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比“扳手”更清晰地暴露在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下。那是一张被岁月和地底生活刻满痕迹的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从额头延伸到下巴,尤其是眉心两道竖纹,深得像是永远无法抚平的沟壑。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但透着一种岩石般的坚韧。鼻子很高,带着一点歪斜,像是被打断过。嘴唇很薄,紧紧抿着,嘴角向下撇,带着一种近乎永恒的严峻。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绝不是属于地底老鼠或机械技工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同淬火钢锥般的眼睛!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瞳孔是深邃的灰蓝色,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热情,只有一种沉淀了太多沉重、看透太多黑暗的、近乎死寂的冷静。此刻,这双眼睛正如同探照灯,毫无感情地落在我身上,从头到脚,缓慢地、审视地扫过,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目光扫过我肋下时(那里,破烂衣服下的“钥匙”芯片位置,仿佛被实质的目光灼烧了一下),扫过我太阳穴上依旧深深刺入神经接口、边缘凝结着暗红血痂的合金碎片时,那双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一个造型复杂、闪烁着微光的万用表探针。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双能冻结空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巨大的工作台在他身后,像一个沉默的钢铁王座。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旧白炽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嗡声,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
“扳手”像一尊铁塔,沉默地站在门边。
老霍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的眼睛上。那双灰蓝色的瞳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倒映着我此刻的狼狈、疲惫,以及眼底深处那尚未完全熄灭的、混杂着狂怒与迷茫的余烬。
几秒钟死寂的沉默。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花岗岩在缓慢摩擦,带着地底特有的潮湿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铁钉,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欢迎来到坟场,兵器。”
老霍克的声音像生锈的铰链在寂静中缓缓转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冷湿气,砸在布满油污的金属地板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两口封冻千年的深井,倒映着工作台白炽灯刺目的光晕,也倒映着我此刻的狼狈——破烂衣服下的伤口、沾满泥污的脸颊、还有太阳穴上那枚刺入神经接口、边缘凝结着暗红血痂的合金碎片。
兵器。
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肋下“钥匙”芯片蛰伏的灼热。嗡——!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源质”被冒犯的冰冷躁动,瞬间从肋骨窜上脊椎!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那只廉价的钛合金义肢手指下意识地蜷缩,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我不是兵器。”我的声音嘶哑,像砂轮在粗粝的岩石上打磨,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喉咙的干痛和肋下的灼烧。目光没有闪躲,迎向那双能冻结灵魂的灰蓝瞳孔。
老霍克的嘴角,那两道深刻如刀刻的法令纹似乎向下压得更深了,形成一个近乎嘲弄的弧度。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我,重新俯身看向他那个由废弃发动机缸体改造的庞大工作台。
工作台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边缘布满毛刺的显示屏。屏幕并非城市里常见的全息投影,而是老式的、厚重的显像管屏幕,表面甚至有些微的弧度,带着旧时代特有的、略显模糊的温润感。此刻,屏幕上正闪烁着大量快速滚动的、由幽绿色字符组成的代码流和数据瀑布。其复杂程度远超我见过的任何黑市破解终端,带着一种原始而厚重的力量感。
老霍克那只覆盖着哑光金属护甲的右手(他的改造主要集中在背部支撑和肩胛动力,双手倒是完好,只是同样布满老茧和油污),在布满按钮和旋钮的粗糙控制面板上熟练地敲击、拨动。动作沉稳,带着一种与这地底巢穴格格不入的、近乎艺术家的精准韵律。
随着他的操作,屏幕中央幽绿色的数据瀑布向两侧分开,如同拉开一道沉重的帷幕。
画面切入。
不再是代码。是影像。由无数个闪烁的、分辨率不高的监控画面碎片拼凑而成的、实时俯瞰视角。
新迦南城。地表。
一片猩红的疮痍。
镜头在灰黄色的烟尘和能量武器残留的臭氧薄雾中缓慢推进、放大。
* **燃烧的废墟:** 曾经高耸的摩天大楼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肢断臂,扭曲的钢筋骨架刺破翻滚的浓烟,燃烧的火焰在断壁残垣间跳跃,映照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渺小奔逃的身影。
* **瘫痪的街道:** 霓虹招牌大多熄灭、破碎,残存的几块也闪烁着不祥的故障红光。街道上布满了撞毁的车辆残骸、翻倒的装甲、以及更多被遗弃的、僵直不动的人形轮廓——那是神经接口被摧毁后陷入脑死亡或深度昏迷的躯壳。失控的消防喷淋系统制造出浑浊的水洼,倒映着燃烧的天空。空气仿佛凝固着死亡和绝望。
* **冰冷的铁钳:** 镜头拉近。城市的几个关键节点区域,被四股泾渭分明的力量牢牢控制。黑曜石匕首的幽灵在阴影中穿梭,高效地清理着“不稳定因素”;碎骨帮的重型机甲如同移动堡垒,炮口威慑性地扫过瘫痪的街区;秘仪之眼的符文师们站在临时搭建的能量节点旁,双手结印,幽绿的光芒笼罩着关键设施;北侧的暴徒们则像一群失控的鬣狗,在更边缘的废墟里发泄着破坏欲,制造着混乱和恐慌。他们像四块巨大的、冰冷的铁锈斑,牢牢焊死在这座濒死城市的伤口上。
* **猩红的烙印:** 最刺眼的,是那些尚未完全倒塌的巨大建筑外墙上,被高能激光或某种投影设备强行蚀刻上去的巨大符号——正是那七个由猩红数据流构成的、代表七首议会的扭曲抽象符号!它们如同巨大的、流血的伤疤,烙印在城市的残骸之上,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和……惩罚。
这就是“钥匙”掀翻桌子后的世界。这就是“源质”和狂怒冲刷后的……新迦南。
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聚焦在更高处,城市中央区域那根曾经高耸入云、如今只剩下扭曲焦黑、冒着滚滚浓烟的钢铁残骸——中央数据塔的废墟。废墟周围,无数细小的光点正在密集移动,那是工程机械和清理部队。而在废墟顶端,一个巨大的、由高强度合金临时搭建的基座正在成形。
基座之上,一个身影被全息投影技术放大到足以俯瞰半座城市的规模,悬浮在浓烟与废墟之上。
是那个老人!
七首议会中,悬浮在雨夜中对我鼓掌、下达杀死苏珊指令的那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