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听说你迁转了一位才人啊。”
逖之坐在我的公廨门口,清洗祭祀用的九鼎八簋。
他最近常常这样,只要江夏王不在,他就喜欢将挪到我这里一起工作,为的是与城阳公主扯闲篇。我的公廨眼看就要变成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了。
公主倒忙得很,近来我们统计了在长安的突厥烈士遗孀,打算逐个为他们解决生活保障,介绍工作。
“怎么啦,你也有想迁转的才人么?”公主低着头奋笔疾书。
逖之笑道:“没有,意外你这份好心。”
我问道:“那位姓武的荆州都督,从前竟是商人啊?”
“正是。他原是做木材生意的,帮高祖皇帝搜罗弓箭铠甲,因此立了大功。”逖之在铜鼎中捡到一只遗失几个月的龟壳,惊喜得大叫:“好龟儿,你竟躲在此处!”
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下笔,望着我们两个道:“嗳,兕子说有个才人学问不错,姓徐来着,是英国公的女儿?”
英国公李勣原名徐世勣,被高祖皇帝赐姓为李,又因着叫“李世勣”不大合适,于是才有了现下的名字。
我没听说李勣有女儿,逖之也说:“得了罢,英国公他们家有认字的就不错了。穷学文富学武,要有女儿恐怕也是平阳第二。”
公主绞尽脑汁,想不出第二个姓徐的人来:“会是哪一家呢……”
逖之有些惊讶了:“怎么,很得宠?不可能罢?”
公主摇摇头:“不是的。兕子见到一封弹劾于侍郎的奏碟,说东宫常年营造,不许将作监工人休息,署名正是‘才人徐氏’。我们什么时候不许将作监休息了?平白无故弹劾过来,眼下想解释都找不到对象。”
才人徐氏?
才人,徐氏?
最后一批进宫的宫嫔就是武才人那一批,贞观十一年来的。
才人徐氏,说明这些年她也没有擢升,和武才人的情况差不多。而晋阳公主每日陪在圣人身边,徐才人竟然连她的脸熟都没混上,难道是个很腼腆很腼腆,连“找关系”争宠都不敢的人么?
“徐才人之父,啊,徐才人之父。寻找徐才人之父,啊,徐父。”
逖之拿着小牌子满三省六部地找,简直像个走街串巷卖茶的,没想到她父亲竟近在眼前。
徐孝德,男,湖州长城人,年四十四。①
他原来是隋朝的正四品官,入唐后从县令做起,因政绩出色被房玄龄选入朝中。曾经在将作监做过几年,如今迁转到礼部担任员外郎。
我们谁也没想起来他,因为他老实极了,如今的主要工作是统计我们每个人的工作旬报。
老徐这辈子活得窝囊,他在将作监干不过多动如狂的萧锴,实在提拔不上去,这才迁转到了礼部。眼见逖之气势汹汹地满大街通缉“徐才人之父”,徐孝德吓得以为女儿犯了事,差点躲到献陵去。
为了给徐氏父女留下一个好印象,城阳公主和于侍郎热情邀请他们参观东宫。
徐孝德颤颤巍巍地说:“下官在东宫做过右……右卫长史来着。左、左仆射那会儿是太子詹事,正是他将下官右迁到将作监的。”
于侍郎握住他的手:“原来是旧同僚!那你埋汰我们做什么呢?”
徐孝德快哭了:“下官没有啊。”
徐才人的模样倒很像晋阳公主,杏仁脸尖下颏,身量细瘦,鸭卵青色的一身裙装。父亲局促,女儿却淡然,徐才人鹿似的圆眼睛四下环顾,处处有兴致。她对城阳公主说:“你不记得我?小时候我陪你顽过。”
“是、是吗?”
徐才人往自己的腰下比划:“那会儿你只有这么高,你不记得我了?”
公主真的不记得她,疑惑地望向于侍郎。于侍郎彼时都不在东宫,更答不上来,徐才人有点儿失落:“少詹事怕你寂寞,所以请东宫属官带女儿上衙,白日里陪你顽,散衙时再一道回去。”
“啊啊,对不起……”公主很不好意思,以为自己当真疏忽朋友。于侍郎摆手,指了指她又比划了个“六”的手势,意思是:没关系,你,六岁。
“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圣人。”徐才人羞涩地低下头,手指绞自己的披帛,眼神却飘向灵璧石山后的丽正殿,“圣人问我,你是谁,你是东宫的孺人么?我回答,不是的,妾是公主的玩伴。”
公主没忍住:“你不是我的玩伴么,你到丽正殿做什么去呀?”
“你的纸鸢飞远了,我去为你执回来。”徐才人面上春情浮荡,轻飘飘地染着红晕。
“不、不可能罢,从我的寝殿到丽正殿足有半里地呐?!”
徐才人抿着嘴笑道:“圣人又问,你手里仿佛拿着一卷书?我回答,圣人说得是,妾在读梁武帝的《涅萃》。”
城阳公主用眼神询问于侍郎:“书就书,有什么可仿佛的?”于侍郎双手合十胸前,比划了个“我佛慈悲”。
徐孝德数次试图打断女儿,可徐才人神驰梦想,沉浸在怅惘的回忆中不能转圜。她指着奉化门外一棵金叶槐树,柔声道:“我在那里第二次遇上圣人。”
那是一个雪天,圣人身披缁色貂裘,头戴狐皮平顶风帽,脚踩龙纹高墙履,孑然立在枯枝下。随着他的目光遥望,明德殿书声琅琅。秘书少监颜师古一袭粗布圆领袍衫款步堂中,太子端坐案前,手中捧读的正是《涅萃》:
任重悠悠,生涯浩浩。善难拔茅,恶易蔓草。
珠岂朝珍,璧宁国宝。想贤若焚,忧人如捣。
杜荷拍了拍太子的肩,太子回过头去,与父亲四目相对。
在徐才人眼中,飘雪、暖阳、寒枝、香炉,还有一对世上最高贵的父子,构成一幅如诗如歌的美好图画。在她的回忆里,太子起身的动作优雅飘逸,“阿爷来了,儿子正在读阿爷送来的书。”
圣人笑着将儿子扶起,温柔地与他说:“曾有一位极灵慧的小夫子将这部书告诉我,我便交予你读。若我儿阅有所感,吾深以为喜。”
然而徐才人的回忆之外,于侍郎半点儿也不沉浸,他悄步挪到城阳公主身旁:“说的是晋阳公主?”
“逖之。逖之和阿爷打赌,赌阿爷绝对一天之内看不完。阿爷没工夫看,让大哥读完说与他听。”生怕打碎这场瑰丽的梦,城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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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几乎在用腹语与于侍郎说话,待徐才人望向她时,摆出友善笑容。
徐才人幻心沉沦,根本不受他们的打扰,她双眼噙着热泪,怀抱着自己的无限深情:“我知道,他是懂我的。”
徐孝德空悬着一双老手,想上前搀扶瘦弱的女儿,也快流泪了。
于侍郎清了清老嗓,拱手正色道:
“徐才人,老夫感佩你的一片心。请允许我向你介绍工部的萧郎中检校将作丞,他正是梁武帝的外孙女的长女的八弟的次子,一位兢兢业业克尽己责的年青匠人。让他来和你说几句话罢。”
萧锴已戳在一旁看了半天戏,手中舞着铁撬棍,老大不耐烦:“有话快说,圣人让我们忙完东宫去献陵,太后地宫里缺个茅房。”
徐孝德忙道:“你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
“是啊,不开工哪有奖禄哪有赐绢?”萧锴拿眼上下扫他,“嗳老徐,你装什么傻呀?咱们在九成宫的时候可连干了半年呢,你不是领了赏就买房子去了么?”
徐孝德赔笑脸:“也要注意身体呀。”
萧锴看向于侍郎:“我想攒攒旬休日,凑个长假带家人去洛阳逛逛,右仆射能不能同意?”
于侍郎颔首道:“能,我帮你找他画押。”
萧锴心情大好,脸上也见笑模样,对眼前人拱拱手便要走,“公主,于侍郎,下官先行一步。后天早上请二位验工崇教殿,若我们干得好,请东宫别忘了大家伙。”
“你问问大伙想要什么赏,列个单子给遗义,让遗义交给我。”公主笑道。
“嚯!下官可当真了,公主说话得算数。”
“算数,你放心罢。”
萧锴一溜烟跑了,于侍郎拱手对徐才人道:“才人,你看我们这么处理行不行?行的话,才人那道弹劾的奏碟——”
“圣人看到了么,他是怎么说的?”徐才人殷切地问。
还没看到,被晋阳公主抽走了。
城阳公主、于侍郎、徐孝德六双眼睛两两相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非公主今日带徐才人出来,徐孝德父女已几年没见过面。
打从见到女儿的那一刻起,这位白须翁目光连连,从发髻上的步摇到裙裾绣的宝相花,再到女儿瘦得柳条似的身量和痴定定的神情,痛断一副老肝肠。
哪怕于侍郎与公主再迟钝,也不会打量不出徐才人的主意。徐才人仿佛真的爱上了圣人,很想和他在一起,倒不是为了提高待遇什么的。
这可怎么好?
用驴脑子想,东宫也做不出“为了保护于侍郎,推荐徐才人去侍寝”的事。先不论伦理荒唐,万一徐才人油盐不进,反倒天天吹枕边风,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侍郎和城阳公主大眼瞪大眼,谁也不愿意先做决定。
徐才人脉脉道:“其实我还写了许多,想慢慢给圣人瞧。去年我见到他,脸色疲惫得很。我想或许由我将大伙的奏碟读给他听,他想说什么,由我为他写下来,他才能够得以休息。”
徐才人含泪望着眼前人:“只要他好,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