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七司押着一个瘸腿男人闯进谢家祠堂。
男人脸上有道疤,畏畏缩缩地趴在地上。
他佝偻着背蜷在青砖上,喉间发出喘息,十年前,谢家满门一夜之间全部毙命。
好在谢祈安当时和谢太傅在宫中。
那时谢祈安从宫中回来,眼前遍地的尸体终成了他的噩梦。
父亲满身血迹的躺在血泊中,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她们手里还攥着半截写着“赐于我儿冠字''苍冥''”。
跛脚男人突然抽搐着指向窗外。
那晚他巡夜回来,发现沈柏正从谢大人的房中匆匆离去,模样有些惊慌。
随后,谢家便一夜之间全部毙命。
十年来,他查遍所有线索,只知道谢家三百七十一口人胸口都是被那一致命剑伤刺死的。
而当年负责记录这桩案子的,正是沈柏。
他突然捏紧指节,指尖陷入掌心。
“扬州水患突发,知府上报折子无异,其中定有隐情,沈柏前去,定是凶多吉少!”
谢祈安眼角抽动,捏紧双拳,心里的愤怒和仇恨挂在了脸上。
傅道孤听到谢祈安的话眉间沟壑如刀刻,他快速走到谢祈安的跟前。
“你莫不是要......”
傅道孤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尽之言。
“祈安,你比谁都清楚沈柏秉性,十年前的事如此蹊跷,刑部案牍翻烂都寻不到真凶,你当真以为谢福临终之言便是铁证?”
谢祈安绛色官袍被穿堂风掀起,袖中双拳早已攥得骨节泛白。
他何尝不知这局棋迷雾重重,可当谢福枯槁的手指指向那窗棂时,嘶哑着吐出“沈柏亥时三刻现身谢府”时,胸腔里蛰伏十年的恨意如毒藤般疯长。
偏殿外,朱漆宫门“吱呀”裂开缝隙,沈柏捧着治水图躬身而入。
两人身影在丹墀上交错。
他们眼神交汇,如同两道电流在空中相触。
沈柏恭敬的向谢祈安行礼。
他的动作恰到好处,衣摆也随着轻轻晃动。
谢祈安逆光立在丹墀之上,绛色官袍被骤起的穿堂风掀起凌厉的弧度。
他眼尾压着淬毒的寒芒,似要剜出沈柏喉间未吐的真相。
“不愧是沈尚书,治水这般沉稳,倒像镇河铁犀生了七窍玲珑心。”
沈柏广袖垂落的毫无动向。
“治水策论皆在禹贡九畴之中,下官不过效仿郑国渠旧事。”
话音刚落,管事太监从门里出现。
沈柏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他行礼道别,随后跨步走向殿内。
谢祈安颌首时,深邃的眼眸忽然闪烁。
“且慢。”
谢祈安的声音截住了沈柏的脚步。
“听闻沈大人府中二姑娘聪明伶俐,才智过人,不知沈大人可告知沈二姑娘的表字?”
谢祈安忽然逼近半步。
沈樱,名樱,字时久。
在沈樱行笄礼上,一位占卜师曾给沈樱占卜后留下一句话。
“时雨淬刃,久别噬魂。”
而后赐字“时久”。
宫门外,沈樱在来回踱步,往常这个时辰,父亲早该下朝了,今日为何迟迟不见?
朱红宫墙拐角处,绛色官袍忽然静止。
薛淮卿缓缓走来,腰间玉牌撞出清响。
沈樱抬眼撞进一泓溶溶月色——那人眉骨悬着终南山的雾霭,眼尾却沾着未央宫的灯火,薄唇抿起的弧度恰似温雅的折笔。
“姑娘又在等谢御史?”他声音裹着松烟墨香。
“等——谢御史?”
沈樱惊讶的发问。
“嗯,姑娘不是御史府中的丫鬟吗?那日见你……”
沈樱袖中银铃轻颤,她笑了笑。
那日是接父亲的,怎就成了御史府丫鬟?躲着他都来不及,沈樱在心中思忖着。
定是谢祈安那厮对他说了什么。
薛淮卿目光忽然凝在她翻飞的袖口,十二连环银铃缠着皓腕,每颗铃舌都雕成含珠凤首。
“姑娘这银铃看似不同一般,可是用陨铁所铸?”
沈樱倏地将手腕藏进袖中,却带起一阵铮鸣。
“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手环罢了。”
沈樱无意将手缩到了袖口中,将腕间银铃藏匿于衣袖下。
薛怀卿眼神微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可那眼神却让人不易察觉。
“对了,在下薛淮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薛怀卿目光盯着那银铃被袖口遮住半截的铃身抽回。
“原来是薛大人。”
她后退半步福身行礼。
在听到是薛怀卿时,眼眸里的星子亮了几分。
“听说您昨日驳了淮南节度使的军饷奏章,用的竟是《盐铁论》注疏?”
晨风卷起薛淮卿衣角,墨发随之拂动,在他眉眼间漾开的一片江南春水。
沈樱突然想起和阿姐一起读的志怪话本——那些专噬书生精魄的山鬼,约莫就该长这般模样。
“没想到姑娘竟连朝中诸事都有所耳闻,果真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薛淮卿看着眼前的人,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鬟,言谈举止竟犹如大家闺秀一般,还知晓朝中诸事,长着一张灵动的美人脸,却气质斐然。
这倒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自然,薛大人是难得的好官,长安城内无人不晓。”
沈樱望着眼前翩翩公子,这样的好人,又生的如此好看,可不就是长安传的“玉面公子?”
先前,沈樱与阿姐一同出入酒楼听曲吃酒,无意听到坐席边上的一些女子谈起。
“额,对了,我单名一个樱字,你叫我小樱就好。”
沈樱似乎想起来了,焦急的回答。
“小樱?是个好名字,跟你很像。”
薛淮卿露出一抹浅笑。
好巧不巧,苍冥大人总是很及时。
随着沈樱挽起发丝的动作,手中银铃发出轻微的细响。
他立在白玉阶上,隐约听到锁魂铃的骨鸣声,心湖骤乱,身体紧绷,犀利的眼眸灵敏的捕捉声音的来处。
却偏偏看到了前方两人的言笑晏晏,心里莫名的有些不爽,他趋步向前。
“薛少卿。”
薛淮卿闻声转身。
他躬身那瞬,梁冠映出谢祈安袖口彰显身份的图纹。
“谢御史。”
尾音坠地,戍卫火把骤然爆开一朵火焰,照亮两人之间悬浮的、裹着灰烬的眼神。
谢祈安踱步到她近前,眼睛注视着她。
“薛少卿何时与我府中的丫鬟这般熟稔了?”
谢祈安一副不爽的模样。
“谢御史莫要误会,我与小樱姑娘不过是碰巧遇见,闲聊了几句罢了。”
薛怀卿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小樱?”
小樱二字如淬毒银针扎进他耳膜,刚刚还一脸淡然的神情在听到小樱后变得酸灼。
沈樱并未理会他,实则她是有些害怕谢祈安。
谢祈安的眼神注视着她,让她有些想要逃离。
沈樱的眼睛穿透着人群寻找父亲。
在看到父亲身影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得救了。
沈樱向薛淮卿行礼后,提着裙裾奔向父亲,疾步如矢般逃离了现场。
而她的这一举动,某人此刻眼神妒炽,取而代之的是鸷怒涌上心头。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视若无睹。
晨光将他的影子拉成吃人的饕餮,似要将眼前的猎物吞噬了一般。
月光洒在青砖时,沈樱贴着冰凉的榉木门扉,窗纱上,父亲伏案的剪影被烛火拉扯得忽长忽短的。
沈樱已经在门外徘徊许久,她双手时而攥紧,那个在唇齿间徘徊了整日的问题,此刻正灼烧着她的喉咙。
良久,最终还是鼓起气勇气。
“爹爹!”
门轴转动的声响惊扰了案前的人。
沈柏笔尖朱砂滴在治水图上,晕开一片血色扬州。
“樱儿来啦。”
父亲将染血的图纸卷起。
沈樱上前瞧见了父亲手中图案实乃——治水图。
“爹爹,你这是.....”
“啊,为父明日需赴扬州治水。”
父亲将卷好的图纸置于案边。
“女儿同去!”
她抓住父亲的手,指腹蹭到掌纹里嵌着的厚茧——这是几十年来奔波留下的痕迹。
“胡闹。”
父亲拍她手背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水患之地,岂是闺阁女子该去的?”
“户部侍郎众多,为何偏要爹爹亲往?”
她盯着父亲满脸的细纹。
“莫非...是谢御史举荐?”
沈柏听到后瞳孔骤缩,那瞬间的震颤让他想起今日朝会后,谢祈安那句状似无意的反常之举。
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映出她骤然绷紧的下颌线:难道真是他?
“圣意已决。”
父亲掌心按在她发顶的重量,比往日沉重三分。
她垂眸看着被父亲卷起的治水图。
“十年前谢府那夜——”
这句话像刀片般割开满室寂静。
所有疑问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化作唇上深深的齿痕。
问与不问,都是死局。
沈柏突然扣住她手腕。
熟悉的沉香气里,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与梦中染血的朝服如出一辙。
沈樱被父亲突然的举动吓坏了,父亲眼中翻涌的暗潮让她战栗,这个神情,竟与梦里面临死局的父亲重叠。
“乖樱儿,架阁库的卷宗.......”
父亲声音轻得像叹息。
“已写尽谢氏结局,樱儿只需记住,有些秘密,比洪水更会噬人。”
1. 父亲到底隐瞒什么?为何绝口不让提?
2. 架阁库里藏着什么秘密?
3. 沈樱能否改变预知梦中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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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有些秘密,比洪水更会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