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子被同学骑走了。”在捕捉到程知写满问号的眼神后,陆随出声解释道。
车子被同学骑走,不抓紧去坐公交或者打车,而是在路灯底下耗着等着她打烊,摆明是故意要招惹她。
但夜色已深,在空荡的街头跟他掰扯有的没的显然显得荒谬。
程知跨上单车,单脚支地,侧过头,声音没什么波澜,提前警告道:“我没带过人,摔了不负责。”
“不让你负责,姐姐。”陆随立刻接道,声音带着笑意,干脆利落。
这话听着无端怪异,程知没再说什么,抿了抿唇,丢下一句:“要上车就抓紧,逾期不候。”
得到允准后陆随当即乐呵呵坐上去。
属于另一个人的重量和气息瞬间侵占了这方小小的私人空间。
程知骑车向前,的存在感。
程知骑车向前,车子刚驶出几米,她的身体便微微僵住,因后座的陆随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抓住她腰际一块衣料。
力道很轻,却有种不容忽视的依附感。
这搞得程知一点也不敢动,挺直背脊,脚下的踏板踩得机械而僵硬。
这一程体感比她平日回家漫长很多,每一寸细微的颠簸都格外清晰,每一次转弯都让她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稳,那揪着衣料的手指会带来更紧密的触碰。
总算抵达单元楼下,陆随终于松手。
“谢谢姐姐。”他站在她面前,路灯的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和含着笑意的眼睛,“这次,该是我欠姐姐一顿饭了。”
程知避开他的视线,语气疏离冷淡:“不必,顺路而已。”
她可没兴趣跟她在这欠来欠去玩什么过家家。
*。
五一假期过去,程知被陆随搞得都要ptsd,比如骑车时候,总觉得后座有人抓住她腰际,或是电梯门打开时,总觉得下一秒耳边会响起那声熟悉的“姐姐”打破她的平静。
但的确一整周都没见到他,直到星期天。
对工时处在夜晚的酒吧店主程知而言,每天的上午几乎是不存在的。清早八点钟这个时间,程知一如往常,正陷在柔软的被窝里,与周公进行深度交流,意识沉浮在梦境的边缘。
而清晰而执着的敲门声,像一把凿子般,毫不留情地凿碎了她所有的睡意。
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和满脸油光的程知哈欠连天地去开门。
门外的陆随倒是精神抖擞。
“什么事?”程知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睡意,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陆随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我家卫生间漏水,物业在修了,让我来楼下看看有没有滴水到你家。”
程知困得脑子一片混沌,哈欠就没断过,只捕捉到“漏水”、“看看”几个关键词。
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像梦游一样转身,脚步虚浮地挪向卫生间。
好在并无大碍,天花板只有一小块洇湿。
“看过了,”程知扶着门框,又一个巨大的哈欠袭来,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就一小块有点潮,没大事。你去吧。”
陆随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目光落在程知带着倦意的脸上,话里带着探究意味:“姐姐很困?昨晚几点睡的?”
“要你管,你管的太多了。”程知被问得更加烦躁,起床气蹭蹭往上冒,语气也冲了起来。
陆随对她不甚温和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顺着她的话,语气放得更软了些,“那姐姐快去睡吧,想吃什么跟我说,待会我去买点,放你家门口,你睡醒就能直接吃了,免得你再折腾。”
尽管困得神志不清,作为独居女性的警惕性也不至下线,谁知道这孩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谢谢啊,但出门在外,小朋友都知道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尤其是,不熟的人。”
陆随低低笑出声:“那看来,姐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好学生了,不过嘛…”
他拖长了调子,“不过,我可不是。”
“不是就自己去一边做坏事…”困意让程知脑子彻底宕机,拒绝思考,只想尽快结束对话。
“不过,对姐姐你,我可以改邪归正。”陆随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程知混沌的意识,可惜她那严重缺乏睡眠而罢工的大脑,完全拒绝处理这带有复杂暗示的信息。
程知上下眼皮打了好一会架,这会彻底撑不住,“随便你,天塌下来也别吵我睡觉了。”
她才懒得管陆随要做超级英雄还是反派角色,此刻没什么比她要睡觉更重要。
话音落下,程知再也不给陆随说下句话的机会,干脆利落地“砰”一声关上了门,将那扰人清梦的声音彻底隔绝在外。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日上三竿。程知满足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惬意地舒展。
充足的睡眠彻底驱散了之前的烦躁和困倦。
到客厅倒水的功夫,有敲门声。
程知打开门,不出意外是陆随。
陆随看着她红润的气色和清亮的眼神,眼底的笑意加深,“看来这回,我来的很是时候。”
“你…”程知一时语塞,视线转而看向他手里拎着的手提纸袋。
上面俨然是最近同城热门的简餐餐厅的logo。
“随便选的几样brunch,姐姐尝尝,合不合胃口。”陆随将纸袋递到程知手上,“就当作,你那天送我回家的感谢。”
“谢谢。”程知低声说。
……
五月份剩下的日子,陆随也没再出现在她生活里。
日子一切倒是顺遂,小区物业都比平常周到很多,每天早晨程知都会发现,她昨晚放在门口的垃圾袋神秘消失。
五月过去,一入六月,程知在某个瞬间,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个成绩不错,有点狡猾的要高考的小孩。
自己怎么会想起他,程知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恼自己这份莫名的“记挂”。她和他,说到底不过是几面之缘、有几次意外交集的邻居罢了。
深夜十点半,回家,在单元楼下抬头,看到十楼的他家的窗户,还有灯光亮着。
程知将简餐拌饭在微波炉加热过后,上楼,敲响陆随家门,“要吃夜宵吗?”
他穿宽松的睡衣,大概刚洗过澡,额前两绺湿哒哒的头发,看到程知的刹那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迅速被一种纯粹而明亮的笑意取代:“姐姐,好久不见。”
“一个月也叫久?”
“嗯,天天刷题、模考、背书,困了就睡,醒了就学,日子都过模糊了,分不清多久了。一个月……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
程知没进去,只是把手中温热的餐盒递给他:“辛苦了,你吃吧,吃完早休息。”
他低头看饭盒,又抬眼看程知:“这夜宵…是姐姐终于想起来要还我的那顿饭吗?”
程知对这小孩的“精明”感到无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要不是你不让我结账我会‘欠’你一顿饭吗?”
“嗯,我也本来没想让姐姐欠。”
程知忽然想起什么,开口试探地问询:“快考试了,你家里人,不回来陪你高考吗?”
陆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垂眸看着手里的餐盒,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们只会说,叫我放轻松别紧张,就算考砸了也没事,出国机会多的是。”
他抬起头,看向程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自我审视:“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挺凡尔赛的,换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程知看着他,清晰地捕捉到他平静话语下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孤独。
那些他家人看似“开明”的话语,对于当前阶段需要真实陪伴和支撑的少年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只是种客观的推拒。
“不会。”程知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肯定。
她看着陆随的眼睛,语气带着温和的坦诚:“我能理解。在你心里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选择本身有多少,而是……” 她斟酌着用词,“是那种被陪伴着、一起面对的感觉吧?”
“总之,最后几天了,调整好状态。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
“那……”陆随闻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郑重,“我现在就有个需要,可以吗?”
“嗯?”程知疑惑地看他。
“现在我可以知道姐姐叫什么了吗?”他目光里的期待更甚。
的确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只不过上回电梯里她满脑子都是跟普通邻居划清界限,便充耳不闻了。
程知开口:“程知。知道的知。”
“那你喜欢喝橙汁吗?”
她这名字因为谐音从小到大自我介绍都被人这么打趣,程知已然熟稔,“谢邀,不喜欢。”
没想到陆随正色道:“那喜欢喝什么,草莓酸奶?还是水蜜桃果汁?”
程知被问得措手不及:“你想干嘛?高考考题改考楼下邻居的口味了?”
“抱歉…”他似是察觉到逾矩。
“你快吃夜宵吧,饭要凉了。”程知转身,欲抬步下楼。
毕竟她意识到二人敞着门在门口说了好一会话,陆随始终开着门,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她。
走了几步台阶,身后依然没有关门声,程知转过身对他道:“快关门吧,会进蚊子。”
“我们刚已经说了这么久话,要进也早该进去了。”陆随好整以暇看向她,“谁叫姐姐不肯进来。”
这,是在怪她?
天知道她只是个有边界感的好邻居。
“那,你家有花露水吗,要不给你拿一瓶?”
说完,她就想锤自己,张嘴就来,这是说了些什么。程知不由后悔,于是找补着已读乱回:“我的意思是,起码,及时止损。”
陆随却只轻声笑笑:“没事,蚊子不爱叮我,等我听到姐姐关门声再关门。”
“怎么?隔着一层楼,我还能迷路?”
程知觉得好笑,下楼,进家门,随之听到楼上也传来一声关门声。
周遭寂静,程知却忽而觉得,有什么在黑暗里潜滋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