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林一中的清晨。
空气里残留着昨夜暴雨冲刷后的清冽。
阳光穿透薄云,荣誉墙上,“裴似锦”三个字依旧端居榜首,光洁如新,
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
裴似锦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脊背挺直,姿态无可挑剔。
崭新的校服一丝不苟,遮住了昨夜淋雨后可能留下的任何狼狈痕迹。
他垂眸看着摊开的英文原版书,修长的手指搭在书页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冷硬的釉质。
前排的议论声像细小的蚊蚋:
“听说了吗?昨晚旧实验楼那边,有人好像看见裴神了……”
“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不可能吧,他不是最讲究……”
“谁知道呢,压力太大?”
裴似锦握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胃部熟悉的、冰冷的绞痛感再次隐隐泛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刺骨的雨水、冰冷的斥责、无边的绝望。
以及。
那个在风雨中的身影。
还有……那件此刻正安静躺在他昂贵定制书包里的、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布料粗糙柔软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上面沾染的、混合着雨水和阳光的、一种奇异的、干净又清冽的气息。
枕青衫。
高二(4)班。
这个名字。
清冷疏离又莫名温暖的侧脸。
深蓝到近乎墨色的眼眸。
那句,“陪你”
埋在那件陌生校服里,无法自抑的、隐秘宣泄的哭泣。
这一切都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胃部的绞痛感骤然加剧。
裴似锦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上腹。
前排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吵的裴似锦脑袋疼。
他站起身。
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压迫感。
前排的议论声瞬间戛然而止。
他没有看任何人。
拎起那个装着不属于自己校服的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
午休的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喧嚣的人潮瞬间涌出,却像遇到礁石般,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裴似锦的目标很明确。
要去找枕青衫。
他直奔高二4班,无视班里人诧异的眼神。
随便逮了个4班的人问:
“请问枕青衫在哪?”
被他逮到的人是一个小女生。
看到抓住他的人是裴似锦之后,脸上泛着红晕,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啊……他现在不在教室……可能去图书馆了……他经常去的……”
裴似锦一听,连忙道谢,接着往图书馆的方向奔去了。
而刚被他问话的小女生还没缓过来,抓住旁边的小姐妹就问:
“刚才是梦吗,快点掐死我……”
裴似锦来到图书馆门前,推开门寻找着。
古籍区深处,光线幽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木头混合的沉静气味。
这里仿佛被时光遗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裴似锦放轻脚步,目光扫过一排排沉默的书架,最终定格在靠窗最里面的角落。
他看到了。
宽大的旧木桌旁,一个身影正伏在桌面上。
墨色的线装书摊开,成了他的枕头。
阳光透过高窗的彩色玻璃,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侧着头,睡得很沉。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因为枕压而微微泛红。
呼吸均匀绵长,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安宁。
和昨夜天台风雨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合了。
裴似锦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椅背上。
那里空空如也。
他突然想起今早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校服外套。
此刻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他站在原地,像一个闯入禁地的猎人,无声地观察着他的猎物。
睡梦中的枕青衫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与昨夜在风雨中的气质截然不同。
裴似锦静静的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时间在沉静的空气里缓慢流淌。
胃部的绞痛却开始变本加厉。
让他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肘重重撞到了旁边的书架。
“哐当!”
一声突兀的巨响在寂静的古籍区骤然炸开。
枕青衫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初醒时带着朦胧的水汽,像笼罩着薄雾的深潭。
但雾气迅速散去,露出底下沉静的、几乎没什么情绪的墨色——深蓝沉淀后的黑。
果然如同昨夜所见。
他眼中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丝被打断睡眠的茫然,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他坐直身体,抬手揉了揉被书页压出红印的脸颊。
然后。
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站在书架旁、脸色苍白、捂着胃部的裴似锦身上。
没有惊讶,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裴似锦,仿佛他出现在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裴似锦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试图用惯常的冰冷姿态武装自己。
但额角的冷汗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他的脆弱。
枕青衫的目光在裴似锦按着胃部的手上停留,蹙了蹙眉。
随后便收回目光。
他动作自然地伸手,从桌角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深灰色的保温杯。
他拧开杯盖。
一股带着清苦药草气息的温热白雾袅袅升起,在沉静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枕青衫站起身,拿着保温杯。
朝裴似锦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古老的地板上几乎无声无息。
裴似锦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紧紧盯着枕青衫。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看着他停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
看着他平静地伸出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
昨夜在昏暗的天台,就是这只手,递给了他救赎般的纸巾。
现在,这只手递过来的,是一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
枕青衫的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的一点微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裴似锦耳中的嗡鸣:
“暖的,喝了或许会好些。”
和昨夜一样,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寒暄。
只有这简单的六个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
裴似锦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张疏离什么表情的脸。
和那双深黑的、平静无波的眼睛。
还有那只递过来握着保温杯的手。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脆弱,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保温杯温热的杯壁。
那暖意透过冰冷的指尖,一路熨帖到被绞痛折磨的胃部。
他紧紧握住了杯子,仿佛抓住了昨夜那件校服的衣角,抓住了风雨中唯一真实的依靠。
杯身传递来的温度,稳定而持续。
他低下头。
看着杯中浅褐色的、清澈的液体。
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股清苦的药草香气钻入鼻腔,竟奇迹般地让翻江倒海的胃稍稍平息了一丝痉挛。
“……谢谢。”
裴似锦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虚弱的僵硬。
枕青衫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看裴似锦,也没有停留。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线装书,垂下了眼帘。
好似刚才递出一杯热水,不过是拂去书页上的一粒微尘般寻常。
裴似锦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杯。
指尖传来的暖意源源不断,如此真实地提醒着他昨夜和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低头看着杯中的水,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
他再抬眼,望向那个已经重新沉浸在书页中的沉静侧影。
阳光透过彩窗,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椅背上空着的位置,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件校服的下落。
此刻正被他小心地藏在书包里,带着今早残留的泪痕和阳光的温度。
他望着枕青衫。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击碎。
被击碎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红心][红心][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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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