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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全文存稿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越飞白虽然看着没个正经,嘴上也总是颠三倒四,骨子里却是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总能留意到一些旁人不大注意的人,察觉出旁人不大在意的事。


    譬如说李晋云。


    譬如说李晋云在鹤唳山过得很不如意。


    这般细腻的心思,七分是天赐的灵性,三分得自越凌真传。


    二十年前,无门无派的越凌已然在武林江湖中扬名。


    起初,越凌得不了甚么好名声,各派掌门无不拍案怒骂她为梁上小贼。


    后来,越凌偷盗的本事愈发长进,竟能夜闯禁宫,无声无息地盗出了忠直之臣冤死的手书证据,直至第三日,皇帝老儿才发觉到自己家的宫殿竟然遭了偷儿。


    且这偷儿居然胆大妄为的将这手书公之于众,传抄于市井!自此,盗圣之名不胫而走。


    可惜盛名化作催命符,宫内豢养的密探与江湖赏金客结成了天罗地网,好在越凌虽不擅搏命,轻功却独步天下,一身逃命的功夫在这世间没几个人及得上。


    她踏着追兵的骂声一路北遁,竟在雁门郡飞白山之中觅得喘息之机。


    是以一日,山岚初散,越凌在飞白山中寻思着结庐之处,蓦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


    她闻声寻去,居然在树林中捡到一名才四五月大的女婴。


    现下正是深秋时节,山中露水深重,越凌往襁褓中摸了摸,女婴的小手小脚已是冰凉,再看女婴脸色,哭得面上一片青紫,声响连刚足月的小猫儿也不如,若她要是来得再晚一些,恐怕这孩子就得丧命于此了。


    “真是好可怜的小娃娃,你的爹妈怎会忍心将你弃在这深山老林里。”


    越凌怜惜地将婴儿搂在怀中,解下外袍裹住了这团冰疙瘩,她又摇头自言自语道:“唔,这地方荒得只有鸟拉屎,方圆百里不是战场就是被劫掠了的村子,恐怕你的爹妈也是迫于无奈,也罢也罢,既然我决定定居此处,那就收养你吧!小娃娃,你从此跟我姓越,就此山为名如何?”


    于是乱世之中,两个孤影在飞白山扎了根。


    起初,二人栖身的岩洞常漏风雪,越凌抱着啼哭的婴孩煨在篝火旁,一大一小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直到边关狼烟暂歇,越凌才用盗来的宝物换得数车青砖。


    待修好了屋子,越飞白开始背着牙牙学语的小飞白在这北方四处走动,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洒脱快活。


    渐渐,越女侠之名在这北方边陲之处日益声名远扬,一代女侠背着小娃娃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奇景渐渐成了雁门郡茶肆里最时兴的谈资。


    雁门郡许多失去土地和房产的流民为了寻求她的庇护,不约而同的在飞白山结庐而居,一间间茅草棚子挨着她们的石屋生长,日子一久,竟也成了一个小小村落,村民们感恩越凌有意无意的庇护和帮助,自作主张的将村落命名为了越家村。


    村妇们抢着给小飞白裁小衣服,猎户们教她如何在山林中隐匿踪影,药婆婆每日给她做零嘴,将她宠溺得无法无天,以至于六岁生辰那日,这小丫头竟差点烧了越凌的长发,惹得自家师傅举着竹条追出个二里地。


    待越飞白开始识文断字,越凌便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令她惊异的是,这林中拾来的野娃娃竟是个天赐的良材,一身轻功踏雪无痕,武学一途上更有着触类旁通的悟性。


    所以就算越飞白的玩笑开到她头上来,她也仅仅如是安慰自己:小女孩嘛,调皮捣蛋很正常,这就是小女孩的天性,我身为一代大侠,怎能和小小顽童斤斤计较?


    可惜心念刚过,她又被气得拾起竹枝追起小孩儿,闹得个鸡飞狗跳。


    越凌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多捡几个小娃娃陪伴她?要不然这死孩子成日就揪着自己捉弄,真是烦死了!再且自己这么会教徒弟,待孩子们都长大了,成群结队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效率不知能有多高。


    于是她外出行走时又捡回三个孤儿,聚在一齐悉心教导。


    未料月余后,越凌教《大学》时竟气得折断了笔,后来捡回的孩子们虽不愚鲁,却也令她只觉教得肝疼,她总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闭眼憋住这口浑气,最后又缓缓呼出绵长鼻息,强行忍着不耐烦,道:“孩儿们,为师再给你们讲解一遍。”


    很遗憾,原来不是她教得好,是越飞白自己很聪明。


    十二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越凌望着被拆成零件的机关锁,心想:糟糕,这可不大好,她得独自回中原办一件颇为凶险的大事,要是把小飞白单独留在家里,一年过后,从飞白山小居到越家村门口的木牌估摸都会被这孩子拆得个干干净净。


    若只是拆家也姑且罢了,北方边境尚未平静几年,又莫名来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越飞白尽管机智聪明,但是越聪明的孩子惹出的祸事越是可怕。


    再且也应当找个人好好管教管教这孩子了!她管不住,一点也管不住!越凌带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真正是身心俱疲。


    因此这一年,越凌将自己的大徒儿托付给了她最好的朋友,鹤唳山庄庄主,萧时晴。


    而越飞白也是在这一年,认识了她最好的朋友,鹤唳山庄杂役,李晋云。


    说来也巧,雁门郡的飞白山与上谷郡的鹤唳山原就是云海相望的邻居,若能备上一匹快马,不过五日便能望见鹤唳山顶漂浮的层层雾气。


    越飞白起初还感到兴奋不已,以为会是趟快意游历,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正儿八经的武学世家究竟是怎样的颜色。


    寅时天还没亮,演武场已腾飞起百道剑光,人声鼎沸,响彻整个山头,越飞白裹着锦被滚到床角,仍挡不住穿云裂石的晨训声,太吵了,着实是太吵了!


    卯时天色微微亮,轮值的内门弟子会为众多外门弟子一一讲解鹤唳山庄的入门武功,青石阶上跪着背错口诀的弟子,戒尺击掌的响动惊得她又缩进被窝,心想着:好落后的教法,怎的还兴体罚打手板呢?


    直至日上三竿,白衣弟子们方才捧着空碗涌向膳堂,饿急了的少年人们饿虎扑食的场面令得越飞白大开眼界,要是手脚慢了些,饭渣子都不会剩半粒,她忽然悟透萧庄主为何总绷着张脸,任谁见着门下弟子这般吃相,怕是都笑不出来。


    然后还有午课,还有晚课,到了午夜,甚至还有勤学用功之人在月光下舞剑的。


    这一切让越飞白极不理解且大受震撼——大家是不用睡觉的么?师傅说过,少年人不好好睡觉不仅会长不高,脑袋瓜子也会变得越来越不聪明的。


    所幸她顶着盗圣传人的名头,倒不必跟着这群白衣蚂蚁熬时辰,且门派有别,鹤唳山亦不会教她本门功夫,至多教她一些粗浅的江湖武艺,毕竟越凌同萧时晴说过:“她不用学好,只要别调皮捣蛋别乱跑就好!万千注意别让她拆了你的庄子!”


    “说甚么笑话?当我是那些没轻重的浑人么?”越飞白自言自语地叼着草茎斜倚在屋顶上,百无聊赖下,她看不进书,也习不进武。


    念及此,她忽然掏出贴身藏着的布偶,这是临行前三师妹塞给她的,粗麻缝制的娃娃歪着眉眼,比鹤唳山规整的剑阵鲜活百倍,树叶被山风惊动,恍惚间她好似听见二师弟追着野兔满山跑的簌簌脚步。


    想起不远处的飞白山,越飞白心中十分感伤,她在此地总觉得自己与每一处都格格不入,这甚么劳什子武林世家游学,她下辈子也不要来了!


    如此苦闷了整整半个月后,一日,越飞白又御起轻功跃上了厨房屋顶。


    鹤唳山虽无聊得很,但是厨房大娘们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闻着食物的甜香气,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而且此地远离演武场,每日听那帮子弟子哼哼哈哈,她真的想好生静一静。


    然她不经意间,突然瞥见远处一偏僻小院中闪过一道灰色的身影,看上去那人似乎在练功?有点远,着实有些看不清。


    在好奇的驱使下,她足尖轻点瓦当,几个纵跃就飞身至小院旁的房顶上。


    漂亮的好轻功!着实悄无声息,以至于那人丝毫没有留意到旁边多了一个暗中观察的少女,而少女眼中渐渐浮起遇见新奇玩具的亮光。


    她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女孩正在练刀。


    女孩看起来似乎比她大个一两岁,身量大致比她高半个脑袋,身子却恐怕只和她一般重,她没有穿着鹤唳山弟子的服饰,只是一身灰色旧衣衫。


    这女孩模样很好看,越飞白还没学过夸奖别人外貌的话语,只觉得她眼睛特别好看,可惜女孩面上一分怒三分冷六分愁,令人感觉难以亲近。


    此人正是少女时期的李晋云。


    越飞白探究地观察了一番李晋云练的刀法,越凌在武学一途上只教了她轻功、指法和暗器,毕竟其他门类她不怎的擅长,做偷儿亦不用同人正面对敌,但越飞白向来在武学上擅长举一反三,因此没看几眼就觉得没眼看了。


    李晋云亦是觉得自己练得不对,颇为急躁地停下了手上动作,从怀中掏出半本残破的刀谱,摊在手中细细翻看了起来。


    然而看了又看,练了又练,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时辰,汗水在灰衣背后洇出纹路,李晋云却没有半点成果和收获,神色更加苦恼了。


    “嘿嘿!让我来瞧瞧。”越飞白很少为文武功课感到烦恼,碰见看着不大聪明的人深受其扰,她也不由得善心大发的想帮上一帮。


    仅仅一跃之下打了个旋,那刀谱就被越飞白夺到自己手上。


    刀谱被这般轻易夺取,李晋云也不怎么恼怒,毕竟再是生气亦无大用,这手变幻莫测的好轻功,她就算追着对方在鹤唳山上跑上三圈,最终的下场也只会被对方套出两圈。


    而且李晋云认得她。


    越飞白来的第一日,萧时晴便向鹤唳山众人郑重的介绍了她,这女孩面容秀丽,一脸的机灵劲,身姿灵巧,腰间还悬挂着一枚由玉石雕刻的精致小虎,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她想:既然是庄主的客人,想必也不会有甚么恶意,既然如此,这刀谱让她看了也罢。


    “这不像是中原武功,更不是鹤唳山的武功。”越飞白大致翻阅了一番,得出结论,“看上去是南方那边的功夫。”


    李晋云不予置否的点了点头。


    “你只照着谱练,没人教的话肯定是练不明白的,更何况这刀谱还不全,只有前面没后面,你要学武,还不如去练武场找你们鹤唳山的师兄师姐教教你呢。”越飞白大致估摸了一下这刀谱的难度和对方看着不大聪明的脑子,婉转说出了以上结论。


    李晋云冷淡且平静的道:“他们不会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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