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苏紫吩咐书玉备好马匹,便带着浑浑噩噩的花花,一路飞奔,风尘滚滚,却也没有任何放慢速度的意思,反而用马鞭用力敲打骏马,马儿吃痛,更是越跑越快。终于,他来到了目的地。
群山如黛,只是曾经如桃园般的村子,在经历了那一场大火后,早已化为灰烬,断壁残垣,芳草萋萋,散发着无尽的凄凉。
苏紫背着花花,一直走到了他发现花花的院子里,将花花放下后,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虽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不过还是打算带你来看看,说不定这里能让你恢复神智。你爹娘都已安葬在这里。”说罢,便不再言语,径直走到院子外面,只留花花独自一人在院子里。
迷迷糊糊的花花似乎有所清醒了,这里一切让她莫名有种熟悉感,她感觉到自己本来就属于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有莫名的熟悉。不知怎地,看到院子中那一个土堆时,泪珠簌簌地顺着脸颊流下,一点一滴地滴落在地面上,如同寄居在这具身体中破碎的心一般。
“爹,娘。”花花似乎清醒了过来,她一步步朝着院子的土堆前走去,她走的很轻,很慢,仿佛这短短的距离,承载着生与死的界限,那是她不曾想,也不敢想,更不愿想的真实。
她终究还是走到了那个土堆前,扑地一声,花花跪了下来,一动不动,阳光照在脸上,斑斓的光晕映照着那失去容颜的脸,泪水密布,她哀嚎着大声哭泣,似乎这一刻才发现了现实中的地狱,“爹,娘。”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哭喊道。
许久许久,只见这个孤独而又可怜地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泪水沾湿了她面前的泥土,偶尔拂过的清风吹起她的青丝,丑陋而又狰狞的伤疤如诅咒般,铭刻在她曾经秀美的脸上,她,仿佛失去了灵魂,存活在这一刻的,只是一个伤心人,失去一切的伤心人。
天色渐暗,归雁发出了几声鸣叫,朝着绚丽的霞光飞去,在天际划过了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落日的余晖照在这个已经荒凉的村子里,悲伤弥漫,一股凄凉破败之意如地上的杂草
瞬间蔓延,遍布在整个村子里。
这时,苏紫走进了院子里,看着跪在那里一天没有动弹的花花。他摇了摇头,打算带她回去了,看来即便来到这里也没有令她恢复神智。只是还未迈步,花花突然回头,令他大吃一惊。
花花泪流满面,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光影迷离的黄昏时,看不清切,却又异常醒目,那一刻,他觉得他好像看到了刚苏醒复仇的女鬼一般,令他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发怵。在短暂的震惊后,他还是定了定心神,想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花花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苏紫,过了许久,清脆地嗓音如珠玉般发出:“谢谢你,小少爷。这一年多对我的照料,没有你,可能我早就与这样大火一样,化为灰烬了。现在我已经恢复神智了。”
苏紫长抒了口气,不敢相信这一年多来,这个女孩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不知怎地,发现她声音还是挺好听的。沉默了半响,几句话从他俊朗的外表蹦出:“你要叫少爷,不要加小。在我府里白吃白喝一年了,亏你还有脸叫我少爷,现在你正式是我府上的丫头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
花花听了他的话,展颜一笑,“我叫花花。小少爷。”
只是在苏紫看来,花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只是多年的历练,早就让他练成了脸色不变神功,他强忍着面不改色,心底却在暗想以后得找点膏药,看能不能替她恢复容颜,不然这丫头天天对着自己,大晚上还怕见鬼了。“花花?好吧,以后就叫你花丫头吧。来,过来吃点东西吧。”
说罢,便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用衣袖挥了挥尘土,坐了上去。做完这些后,招了招手,示意花花也过来。待到花花也过来后,便把手中的干粮分给花花。
花花乖巧地在苏紫旁边坐下,苏紫啃着干粮,嘟囔道:“希望你不要抱怨我,带你回到这里。我不想我们府上多了一个天天只会吃饭,不干活的赔钱货。你应该能理解我的难处吧?”
“小少爷替我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里,花花虽然浑浑噩噩过了一年,但还是有记忆的。熟话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花花此生都会好好跟随小少爷在府里做个好丫头的。”
“你知道就好,还有,你要把小去掉。少爷就是少爷,不要加小。”
听了苏紫的话,花花调侃着笑道:“你年纪又不大,还想装少年老成,我就要叫小少爷。”
苏紫脸色一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花花,看那样子,似乎想要把花花吞掉一样。好半响,他还是屈服了,不执著于改变称呼。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他实在是不忍,于是幽幽地说道:“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花花看着苏紫,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她能感觉到,小少爷对她的身世来历都很好奇。
“我是这里采药人的女儿,爹爹名叫铁木,母亲叫茱儿。本来我们是一个很幸福的三口之家,本来我无忧无忧,每天都在村子里跟同龄人一起玩闹。娘经常训斥我,可我知道,那些都是她假装的,她很爱我,一直希望我长大成人,最后能嫁个好相公。”
说到这,花花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不过苦笑中也蕴含着甜蜜的追忆。“女子长大后就一定要嫁人吗?小少爷。我娘每次骂我太调皮了,总是说我嫁不出去。”
苏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飞舞的流萤,说道:“人如这飞舞的流萤一样,只知有片刻的灿烂,为这,需要忍受许久乃至一辈子的痛苦,若是认为值当的,那便是最好的。”
花花一惊,被苏紫的话语惊到了。她不曾想他的回答竟如此特殊,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苏紫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直到有一天,爹爹采药坠崖,所幸捡回一条命,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干重活了。我娘一个女子,从来就不曾上山采药,我有时还经常闹着要跟爹爹去山里采药,对山里还算熟悉。所以,家里唯一生计便由我承担了。只是采药需要很多心思,大多数都是男子为主,我一个小女孩,凭借身材娇小,攀岩比成年的男子灵活,倒也勉强令家里糊口,日子过得不用那么苦了。”
苏紫听到这里,脸带讶色,“你说,是你来采药?那么你手上的疤痕,就是采药留下的?”
花花点了点头,颔首道,“是呀,我的双手,因为经常要攀岩,手是伤了又愈合,愈合了又受伤,所以起了很多老茧,还留下了很多伤疤。我娘也经常怜惜我,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容貌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就是这样,总得过日子啊。”说罢,花花摸了摸脸上的醒目的烧伤疤痕,似在自嘲。
“直到那一天来临,那天天气灰暗,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上山不久就下大雨了。因为雨天路滑,我采药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与精力,等我忙完,已经是夜晚了。远在山上,我都能看到火光,还有冲天的浓烟,于是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拼命赶回来,看到的只是火海中的村子,还有倒在血泊中的村民们。我多么希望那天自己听爹的话,不去上山采药,这样我就能与爹娘永远在一起了,而不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花花说完,泪珠如顷盘大雨般落下,抽咽着哭泣道。
苏紫忙把手帕递给她,内心叹道,这真是一个命途坎坷的女孩啊,在这场大火中,她失去了一切,她的父母,容颜,还有本来熟悉的生活。以后,就让她在侯府中好好待着吧,起码不用再吃苦了。
待到花花擦完眼泪,花花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小少爷,我又失态了。”
苏紫哂然一笑,“又不是没看过你失态的样子。这一年你不想想是谁给你喂饭的?”
花花脸色一红,虽然那段记忆迷迷糊糊,可到底还是有印象的,慌道:“小少爷,你就别嘲笑我了。花花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少爷莫要笑话民女了。”
苏紫伸出手来,摸了摸花花的头,花花本能想躲避,但还是忍着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你的经历的确是坎坷,不过我希望你记住,永远不要认为自己是一个奴婢。我希望你有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这里只是提供一个暂时给你栖身之处。若你找到自己人生地方向,要走我随时欢迎。”
花花摇了摇头,神色一黯,“我已不奢求那么多了。只求能苟活着,便已经是对爹娘最大的报答了。”
突然之间,漫天的流萤在天空凝聚,飞舞,如虹彩般朝着花花飞过来。流萤是有灵性一般,只是一昧围绕着花花盘旋,不曾落下。花花一脸讶异,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似想捧住那飞舞的荧光,捉住那一丝丝温暖。
一只胆大的流萤落在了她的掌心,小小的,很温暖,很让人安心。花花不自觉地想要把那点温暖握在手心里,永不放开,越来越多的流萤落在了她的手心里,一闪一闪,用流光点亮了这黑夜,熠熠生辉。
流萤在花花手心落下后,用小身子蹭了蹭后,便又迅速飞起,绕着花花转了两圈,而后朝着铁木与茱儿的坟墓飞去,在那里盘旋了几圈,便四散在天地之间,仿若流星一般,只存在刹那的美丽。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花花脸上凌空落下,她顿时痛哭失声,哽咽大喊道,“爹,娘,村子的叔叔阿姨,小伙伴们,是你们回来看我吗?”
站在一旁的苏紫也被这场景震惊到了,他未曾想到,流萤居然有灵性一样,似乎只为了与花花道别,难道,人死后真的会化作流萤吗?那些死去的村民们化作了流萤来找花花了吗?
“爹,娘,你们放心,花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的。谢谢你们来看我。”花花抹了抹眼泪,用力地张开双手,把手中的流萤朝着天空泼洒而去,最后她似下了决心,泪痕未干的脸朝着漆黑如墨的夜空望去,用手朝着流萤消失的方向挥了挥。
此刻,一轮如弦的弯月悬挂于夜空之中,清冷的月光化作点点光晕照耀在这破败的村落中,映照着苍穹下的两道身影。无穷无尽的流萤从四处如光点般飞舞,朝着天空飞去。繁星如水,点缀成星河遍布在天空中,似有意要为那两道身影指引方向,那定是归家的方向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