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4章 004 素棺无纹

作者:岁无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呸!她挑的时候可没想着要同燕贼一并躺进来!


    他一个叛逃的驸马,曝尸荒野是罪有应得,草席裹尸便该感恩戴德,更何况有现成的棺木,能塞进他的尸首不就完了,哪来的资格挑三拣四?


    摛锦忍不住刺道:“谁让你运气不好,那冥器店里现成的柏木棺只这一副,原是给王员外家订的,若非我加价买了下来,你就只得用劣等的松木、柳木。”


    “那样的烂木头,便是劈了当柴烧都要嫌火不够旺,将你扔进去,怕是还没来得及葬入皇陵,尸首就跟腐木糊在一块儿了……”


    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她为他的身后事进行了怎样一番苦心孤诣的谋划,岂料那人不仅不领情,还提起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来。


    “王家?”


    “……谁?”


    摛锦茫然地望过去,可今夜无月,棺材里外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睁大了眼睛,也只能依稀看见个不甚明晰的轮廓。她下意识地凑得更近,可还未来得及分辨,扣在腰间的手倏然上移,压着她的后脑往下,砸进他的怀里。


    “你干什么?松开!”


    只听得拖长的“吱呀”声,棺材板被刀鞘撬开,头顶没了遮掩,细密的雨丝顷刻间淋了满身。


    燕濯方曲起一条腿,摛锦立时退至棺材的另一侧,脊背紧贴着棺壁,艳丽的裙摆与粗糙的衣料泾渭分明,生生隔出道楚河汉界。


    她扶着边缘处向外张望,一面是水,一面是芦苇,全然没有个可用来判断位置的标识,也不知顺水漂到了何处。


    正要询问另个人,转头,却见他全神贯注地品鉴起这副棺木来。


    “素棺无纹,这是专为未婚先亡的女子做的。”


    “那做棺的木匠说,王家的小娘子重病,这棺是给她预备的,原是今夜子时就要送去。”


    “王二娘?”燕濯倏然凝眉,“我这几日都在王家守着,虽没能会面,但王家一没有遍寻名医,二没有四处求药,不像是有人病入膏肓。”


    摛锦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道:“你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一点猜测,当不得真。”


    摛锦还欲再追问几句,面前却横过来一个刀鞘,刀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顺着手往上,是一双冷淡的眉眼,目光弗一交汇,眼睛的主人便将视线挪开。


    “你若是不会凫水……”


    她低眉望去,水流不急,但从棺木到河滩尚有一段距离,当即明悟,这刀鞘的作用,眸色顿冷——这燕贼,果真是避她如毒蛇猛兽。


    纤白的指尖在鞘木上轻点,一声嗤笑后,倏然由指变掌,猛地撞开,而后,翻身扎进河里。


    *


    夜雨不休,浇得千丛芦苇齐齐折腰,花絮飘零,与滩涂的淤泥黏连一处,又遭一前一后的两双鞋底碾过,彻底被搅弄成黑黄的烂糊。


    烂糊紧吸着鞋底,飞溅至鞋面与衣摆,前行时不慎惊动一只野鹜,只听得“啪啦”一声,那鸭子便展翅高飞,衬得他们这两只步履蹒跚的落汤鸡愈发狼狈。


    摛锦试着将衣料上的水拧干,可不消片刻,又被漫天的雨淋成了原样,只得放弃,咬着牙滴滴嗒嗒地继续走。


    若非剑丢了,当下就该回身将后头人捅出百八十个窟窿。


    她扯了扯黏在身上的皱巴衣料,清点一番,有弩无箭矢,有鞘无利剑,正犹豫着这般缠斗能有几分胜算,那人忽而快行两步,与她平齐。


    摛锦立时攥紧了剑鞘,警惕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燕濯却恍若未觉:“沿河处多有龙王庙,我们可去那避一夜。”


    反复确认过他确实无动手的意思,她这才一根根将手指松开,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漆黑如墨的云团霸占了整片天,叫人辨不出时辰早晚,大约是双足被泡了水的鞋袜浸至发白,落地都是刺痛时,终于寻到那所谓的龙王庙。


    破烂的木门吱呀个没完,斜挂的匾额将落未落,若非上头“龙王庙”三字尚算明晰,便是连中间神台之上坐着的那尊泥像,都得猜猜究竟是何方神圣。


    供奉的龙王都凄凄惨惨,更遑论是来借宿的他们。


    燕濯将刀鞘一横,充作门闩,勉强将吹打的雨拦在庙外。而后四处收拣着,从角落里寻出未被淋湿的稻草卷成一堆,添上枯枝,用火折子点燃。


    到这一步,姑且算是尽心尽力,偏生火舌上下翻搅一下的功夫,他竟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搭扣处“咔哒”一声轻响,蹀躞带便从腰间跌了下来,修长的手指顺着衣领往下滑,先是石青色的外衫,而后是被濡湿的中衣,至最后一件里衣被剥落,露出大片紧实的肌肉,在火光的映衬下,甚至能清晰看见水珠是如何从他的喉骨淌至腰腹。


    “噼啪!”


    枯枝里炸出一小朵火花,摛锦猛然回神,急忙低下头,将满脸因热意升腾而浮出的红,伪装作经火烘烤的结果。可到底心虚难掩,心一横,倒打一耙先质问起来:“你突然脱衣裳做什么?”


    燕濯似是一点没察觉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光裸着上身将那几件衣裳挨个拧干,“既然有火,便将衣服烤干,免得染了风寒。”


    “那、那也不能在我面前这般……”摛锦咬着唇,好半天才吐出个词形容,“无礼!”


    “哦,那还请殿下恕罪。”他随意道。


    摛锦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面对这等粗鄙的武夫,她便不该讲究什么光明磊落,起先在馄饨摊就当一箭射死他,永绝后患!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背身过去,捡了根茅草在手,百般折磨,凌迟碎尸。


    在手段残忍地诛杀茅草一族十三口后,胸中的那股郁气才消散些,可一抬头,就见壁上光影分明,甚至不须刻意分辨,就能瞧出肩宽几许、腰窄几分。


    思绪不可避免地被这影,牵引至影子的主人本身。


    她素来是知他生有一副好皮相的,好到便是将满京城的王孙公子拉来相较,他也不逊分毫,再加上利落的身手,称一声英姿飒爽、风流倜傥也不为过。


    他若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又或是个痴痴呆呆的傻子,她念在这副皮相上,也是很愿意在府中豢养这么一个漂亮摆件,可偏偏——


    猫嫌狗憎的讨厌鬼,除之而后快。


    “阿嚏!”


    摛锦将身子蜷得紧了些,湿冷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寒意如蛆附骨。起先奔波时还不觉得,现下坐在这庙中,竟连牙齿都打起颤来,她只得反复搓手,往手心里哈气。


    后头不时响起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兴许是风动,兴许是添柴,兴许是那燕贼连裤子也一并脱了,摛锦心生鄙夷,更加不肯回头,两手抱膝,额头枕臂,头重脚轻之感愈盛,脑袋昏昏沉沉的,几要睡去。


    “换上吧。”


    摛锦循声看去,一个蒲团被推至身侧,蒲团上是叠得齐整的素色,分外眼熟——是他的中衣。


    她伸手摸了摸,是干透的,再转头望向他,他不知何时已将里衣套上了,只是目光细瞧,袖口、衣摆处仍是皱巴着,半干不湿的模样。


    这是在,示好?


    尚在犹豫间,对面人已自顾自地从边角处撕下一大块衣料,蒙住双眼,右手枕在脑后,躺得悠闲。


    一件衣裳罢了,量他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摛锦站起身,瞄了好几眼,布条上沿贴着长眉,下沿快至鼻尖,缠得严严实实,保管密不透光,这才抿着唇将衣衫剥下。本就白皙的肌肤被雨水浸透后,愈发没了血色,冷得似瓷、似玉,唯有面上的绯色久久不散,耳根更是通红,像是刚被火燎过一般。


    她的动作极轻,可即便如此,衣料摩挲间,也难免发出些细碎的响动,心弦紧绷着,那人却忽然动了,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把中衣胡乱裹上身,再望去时,却见一个背身侧躺的身影——原来只是翻身。


    心中稍定,这才将低眉将系带绑至最紧。


    而后效仿他先前那般,将衣裳拧干,搭在临时用树枝搭建的架子上烘烤,做完这些,方重新坐下。捡了根枯枝在火堆里搅弄,好半天,才不自然地开口:“多谢。”


    “……嗯,受不起。”


    握着枯枝的手指倏然收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枯枝“咔嚓”一声断开,两截尸身被一并投入肆虐的火舌中,气氛霎时冷然,唯余下不解人意的雨,仍在淅淅沥沥地吵闹着。


    两方僵持不下,不知过了多久,燕濯忽然问:“殿下此行带了多少人?”


    摛锦盯着他,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嗤笑一声:“怕我派人围杀你?毕竟这里荒僻,你又只是区区一个县尉,再怎么调度也就是县衙里三五个捕快,多碰上几次今夜这般情况,莫名其妙丢了命,再寻常不过。”


    “只是,现在才开始后悔,是不是太晚了些?”


    “……后悔?从未。”


    V前随榜更,V后日更[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04 素棺无纹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