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氏后苑。
后苑原本是谢氏灵脉的根源,府中所有的灵石来源都是从此地开采出来,呈给家主明目后分配,再下放给府中各位少爷小姐以便修炼。
后来有先祖发现此地灵气浓郁,非常适合修炼,于是先祖一声令下修葺了禅房。
灵脉北边是禅房,另一边则负责开采的作坊。
有了禅房作为修炼地方后,谢氏弟子的修为明显比之前稳固精进不少,之后先祖围着灵脉根源处修葺了不少禅房。
谢轻辞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感受到丹田的躁动被遏制,重新趋于平静才停下休息。
谢轻辞垂下眼帘。
自他六年前为浮孤岛修补裂缝受伤以后,他的内丹之中便多出来了一个一模一样但缩小了不止三倍的小小小内丹。
查遍古籍,谢轻辞在一本残缺的书页上提及。
“……丹中生丹,非疾也。天灵之体,本为容器,纳外气化真元。根基损,则容器滞。丹田自代之,再造容蓄,转外灵为己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记载。
谢轻辞翻遍古籍私下里也寻过不少强大的修士和医修,都诊断出他身体无恙,只是原本的内丹无法留存灵气,只要有一点点灵气残余都会被子丹尽数吸走。
这导致母丹修为停滞不前,让谢轻辞表面上一直都是筑基修为,毫无长进。
子丹连通神识,谢轻辞的功法本就对神识大有裨益,这六年闭关修炼,他的修为已经达到化神。
只是他的躯体无法运转子丹,也就是说,虽然他的神识是化神修为,但对他对外界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
据古籍记载,如要运转子丹的灵气便要自毁丹田,将母丹的屏障毁掉,让母丹游走在身体里的经脉上修复那些看不见的伤痕,让“容器”回归本职。
不过这终究没有实际依据,谢轻辞不敢轻易动手,万一毁掉丹田后子母内丹一起碎裂便得不偿失了。
谢轻辞将禅房的令牌还给掌事后并未回青词苑,而是叫人备车去了演武街。
马车装潢华丽,就连制作马车的料子看着便价值不菲,里面的装饰更是千金难求。
原本坐着的位置被改成了软榻,软榻前的矮桌上摆放着昂贵的灵果,流光溢彩的窗帘将里外隔开。
谢轻辞身着雪白的高领内衬,层层洁白的衣裳领口处都在强光下照射出耀眼的银白莲花纹。
白色外套套了一件深红色的纱衣,袖口的暗纹同领口一致,都是银白色的莲花纹。
谢轻辞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挑起帘子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赵靖见状立马顿悟,赶忙上去替谢轻辞拉帘。
望着赵靖的东西,谢轻辞一顿,收回挑着帘子的手,转而托腮平静地看向不远处,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谢轻辞一截瓷白的小臂。
瓷白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又一圈青玉串珠,串珠被一根编织的红线缠绕,红线的末尾坠着红色流苏。
在行动的时候串珠将谢轻辞的手臂印出了一点粉红的印子,旖旎春光。
谢轻辞漆黑的眸子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平静地看着不远处。
不远处是围满了人,大多都是身穿华裳的贵族子弟,偶尔才能见到几个粗布麻衣的百姓。
谢轻辞微微抬起下颌,轻声询问:“那里是在干什么?”
赵靖循着少爷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便了然,他说:“是一些小宗门正在招收弟子,那群人是在测灵根和天赋。”
谢轻辞挑眉,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宗门也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谢二少爷天骄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的,世人的天赋从出生起就已经被敲定,年少时的十年间不过是灵根吸收天地灵气孕育自身。
修士的灵根一般在十五岁至二十岁之间孕育成功。
灵根初现时是谢轻辞的十五岁生辰后一两个月,那时天降祥瑞,云游到此的云莱尊者发现异样,循着根源找到了初生灵根的谢轻辞。
云莱尊者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了此子天赋卓绝,世间难寻,亲口钦定为徒。
按照原本的计划,谢轻辞是要参加弟子考核才能进入苍琅宗,不曾想竟一步登天,被路过的云莱尊者钦定为徒,也因此谢轻辞并未走过正经的入门流程。
他问:“测出来之后呢?”
“测出来之后,不合格和没有修行意向的管事会让他们回去。合格且有修行意向的就带到宗门进行下一步考核,一切考核通过就正式成为宗门弟子。
不通过却想留下的弟子可以留在宗门打杂,宗门鱼龙混杂万一傍上大家族的少爷小姐,就算是漏出一点油水都够普通人安稳过完短暂的百年了。”
谢轻辞若有所思地点头:“没记错的话在宗门修行是要缴纳学费的吧,还有衣食住行都是一笔开销……那些——”他指着人群最边上的几个脏兮兮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孩子能承担得起来吗?他们看上去很……”
谢轻辞思考了一会,歪头说道:“窘迫。”
赵靖一顿,表情奇怪地看向谢轻辞。
谢轻辞:“?”
“啊,记起来了。”谢轻辞似是想到原因,表情略带歉意。
云熵大陆每个宗门无论是赫赫有名的大宗门还是名不经传的小宗门,无一例外都会给天赋卓绝但囊中羞涩的天才破例,免费提供住和吃食所并且不需要缴纳学费。
他们只需要自己想办法弄到购买灵石维持修炼所需的钱财便足以。宗门平时也会发布一些任务,酬劳有多有少但总归是有。
小宗门资源有限酬劳大多不高。
谢轻辞出生名门世家,还没有过囊中羞涩的时候,在苍琅宗求学那会用的都是自各地送来的好东西,别看苍琅宗是云熵大陆数一数二的大宗门,里面的东西大多数都算不上好,只能说是能用。
况且他总惹事生非,光是谢氏每年赔偿出去的钱都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求学的花费对于谢氏来说九牛一毛。
谢轻辞叫人找个空旷的地方停下,自顾自带着赵靖出马车。
一边走,一边说,话里话外都是带着一股饶有兴致的味道。
“我还没见识过呢,走去瞧瞧。”谢轻辞扬眉,眉眼间露出高傲的情绪。
手腕上的串珠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清脆悦耳,如世间佳音。白皙修长的指节微微勾住青玉串珠,长长的红色流苏一晃一晃的。
路人瞧着他那股高高在上的神情,心中不免犯起怯懦,慌忙给他让出一条路。
谢轻辞睨了最先躲开的那人一眼,眼神轻蔑,嘴角微微上扬,明晃晃地在嘲笑他胆子小。
被美人看着,那人更加羞赧,原本黝黑的皮肤竟然隐隐约约看得见几分红晕。
谢轻辞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眼神,并未发现他露出的羞赧。
“不合格!下一个!”
被人群围着中间那块空地传来一声浑厚中气十足的嗓音,嗓音的主人大声宣布测试结果。
围观的人太多,谢轻辞看不见被宣布不合格的那人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谢轻辞长得漂亮,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却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男人,用满含侵略性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这种对自己没有威胁的蝼蚁,谢轻辞一般是懒得放心上,只是要怪就怪男人的眼神让他不爽。
谢轻辞清亮的嗓音轻轻宣判他的结果:“去,将那个长得贼眉鼠眼看着我的男人——拖走,剁了。”
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领命退下,他声音很小,盯着他看的男人并未发现。
侍卫虎背熊腰,高大无比,光是远远看着就叫人发怵,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
男人眼见着侍卫凶神恶煞地向他走来,心中顿时升起不好预感,一边后退一边对着向他走来的二人警告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
侍卫才不管男人好不好惹,整个江州唯一不好惹的只有谢二少爷,其他人嘴里的不好惹跟放屁没两样。
男人被二人架起来拖走,表情十分懵,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我可是准宗门弟子,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蠢才要对我干什么?!知不知道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快放开我!”
侍卫充耳不闻。
听完男人口中的话后谢轻辞轻蔑一笑。
区区准弟子。
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破宗门,有意见就跟他背后的谢氏说去吧。
这场小小的闹剧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在众多围观的百姓眼里,测试灵根才是重中之重。
人群中央。
由于棉木宗是小宗门的缘故,检测灵根的验灵石只有一块。
验灵石造价高昂,没有名气、弟子稀少、接不到任务的宗门所持有的数量也仅有一块。
验灵石的材料取自苍琅宗的秘境——苍琅秘境,整个云熵大陆拥有验灵石最多的也是苍琅宗。
验灵石很大,八尺高三尺宽,全体通黑,给人一种深沉不可预测的神秘,验灵石尖锐的棱角折射出点点七色闪光。
棉木宗的弟子大概有二十来个,七八个围着验灵石保护着,另外十来个站在人群前面维持秩序,登记的弟子仅有三四个。
为首的是坐在凳子上,面貌清秀年纪二十几岁的青年,身着常服,面前摆放着一张破旧桌子,桌上放了一本零星记录了几个名字的本子,青年手持狼毫,面色凝重地盯着本子上的名字。
周围棉木宗的弟子都很顾及青年的眼色,都是按照青年的话行动。
如此,青年应当是那二十来位弟子的师兄。
“下一位。”站在赵元起身后的董礼大声嚎道。
“欸!欸!”听到声音,后面排到自己的男人假忙应声,快步上前。
“多大了?”
“二……二十七了。”男人穿着破旧被缝补过不知道多少次但很是干净的麻衣,神态窘迫,喏喏道。
董礼皱眉,心里嘀咕着年纪有些大,随后他指着验灵石道:“交了钱就把手放上去吧。”
男人露出一个笑容,手掌在干净的麻衣上蹭了蹭才把手放上去。
如雷点般大的心跳声在男人耳边炸起,他的手掌微微发颤。
检测灵根要花费二两银子,这是男人一家半个月的生活费,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头脑一热跑来检测这劳什子的灵根。
如果什么结果都没有,那他这半个月都要喝白水了。
验灵石的周围聚起淡淡的灵气,随着男人放在验灵石上的时间越久,灵气越发浓郁,见此男人心头一喜。
淡黄色的灵气越来越多,它们像幼蛇一般,缓缓爬上男人的手臂。
周围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是防御土属性。”
“和棉木宗还挺搭。”
“看着年纪挺大,没想到还是个有机缘的,他这样肯定会被收入棉木宗了吧?”
“瞧着天赋还不错,只要弟子考核不犯傻应当是能进入棉木宗了。”
“好羡慕啊,可惜了,检测一次要花二两银子,我舍不得,这可是我们全家半个月的生活费。”
“哎呀,试试嘛,万一你像这位兄台一样天赋还可以呢。”
“不要不要,检测出没有灵根可是不退银子的,我才不干傻事。”
“他天赋还可以哦,在寻常人里是不错了,能进入棉木宗算是他运气好,虽然是名气不大的小宗门,总比散修好。”
“哼也就你们这群目光短浅的人才觉得棉木宗是个出处。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垃圾宗门都有弟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要去也是去千山林苍琅宗这样的大宗门好吗!”说话的人是一个衣着不俗年纪大概十五六岁的男子,他翻着白眼大声嘲笑刚刚说话的人。
赵元起是修士,自然能听到这话,他眉头一皱瞥了男人一眼,认出来男人的身份。
是江州余淮郡郡王的儿子——陆源潮。
他们在此处摆台要经过州史批准,拿着文书再经过郡王过目才允许在此地摆台。
这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赵元起和董礼对视一眼,然后错开,全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陆源潮还在喋喋不休:“知道谢氏吗?我爹!可是在谢氏当过客卿的!棉木宗这种垃圾宗门,根本就入不了本少爷的眼!”
赵元起和董礼默默在心中翻白眼。
怕不是自己给脸上贴金,谢氏能看上这种品行不端的人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
赵元起懒得理陆源潮,他将目光重新放回男人身上,很满意男人的结果。
虽然年纪有些大了。
赵元起眉眼堆满满意的笑意:“你要加入棉木宗吗?”
男人也听见了陆源潮的话,不过他并不在意,从他将二两银子付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于是重重点头:“要!”
陆源潮听后鄙夷地看向他,他大手一挥扔给赵元起一锭银子,阔绰道:“本少爷也要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