咬唇瓣:“总觉得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莫非……是外祖父出事了?”说着便红了眼眶。
沈霜宁安抚了几句:“许是累到了而已,你别多想。”
苏婉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慕渔又顺带给沈霜宁把了把脉。
萧景渊找到了幽冥花,慕渔迅速调配出了解药,因此沈霜宁体内的毒早在通州时就已经解了,目前还需慢慢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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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宁也是方才从慕渔口中知晓,自己能顺利解毒,全靠萧景渊冒死寻来的幽冥花。
也正因去了黑石山,才导致了他体内原本稳定的毒素被催化。
可这些事,萧景渊自始至终都不曾透露过只言片语,仿佛对他来说,这只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
萧景渊这人,有时脾气臭了点,嘴巴毒了点,还有点自以为是,可他的经历换到任何人身上,大抵只会更糟。
沈霜宁攥紧了衣裙,心里有感动,也有气:“可你们不是说,我中的毒伤不了性命吗,他为何还要冒险去做这件事?”
慕渔说:“是伤不了性命,可是时间一长,便会影响生育。世子知道你喜欢孩子,不想你留有遗憾才这么做的。”
沈霜宁微微一怔,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她想立刻找他说说话。
可如今萧景渊正忙着部署复仇,要对抗王皇后与圣天教,正是最紧要的关头,自己此刻去找他,只会分他的心。
慕渔偷偷瞧了沈霜宁一眼。她怕伤了二人的感情,不敢说萧景渊难有子嗣的事。
太子自刎的消息由信鸽带了回来,落到了萧景渊手上。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视线只盯着信纸上有关圣天教的动向,周身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随后才把信递给了旁人。
裴执坐在马背上,接过他递来的信纸,一目三行扫完。
太子自刎,皇后急着要在当天拥立瑞王登基,圣天教头目欧阳问天果然坐不住,已经在京城现身了。
裴执看了萧景渊一眼,瞥见对方眼底的浓烈杀意,好心提醒道:“你想活剐欧阳问天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若是不压一压你的杀意,只怕到时候大仇得报,你人也废了。”
裴执一手牵着缰绳,往后瞥了一眼,微微弯唇道:“我可是随时等着上位的。”
许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萧景渊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冷笑道:“你放心,我就算**也轮不上你。”
说罢便催马往前去了。
裴执冷哼了一声,没理会他这句嘲讽,但目光阴沉了几分。
因京城眼下乱局势混乱,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倒是没人关注西北边关的战事。
女真国同大梁开战,谢临已经回到了大梁,正在边关挂帅御敌,在雁门关与女真对峙。
外敌当前,京城不能再乱下去。而萧景渊带领的玄铁军,成为打破这盘乱局的关键。
第198章 欧阳问天
王皇后没兴趣听宋惜枝口中的秘密,给了禁卫军一个眼神。
宋惜枝看见禁卫军拔刀向自己走来,吓得脸都白了,她连忙抓住皇后华美的衣裙,急声道:“皇后娘娘,陛下他其实......”
没死。
可不等她将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那名禁卫军就从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紧接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王皇后在听到宋惜枝那声“陛下”时,就准备抬起手制止禁卫军了,可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脚边已经气绝的女子,王皇后皱了下眉,随即视线移开,落在那名禁卫军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对方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面相老实恭顺。
王皇后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便收回了目光。
储君的鲜血顺着白玉阶流淌而下,触目惊心,眼下,又多了一人的血。
阶下的朝臣们彻底愣住,不少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们曾以为太子会忍辱认罪,却没料到太子会自刎明志。而看仁善的皇后,竟然连怀有身孕的太子良娣都不肯放过,简直恶毒至极!
这一幕带给人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不少人感到沉重。
有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臣,看着玉阶上渐渐冰冷的太子尸体,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性子刚烈些的臣子,更是攥紧了朝笏,指节泛白,眼底满是悲愤。
终于,那名素来清正的苏御史再也忍不住,将头顶的朱砂帽一摘,指着王皇后怒骂道:“你这个毒妇!祸乱朝纲、逼死君父、谋害储君!你这般蛇蝎心肠,何德何能母仪天下?你就该下地狱!”
苏御史的话瞬间点燃了朝臣们的怒火,可还不等其他人附和,一旁的禁卫军便一刀捅**他!
苏御史**,死不瞑目地瞪着皇后的方向。
朝臣们皆是一静,抬眼时,只见皇后娘娘立在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神情冰冷又狠厉,令人不寒而栗。
“爹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悲愤的哭喊。
众人看了过去,脸色瞬间齐齐一变!
那边聚着一群女眷,有老有少,皆被禁卫军的刀锋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方才哭喊的,正是苏御史的嫡女苏冉,她正被自己的母亲死死拽着胳膊。
皇后竟然将他们的亲人都挟持了!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反抗的朝臣们,见状也默默往后退了退,敢怒不敢言!
王皇后冷笑一声:“这样不就好了么?为什么都要逼本宫呢?”
-
奉明殿内。
几名宫娥站在瑞王身旁,哆哆嗦嗦地为他穿好了龙袍。
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里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瑞王唯有在太子自刎时,脸色才变了变,很快便归于平静。
不一会儿,王皇后便进来了,温柔地唤了声:“麟儿。”
翟麟转过身,目光露在母后脸上。
看到女人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乌发中甚至能看见几根醒目的白发,他想到自己的无能,一股强烈的惭愧与痛苦涌上心头。
翟麟缓缓攥紧拳头,语气里带着狠戾:“那群官员惹您不高兴,儿臣这就让人把他们通通杀了!”
王皇后走到他面前,替他整了整衣襟,又轻轻拍了拍,神色温柔道:“别这么大戾气,为君者,要有容人之量。**算什么本事?要让他们真心臣服,才能坐稳这江山。至于骂名,母后替你背了。”
翟麟抿唇不语,眼底的狠厉渐渐被复杂的情绪取代。
王皇后看了眼奉命殿上的龙椅,轻轻拍了拍翟麟的肩:“去吧,麟儿。”
翟麟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龙椅走去。
可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却倏地停住了动作。
紧接着,他猛地转过身,在王皇后错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母后,这帝位,该由您来坐!”
王皇后皱眉道:“胡闹,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翟麟却没有起身,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王皇后:“儿臣没有胡闹!这些年若不是母后您在背后筹谋,稳住朝局,大梁的江山早就垮了!父皇他看不见您的好,一心提防您、打压您,简直不知好歹!儿臣可不是他!”
王皇后眸色沉沉,没有做声。
翟麟接着道:“而且您比儿臣更懂朝政,比儿臣更有手段,这江山本该由您来执掌,儿臣愿做您最坚实的后盾,谁敢说半句不是,儿臣便一刀宰了他!”
“麟儿......”王皇后眼中有惊讶,亦有动容之色。
翟麟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几分恳切:“还请母后登基!”
啪!啪!啪!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三声清脆的鼓掌声,紧接着,一道带着戏谑的嗓音传了进来。
“好戏,真是一出母子情深的好戏啊!”
内殿二人面色骤然一变,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童颜鹤发、穿得仙风道骨的老者缓步而入。
待走得近了,那层“仙气”便彻底碎裂。
满头白发,却有少年般细腻白皙的娃娃脸,可抬起来那双手,苍老且布满褐色的老年斑,指关节粗大变形,血管如老树根般凸起,与那张年轻的脸形成诡异的反差。
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王皇后没有小瞧对方,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奉明殿!来人,护驾!”
禁卫军们手持**,鱼贯而入,瞬间将老者围在中间。
可当他们看清被围之人不过是个满头白发、看似无害的老者时,动作都顿了顿,一时有些发愣。
谁也没料到闯入奉明殿的刺客会是这般模样。
翟麟看着来人,脸色比皇后还难看,心下瞬间升起浓浓的忌惮。
哪怕过去了数年,他依然不会忘记对方的模样!
真是个老妖怪,竟然越活越回去了!
翟麟挡在皇后面前,咬牙道:“欧阳问天!来做什么?!”
欧阳问天立在殿中,羽扇轻摇,脸上挂着从容的笑:“瑞王殿下好记性,竟还记得老夫这张脸。”
王皇后的脸色瞬间从震怒转为震惊。
说起来,她虽与圣天教暗中勾结,却因久居深宫,从未见过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教主,没想到对方还真是一副“仙人”的模样。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竟来得如此之快!!
袖口下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肉里,王皇后强压下心底的慌乱:“欧阳教主不在圣天教安享清福,跑到皇宫作甚?”
欧阳问天没有搭理她,身形骤然跃起,衣袍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雪白的弧线,竟直接掠过王皇后与翟麟的头顶,稳稳落在了高台的龙椅上
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手掌轻轻摩挲着椅扶上雕刻的鎏金龙头,语气里满是得偿所愿的得意:“老夫自然是来拿回属于我宫家的皇位。”
说罢,他抬眸看向阶下的皇后和瑞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皇后娘娘这些年替老夫扫清了障碍,老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待我登基称帝后,你还是皇后。不过......”
话音一顿,视线落在了皇后身旁的年轻男子身上,冷酷道:“他是宣文帝的儿子,必须死。”
王皇后面色铁青,刚要开口怒斥,翟麟已勃然大怒,喝道:“欧阳问天,你放肆!”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冒犯自己的母亲!
翟麟满眼杀气,一把抽出禁卫军腰间的佩刀,正欲冲上去将欧阳问天就地正法。
岂料刚迈出两步,一把**就从身后捅穿了他的胸膛!
翟麟微微一怔,回头看去,目光落在康守义脸上。
是了,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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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本就是圣天教的人,只是这些年以“中间人”的身份侍奉在母后身侧,但效忠的人一直未变。
康守义冷静地抽出了**,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垂下眼眸:“瑞王殿下,得罪了。”
“你......”翟麟张了张嘴,想要怒斥,可刚一开口,大量的鲜血就从他嘴角涌出,瞬间染红了龙袍。
王皇后看着缓缓倒下的瑞王,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麟儿!”她疯了一般冲向翟麟,却被康守义拦住了。
龙椅上的欧阳问天看着有十年未见的康守义,满意地笑道:“守义,做得好。”
康守义垂下头:“教首知遇之恩,康某不敢忘。”
王皇后停下挣扎,转头对着禁卫军大喊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乱臣贼子拿下!”
禁卫军这才从康公公叛变、瑞王身死的惊愕中反应过来。
正要听命上前,就听康守义说道:“圣教大军已在皇城外待命,皇后大势已去,你们可要想好了。是跟着一个将死之人陪葬,还是归顺新主,谋个好前程?”
听到这里,禁卫军们面面相觑,顿时犹豫起来。
如今太子自刎,最有希望登基的瑞王也**,面前这位乱党头目敢现身,定然是有所倚仗......大梁的江山,说不定真要改朝换代了。
王皇后看到他们犹豫不前,脸色已十分难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严铮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王皇后见到他,以为他带兵来了,忙喊道:“严铮,快把这乱党拿下!”
可严铮却在她面前猛地摔了个大跟头。
严铮根本顾不上观察殿内的情况,只是抬起头,满脸惊慌道:“皇后娘娘!大军已攻破宫门,朝着奉明殿来了,您快逃吧!”
说完才看到王皇后正被康公公挟持,登时一愣:“康公公,您这是干什么?”
康守义没理他,额头已冒了冷汗。
欧阳问天听见严铮说大军攻进来了,眉头便是一皱:“老夫并未下令让他们进来。”
他这一开口,严铮才看到龙椅上坐着个人,更懵逼了。
王皇后突然大笑出声,红着眼,冲着欧阳问天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当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却不知这世上还有猎人执弓!”
龙椅上的人猛地站起来,沉声道:“外面是谁的兵?!”
“是我。”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从殿外传来。
欧阳问天眯起眼,掀眸看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玄色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外,正冷冷地盯着他!
欧阳问天脸色大变:“萧景渊!你竟没死?!”
男子身后的玄铁军鱼贯而入,瞬间将殿内团团围住!
欧阳问天暗道不妙,当即就想转身逃跑。
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嗖”的一声,一支利箭便带着凌厉的劲风擦过他的头皮,狠狠钉在了身后的龙椅上!
欧阳问天惊出一身冷汗!
萧景渊一箭射出,弓弦还未完全松开,没有片刻停歇,又飞快搭了三支箭矢,箭指仇敌。
杀意化作实质,齐齐射了出去!
欧阳问天来不及多想,以扇面为盾,勉强抵挡着飞箭。
那扇面看似普通,实则是用特制的坚韧材料制成。可是在萧景渊的猛攻之下,很快便破了。
奉明殿空间有限,欧阳问天施展不开,一边狼狈的躲避着,一边忍不住腹诽:他跟萧景渊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方何至于此?!
最后,欧阳问天在康守义的掩护之下,躲在了殿内的大柱子后,狠狠喘了口气,随即大喊道:
“萧景渊!老夫认栽!这大梁的皇位老夫让给你坐便是,你放我等离开,老夫向你保证,出去后便解散圣教,今后不沾朝堂之事,也不再踏入京城半步,如何?!”
第199章 手刃仇敌
奉明殿外,萧景渊带来的玄铁军已将反贼悉数拿下,朝臣以及女眷们也安然无恙,除了苏冉,她失去了父亲。
沈霜宁来到这的时候,便看到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伏在苏御史身上,活活哭成了个泪人,心下也不禁哀恸。
她还不知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却可以猜到大概。
太子被逼自刎,苏御史一生清正刚直,宁死不屈,成了王皇后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沈霜宁默不作声地走到苏冉身边,蹲下身,手搭在她肩上。
苏冉抬起满眼泪痕的脸,泣不成声,看清是她后,才喃喃道:“宁宁,我没有爹爹了。”
说完这句,她人便晕了过去。
“冉冉!”沈霜宁连忙去扶她。
一旁忽然伸出一双手,那人说道:“交给我吧。”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沈霜宁一愣,因为她听出是大哥的声音。
沈修辞没有去看自家妹子是什么神情,紧抿着唇角,就当众将苏冉打横抱走了。
别说苏家人愣住了,连沈家人也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沈霜宁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修辞离去的背影,心说兄长藏得也太深了,两世都没看出来他对冉冉有意思......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个时候。
沈霜宁转身,视线望向被玄铁军围得密不透风的奉明殿,随后提起裙角,抬脚迈上了石阶。
青云和几名亲卫负责保护她,立即跟了上去。
白玉石阶上覆着一层薄雪,殷红的血色在雪地里漫开,显得尤为刺目。
路过太子和宋惜枝的尸首时,沈霜宁稍作停顿,深深看了一眼。
苏婉没有跟沈霜宁一同进宫,而是去看望了外祖父,但太子的死讯她是知道的。
尽管苏婉什么都没说,可沈霜宁还是能感受到她的难过。
苏婉是憎恨太子不错,却不想看到太子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沈霜宁自己也不喜太子,他空有储君之名,却无治国之才,更害得太子妃流产,但此刻看他宁死不屈的模样,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敬意。
沈霜宁稍作迟疑后,便转头吩咐青云取来两件衣衫,遮住两人毫无生气的面容,给予最后的体面。
随后不再多看他们一眼,便抬脚继续往前走,可还未靠近殿门,便被两队玄铁军拦了下来。
领头的士兵握着**,神色带着几分为难,却仍坚持着行礼说道:“夫人恕罪,将军有令,奉明殿内局势未明,任何人不得入内。里头危险,末将是万万不敢违背军令,放您进去的。”
对方口中的将军便是萧景渊,他手握玄铁令,就是他们的统领。
下这道命令的人是萧景渊,他不愿让沈霜宁看到他手刃仇敌时的模样。
隔着层层人墙,沈霜宁看不清奉明殿内发生了什么。
士兵体贴道:“外面天冷,夫人不妨先去偏殿歇息。”
沈霜宁没有为难对方,却也没有离开,忧心忡忡地望着那高大的朱红殿门。
士兵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再多言。
欧阳问天还在抱头鼠窜,嘴里鬼话连篇。
“老毒瘤,玄铁军已经灭了你的人,你这邪教气数已尽,还不快速速束手就擒!”喊话的是青峰。
欧阳问天一听不是萧景渊的声音,接着说道:“萧景渊,燕王府找回了真正的世子,那里再无你容身之所了,你又何必再为皇室卖命?你瞧瞧,那皇位就在你眼前,唾手可得!
“其实老夫就是看不惯翟家人当皇帝,换你来当,老夫也是乐见其成!到时候你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假世子’,而是万人朝拜的帝王!”
在欧阳问天看来,凡是有点志向的男子,没人能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这般想着,他继续蛊惑:“换你来当皇帝,老夫不仅不反对,还会让残余教众归顺于你,助你稳固江山!”
萧景渊手持着弓箭,没说话。
殿内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他,连皇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鲜有人知晓,在奉明殿底下藏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密室。
上方的动静,底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该待在狱中的海公公,此时躬身立在宣文帝身旁。
听见这话,忍不住悄悄抬眼,望向皇帝。
可惜密室里烛火昏暗,他并未看清天子的神情,只看到那张因重病而变得苍白瘦削的脸。
海公公想起自刎的太子,那位素来温和的殿下,最终却以那样刚烈的方式结束性命,陛下心中该是何等的心痛?
随即又想起那位太子良娣,海公公从狱中逃出来时,扮做老太监,路上碰巧遇上了被宫人押着走的宋惜枝。
大概就是那匆匆一眼,竟被她认出来了。
幸好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禁卫军动作快,否则宋惜枝那句话说完,就坏了陛下的大计了......
密室里并非只有他们二人。
禁军统领林岳手持佩刀,站在密室入口,负责保护皇帝安危。
而角落的矮凳上,一个穿着满是补丁僧衣的和尚正呼呼大睡。即便欧阳问天的声音传进来,他也只是咂了咂嘴,睡得不省人事。
宣文帝看了那不修边幅的和尚一眼,神色复杂。
当初这和尚私底下找到他,预言天下即将大乱,民不聊生。
因之前中过妖道的圈套,宣文帝起初是不敢信的。
后来得知此人乃传言神龙不见首尾的活佛济公,是真正的得道高僧,他才不得不信。
对方言,邪教头目乃前朝余孽后人,萧景渊假死,还不足以引对方彻底暴露,须得皇帝以身试险,行‘假死计’。”
此举能引圣天教与朝堂异心者露出真面目,再一举将这些毒瘤连根拔起。
不过这一步棋甚险,因此知晓此大计的仅有寥寥几人,连萧景渊都不知道天子尚在人世。
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
上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柄长剑砍断了欧阳问天的一条手臂,血肉横飞。
欧阳问天用着还完好的那一条手臂,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面色惨白,疼得浑身痉挛,哀求道:
“你饶了我,求求你,饶我一命......”他瘫倒在地上,拖着断臂的残躯往后缩,地砖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我把圣教的财宝、藏起来的金银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皇位、权势,我全不要了!只求你留我一条活路……”
活到这把岁数,他太怕**。
曾经以为权力能掌控一切,可此刻面对死亡的威胁,所有的野心都成了泡影,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求。
康守义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护不住他了。
萧景渊握着被血染红的长剑,剑尖滴下的鲜血落在地砖上,仿佛绽开一朵红花。
“可我只要你的命。”
萧景渊语气很淡,却像是山中嗜血的狼王,每个字眼都像是咬在人的喉咙上。
欧阳问天抬眼看着男人凤眸里漫上来的血色,里头仿佛翻涌着积压了多年的浓烈恨意。
欧阳问天作恶多端,自问害死过不少人,也见过不少仇视他眼神,内心早已不会掀起丝毫波澜。
可唯独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他竟然感到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可比起恐惧,更多的是困惑,他喘着粗气,艰难地开口:“老夫有一事不明......”
“老夫又没有杀你全家,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他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自己与萧景渊之间,除了权力之争,究竟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萧景渊看着他满脸困惑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冷声道:“袁振峰之死,是你一手策划。”
欧阳问天想了想,袁振峰是谁?哦,是前镇抚使。
这一生杀过太多人,脑子里过了一下,才想起袁振峰跟萧景渊的关系。
欧阳问天急忙辩解道:“我是派了**去,但真正下令的人是那个女人!”
他手指着不远处的王皇后,当场甩锅,死道友不死贫道。
王皇后正跪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身体逐渐冰冷的瑞王,闻言只缓缓掀起了眸子,眼底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剩一片死寂的荒芜。
萧景渊看她一眼,视线又落回了欧阳问天身上,似笑非笑:“既然是她主使,那你去杀了她。”
欧阳问天闻言,眼底瞬间燃起一丝希望,忍着断臂的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王皇后扑去!
王皇后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他身后的萧景渊,眼神复杂难辨。
欧阳问天乃习武之人,就算断了一臂,皇后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那只冰凉又苍老的手掌一把掐住女人脆弱的脖颈,将其提了起来,指骨用力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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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后存了死志,她闭上眼,起初没有挣扎。
直到窒息感袭来,才本能地去扒欧阳问天的手,裙摆下的两条腿也拼命蹬了起来。
这般上位者狗咬狗的场面可不多见,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娘娘被反贼像只蝼蚁一样捏在手里,众人心中没有快意,只有怜悯唏嘘。
再看萧景渊的神情,一片冷寂,像个高高在上的神祗,漠然地望着这一幕。
就在王皇后意识即将模糊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紧接着,一道身影携着凌厉的剑气,直扑欧阳问天!
欧阳问天为了躲避杀招,毫不犹豫将皇后当成肉盾甩了过去!
林岳见状连忙收剑,及时救下了皇后。
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可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唱喏。
“陛下驾到——!”
随着话音落下,宣文帝在沈霜宁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奉明殿。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头发用金冠束起,脸色虽依旧苍白,却难掩帝王的威严。
殿内还处于懵逼状态的众人,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什么,纷纷跪倒在地。
唯独两人没跪,一个是欧阳问天,另一个是立在龙椅下的萧景渊。
欧阳问天看着活生生的宣文帝,喉咙里爆发出怨毒的嘶吼:“你没死?你竟然没死?!!”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一场尽心设计的骗局!
宣文帝强忍着喉间的痒意,抬手指着邪教头目,沉声道:“把他拿下!”
皇帝一来,禁卫军自然是听他指挥,当即就要上前制住欧阳问天。
然而还不等他们靠近对方,两侧的玄铁军突然动了。
禁卫军穿的是黑甲,玄铁军是银甲。
寒风刮了进来,玄铁军的银甲在殿外天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威严无比。
禁军统领林岳见状,脸色骤变,上前一步低喝道:“陛下有旨,尔等竟敢阻拦?是要违抗皇命吗!!”
可玄铁军士兵依旧纹丝不动,沉默地与禁卫军对峙,连带着将枪尖也对准了宣文帝。
殿内的空气仿佛陷入死寂。
欧阳问天则以为萧景渊终于想通了,自己的生机终于来了,心底瞬间涌上狂喜之意。
他嘴角刚要向上扬起,想开口挑拨几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漠如冰的声音:“他的命,是我的。”
欧阳问天的笑意瞬间凝在了脸上,他猛地回头,于是撞进萧景渊那双染着血戾之气的凤眸里,这才明白,萧景渊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放过他!
沈霜宁看着眼前满身杀气的萧景渊,感到格外陌生,心脏猛地一缩。
宣文帝察觉到手臂上的手力道大了几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抚,随后才掀起满是褶皱的眼皮,对林岳挥了挥手,示意他让禁卫军退下。
林岳只好听命行事。
宣文帝和沈霜宁一同进来时,萧景渊只扫了一眼,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之后目光就锁**欧阳问天。
仿佛唯有脚下苟延残喘的仇人,才是他此生唯一要了结的执念。
他抬起脚,狠狠踩断了欧阳问天一条腿,后者咬破了舌头,才没有发出惨叫。
“你不是好奇,我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么?”萧景渊寒声道,“我舅舅的死是其一,药王谷**是其二!”
男人的黑眸深邃如渊,清晰倒映着欧阳问天惊恐扭曲的神情。
“药王谷”三字一出,不止欧阳问天变了脸色,连宣文帝的瞳孔也猛然缩了一下。
阿渊什么都知道了。
他早该猜到的,萧景渊既已知晓自己是燕王养子,那么多年前的隐秘又岂能瞒得住他?
宣文帝攥紧了手指,一时竟不敢看萧景渊的脸。
欧阳问天又被踩断了一条腿,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惨叫,痛苦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萧景渊最后一剑斩下了仇人的头颅,而他自己也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拄着剑跪了下去,一缕头发从侧脸滑落,竟是肉眼可见的变白了。
意识混沌间,他被揽进一个柔软又温暖的怀抱,那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着,却将他抱得很用力。
沈霜宁手捧着他的下巴,黏腻又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流下,她的嗓音都止不住颤栗、哽咽:“......萧景渊,你看着我,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第200章 唯一的解药
殿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去。
欧阳问天的头颅滚在地上,哪怕是**,眼睛也死死盯着龙椅。那是他穷尽一生追逐的权力巅峰,到死都未能放下。
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耳中,萧景渊睁着眼看她,却有些看不清女子的模样。
萧景渊缓缓抬起手,想遮住她的眼睛,说道:“别看那边......”
可掌心还没碰到她的双眼时,最先接触的却是她的眼泪,烫得惊人。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模样的。
“你不该来的。”萧景渊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涌出更多的血,染红了下唇,话都说不清了。
宣文帝见状,猛地甩开海公公的搀扶,不顾病体踉跄着快步冲到萧景渊面前,焦急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宣文帝不敢耽搁,急忙高声传太医,又让人快将萧景渊抬到奉明殿的偏殿躺下。
太医赶来时,萧景渊已经昏死过去,可他的一只手却牢牢攥着沈霜宁的手。
沈霜宁便一直守在他身边,坐在床沿,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宣文帝出去面见了朝臣,处理完残局后,又匆匆回到了偏殿。
刚走到门口,便碰上太医从里面出来,急忙问萧景渊情况如何。
太医往偏殿里瞧了一眼,眼中满是惋惜,对着宣文帝躬身一礼,语气沉重:“陛下,世子**颇深,早已侵入五脏六腑,就算是神仙来也难救......”
宣文帝用力闭了闭眼,尽管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太医还说,待萧景渊满头白发之时,便是命数到头之日。姑且算算,也就剩下半年不到的光景。
-
宣文帝没有为难太医,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太医走后,皇帝在原地静立了片刻,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道平日里本该威严挺拔的帝王身影,此刻却显得格外佝偻瘦削,龙袍穿在身上,竟像是空荡荡的,再没了半分天子的气场。
鬓边的白发,更添了几分老态与悲戚。
宣文帝负着手,一步步朝着偏殿内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
刚绕过玄关,便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二人。
萧景渊刚醒过来,身上还穿着那身染血的戎甲,肩头那缕新增的白发,与他年轻俊美的面容格格不入,又显得格外瑰丽脆弱。
他紧紧拥着沈霜宁,埋首在她肩颈处,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拼尽全力抱住一块浮木。
夕阳渐渐西沉,将殿内的一切都染成了暖红色,却暖不透这满室的悲凉。
宣文帝静静站在原地,竟不敢上前打扰眼前的这一幕。
他搭在木质玄关上的手指无意识扣紧了,胸腔里堵着沉甸甸的悲戚与悔恨,眸底闪过自厌的情绪。
他当初造的是什么孽?
宣文帝悄无声息地走了,到了奉明殿外,便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坐在汉白玉石阶上。
正是消失已久的济公。
之前宣文帝打算从密室出来时,本想叫醒酣睡的济公,可对方怎么都醒不过来,宣文帝只好先走了。
后来派人去找济公,却发现他已不在了,宣文帝本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不曾想还能再见到他。
台阶上的血已被清理干净,宣文帝挥退了宫人后,才迈步走了过去,在和尚旁边席地而坐。
济公把葫芦酒壶递给他。
宣文帝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接了过来,仰面饮了一口,发觉烈得很,呛得咳嗽起来。
残阳如血,济公望着远处,先开了口:“二十多年前那个蛊惑陛下的妖道,曾是道济的同门师弟。”
“道济”乃济公法号。
宣文帝闻言,猛地一怔,没想到当年那位险些颠覆朝堂、害得萧景渊苦不堪言的妖道,竟和眼前这位高僧有这般渊源!
他转头看向济公,只见对方依旧望着落日,辨不清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是何种情绪。
济公没有细说与那位师弟的过往恩怨,他从怀中取出半个巴掌大的盒子,递过去。
宣文帝接过来打开看,里边静静躺着一枚拇指大的黑药丸,他眼神却疑惑地看向对方。
只见济公起了身,很随意地拍了拍僧袍上的雪沫,说道:“陛下与那孩子所中的毒同根同源,皆是当年我那孽障师弟留下的祸根,只可惜,贫僧手里只炼出这一粒解药。陛下自行抉择罢!”
宣文帝握着木盒的手猛地一紧。
济公说完这句,便未再多言,也没再看宣文帝复杂的神情,只是弯腰拎起放在石阶旁的葫芦酒壶,晃晃悠悠走下了台阶。
宣文帝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叫住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济公大师留步!多亏大师相助,才解了大梁之危,容朕好生招待您,以报这份恩情啊!”
那道远去的身影没有回头,亦没有驻足,只抬起一只手随意摆了摆。
风雪渐渐大了些,碎雪落在宣文帝的金冠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他望着济公彻底消失在宫门外的方向,终究还没有强行挽留。
一直静立在廊下的海公公,早已将方才的对话听得真切。
此刻见宣文帝收回目光,他连忙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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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太好了陛下,您的毒能解了!那和尚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佛啊!有了这解药,您的身子定能好转,大梁也能安稳了!”
在老太监看来,这枚解药毫无疑问该属于皇帝,毕竟宣文帝是大梁的根基,只有皇帝康健,朝堂才能稳定,百姓才能安心。
可话音未落,海公公便见宣文帝垂着眼,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陛下?”
海公公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劝说道,“陛下,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大梁还离不开您,朝堂上虽清了欧阳问天这毒瘤,可还有诸多事务等着您决断。
“更何况,解药只有一颗,您是九五之尊,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老太监虽是这般劝说,可他心里清楚,陛下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宣文帝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海公公老泪纵横的脸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而出声安慰:
“行了行了,都一把年纪了,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也不怕底下人笑话。”
海公公还想再劝,就被宣文帝打断了。
“君无戏言。”天子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朕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清醒。”
海公公不再劝说。
“解药之事,你先瞒着,别告诉他们。”宣文帝说着,将装着解药的木盒收进龙袍里侧。
他还不打算现在就将解药给萧景渊,他想看看,那个沈四姑娘值不值得萧景渊喜欢。
海公公恭敬应了声“是”。
-
萧景渊醒来后,一刻也不肯在皇宫多待,便与沈霜宁离开了。
他甚至不愿见宣文帝一面。
皇子的身份,他不稀罕,那些权势地位,他更不在乎。
出宫后,便带着沈霜宁去了一个地方。
白色的纸钱被寒风卷起,与漫天飞雪一同飘下,落在一座孤坟前。
坟茔不大,却打理得极为整洁——周围没有一根荒草,墓碑也被擦拭得光滑干净,只有少许落雪堆积在碑角,看得出常年有人来照料。
墓碑上的名字是袁振峰。
这是沈霜宁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怅然。
这座孤坟旁新挖了一个坑,是萧景渊留给自己的。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萧景渊褪去了戎甲,换了身干净简单的玄色锦袍,正跪在地上给舅舅上酒。
他薄唇轻启,缓缓道:“舅舅生前就一直在追捕欧阳问天,也因此死在他的毒计里。我曾立誓,一日不为舅舅报仇,就不来这里见他。”
第201章 就这么想给我留个种?
萧景渊与袁振峰并无血缘关系,可感情上却亲如父子。
萧景渊看着眼前的孤坟,微微弯唇,“如今我已手刃仇敌,也算告慰了您在天之灵。”说罢,磕了三个头。
沈霜宁也二话不说在他身旁跪下,也磕了三个头。
她这么做一则是由衷敬畏这位为国而死的孤臣,二则承认了她跟萧景渊的夫妻关系。
磕了头,她便道:“舅舅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萧景渊闻言,扭头看着她,眼里的寒凉尽数化开,说不出的温柔。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弯起唇角,对眼前的孤坟温声道:“舅舅,这是宁宁,我此生唯一心爱的女人,您放心,我有归处了。”
这最后一句,他是看着身旁的女子说的。
沈霜宁眼睛止不住地发涩,萧景渊看她又要哭的样子,便笑了笑,手指抹去她眼角那滴要落不落的泪。
额头抵着她的额面,嗓音温柔得不像话,可眼尾却红红的:“别哭,我已经很知足了。”
大仇得报,身旁还有她陪着,萧景渊此刻是感到幸福的。
烧了纸钱,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
两人没有回燕王府,而是去了当初萧景渊在婚前购置的府邸,门面上的牌匾上写着萧府。
两人进门时,门房毕恭毕敬地唤了句:“世子,世子妃。”
萧景渊停下步子,淡淡道:“今后不必唤我世子。”
门房愣了愣,萧景渊却已经牵着沈霜宁的手走了。
-
自袁振峰墓前一别,萧景渊便向宫里递上了辞呈,自愿请辞燕王府世子之位、以及镇抚使一职。
皇帝允了,却特封了他一个更显赫的身份:安国公。
萧景渊二十有四,可谓是大梁最年轻的国公了,但他战功赫赫,在**叛乱时又立了大功,满朝文武无人不服,皆道“实至名归”。
受封那日,萧景渊牵着沈霜宁的手入宫谢恩。
面对宣文帝的赏赐,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半分喜悦
待走完谢恩的礼节,便带着沈霜宁径直离开,连多余的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殿外,海公公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轻声道:“安国公可是在怨陛下不肯与他相认?”
海公公是知晓萧景渊身世的。
“他那个样子,哪里是怪朕不认他?”
宣文帝满嘴苦涩:“若是放在从前,他知晓自己的身世,或许会怪朕把他送养给燕王,怪朕未尽父责。可如今他已明白了一切,只怕对这皇宫都避之不及,生怕朕把位子传给他......”
他太了解萧景渊了——这孩子自小就不恋权势,从前背负仇恨时还会为了复仇涉足朝堂,如今大仇已报,便只想带着沈霜宁寻一处安稳,过清净日子。
萧景渊早已推掉了所有事务,连他一手执掌的镇抚司都交了出去,今日入宫谢恩,大抵就是他最后一次踏足这皇宫。
海公公闻言,也总算理解了,只是还是忍不住惋惜。
如今边关战火纷飞,朝廷可用之人不多,若是安国公出马,以他的本事和威望,定能顺利平定战事。
不过此事也不能强求,安国公身体抱恙,已经为大梁付出很多了。
好在谢小侯爷回来了,有他在,女真国休想进犯大梁半步。
“......终究是朕弄丢了他。”
说到这里,宣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待咳嗽稍缓,摊开的掌心已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这般景象,他早已习惯,可一旁的海公公却慌了神,连忙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净掌心的血渍,眼眶都红了。
宣文帝靠在龙椅上,无不自嘲地道:“朕养在宫里的几个儿子,为了这把龙椅,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自相残杀,恨不得将朕从这个位置赶下去。”
“可唯独他,朕丢给别人养的亲儿子,就算朕把这皇位捧到他面前,他都不屑多看一眼。”
海公公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下也不禁叹息。
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三皇子翟吉变成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瘾君子,已经废了。倒是还有个四皇子,只不过尚且年少,又资质平庸,难担大任。
不论怎么看,似乎都只有萧景渊最合适。
可偏偏,人家看不上。瞧这事儿闹的,可真不是一般的糟心。
宣文帝强撑病体处理了政务后,捏了捏眉心,问了句皇后怎么样了。
王皇后谋反不成,已被宣文帝囚禁在了坤宁宫,如今虽还是名义上的皇后,但已形同废后。
朝臣容不下她,她是一定要死的。宣文帝留着她的命,不过是让她多活几日罢了。
那天过后,宣文帝还没去看过她一面,她也安安静静的,既不求饶,也不像别的妃子临死前,想法设法求见天颜。
提起皇后,海公公眼中划过恨意,答道:“皇后娘娘还是不肯吃东西。”
......
萧景渊当了甩手掌柜后,彻底闲了下来。
皇帝赏赐下来的府邸,他也没去,就跟沈霜宁扎根在萧府里。
因着隔壁就是荣国公府,夫妻俩随时可以去串门做客,两家来往频繁。
沈修辞暂时接手了镇抚司,忙得脚不沾地,回来时却看到这人悠哉地在自家府里闲逛,简直气得冒烟。
沈修辞并不知萧景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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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沈家人都不知。
萧景渊出现在国公府,是因为沈霜宁也在。这几日她在哪,他就跟到哪。
有沈霜宁在的地方,十步之内必能看见萧景渊,别人是夫唱妇随,到他这却是妇唱夫随,他也不觉臊得慌。
这些日子,萧景渊除了偶尔去岳父家串门,每日雷打不动的就是喝药了。
慕渔亲手调配的药,可以压制他体内毒素蔓延,有沈霜宁盯着,他也都老实喝了。
这天夜里,沐浴过后,沈霜宁刚躺进被窝,萧景渊便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间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与暖意。
随后,他支起上半身,微凉的手指紧扣着她的下颚,深深吻着她的唇。
沈霜宁乌发铺了满枕头,仰着头,气息微乱,胸前的衣襟敞开了些,露出半个起伏的弧度,饱满如蜜桃,诱人极了。
萧景渊无意中瞥了一眼,眸色暗了暗,呼吸也变得沉了几分,一边吻着她,一边将手伸了过去。
却是将她的衣衫拢好,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沈霜宁原是闭着眼,察觉到他的动作后便睁开了,有些疑惑地盯着他。
昏暗的光线中,她能清晰看见男人眼眸里克制的欲色。
其实在通州重逢之后,萧景渊就活像是变了性子似的,除了日常会亲吻她的脸和锁骨,就再无其他轻浮孟浪之举,连睡觉都安安分分的。
这几日也是如此,这倒是令沈霜宁有些不习惯了。
她不禁怀疑,难道两世夫妻,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沈霜宁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萧景渊便松开她,替她盖好被子,又在她脸颊轻轻亲了一口,道:“睡吧。”
说完,他自己便躺了回去,合上了眼,规矩得简直不像他。
沈霜宁侧头盯着他,心下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萧景渊睁开了眸子,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霜宁咬牙道:“你已经腻了我,是不是?”
萧景渊一愣,眨了眨眼,只是片刻犹豫,就见她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似乎气得不轻。
萧景渊去扒拉她的手,也被她直接甩开,想抱她吧,她却跟条滑溜的泥鳅似的,一点都不老实。
萧景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只好将她压在身下,牢牢锁住她的腰。
沈霜宁葡萄似的黑眼珠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方才一番闹腾,鼻尖都生了点细汗。
萧景渊忽然觉着她这模样娇俏可爱得紧,又情不自禁吻了她,这个吻让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最后,萧景渊凑到在她耳畔,嗓音低沉道:“就这么想给我留个种?”
第202章 可是宁宁,我只有你了
账内光线暗沉,衬得男人的骨相愈发优越深邃,那几缕乌发间的白发使他看起来像是话本中山野里食人精血的妖孽。
沈霜宁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仰起脸主动给了他一个吻。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带着她独有的温软,算是给了他最直接的回应。
可萧景渊只是僵硬地顿了顿,便轻轻推开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终究没再靠近,转身下了床,打算出去冷静冷静。
沈霜宁见状,一把抓起床头的软枕,朝他背上砸去,恨恨道:“萧景渊,你今夜走了就别再上我的床!”
萧景渊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只见沈霜宁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直直望着他,眼眶微微泛红,仿佛委屈至极。
萧景渊看着她这般模样,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血淋淋的,教他每呼吸一下都钻心的疼。
“你到底怎么了?”沈霜宁缓缓垂下长睫,很是难过道,“你连一个念想也不肯留给我吗?”
这些日子,萧景渊对她的温柔从未减少,可那份克制却越来越明显,他分明对她有男女之欲,却始终不肯碰她。
沈霜宁只能解释为,他是怕自己时日无多,若留了孩子,将来会拖累她;若没有孩子,等他走后,她还能改嫁,寻个好人家安稳度日。
萧景渊既心疼又心痛,他无法再隐瞒她。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人圈进自己的胸膛,力道大得惊人,嗓音低哑道:“倘若我的子嗣是个怪胎,你还愿意吗?”
帐内瞬间陷入寂静,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沈霜宁错愕地抬头,撞进了萧景渊满是沉痛又不甘的凤眸里。她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沈霜宁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她第一反应是心疼,用力搂住了他。
萧景渊嗓音低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她的衣料,闭上眼说道:“太医曾隐晦提醒过,我体内的毒恐有遗传之险,若我与你有了孩子,孩子或许会带着先天毒素,一生受病痛折磨。所以,我不敢......”
他怎会不想跟她有个孩子呢?他做梦都想。
他甚至卑劣地盼过,若自己走了,这孩子能陪着她,也能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可是不行,他不能这么自私。
他已经尝够了病痛与苦难的滋味,怎能让自己的孩子再走一遍这条路?怎能让她一边承受丧夫之痛,一边还要为孩子的病痛日夜煎熬?
沈霜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颤抖,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
“对不起,我真的很不好......倘若这一世我没有招惹你,你大抵会过得很幸福。”
萧景渊缓缓跪了下去,脑袋埋在了她的腿上,紧绷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可是宁宁,我只有你了,你疼疼我......”
萧景渊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几乎要溢出来。
沈霜宁心底很不是滋味,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困兽,轻声道:“我疼你,往后我们都好好在一起,你也不能再作践自己。”
-
纱帐飘动,却不是因风而起。
这一夜,两人除了那一步未越,什么亲密事都做了。
沈霜宁躺在他怀中,才真正领会到,即便毒素缠身、性情收敛,他依旧有本事让她在细碎的喘息里轻轻求饶。
到最后,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手指酸得连一根都不想动。还是身旁的男人怕她夜里着凉,亲手替她穿上了里衣。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石楠花味儿。
沈霜宁看他已经闭上眼,呼吸匀长,便放心了些。
慕渔曾说过,如今的萧景渊,像是打开了缠了二十年的枷锁,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可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容易陷在负面情绪里出不来,越缠越深。
萧景渊克制了二十年,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也紧绷了二十年,这根弦一旦断了,后果远不止“伤人”那么简单,他或许会先把自己困进深渊里。
所以这段时日她总想着逗他开心,转移他的注意力,更是将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一会儿,沈霜宁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脸颊还轻轻贴着他宽阔的胸膛。
萧景渊却在昏暗中悄然睁开了眸子,侧头看着她。
昏沉的烛火映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在他的视线里,帐外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唯有怀中人的脸庞是明亮的、温柔的。
像一束光,稳稳地落在他心底最荒芜的地方。
他缓缓抬手,停在她面颊一寸的地方没有落下,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颊边,面上因情动泛起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像是三月最娇艳的桃花。
萧景渊心底有种浓烈的情绪要涌出来,他觉得幸福得有些不真实,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怕梦醒了,她还是冰冷得了无生气的模样。
萧景渊不敢睡,他只要一睡着,就会被噩梦侵扰,仿佛有无形的手将他拽回过去的泥沼里——
上一瞬还是年幼时,他跪在雪地中,燕王妃神色冷戾地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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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是药王谷里可怖的场景;再一瞬,便是前世沈霜宁死在他面前,他也想随她而去......
他明知那些都是梦,却总怕自己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于是,萧景渊就这么保持着相拥的姿势,静静看了她一整晚。
-
翌日一早,沈霜宁睡醒时,下意识想起来,可头发被人压着。
扭头一看,便对上一张玉雕似的俊脸。
萧景渊还在睡。
自从他不管事后,他每日都在睡懒觉,连从前晨起练功的习惯都丢了。
通常她醒了,萧景渊还在睡,而且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若是用了饭,还要强制带着她小憩一会儿。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睡了很久,却有时给人一种他很疲惫,没睡够的样子。
此刻沈霜宁见他睡得很沉,也不想打扰他的好梦,正想起来,却被他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别走。”嗓音带着几分还未清醒的低沉。
他是闭着眼说的,面上透着股浓浓的倦意。
沈霜宁只好躺了回去,轻声问:“昨晚是不是累着你了?”
萧景渊这才缓缓睁开眸子,不大高兴的样子。
沈霜宁迟钝的意识到这样说好像是在玩火,正要开口解释,男人便翻身而起,来到了她身上。
萧景渊用力扯开了她一边的衣襟,勾唇道:“你的郎君可是武将,三天三夜都不会累的。”
说罢,便低下头,在她锁骨的一处地方用力吮出了红痕。
沈霜宁有些吃痛,低声道:“你......你轻点。”
萧景渊松开嘴,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起身,而是往被褥深处滑下去了。
沈霜宁微微一怔,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脸已经红透了,急忙道:“你不睡了么?”
男人隐忍的声音传来:“谁让你招我。”
沈霜宁脚趾猛地攥紧,呼吸瞬间就乱了。
......
这天,萧景渊罕见的消失了。
他不在自家府上,也没去荣国公府找岳父下棋,沈霜宁问了好几个下人,都没人知道安国公去哪了。
沈霜宁怕他出什么事,正打算出门找,后来遇上了青云,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梁同女真打了一个多月的仗,终于有结果了。
女真国递了降书,大梁胜了。
沈霜宁不禁高兴起来,这是好事。
可笑着笑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青云略显迟疑的脸上,便问:“谢临回来了是吗?”
第203章 谢临回来了
谢临是边关主帅,如今战事告捷,自然要随大军回京复命。
青云自知不可能瞒得住,这才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主子一早便带人去给小侯爷接风洗尘了。”
自谢临打了一场胜仗后,他便恢复了原本的身份,他依旧是永宁侯世子,人人可尊称一声的谢小侯爷。
沈霜宁轻轻“嗯”了一声,又问:“女真国战败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三天前,快马加鞭从边关递回来的。”青云飞快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主子没告诉您,不是故意的。”
这话青云自己说出来都不信。
沈霜宁也不信。
萧景渊如今虽不插手朝堂之事,可他心底到底是心系大梁安危的,毕竟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边关战事吃紧时,他明里暗里给边关提供了不少支持。沈霜宁先前帮他打理家业,就囤了许多粮草,这些粮草大部分都送去了边关。
外面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萧景渊的耳目,以他的心思,定然早就算准了谢临今日会随大军回京。
可他偏偏半个字都没跟她说,如今还偷偷去城外接人,连句招呼都没打。
沈霜宁嘴角轻轻勾了勾,无奈道:“你们主子的心眼,也就米粒点大了。”
青云不置可否。
沈霜宁说完这句,也不再多问,便回房去了。
等青云见到萧景渊时,对方问:“她知道了?可有问些什么?”
青云没敢说沈霜宁骂他小心眼,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萧景渊似乎还是不太高兴,他立在廊下,垂眸摩挲着腰间那只丑萌的荷包,不知在想些什么。
廊外的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落在他脚边,他却浑然未觉,只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淡的阴影。
方才去见谢临,对方一身戎装未卸,铠甲上还沾着边关的沙尘,说起战事时眼底亮得惊人,末了还问起她的近况,倒是坦荡得很。
可那关切落在萧景渊心里,却像根细刺,轻轻扎着。
只要一想到她曾与谢临有过那样一段两情相悦的时光,他就控制不住地心慌。
他更加有种......自己眼前的幸福是偷来的感觉。
青云瞧见主子这幅阴郁的模样,也不敢多言。
青云很清楚当年沈霜宁跟谢临的感情有多好,倘若不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兴许两人早就修成正果。
旁人眼里都这么认为,放在主子身上,只怕更加过不去。
-
两日后,谢府为庆祝边关大捷、谢临荣归,特意设了宴席。
萧景渊终究还是携着沈霜宁一同赴宴。
两人是谢府的座上宾,刚踏入正厅,便有不少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世子,安国公和国公夫人到了。”
正在与客人寒暄的谢临闻言,身形微微一僵。
他很快稳住神色,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只一眼便望见了沈霜宁。
女子云鬓高耸,发髻上簪着朱钗,一身黛青色衣裙,披着雪白的大氅,生得一副好颜色,与记忆中的人儿逐渐重叠。
曾经她是他一个人的宁宁。
可再相见,她却已嫁做人妇。
谢临喉间泛起一阵酸涩。
他努力扬起一抹笑容,走上前,声音温和得听不出丝毫异样:“好久不见......该唤你安国公夫人了。”
眼前的男子已褪去了当初的青涩模样,眉宇间多了几分战场磨砺出的英气与沉稳,可似乎还是她印象中干干净净、如太阳般耀眼的谢临。
此次重逢,沈霜宁心中亦是感慨良多。她朝他微微颔首,得体地回了句:“小侯爷,好久不见。”
二人像寻常故友一样寒暄,各自都守着分寸,没有半点僭越,这倒是令周围那些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一旁的萧景渊始终牵着沈霜宁的手,没有松开。
谢临垂眸瞥了眼,没有表露太多情绪。
“听说你造了攻城**,很厉害。”沈霜宁说道。
谢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做了些改良,正好派上用场,谈不上多厉害。”
他这话属实是谦虚了,沈霜宁可是听说了,他造出来的攻城**和寻常不同,威力大得惊人,堪称战场上的“大杀器”。
也正因有这攻城**相助,大梁军队才能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女真国十座城池,直逼其国都,吓得女真国连忙递了降书求和。
如今这**还被调去了北齐边境,对付那群凶悍的北齐兵,效果亦是显著,狠狠挫了对方的锐气。
沈霜宁并不知,这里面还有她一份功劳。
当初谢临就要彻底放弃了这个“爱好”,是沈霜宁的鼓励,才让他重拾起了信心。
谢临在女真国时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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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功成名就,他定要大大方方地告诉她,她功不可没。
而今,他只能将这番话藏在心底。
沈霜宁拉着萧景渊敬了谢临一杯。
沈霜宁道:“恭喜你平安归来,也恭喜大梁胜利。”
三人一同饮下了杯中酒。
萧景渊全程表现得很平静,没有任何异样。
可回府时,沈霜宁刚上马车,就被男人不由分说地按在怀里亲吻。
沈霜宁仰着头,只能被迫受着。
男人吻得又狠又凶,周身却透着浓浓的不安感。
“我不想让你见他。你以后不要再见他,好不好?”
不等沈霜宁回应,萧景渊便一口咬在她锁骨处的软肉上,活像是一只要被人抛弃的小狗,唯有死死咬住对方,才能把人留住似的。
沈霜宁有些吃痛,没想到轻轻一推,就将他推开了。
她抬眸时,对上一双猩红又湿润的眸子,也有些恼了:“不是你带我来的么?怎么弄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似的?”
“你没错。”萧景渊唇抿得紧了些,垂下眸,“是我有病。”
沈霜宁一时什么气都消了,在心底叹了口气。
随即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你没有病,你只是小心眼,是个醋缸。”
萧景渊眼底的郁气似乎散了些,但还有点闷闷不乐。
沈霜宁只好说道:“我答应你,我不会私底下见他就是了,但讲道理,京城就这么点大,总会有碰见的时候,那你可不能怪我。”
萧景渊低声道:“你方才夸他厉害。”
沈霜宁微微一怔,这人怕不是醋缸,是醋海吧?
“那个攻城**,还是我贴钱给他造的。他能打胜仗,军饷战马哪个不要花银子,他的军师,也是我给找的......”
萧景渊不满地看着她,那双漂亮又覆着雾气的眸子仿佛在说,他功劳最大,凭什么她不夸他,反去夸别的男人,太过分了。
沈霜宁顿时哭笑不得,她哪知道萧景渊连那点场面话都要计较。
半是无奈,半是哄道:“好好好,我的郎君最厉害,行了吧?”
萧景渊执拗道:“跟他比呢?”
沈霜宁道:“都说你最厉害了,你说呢?”
“以后都不准夸他。”
“不夸不夸。”
“别的男人也不行。”
“......”
第204章 物归原主
夜色渐深,微凉的风从半开的窗棂吹进正厅,卷走了宴席残留的喧嚣与酒香。
待宴席散去,正厅只剩谢家的仆从收拾残局时,谢临还独坐在厅中。
他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扶着额角,精致的眉眼低垂,目光透过酒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在他身侧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狼藉上,透着几分落寞。
家仆见他久坐不动,以为他是醉了,便弯腰在一旁轻声道:“世子,小的扶您回房歇息吧?”
刚要伸手,谢临便摆了摆手道:“不必,我没醉。”
仆从愣了一下,见他神色清明,不像是醉酒的模样,也不敢多劝,默默退了下去。
唯有从小看着谢临长大的老管家,看得懂他的心思,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劝道:“世子,老奴知道您放不下,但沈四姑娘已经嫁人了,您还需看开些。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您往后还有大把时光,总会遇着更好的。”
谢临扯了扯唇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不会再遇到更好的了。”
管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叹息道:“想当初,您与沈四姑娘也是情投意合,门当户对,可偏偏......”
说到这,管家心中也是惋惜不已,要不是大公子惹出了那些祸端,致使侯府陷入灭顶危机,小侯爷也不必为了保全侯府,咬牙去女真国和亲。
若没有那场被迫的远走,小侯爷与沈四姑娘早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哪会有如今这般相见却只能客气疏离的光景?
管家忍不住道:“若是四姑娘再等一等,等您回来,说不定就......”
谢临自酌自饮。
“恭叔,我并不怪她,也不怪任何人。当初去女真国和亲,是我自己的选择。前路茫茫,归期不定,我凭什么要求她等我?她本就该有更好的归宿。
“......只怕,她心中也是怨我的。”
管家宽慰道:“四姑娘善解人意,定会理解世子的。”
谢临却缓缓摇了摇头,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沉入了无边的夜色。
“她若是不怨,当初我要去女真国前,想见她最后一面,她明明应了,为何始终没有现身,连一句道别的话不肯给我?”
烛火跳动着,映得他眼底的红愈发明显,谢临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她定是怨我的。”
话音落下,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木签。
这是他很久之前去寒山寺求的姻缘签,被摩挲得光滑的表面上写着“天作之合”,一直被贴身放着。
他将木签轻轻放在烛台的火焰旁,看着火苗一点点舔舐着木签的边缘,看着它被火舌卷入,一点点烧成灰烬。
“相识已是上上签,何必非求事事圆。”谢临呢喃般说道。
恭叔站在一旁,忆起小侯爷当初求得此签后高兴得拿给他看,仿佛就在昨日。心里不由一酸,却不敢多言,只能静静陪着。
直到灰烬彻底冷却,谢临才缓缓转身,吩咐道:
“恭叔,我已向圣上自请去通州驻守,我屋里的东西,你且帮我收拾妥当,不必带太多,简单些就好。明日我去寺里见过母亲后,便离京。”
恭叔不舍道:“世子刚回来,怎的不多留几日,侯爷他......也很想您。”
谢临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便负手走了,身形逐渐没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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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气放晴,沈霜宁陪母亲去京郊的寺里祈福。
萧景渊因有事在身,没有跟来,却派了青云、青峰护送。
沈霜宁跪在佛前,接过僧尼递来的香,闭上眼,双手举香至额前,虔诚祈祷。
她的背影立在袅袅香火中,素色衣裙衬得身姿愈发纤细,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
谢临来时看到她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会在这里遇见她,整个人愣在了门口,直到后面的人出声,他才猛地回神。
“诶,你走不走啊,不走别挡道。”
谢临连忙侧身退到一旁,再抬眼时,只见沈霜宁已由身旁的丫鬟扶着起身。
见她正要和母亲往回走,谢临下意识躲到了往来的香客中。
沈霜宁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正低声和母亲说着话。
谢临望着母女二人离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摆,竟不敢上前一步。
柳氏忽然道:“我方才好像看见谢临那孩子了。”
沈霜宁微微一怔,回头看了几眼,可除了形形**的香客,并未看见谢临的身影。
“阿娘,你看错了。”
“或许吧。”
走了几步,柳氏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斟酌:
“我听说他就要去通州了,谢临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只是眼下......你和景渊已经成婚,我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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婿对你上心得很,巴不得把你藏起来,谢临走了也好,免得他心里总惦记着过往的事,不舒服。”
沈霜宁扶着柳氏,轻轻“嗯”了一声。
柳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你俩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母女俩沿着下山的石阶慢慢走,谈论着大哥沈修辞的婚事。
沈修辞就要娶苏冉了。
这两个人,一个死要面子不肯说,一个自卑不敢表白,如今总算是捅破了窗户纸,要修成正果了。
快到山脚时,便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带着几分局促。
沈霜宁脚步微顿。
谢临还是没忍住找她来了。
柳氏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随即拍拍女儿的肩膀:“来找你的,趁现在去把话说开吧。”
沈霜宁犹豫片刻便抬脚走了过去,阿蘅跟在了身后。
谢临望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无法抑制地泛起波澜。
沈霜宁倒是平静得很,仰面问道:“小侯爷找我何事?”
谢临从短暂的回忆里抽离,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笑了笑,看着她那双明净的眼睛,温声道:“没什么要紧事,今日我便要回通州了,想来还个东西给你,方才瞧见你,便让恭叔去取了来”
说罢,他转身接过恭叔手里一个又长又沉的木匣子,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匣子缓缓递到沈霜宁面前。
沈霜宁对他手里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这是去年送给他的谢礼,里面放着一柄意义不凡的“同舟剑”。
“你莫要推辞。”谢临说道:“其实那晚救了你的人并非是我,是阿渊。这剑是你为了谢‘救命之恩’送我的,我本就受之有愧,这些日子想了许多,终究觉得不该占着它。
“眼下物归原主,我也能彻底心安了。”
沈霜宁看着他的眼睛,应了声“好”,便让阿蘅接了过来。
柳氏和青云、青峰等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说话时没有刻意避着人,连各自的仆从都陪在一旁。
谢临:“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尽管他早已从旁人的闲谈中,拼凑出她的近况,但他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沈霜宁含笑道:“我一切都好。你呢,在女真国如何?”
谢临回道:“我也一切都好。”
唯一不好的,是见不到你,思念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