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复仇记GL》 第1章 第 1 章 夏至,安乐郡。 残阳如血,边城孤峙。 安乐郡踞于幽州极北,与奚人部落毗邻。 恰逢此时中原大乱,仅仅黄河以北便有刘武周、窦建德、郭子和、李渊等十数大小势力,连年战乱之下,北方诸蛮族不禁展露爪牙,因此这小小的安乐郡亦不免愈加萧瑟。 暮色中,李晋云牵着一匹杂毛驽马缓步行入安乐郡。 她身量高大,头戴斗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短打,腰间挂着一柄三尺有余的长刀,且驽马驮着的行囊上亦挂着两柄同样规格的兵刃,懂行的人看了就知这女子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江湖人士—— 凡铁不比名家打造的神兵利器,数番交战后难免卷刃甚至断裂。 兵器要是没了,无疑与待宰羊羔无异,故而请不起好铁匠的寻常江湖人多数会备一两把趁手的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左看右看,这一人一马真正是不起眼极了,而这正是李晋云的目的,她此番是为寻人而来,此地位于边关,不宜看着张扬。 戌时的梆子将将响起,沿街酒旗已仓皇收卷。 李晋云数日来晓行夜宿,面容亦染上疲倦之色,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落脚的城镇,便准备休整一日再去寻人。 她远远瞧见一家客栈,立即快步走了进去,寻到一处角落的位置,唤来了小二,道:“要一斤羊肉,三张胡饼。” 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晋云,又左右瞧了瞧,疑道:“姑娘,你这是独自来打尖么?咱们家东西分量绝对十足十,你点这么多恐怕是吃不完呐。” 李晋云这十几日来没一天吃得饱,早已饥肠辘辘,她冷淡的又重复了一次,“一斤羊肉,三张胡饼。” “好,马上来勒!”小二看这姑娘似乎不爱说话,又是江湖人士,立刻催促厨房准备吃食去了。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吃食就呈上桌来,李晋云吃相还算文雅,但吃得极快,不多时,羊肉全然下肚,胡饼也只余半张。 她正准备将最后半张胡饼塞入口中,客栈门口忽生变故,陡然炸起破锣般的怒骂:“洒家兄弟请小娘子吃酒是抬举,怎的还骂起祖宗?” 李晋云抬眼一看,四个袒胸露腹的彪形大汉正围作铁桶,将一名年轻姑娘团团困住,令她仅能看见那姑娘一方深蓝色的衣角,蓝衣姑娘脆生生地笑道:“黄泥汤灌猪肠的货色,也配请人吃酒?” 声音清越,与这满堂的浊气格格不入。 “找死!” 为首的赤面大汉须发皆张,蒲扇般的巴掌挟着劲风劈了下来,堂中诸人纷纷闭目侧首——谁人不知这帮泼皮无赖的跋扈?可惜自北方大乱以来,官道旁的野狗都比衙役多上几条。 可是预想中的骨裂声却化作金铁铮鸣。 但见灰色衣袂翻卷如墨,三尺刀锋堪堪点在那赤面大汉的喉头。 李晋云喉间微动咽下饼渣,刀锋映得眸中寒星更盛,“滚。” 剩余三人交换眼色,突然暴起发难!砂锅大的拳头直取李晋云面门,另外两人矮身则抄向她的腿弯。 可李晋云仅仅是身体向右后方一斜,手腕轻灵地挽了个半圆,长刀便刹那间绕过了拳头,稳稳停在了对方腰腹之处。 若是她愿意下狠手,恐怕立马会有人被砍成两半,死得到处都是了。 “今日我不想伤人性命。”她面色不变,仅是语气比适才重了些。 四个泼皮被惊得连退数步,为首者强撑道:“爷爷我今日……今日……” 话未说完就被同伙拽出店门。 而李晋云亦不愿节外生枝,见人跑远了,立即收刀回鞘,静静坐回角落,并唤来了小二。 “女侠,惠顾二十五文。”店小二弓着腰蹭过身来,袖口不停擦拭着额角冷汗。 李晋云颌首,伸手往怀中探了探,却蓦地发现荷包竟不翼而飞! 糟了,她此次行程所有的盘缠全在荷包里,除了随身兵刃和那匹杂毛驽马以外,她身上几乎没甚么值钱的东西了。 竹笠阴影下透出的耳尖微微泛红,她向来脸皮薄,当下这番遭遇真是令人尴尬极了。 小二看她东摸西摸,左探右探,心中的佩服立马转为鄙夷,“女侠,虽然你武功高强,但也不能吃白食的。” “我的荷包不见了。”李晋云皱眉道。 小二脸上更多了几分鄙视之色,他阴阳怪气地掸着抹布,眼神扫过她腰间长刀:“女侠这身家伙若肯押在柜上,也能值十两银子。” 忽然,数十个铜钱刷地齐整整被掷于桌上,可见来者手上功夫十分灵巧精准,同时,一把明媚笑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小二哥,这位女侠的帐我结了,你莫要为难她啦。” 原来,是李晋云刚才施救的蓝衣姑娘。 既然有人付钱,小二亦不再为难李晋云,忙不迭地收钱退下了,而那蓝衣姑娘盈盈欲笑地坐在了李晋云对面,调笑道:“好一个施恩不图报,咱们晋云儿行侠仗义了也不问问人家姑娘要不要以身相许的么?” 李晋云听见这声音顿觉很是耳熟,再细细端详来者样貌,更是觉得熟悉。 只见其人姿容俏丽,身段极好,举手投足里融了七分洒脱三分慵懒,自成一派风流,双眸含笑,却也带着隐约可见的机警和狡黠。 不过一息,李晋云立刻认出这蓝衣姑娘是谁了,她咬牙切齿道:“越,飞,白!你又捉弄我!” 原来这姑娘正是李晋云要寻的人。 越飞白假模假样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泫然欲泣道:“小十年不见,晋云儿竟没能一眼认出我,好是让人伤心呀,小时候我们好歹做了一年的青梅竹马,你才走进来,我可就立马认出了你这负心的女人呢。” “你在说甚么浑话!”李晋云啐道,随即伸出手来磕了磕桌角,“钱,还我。” “刷——”桌上一下子多出了好几十个铜板。 李晋云叹息道:“还有。” “当啷当啷——”桌上又多出了些碎银子。 李晋云幽幽道:“我的荷包。” 越飞白指尖捻着荷包穗子来回绕了两圈,终于将那线头炸开了的旧荷包推过桌面,“多年不见还是这般古板,玩笑都开不得了?真是的,臭甚么脸。” “此番你我是来办正事的。”李晋云严色道,她四处瞥了瞥,确认周遭并无可疑角色,“此行只有你和我?怎不见越凌前辈?” “安心罢,此等小事何必劳烦我师傅出手,她正忙着别的要紧事呢。”越飞白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这要紧的正事,她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晋云儿莫要小瞧我,我可是多才多艺能干得很呐。” “嗯。”李晋云颇为敷衍地点点头,越飞白虽然平日里孟浪了些,但确实从没听说她捅出过甚么娄子,她吩咐小二打包了二十张胡饼,随口道:“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晚到两日。” “这不是急着见你嘛。”越飞白见李晋云脸色又不大好了,赶忙装起了可怜,“……其实是因为我这一路上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盘缠也全给济出去了,只好早早赶来安乐郡与你会合,还好晋云儿你脚程快,如若不然,我恐怕得在这鬼地方喝西北风住破寺庙啦。” 李晋云尽管总嫌弃越飞白没个正经样,可是依然是十分关切她的,她微蹙眉端,问道:“饿了吗?可否需要我再给你点些吃食?” “不用啦,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总归是不会饿着自己。”越飞白屈指弹响自己空荡荡的钱袋,说着忽然倾身,眨巴着双眼轻笑道:“前夜蹭了有钱人家的灶台,还顺道尝了尝他窖藏多年的好酒,可比你怀里这胡饼滋润多了。” 李晋云并不理会对方的奚落,直言道:“纵是行侠仗义,也该留点盘缠在身上。” 越飞白扬眉道:“所谓那劫富济贫,从民间来自然是要从民间去,我留钱在身上干甚么?” “唔。”李晋云虽说佩服越凌师徒俩的高尚节操,可还是忍不住大抵盘算着路上的花费,只觉预算瞬间颇为不妙。 越飞白笑道:“不说这些铜臭之事了,晋云儿日后可还打算回鹤唳山?” “不回了。”李晋云想起自己十数年来的宿愿,心中忽然生起许多波澜,但她不愿意将他人牵连进去,于是转移了话题,“说来还要多谢越凌前辈修书相邀,只是我久居鹤唳山,对幽州风物怕是比你还生疏,怎会选我来做向导?” 越飞白听罢这话面露苦恼之色,几不可闻地细声道:“这事儿有一些莫大干系,其中缘由只能你知我知,晋云儿你过来些,我悄悄同你说。” “好。”李晋云亦敛了心神,屏息靠近,桌面上,两道影子交叠成趣。 越飞白红唇微启,她压低声音的时候,气流轻轻拂过了李晋云的耳垂,这让她不禁感到耳尖有些发烫,以至于手指也无意识的捏紧了衣角。 “让你来做向导本就不是师傅的主意。” “其实是我想念你了。” 全文都会是存稿状态绝对不会现写,我是一个J人,非常有计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越飞白虽然看着没个正经,嘴上也总是颠三倒四,骨子里却是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总能留意到一些旁人不大注意的人,察觉出旁人不大在意的事。 譬如说李晋云。 譬如说李晋云在鹤唳山过得很不如意。 这般细腻的心思,七分是天赐的灵性,三分得自越凌真传。 二十年前,无门无派的越凌已然在武林江湖中扬名。 起初,越凌得不了甚么好名声,各派掌门无不拍案怒骂她为梁上小贼。 后来,越凌偷盗的本事愈发长进,竟能夜闯禁宫,无声无息地盗出了忠直之臣冤死的手书证据,直至第三日,皇帝老儿才发觉到自己家的宫殿竟然遭了偷儿。 且这偷儿居然胆大妄为的将这手书公之于众,传抄于市井!自此,盗圣之名不胫而走。 可惜盛名化作催命符,宫内豢养的密探与江湖赏金客结成了天罗地网,好在越凌虽不擅搏命,轻功却独步天下,一身逃命的功夫在这世间没几个人及得上。 她踏着追兵的骂声一路北遁,竟在雁门郡飞白山之中觅得喘息之机。 是以一日,山岚初散,越凌在飞白山中寻思着结庐之处,蓦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 她闻声寻去,居然在树林中捡到一名才四五月大的女婴。 现下正是深秋时节,山中露水深重,越凌往襁褓中摸了摸,女婴的小手小脚已是冰凉,再看女婴脸色,哭得面上一片青紫,声响连刚足月的小猫儿也不如,若她要是来得再晚一些,恐怕这孩子就得丧命于此了。 “真是好可怜的小娃娃,你的爹妈怎会忍心将你弃在这深山老林里。” 越凌怜惜地将婴儿搂在怀中,解下外袍裹住了这团冰疙瘩,她又摇头自言自语道:“唔,这地方荒得只有鸟拉屎,方圆百里不是战场就是被劫掠了的村子,恐怕你的爹妈也是迫于无奈,也罢也罢,既然我决定定居此处,那就收养你吧!小娃娃,你从此跟我姓越,就此山为名如何?” 于是乱世之中,两个孤影在飞白山扎了根。 起初,二人栖身的岩洞常漏风雪,越凌抱着啼哭的婴孩煨在篝火旁,一大一小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直到边关狼烟暂歇,越凌才用盗来的宝物换得数车青砖。 待修好了屋子,越飞白开始背着牙牙学语的小飞白在这北方四处走动,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洒脱快活。 渐渐,越女侠之名在这北方边陲之处日益声名远扬,一代女侠背着小娃娃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奇景渐渐成了雁门郡茶肆里最时兴的谈资。 雁门郡许多失去土地和房产的流民为了寻求她的庇护,不约而同的在飞白山结庐而居,一间间茅草棚子挨着她们的石屋生长,日子一久,竟也成了一个小小村落,村民们感恩越凌有意无意的庇护和帮助,自作主张的将村落命名为了越家村。 村妇们抢着给小飞白裁小衣服,猎户们教她如何在山林中隐匿踪影,药婆婆每日给她做零嘴,将她宠溺得无法无天,以至于六岁生辰那日,这小丫头竟差点烧了越凌的长发,惹得自家师傅举着竹条追出个二里地。 待越飞白开始识文断字,越凌便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令她惊异的是,这林中拾来的野娃娃竟是个天赐的良材,一身轻功踏雪无痕,武学一途上更有着触类旁通的悟性。 所以就算越飞白的玩笑开到她头上来,她也仅仅如是安慰自己:小女孩嘛,调皮捣蛋很正常,这就是小女孩的天性,我身为一代大侠,怎能和小小顽童斤斤计较? 可惜心念刚过,她又被气得拾起竹枝追起小孩儿,闹得个鸡飞狗跳。 越凌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多捡几个小娃娃陪伴她?要不然这死孩子成日就揪着自己捉弄,真是烦死了!再且自己这么会教徒弟,待孩子们都长大了,成群结队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效率不知能有多高。 于是她外出行走时又捡回三个孤儿,聚在一齐悉心教导。 未料月余后,越凌教《大学》时竟气得折断了笔,后来捡回的孩子们虽不愚鲁,却也令她只觉教得肝疼,她总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闭眼憋住这口浑气,最后又缓缓呼出绵长鼻息,强行忍着不耐烦,道:“孩儿们,为师再给你们讲解一遍。” 很遗憾,原来不是她教得好,是越飞白自己很聪明。 十二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越凌望着被拆成零件的机关锁,心想:糟糕,这可不大好,她得独自回中原办一件颇为凶险的大事,要是把小飞白单独留在家里,一年过后,从飞白山小居到越家村门口的木牌估摸都会被这孩子拆得个干干净净。 若只是拆家也姑且罢了,北方边境尚未平静几年,又莫名来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越飞白尽管机智聪明,但是越聪明的孩子惹出的祸事越是可怕。 再且也应当找个人好好管教管教这孩子了!她管不住,一点也管不住!越凌带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真正是身心俱疲。 因此这一年,越凌将自己的大徒儿托付给了她最好的朋友,鹤唳山庄庄主,萧时晴。 而越飞白也是在这一年,认识了她最好的朋友,鹤唳山庄杂役,李晋云。 说来也巧,雁门郡的飞白山与上谷郡的鹤唳山原就是云海相望的邻居,若能备上一匹快马,不过五日便能望见鹤唳山顶漂浮的层层雾气。 越飞白起初还感到兴奋不已,以为会是趟快意游历,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正儿八经的武学世家究竟是怎样的颜色。 寅时天还没亮,演武场已腾飞起百道剑光,人声鼎沸,响彻整个山头,越飞白裹着锦被滚到床角,仍挡不住穿云裂石的晨训声,太吵了,着实是太吵了! 卯时天色微微亮,轮值的内门弟子会为众多外门弟子一一讲解鹤唳山庄的入门武功,青石阶上跪着背错口诀的弟子,戒尺击掌的响动惊得她又缩进被窝,心想着:好落后的教法,怎的还兴体罚打手板呢? 直至日上三竿,白衣弟子们方才捧着空碗涌向膳堂,饿急了的少年人们饿虎扑食的场面令得越飞白大开眼界,要是手脚慢了些,饭渣子都不会剩半粒,她忽然悟透萧庄主为何总绷着张脸,任谁见着门下弟子这般吃相,怕是都笑不出来。 然后还有午课,还有晚课,到了午夜,甚至还有勤学用功之人在月光下舞剑的。 这一切让越飞白极不理解且大受震撼——大家是不用睡觉的么?师傅说过,少年人不好好睡觉不仅会长不高,脑袋瓜子也会变得越来越不聪明的。 所幸她顶着盗圣传人的名头,倒不必跟着这群白衣蚂蚁熬时辰,且门派有别,鹤唳山亦不会教她本门功夫,至多教她一些粗浅的江湖武艺,毕竟越凌同萧时晴说过:“她不用学好,只要别调皮捣蛋别乱跑就好!万千注意别让她拆了你的庄子!” “说甚么笑话?当我是那些没轻重的浑人么?”越飞白自言自语地叼着草茎斜倚在屋顶上,百无聊赖下,她看不进书,也习不进武。 念及此,她忽然掏出贴身藏着的布偶,这是临行前三师妹塞给她的,粗麻缝制的娃娃歪着眉眼,比鹤唳山规整的剑阵鲜活百倍,树叶被山风惊动,恍惚间她好似听见二师弟追着野兔满山跑的簌簌脚步。 想起不远处的飞白山,越飞白心中十分感伤,她在此地总觉得自己与每一处都格格不入,这甚么劳什子武林世家游学,她下辈子也不要来了! 如此苦闷了整整半个月后,一日,越飞白又御起轻功跃上了厨房屋顶。 鹤唳山虽无聊得很,但是厨房大娘们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闻着食物的甜香气,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而且此地远离演武场,每日听那帮子弟子哼哼哈哈,她真的想好生静一静。 然她不经意间,突然瞥见远处一偏僻小院中闪过一道灰色的身影,看上去那人似乎在练功?有点远,着实有些看不清。 在好奇的驱使下,她足尖轻点瓦当,几个纵跃就飞身至小院旁的房顶上。 漂亮的好轻功!着实悄无声息,以至于那人丝毫没有留意到旁边多了一个暗中观察的少女,而少女眼中渐渐浮起遇见新奇玩具的亮光。 她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女孩正在练刀。 女孩看起来似乎比她大个一两岁,身量大致比她高半个脑袋,身子却恐怕只和她一般重,她没有穿着鹤唳山弟子的服饰,只是一身灰色旧衣衫。 这女孩模样很好看,越飞白还没学过夸奖别人外貌的话语,只觉得她眼睛特别好看,可惜女孩面上一分怒三分冷六分愁,令人感觉难以亲近。 此人正是少女时期的李晋云。 越飞白探究地观察了一番李晋云练的刀法,越凌在武学一途上只教了她轻功、指法和暗器,毕竟其他门类她不怎的擅长,做偷儿亦不用同人正面对敌,但越飞白向来在武学上擅长举一反三,因此没看几眼就觉得没眼看了。 李晋云亦是觉得自己练得不对,颇为急躁地停下了手上动作,从怀中掏出半本残破的刀谱,摊在手中细细翻看了起来。 然而看了又看,练了又练,反反复复折腾了半个时辰,汗水在灰衣背后洇出纹路,李晋云却没有半点成果和收获,神色更加苦恼了。 “嘿嘿!让我来瞧瞧。”越飞白很少为文武功课感到烦恼,碰见看着不大聪明的人深受其扰,她也不由得善心大发的想帮上一帮。 仅仅一跃之下打了个旋,那刀谱就被越飞白夺到自己手上。 刀谱被这般轻易夺取,李晋云也不怎么恼怒,毕竟再是生气亦无大用,这手变幻莫测的好轻功,她就算追着对方在鹤唳山上跑上三圈,最终的下场也只会被对方套出两圈。 而且李晋云认得她。 越飞白来的第一日,萧时晴便向鹤唳山众人郑重的介绍了她,这女孩面容秀丽,一脸的机灵劲,身姿灵巧,腰间还悬挂着一枚由玉石雕刻的精致小虎,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她想:既然是庄主的客人,想必也不会有甚么恶意,既然如此,这刀谱让她看了也罢。 “这不像是中原武功,更不是鹤唳山的武功。”越飞白大致翻阅了一番,得出结论,“看上去是南方那边的功夫。” 李晋云不予置否的点了点头。 “你只照着谱练,没人教的话肯定是练不明白的,更何况这刀谱还不全,只有前面没后面,你要学武,还不如去练武场找你们鹤唳山的师兄师姐教教你呢。”越飞白大致估摸了一下这刀谱的难度和对方看着不大聪明的脑子,婉转说出了以上结论。 李晋云冷淡且平静的道:“他们不会教我的。” 第3章 第 3 章 “嗯?为甚么?鹤唳山不是过了小考就可以做弟子么?”越飞白乍一听一头雾水,但话音未落便暗骂自己蠢钝,这女孩腰间悬的是杂役木牌,哪像正经弟子佩着玄铁令,“原来你不是鹤唳山的弟子。” “是,庄主心好,收留我罢了。”李晋云淡道。 越飞白闻言试探地问道:“那你的阿爹阿娘不来接你吗?” 李晋云低着头,垂着眼,“我无父无母。” 自打还没记事起,越飞白就跟在越凌身边长大,所以即便是同样的身世,她对没有父母这桩事也并没有甚么实感。 但是这时候如若来一句节哀顺变,听起来又过于客套,于是她只好讷讷地说:“啊,我也没有爹娘。” 李晋云平日里要负责鹤唳山前门台阶的洒扫,所以越飞白第一天被越凌牵来鹤唳山的时候,她正好在山门那儿看到了两师徒亲密无间的时刻。 不得不说,李晋云确实是有一些羡慕的,于是她有些无法自控的蹙眉道:“但你有师傅,你的师傅对你很好。” 天被聊死了,越飞白登时觉得这人好是难聊,于是她只好另起话头。 “哈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往后怎么唤你呀?” “李晋云。”高高瘦瘦的少女抿抿唇,话语客气又疏离,“你是庄主贵客,这里是后厨,不应当是客人来的地方……” 话未说完,便被越飞白打断了,“我师傅是小偷儿,我是小小偷儿,也不是多贵气的身份,别说甚么贵客不贵客啦。” 李晋云其实亦不在意身份之分,只是想委婉的下个逐客令,可是见越飞白越说越起劲,她只好颇为敷衍点点头,便又拾着木刀,跟着刀谱继续照葫芦画瓢。 残谱翻动的沙沙声里,越飞白足尖轻点小院旁的枝桠,临去时故意震落不少枝叶,却见那人连眼皮都不曾动半分,见对方似乎不大愿意搭理自己,越飞白撅着嘴悻悻地走了。 李晋云爱安静,惯来独来独往,她还道今日偶遇不过浮云掠影,岂料翌日相同时分,屋脊上又传来窸窣碎响。 刀锋滞涩处,她总觉有团暖融融的目光黏在后颈。 一开始李晋云尚且还能面色不改地耍着一些招不似招,刀不像刀的动作,可是半个时辰后,她的耳朵终究被淡淡红色染透。 “你盯着我做甚么?”她没好气地低声道。 越飞白向来脾气好,笑容可掬地掏出一个纸包,“晋云儿,我今天给你带了糖,你要不要吃呀?” 李晋云只觉怒气撞在了软钉子上,而且她不自觉想起山门前的老黄狗冲着树上捣蛋的猴儿汪汪大叫的情景,那狗儿如今坟头草已有三尺高,临了仍没学会莫要与泼猴较真。 结果她现下的处境隐隐约约与当时的场景有那么几分相似,等等,用大黄自比好像不大对…… 既然拿这莫名其妙的人没甚么好办法,李晋云无奈之下只能厚着脸继续苦练,可万万没料到,一连好几日越飞白竟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同一个屋顶,突然笑嘻嘻地跃下,递来各色零嘴。 前日酥饼,昨日糖糕,今日杏脯。 直至第六日,越飞白试图向她投喂糖葫芦之时,她望着屋顶那道青影,终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要,干,嘛?” “我想和你做朋友呀。”越飞白嘻嘻笑道,顺道再次郑重其事的推销起自己的糖葫芦,“此乃鹤唳山大师兄亲自捎带的高贵糖葫芦,应当是从某地采摘的新鲜山楂制成,香甜可口十成新,属实是一串十分划算且老少皆宜的饭后甜点,你今日不吃,明日也可以吃哟。” 李晋云手中刀尖垂地,半信半疑的“噢”了一声,话里满是自嘲:“我不过是这里的杂役,我不明白你为甚么要这般大费周章的和我做朋友。” “唉哟,还不是因为鹤唳山真是无聊死了,懒觉没得睡,每日还要去萧庄主那儿写功课,不写完不准走,萧庄主一张铁板脸,又不陪我玩耍,好是无趣呀。” 越飞白想起自己还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小一年,就忍不住哭丧了脸。 鹤唳山易守难攻,整座山仅有一条狭长的山道以供走动,且一路上皆有鹤唳山弟子看守,她轻功再好,亦很难偷偷跑下山去。 李晋云听到这理由顿觉有些哭笑不得,“我也很无趣。” “才没有!你很有意思!。”越飞白斩钉截铁的否定道,“你看哈,整个鹤唳山的人都在舞剑,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偷偷练刀,整个鹤唳山的人都是白花花的,就你一个人是灰扑扑的,整片鹤唳山的人从庄主到厨子都喜欢拿鼻孔看人,骄傲得要是有尾巴定然翘到天上去,就只有你看着很谦虚的样子,而且你模样还很好看,想和好看的人做朋友这非常合情合理呀。” 李晋云只觉对方说的全是歪理,可是她完全没法反驳…… “哈哈!你看我说得是不是很对。”越飞白狡黠地挥挥手里的糖葫芦,“我诚心诚意的想和你做朋友,你就大发慈悲的答应我吧。” 李晋云沉默了半响,寻思了好一会儿后,叹服道:“好,但是屋顶太高了,我爬不上来。” “嗯?你就这样然后再那样不就上来了吗?”越飞白一面比划着一面不解道。 李晋云冷着脸抱着手,道:“我不会轻功。” 越飞白听罢更是疑惑丛生,于是她翻了个身,轻巧地飞身落地,“那么内功外功呢?” 李晋云叹息道:“不会” “那拳脚功夫擒拿摔角呢?” “……” “那么暗器?” “……” “阵法毒功医术……算了,这些精巧玩意儿鹤唳山的人自己也不会。” 越飞白越说越感到糊涂,边塞常年战乱,这些拥有田地财产和人力的北方门派为求自保,就连门派里的小厮丫鬟都会被传授些普通的江湖武艺。 鹤唳山作为北方第一大门派,灶房飘出的炊烟都浸着武学的底蕴,鹤唳山庄中煮饭的嬢嬢甚至拳脚功夫还颇为不错,一口气打翻三四个不通武艺的粗汉属实不在话下, “啊!我明白了。”越飞白恍然大悟地拊掌道,“那么你必然是有些隐秘的身世,所以萧庄主出于不为人知的缘由不让你习武。” 李晋云连连摇头,立即否定了越飞白无端的猜想,她的出身她自己最是明白,乱世浮萍能有甚么隐秘身世?不过是狼烟里侥幸存活的杂草罢了。 然后她接过越飞白递来的糖葫芦,轻轻咬上一口,眼睛不由得一亮,糖葫芦确实很好吃,酸甜可口,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 鹤唳山尽管不会短她吃穿,可小孩爱吃的零嘴是决计不可能有的。 且李晋云自小沉默寡言,人也没完全长开来,粗布裹着未舒展的骨相,面上亦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因此她向来不大讨人喜欢,所以被鹤唳山收留以来,还没有任何人主动说要和她做朋友。 眼前这人尽管看上去到三不着两,突然多出一个朋友她是有些暗暗高兴的。 此后每一日,越飞白总会在午后时分来找李晋云玩耍闲聊及分享吃食,虽说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人滔滔不绝,李晋云听十句至多回上一句。 倒也不是她不愿多言,只是往往在腹中斟酌半晌的话,出口便成了笨拙的短句。 因此她大多数时候仅是静静听着越飞白上说天文下说地理,分享自己跟在越凌身边看到的江湖轶事,最是难捱那促狭鬼编造的荒唐故事:甚么东都老道与风尘子借月传书,师太与秃驴不得不说的两三事云云。 李晋云听着听着,唇角翘起的弧度虽比米粒还细,但待要抿直已然来不及,早被眼尖的越飞白逮着连声嚷嚷:“哈哈!晋云儿笑时眼底有碎星星”。 而越飞白敏锐的发觉,每当她说起越家村中发生的家常事时,李晋云听得最是认真,向来冷淡的脸上甚至透出若隐若现的向往之色,寒潭般的眸子同时泛起了阵阵涟漪,于是她愈发添油加醋,就连越凌吃醉了酒倒在臭河沟里,都绘声绘色说得活似武林秘闻一般。 不过即使多了一个人玩伴,李晋云依旧每日雷打不动的练刀,难免会将小伙伴冷落至一旁,越飞白闲得紧,又见她练得着实痛苦,便自告奋勇的悄悄教了她一些简单易懂的飞白山入门武功。 只可惜越凌的武功以‘虚、转、化、藏’四字为诀,忌刚猛硬打,偏李晋云每式都透着十成倔劲。 三个月来,越飞白眼睁睁看她把飞白山的轻功练成秤砣落水,做甚么动作都像钝斧劈柴,最要命是那双眼,明明映着十二分专注,但很遗憾,李晋云着实不灵巧。 “一定是八字相克!”越飞白愤怒地直抱怨,明明自己三天能悟的功夫,这榆木脑袋竟三月未通。 越飞白聪慧非常,镜心映武,旁人学一天的东西,她一个时辰就能领会要义,只可惜越是聪明的人越不会教人,所以这三个月她亦是教得心力交瘁。 她如此暗自心想:以后我绝对不要收徒弟,教人怎么如此难?明明只是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再这样那样就可以学明白的东西,对方怎么就死活学不会呢? 而李晋云发觉自己着实学不会飞白山的功夫,倒也没有气馁,又将那卷毛边的残破刀谱揣回怀中日日研习,可是看人练刀也总有看烦的一日,因此越飞白便开始缠着李晋云带她在鹤唳山四处游玩。 “晋云儿!”清越嗓音破开晨雾,“昨儿我发现一处水潭,里面好多白色的鱼儿。”玉雕的小虎叮咚作响间,她已扯着灰衣少女的袖口往山涧奔去。 此后一个月,鹤唳山上满是越飞白的银铃脆笑。她们摸鱼鳞上的云纹,摘山雀掠过的枝丫,或者将从萧时晴那儿偷来的果子在屋顶上摆出小猫儿的轮廓。 李晋云的旧衣裳沾满草种,怀里还被越飞白塞了许多糖果子,直到某夜,她惊觉残谱蒙尘,刀柄缠布都松了三分。 她终究还是将越飞白放在一旁,自顾自的练刀去了。 一日,越飞白着实闲得发慌,又来寻李晋云玩耍,果不其然,她的小伙伴仍旧在汗如雨下的练刀。 李晋云面上颇有焦虑之色,此前她陪伴越飞白在这鹤唳山上游山玩水,耽搁了不少功课,她现正在加倍努力地补回来呢。 “晋云儿,晋云儿,别练啦!今日天色正好,我们去后山看小松鼠好不好?”越飞白兴高采烈的在不远处朝李晋云招了招手,运起轻功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而来。 李晋云停下手上动作,摇头道:“今天没练完,不去。” “嗨呀,多练一天少练一天区别不大的,又不是多练一天功就可以变成绝世高手,走走走,咱们玩耍去。”越飞白无视了李晋云的拒绝,自顾自的就拉上了对方的手,高高兴兴准备往后山方向那儿前去。 岂料李晋云径直将手轻轻地挣脱开来,坚定地道:“今天你自己去罢。” 此前越飞白就被回绝了许多次,今天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刹时间言语全然没过了脑子,“练练练,练个大头练!又练不成甚么名堂有什么好练的!” 头几章是小李和小越的童年故事,再过一两章就是她们长大后的故事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话音才落,越飞白立马追悔莫及—— 这下完蛋,晋云儿肯定要生我的气啦! 她心中如此断定,却也不敢抬头看李晋云面上究竟是甚么神色,沉默了半响,她才悄悄抬了点眼皮,却见那双总映着寒光的眸子此刻古井无波。 如此这般,越飞白更是惴惴不安了,这几个月来她最是明白李晋云平日里有多勤奋刻苦,只是无人教导不得其法,以至于劳而无功。 场面僵住了好一会儿,越飞白才嗫嚅着道:“对不起,是我胡说八道,对不起呀。” “……不怪你,我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也练不出名堂。。”李晋云沉声道。 “那你……?” 李晋云也不练刀了,她寻了一块大石头,抱着膝头缓缓坐下,“你说过,你有师弟师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你记的没错。”越飞白见李晋云没气恼,心中大石终于落下,难得乖巧地坐在了李晋云身旁,“我们几个很是很好,成日打打闹闹的。” “如果有人闯进你家,杀了他们,你当如何?”李晋云定定地看着越飞白。 越飞白一时语塞,这天下间有几人能闯入越凌的小居?这着实极难想象。 越凌的身法乃是当世第一,她深得越凌真传,而小二最擅土龙术,小三天生千里耳,最年幼的小四目前尚无过人的本事,但机警得连睡觉都攥着烟雾弹,怎会任人宰割? “我,我……我想不出……”越飞白吞吞吐吐道。 李晋云不禁冷笑,甚也不说。 于是越飞白强迫自己想象着这可怖场面,脸色蓦然变得煞白,旋即不假思索道:“我一定会让这些恶人血债血偿!”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能停下。”李晋云点点头,面色就如一块封冻的河面,让人看不出冰层下到底暗流些甚么,“我很羡慕你,你有爱护你的师父,有师弟师妹,有亲朋好友,有街坊邻居,你有本事,脑筋也好用,成日无忧无虑,好像甚么都不用苦恼,这很幸运。” “晋云儿……”越飞白内疚极了,声音带着哽咽。 现在她只觉得李晋云还不如发一通脾气呢。 “别这样。”李晋云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越飞白微微皱眉,她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下来,“我羡慕你,但你是我的朋友,我更庆幸你是这样的你。” 即便现状如此,她依旧希望这是一份公平纯粹的情谊。 越飞白怔住了,她向来是个情感外放的小娃娃,听完这席话,她的眼泪珠子突然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也不管李晋云这一瞬的惊慌失措,径直抱着她的胳膊大哭道:“呜呜呜呜……晋云儿,我会做你最好的朋友,我……我再也不说浑话惹你不高兴了。” 她还未来得及为李晋云的剖心之言落泪更多,忽觉肩头又传来许多力道,“我不要你可怜我。” “谁要可怜你!”越飞白直嚷嚷:“你就是我认定的朋友,我没有可怜你。” “好。”李晋云极为难得的嘴角弯了一分,但很快又皱起眉头,言语间透出一丝嫌弃,“你鼻涕擦到我袖子上了。” “我等性情中人,伤心难过感动之时就是会流鼻涕的呀。”越飞白不以为耻,反倒很是理直气壮,还顺带还用对方的袖子多擦了几下鼻子,“师傅从小教我要对朋友讲义气,既然没人教你武功,我就求她教你两招。” “多谢。”李晋云话如此说,却也没有当真。 她尽管只是鹤唳山的杂役,但无论怎样,她是鹤唳山的人,她不认为越凌会因为越飞白的央求而无视门派之别。 不过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李晋云依旧心下一暖,顿觉越飞白整个人顺眼了许多。 于是她收好木刀和刀谱,拉着越飞白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走,我们去后山。” “今天你不练刀啦?” “嗯,不练了,明天再练。” “好耶!晋云儿你最好啦!” “但是明天我要把功课补回来,你可别又缠着我陪你玩。”、 “放心好啦,我才不会耽误别人干正事呢。” …… …… 一经数月,愈发临近与越凌约定的日子,越飞白也果然没有再耍任性。 她时常望着练刀的李晋云发呆。在飞白山时,她虽然性子跳脱,和每个人都能嘻嘻哈哈地玩在一块儿,可是师妹师弟们唤她‘大师姐’时总带着三分敬畏;而越家村里的街坊邻居们又总是将她当孩子宠溺,那些热热闹闹的关系里,独独缺了份平视的亲近。 仔细一想,从小到大,她似乎还真没有亲近且年岁相仿的友人。 她也万万料想不到,在这远离人间喧嚣的鹤唳山中,她可以如此幸运的交到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而且李晋云现在会瞪她了。 当她偷偷往对方饮水里多撒了把盐时,那两道浓烈的眉毛会拧成结:“胡闹。” 当她突然从树梢倒挂下来吓人时,会换来一句叹息:“不正经。” 这些带着温度的责备,比从前冷冰冰的沉默好上千百倍。 “这是质的飞跃!”越飞白晃着双脚坐在崖边,看着山下蜿蜒的小路,她摸了摸腰间玉小虎——那里新系了根红绳,是李晋云昨日亲手编给她的。 于是如何说服越凌指点李晋云一事,越飞白更是记挂在心,生怕自己在小伙伴面前失信。 又过一月,越飞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自己家师父给盼来了。 越凌拜会了萧时晴,堪堪才踏进客房,便见一道青影如离弦箭般撞进怀中,哈,原来是越飞白,她发间缠着枝叶,活似一只刚才树梢落下的雀儿。 越凌名义是她师傅,可她从来都是将越凌当阿娘看待,和至亲分别一年,她着实极为想念越凌。 “皮猴儿!在鹤唳山有没有乖乖听萧庄主的话呀?没有拆萧庄主的庄子吧?”越凌亦很是想念自己的大徒儿,笑眯眯地抚过越飞白的头顶,嚯,长高了一点,也圆润了一些,看来萧时晴对小飞白还不错。 “师傅,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吗?我都十三岁了,过两年就要及笄啦。”越飞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脸埋在越凌怀里蹭了又蹭。 “哈哈,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咱们家小飞白也快是大姑娘了,再怎么样也应当懂事一丁点,十三岁的生辰礼物想要甚么?为师必然给你补上!” “嘿嘿,师傅既然这么说,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越飞白眼底透出一分狡黠,“要什么都行?” 越凌知道越飞白素来只是贪玩,极少会向她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就算调皮惹祸也是偷摸着来,很少当着她的面造出离谱事,于是也就放松了警惕,“自然甚么都行,为师连皇帝老儿的皇宫都敢闯,一个小丫头的要求有甚么为难的。” 越飞白当即竖起大拇指,啧啧出声地吹捧道:“不愧是师傅!我们飞白山越女侠何等的豪气!这般豪气的越女侠一定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的,也必定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师傅,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对!那定然……”话音还没落下,越凌登时感到不大对劲,立马收住话头,指着越飞白冷哼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突然给我戴那么多高帽子,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哎呦,怎可能?我要是惹了事,萧庄主必然刚才就同你告状啦。”越飞白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师傅,你时常教导我,江湖侠客义气当头,朋友有难一定是要帮的。” 越凌怎会不明白越飞白这点小九九,斜眼瞥了瞥她,不屑道:“那也要看是甚么朋友,狐朋狗友那不算。” “鹤唳山上哪里有狐朋狗友给我交,师傅你这是在污蔑萧庄主清誉,是在说萧庄主治下不严。” “去去去。”越凌素来没耐心,懒得和越飞白七弯八绕,“到底是甚么事,少和我拐弯抹角,再绕弯子,你今年的压岁钱就充作酒资。” 越飞白看她没了耐烦心,指尖微曲似要擒拿,生怕越凌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往咯吱窝一夹地拖回飞白山,立即将李晋云的事加油添醋的同越凌说了一番,并着重诉说了李晋云心智如何如何坚定,遭遇如何如何凄惨,这一年来对她如何如何照顾云云。 而越凌听得越多,眉头便锁得越紧。听罢,终究骂出声,“你这贼娃娃,贼胆子是又长了是么?你竟然让我去教别人门派的徒弟?” “晋云儿才不是鹤唳山的徒弟呢,鹤唳山啥也没教给她……”见自己师父生气了,越飞白只敢声若飞蚊般的反驳,“而且是师傅你自己说的,做贼就是要胆大心细嘛……” 越凌柳眉倒竖,道:“你这死孩子又歪曲我说的话!无论你的朋友在鹤唳山是何身份,她都是鹤唳山的人,我要是这般不守江湖规矩,你让我和萧庄主日后还怎么处?” “师傅你平日里也没怎么守那劳什子江湖规矩呀……”越飞白不服气地嘟囔了两句,“哎呦,真是弄不明白,对着萧庄主您的江湖规矩就尤其多。” “你!”越凌闻言似乎被戳中了某种死穴,气得指尖发着颤,她狠狠戳了好几下越飞白的脑门,怒道:“逆徒!看来平日里我是太放纵你了!萧时晴这一年是怎么管教你的!就只教会了你顶嘴?” “师傅~”越飞白向来脸皮厚,被师长骂了也不放在心上,眼睛一转立刻拖长了尾音,可怜巴巴的道:“徒儿求求你啦,你就帮帮我吧,我大话都说出去了,你忍心让徒儿成为言而无信的人吗?” “我十分忍心。”越凌气鼓鼓地转过头去不看她。 “师傅,晋云儿真是好可怜,你就帮帮她吧,你就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哼,你的朋友还活得好好的呢,我反倒要被你气死了!” ”那、那……”越飞白见越凌油盐不进,终究下定决定,“我回去之后就再也不调皮捣蛋了,每日一定会带着师妹师弟们早睡早起好好学武习文,功课要是有一天懈怠,第二天一定加倍补上!” 出场角色都很重要,不是龙套,所以会占据一些戏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