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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涅幻心(三)

作者:游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宠妃”了——不,我就没见过宠妃。


    结合弘文馆师傅描述的前朝艳史,我对宠妃的大致想象是长孙无忌,皇帝把他拴在蹀躞带上走哪儿带哪儿,什么事都想着他。


    昨天于阗的新葡萄成功在长安繁育,圣人尝了一颗,酸得当场翻白眼。他挥挥手就给长孙无忌送过去,很豪迈地道:


    “他也得死。”


    新罗遣唐生告诉我,他们国家很流行一种话本子。


    在他们的市场中,圣人与“前朝公主”的爱情故事广受欢迎,新罗人非常特别无敌喜欢这种隔着血海深仇却深深相爱的狗血故事。刚刚好吴王李恪的母亲杨氏是隋炀帝的庶出女儿,于是被当做话本子的主角。


    本来我是来参加遣唐生毕业答辩,并且为他们拨穗的,但听到这里我也不由得说出我的疑问:


    “你们知不知道吴王的母亲并没有名分?”


    新罗遣唐生激动地说:“正是杨淑妃,贵淑德贤四妃里的杨淑妃呀。”


    真不错啊你们,考试考得稀巴烂,后宫的编制倒是摸得灵。


    可杨淑妃是隋朝司空杨素的孙女,压根不是那位帝女啊?


    新罗遣唐生不管,坚持道:“想必是同一个人,圣人不方便赐予她那样高的位置,因此有些隐蔽的作为。”


    我望着他们门门不及格的分数,“如果你们把这份心思用在学习上,想不到你们会考得有多好。”


    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想要将话题拉回来,考一考他们的《说文》与《字林》。我确定这起混账成心顾左右而言他,他们压根答不上来问题,因此众口一词胡搅蛮缠:


    “我们知道大唐很讲究门第,新罗也是一样的。难道因为门阀与身份,便将这样一对痴情人的故事也淹没了么?”


    淹不淹没的倒是其次,我说:“没人不让你们痴情,但痴情也得讲理啊?那杨氏武德年间便去世了,生前死后什么位份也没有,总不能生安白造罢?”


    孔祭酒太执着了,他一定要继续考试,清了清嗓子问道:“晋卫恒《字势》曰:‘昔黄帝有沮诵、苍颉,始作书契。’请回答:秦坏古文之八体是什么?”


    新罗遣唐生理也不理他,高高举起自己《天可汗与亡国公主不得不说的故事——论东晋门阀对俗世爱情的影响》的毕业论文:“那又如何?圣人想必有许多难言之隐,何必要抹杀这一份传奇呢!”


    行,不抹杀,你们自己留着喜欢罢。


    回到礼部我便与新罗国大相写信,告诉他三年以来这些人竟然什么也没有学,净带回些三不着两的八卦到故土去。


    听了整整一天的答辩,我就要呕吐了。


    “是不是有毛病啊?遣唐生名额很难拿的。”


    我四脚朝天躺在主客司公廨,仰望房梁与藻井,“他们的父祖为了争取他们留学的机会,在本国都打破头了。这些小儿郎舟车劳顿半年才来到长安,好不容易通过入学考试,就拿这起哪儿也不挨哪儿的‘故事’回馈家里人?”


    逖之已经习惯到我这里办公,今日哪怕我出门在外,他也将自己的书桌搬过来,与城阳公主面对面坐着。


    “可能当真卖得出去罢?圣人与我姑姑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讲的。开国之君与亡国公主,你听着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啊,我不爱看这个,我的兴趣是“坐帐打舅舅”。小时候我听说的版本是窦建德与太穆窦皇后是亲兄妹,圣人捉了窦建德,在军帐里打他。长大以后才知道窦建德与太后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还失落了好几天。


    这一日是城阳公主最忙的时候,曾经降唐的突厥士兵中,有许多又随着唐军南征北战,战死沙场的。她为那些孤儿寡母介绍工作,安排到寺庙或是道观里做事,又分配永业田给她们,解决生存的难处。


    公主一面整理户籍,一面问道:


    “嗳,遣唐生问没问过齐王妃的事儿?”


    “齐王妃?齐王不是在封地么,他们恐怕不认得她的罢。”


    “不是我们这位齐王,是去了的齐王,他的娘子。”


    巢剌王李元吉?那也没有。隐太子与巢剌王的妻眷都生活在掖庭①,怎么有机会认识遣唐生?


    “喔,那没事了。”城阳公主道。


    “别‘没事’啊,你问都问了,我很好奇啊。”我挺身坐起来,挪到她的案前:“怎么啦怎么啦?”


    逖之道:“我在西市喝酒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圣人兄逼弟妻,将巢剌王的妻子也纳入后宫,要将她立为皇后来着。”


    啊?!


    这是很严重的舆情问题,礼部得解决罢?


    “你与江夏王说了没有?”


    “说了,江夏王骂我傻——”逖之将那污言秽语咽回肚子里,道:“没传到其他国家就可以。久而久之,百姓们会忘了的,毕竟是这样离谱的事情。”


    这可未必。口口相传添油加醋,没准千百年后就变成了《重生之我是巢剌王妃:二叔为我血战玄武门》。


    我一骨碌爬起来,抄起笏板就往门外奔去:“不成,那伙新罗人就要回国了。我得捉他们再问问,倘若把这种昏话也带出辽东,那可就完了!”


    -


    礼部的宣传工作是很难做的,大唐的人口基数太大。


    按照民部在贞观十三年的统计,全国共有三百零四万户,塞外归附人口一百二十余万,连胡商都有几千人②。而大唐人的性格又普遍活泼开朗,喜欢说话,喜欢看热闹,使得舆|情难以控制。


    这些年来,礼部从未间断对圣人明君形象的塑造,并且取得重大成果。


    这离不开魏侍中的帮助。


    诤臣与贤主的组合风驰海外,藩属国放心大胆地输送遣唐生过来,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会被欺负。


    因为:


    “连魏征都活得好好的,我们孩子能怎么着啊?”


    大唐宣传工作大会上,江夏王发表重要讲话。他着重肯定了太常寺正在筹备的大型实景歌舞剧——《望陵毁观》。


    所谓望陵,望的是昭陵。


    圣人曾经建筑高台,登高遥望皇后娘娘在昭陵的坟茔,吃喝拉撒批阅奏章全在高台上,不时还邀请官员聊一聊他娘子当年的趣事。


    魏侍中被邀请的时候,自己也很意外。他听到圣人深情地问他:“你再讲一讲当年试图毒死我的故事罢。我娘子说,我要是被你毒死了,她也不活了”,就彻底绷不住了。


    魏侍中言辞激烈地讽刺圣人,遭到圣人言辞激烈地反抗。两人在深夜的高台上言辞激烈了整整一宿,魏侍中骂圣人“我怎么没见到你对高祖这么有感情,老婆比爹强是罢?”圣人骂魏侍中“混账东西闭上你的嘴!”


    最终这台子拆了,变成太常寺大型歌舞剧的重要道具。一君一臣急赤白脸的对喷被史书抹去,留下君贤臣直的佳话。


    协律郎做阐述时,我察觉到逖之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双手冰冷了。我悄悄拍了拍他:“你怎么了?改得你不喜欢?”


    “宣传就宣传,总拿我姑姑做文章做什么?”


    “你不能这么想,这说明娘娘很重要。魏侍中教圣人将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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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的台子拆去,圣人都没砍了他,这才显得圣人是个虚心纳谏的君主啊。”


    “我去你的!用得着么?”


    嗳呀,关心则乱。但我很感兴趣:“娘娘真的说过,圣人倘若有个好歹,她也不活啦?”


    “是啊,她随身带着砒霜来着。”


    苍天,我还没见过殉情的人,以为都是闹着玩呢。可敬可敬可敬。


    江夏王敲了敲笏板,道:“交头接耳说什么呢?大家聊一聊对献礼的看法。”


    逖之哼了一声,感到浑身刺挠:“咱们不能总给人赠票,是不是?总得考虑考虑利润罢,这玩意有人愿意花钱看吗?”


    协律郎道:“下官打算在剧情的高潮部分加一段杂技,由扮演魏侍中的乐人头顶金钵、脚踩钢丝,走到扮演圣人的乐人面前时,当当正正吐出一个火球。”


    徐孝德道:“下官觉得可以加一段角抵,教两位乐人对打一段,想必长安城里的观众是很喜欢看动作戏的。”


    江夏王道:“可以加一些观赏的效果。我听说波斯皇室会做焰火表演,有许多颜色,尽是燃烧金与铜得来的。容台,你去找个懂得的人来顾问一下。圣人‘毁观’的时候,正好放个大的。”


    我说:“好的。不知道咱们的度支还有没有空间?这个成本不低哦。”


    “什么钱不钱的,没得教人恶心。”江夏王望向逖之,道:“长孙太尉或高公愿不愿意赞助一下?我们会在舞蹈结束后鸣谢他们,你且回去说一说罢。”


    “不愿意,不用鸣谢。”逖之翻个白眼,竟抄起笏板,夺门而去了。


    我拱手解释道:“江夏王,今年也是娘娘的五周年祭,长孙郎中心里难过,请江夏王不要怪他。”


    徐孝德也帮腔道:“正是,正是。长孙郎中近来每每遇上下官,眼珠的位置都很颠簸,想必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结果,请江夏王不要怪他。”


    协律郎依旧沉浸在他的艺术里,嘿嘿笑道:“没准是娘娘思念圣人啦,夜里与长孙郎中托梦呢,回头我加一段描述这里的舞蹈。”


    “嗯,圣人也很记挂娘娘,还要在我们首演的那日再设一次祭坛。”江夏王点点头,对我说:“教逖之提前把龟壳准备好,问问长孙太尉要刻些什么,以免娘娘的魂魄再不出现。”


    就你们排成这样,鬼都不爱看,娘娘要是能来就怪了。


    正说着,一位脸生的女官立在礼部正堂外求见。


    江夏王问:“什么事?”


    那女官口道万福,向江夏王行了个天揖礼,恭敬地奉上敕碟:


    “圣人册封才人徐氏为婕妤,请礼部准备册文仪仗。”


    就像一块冰丢进沸腾的水,七嘴八舌的人都噤了声,彼此面面相觑。协律郎很尴尬,他低头望着自己辉煌盛大的献|礼节目,嘴唇动了动。


    “那下官这个还演么?”协律郎问道。


    满堂人陷入沉默,包括江夏王,包括徐孝德。江夏王的嗓子里塞了一团老痰,咳嗽半晌都咳不出来。而徐孝德浑身颤抖,一双眼激动地迸出泪花。


    “呃。”江夏王垂首翻阅公文,假装很忙:“这个老徐——老徐是工部调过来的,不会写册文。逖之、逖之他请假了,那就容台,你写一下——”


    “江夏王,属下好像中毒了,得去一趟尚药局。”我扶着胃站起来。


    可能新罗遣唐生临别前送我那缸菹菜不大干净,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眼前昏花缭乱。


    我应该与江夏王行个礼再离开的,可我不记得。


    我也不想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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