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整个城市吞噬。
凌晨两点的静安市殡仪馆,更是寂静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只有惨白的灯光在空旷的走廊里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林疏桐揉了揉因熬夜而有些酸涩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冰冷而刺鼻。
作为一名入殓师,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也习惯了与冰冷的死亡为伴。
今晚,是她轮值。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死寂,像一柄冰冷的楔子扎进林疏桐的神经。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平静无波:“你好,静安殡仪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夹杂着些许急躁:“林师傅,有一具……嗯,一具尸体要送过去,无名氏,年轻女性,警方那边初步勘验完毕,让我们尽快处理。”
“知道了,我在这边等。”林疏桐挂断电话,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无名尸并不少见,只是深夜送来的,总让人感觉多了几分不寻常。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走向停尸间旁边的准备室,开始准备工具。
她的母亲曾是本市最有名的入殓师,只可惜英年早逝。
林疏桐继承了母亲的衣钵,也继承了母亲那份对逝者的尊重和对这份职业的敬畏。
只是,母亲临终前那些断断续续、含义不明的话语,时常在她心头萦绕,像一个解不开的谜。
不多时,殡仪馆外的铁门传来“嘎吱”一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两名穿着深色工作服的搬运工推着一辆盖着白布的金属推车,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其中一个年轻些的,额头上甚至渗着细密的汗珠,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推车上的白布。
“林师傅,放这儿?”年长些的搬运工声音有些发紧。
林疏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白布覆盖下隐约的人形轮廓上。
她注意到,两个搬运工放下推车后,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
“怎么了?”林疏桐不动声色地问。
年轻的搬运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年长的那个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
年长的干咳一声,含糊道:“没什么,林师傅,就是……就是这尸体,送来的时候就透着点邪乎。我们……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邪乎?
林疏桐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见过各种各样的死者,也听过不少离奇的传闻,但从搬运工的反应来看,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她走到推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层白布。
白布很新,包裹得很严实,但就在靠近尸体手部的位置,她敏锐地察觉到布料下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凸起。
她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了死者的手。
那是一只年轻女性的手,苍白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但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皮肤上,林疏桐清晰地看到了几道极淡的、不规则的淡黄色印痕,像是某种符纸燃烧后残留的灰烬,被人刻意擦拭过,却未能完全抹去。
她的心猛地一沉。符纸?这意味着什么?是某种仪式,还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白布重新盖好。
无论如何,她的职责是为逝者整理仪容,送她们走完最后一程。
深吸一口气,林疏桐推着车子进入了入殓操作间。
这里灯光明亮,各种金属器械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准备开始初步的清洗工作。
当她完全掀开那层白布时,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庞映入眼帘。
死者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清秀,只是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
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她的神情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和不甘。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了林疏桐的鼻腔。
这香气很特别,清冷而幽远,与停尸间固有的**气息和消毒水味格格不入。
她仔细分辨着,心头猛地一震——是白菊的香气!
怎么会有白菊的香气?
这太不寻常了。
尸体被发现的现场,警方应该已经清理过了,不可能留下这种明显的气味源。
而且,这股香气虽然淡,却仿佛直接沁入了死者的身体。
林疏桐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过的话:“疏桐……记住……白菊……白菊引魂……黄泉路上一盏灯……”
母亲的话语一直模糊不清,她只当是弥留之际的胡话。
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白菊香,让她第一次对母亲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悸动和疑惑。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专注眼前的入殓流程。
消毒、清洁……她拿起湿润的棉球,准备为死者擦拭额头。
就在她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死者冰冷额头的那一刹那——
林疏桐的眼前猛地闪过一抹刺眼的红色!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身穿着一件破旧不堪、沾染着暗沉污渍的红色嫁衣,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看不清女人的具体样貌,但那双透过发丝缝隙露出的眼睛,却充满了刻骨的哀怨和焦灼的急切。
女人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拼命呼喊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眼神,像利箭一般,直直地刺向林疏桐的心底,带着一种绝望的求救。
幻觉?
林疏桐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恢复了正常——冰冷的操作台,苍白的尸体,刺目的灯光。
刚才那抹红色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便消失无踪。
可那双哀怨焦急的眼睛,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告诉自己,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那股白菊香勾起了她对母亲的思念,才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她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尸体上,努力让自己恢复平日的冷静和专业,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完成了初步的清洁和消毒工作。
夜的余韵如同跗骨之蛆,悄然渗透进白日的每一个缝隙。
停尸间的冷气似乎比往常更盛几分,即便隔着厚重的门,也隐隐能感觉到那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林疏桐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实习生小夏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林姐,我……我昨晚真的听到了,就在走廊尽头,那哭声,呜呜咽咽的,好吓人……”她说着,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林疏桐放下手中的记录本,轻轻拍了拍小夏的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没有听错。”
小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和一丝找到同盟的释然:“真的?林姐你也听到了?那……那是什么?”
“暂时还不知道。”林疏桐没有多做解释,她深知这种事情越描越容易引起恐慌。
她岔开话题:“今天的工作都熟悉了吗?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安抚了小夏,林疏桐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小小办公室。
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一个用黄绸布包裹的物件。
绸布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泛黄发毛,解开系带,露出一本同样古旧的线装书,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渡魂手札》。
这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母亲曾是远近闻名的“渡魂人”,只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一场意外离世,只留下了这本手札和一些零星的法器。
林疏桐选择法医这个职业,多少也带着一丝对母亲职业的追寻和好奇。
指尖抚过粗糙的纸张,墨香混合着岁月沉淀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迅速翻阅着,手札中记载了各种符箓的绘制方法、用途,以及不同魂魄滞留人间的原因和超度之法。
母亲的字迹娟秀中透着刚毅,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页,上面描绘着一种与昨日尸体额上符纸极为相似的符箓。
只是,手札中的符文更为复杂,旁边用朱砂小字批注着:“缚灵锁怨符,非大凶大恶或深重怨念者不可用,此符歹毒,锁魂于七窍,日夜受烈火焚身之苦,不得超生,慎用!若遇,必有邪祟作祟或人为操纵,需以阳雷破之,辅以安魂……”
“缚灵锁怨符……”林疏桐口中喃喃,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
这绝不是普通的镇魂符,而是用来禁锢和折磨魂魄的歹毒符咒!
是谁,会对一个已死之人用上如此恶毒的手段?
这具无名尸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
“咚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请进。”
门被推开,副主管李文远挺着微凸的啤酒肚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小林啊,昨晚送来的那具无名尸,情况怎么样了?上面催得紧,说这种无名尸,又没有明显外伤,估计也就是个意外,让我们尽快处理掉,免得占用资源,影响效率。”
林疏桐合上手札,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李副主任,按照规定,死因未明确查明之前,尤其是身份不明的尸体,是不能随意火化的。而且,我们还没有尝试联系家属,也没有家属签字。”
李文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哎呀,小林你还是太年轻,太较真。这种事情我们见得多了,十有**就是个流浪汉或者突发疾病的。登报寻亲也要时间,停尸间的冰柜一直占着也不是办法嘛。听我的,尽快出个意外死亡的报告,火化了事,大家都省心。”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搓着手,眼神时不时地往停尸间的方向瞟。
林疏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急切,心中那七分怀疑瞬间又增加了两分。
她语气依旧不卑不亢,却带着一丝冷意:“李副主任,法医的职责是探寻真相,还原事实。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不能草率定论。我会按照程序,继续调查死者的身份和死因。”
李文远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语气也重了几分:“林疏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是在指导你工作!你一个刚转正没多久的法医,不要太固执己见,影响了整个科室的考评,你担待得起吗?”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林疏桐寸步不让,“如果李副主任认为我的工作流程有问题,可以向主任反映。”
“你!”李文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手指着林疏桐,气得脸颊有些涨红。
他深吸几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最后冷哼一声:“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花样来!别到时候收不了场!”
说完,他拂袖而去,略显肥胖的背影带着几分狼狈和压抑的怒火。
看着李文远离开的背影,林疏桐的眼神愈发深邃。
他的反常举动,几乎坐实了她的猜测——这具尸体,以及那张歹毒的缚灵锁怨符,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甚至,他可能只是一个执行者,背后还有更深的力量在操控。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尸检,而是一场与未知力量的较量。
母亲的手札中虽然提到了破解之法,但她毕竟经验尚浅。
她再次翻开手札,仔细研读着关于“缚灵锁怨符”和相关邪祟的记载,每一个字都看得无比认真。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乌云开始聚集,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夜晚拉开序幕。
傍晚时分,排班表下来,今晚,又轮到林疏桐值守。
她的指尖在“阳雷”、“安魂”等字眼上轻轻划过,她合上手札,起身从储物柜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布袋。
布袋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略带斑驳的铜铃,以及一小盒朱砂。
这是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真正能用于“渡魂”的法器。
铜铃入手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母亲当年的体温。
林疏桐握紧了它,感受着上面镌刻的细密符文,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奇异的平静和力量。
夜幕,即将再次降临。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赤手空拳。
有些事情,必须在今夜弄个清楚。
那个被禁锢的灵魂,还有李文远急于掩盖的真相,她都要一一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