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这栋古朴大楼仅剩的几盏灯忽明忽暗地挣扎着,最终在电流的叹息声中彻底熄灭。
“今天这灯怎么一直灭......”
林怀安低声抱怨,将手中的书往床沿一甩,掀开裹在身上尚未焐热的薄毯。在毯角蜷缩的一团黑影顺势滚落,只见月光下的毯子蛄蛹几下,钻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那双泛着微微蓝光的眼睛眯了眯,盯着黑暗中摸索着前行的身影。
咚!
一声闷响从墙角传来,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的猫瞳在暗处眨了眨,倏然隐入夜色。
“坏猫!你又用尾巴关门!”
这隔间本就年久失修,门轴锈蚀后稍一闭合便难以推开。林怀安向来只虚掩着门缝,偏偏那只黑猫总爱用尾巴“贴心“地替他关严。他揉着撞痛的额头,眯眼望向床底,但罪魁祸首早已藏得无影无踪。
罢了,等明早许工来修吧。
他躺回床上,此刻月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落,书架投下的阴影在墙上交错如迷宫。林怀安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痕,恍惚间想起自己初来时的场景。
华胥城来得蹊跷。
林怀安自有记忆起便生活在这里,与他处境相似的还有九人。许子谦就是其中之一——那个蓬头垢面的武器工程师,初来乍到便拥有一整栋实验楼,精密仪器与武器零件堆满每个角落。另外八名士兵则终日全副武装,各自镇守着一栋小楼,与还与小楼内的无脸居民相处融洽。
唯独他不同。
当他从混沌中苏醒时,只穿着一件松垮的病号服蜷缩在图书馆台阶旁。衣服侧的标签上写着潦草的“林怀安”三字,除此之外,前尘往事尽数湮灭,内心的空洞与茫然让他怀疑着自己存在的意义,直到那只黑猫踱着步子闯入他的世界。
他犹记得那日夕阳西沉,自己已经在图书馆台阶旁不人不鬼地蹲了快一个星期,就在自己准备再次坦然地接受夜晚的到来时,一旁巷子里钻出一只猫,傲慢地从他旁边经过,像是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人的目光并未追随自己,有些不满,但随即小脑袋一扭,停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有些意犹未尽似的懒洋洋地转回来,大度地施舍着自己的亲近,蹭了蹭林怀安的脚踝。
脚边毛茸茸的触感拉回了他思维的放空,有些痒痒的,又带着些温暖,与他裸露在外脚踝的冰凉形成温差,并借势迅速卷席着自己浑身的寒冷,像燎原一般顷刻间暖到了心里。
他侧低过头一看,哪来的猫?
猫却不理他,优雅地跃上图书馆门前的台阶,转过门边融进了黑暗,让林怀安只来得及看到那微卷的猫尾巴在门边上一刷而过,而刚刚的温暖也随之消散,一时间让他有些不舍,抱着双腿的手微微曲起,想摸那个尾巴。
他迟疑了会,最终还是扶着墙站了起来,像是沉寂已久的石像突然有了动作,他抖着自己身上看不见的灰尘,活动了自己许久未动的筋骨,他鬼使神差地跟着那截微卷的尾尖,踏入这座古朴的图书馆。
图书馆里面的藏书很多,很多,很多。
这是林怀安的第一印象。
迈入门映入眼帘的全是书籍,一册册整齐划一地摆在书架上,书架层层叠叠往图书馆深处蔓延,外表看似就一栋小楼的图书馆内里居然这么大,仿佛看不到头。
猫走路并没有脚印,里面一层层的书架又是它的屏障,往书架黑暗处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他跟丢了那只猫,只好自己随便逛逛。图书馆好像没人似,他进来半天都没撞见人,随意找了个书架抽了几本翻看,一本叫《C国编年史-记蓝星过去的辉煌》,另一本叫《称霸宇宙-蓝星未来的展望》……
时间跨度还挺大?
他对历史不感兴趣,听见更深处有些动静,就再往里走路走,看着书架侧面的标识从历史区变为了军事区,没留意到前方书架间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砰!“
成摞的军事典籍轰然倒塌,林怀安与抱书狂奔的许子谦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对方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的《粒子光刃制造原理》,乱发间沾着不知名的金属碎屑,俨然一副科学狂人的模样。林怀安俯身帮忙时,瞥见对方工装裤腰侧挂着一个小工具包,一旁还有个烟枪随动作晃荡着。
对方一边低头叨叨着对不起,一边飞快地抓起地上的书,急忙补救着这一撞的失误而耽搁的时间,像是有人在催着他一样。
林怀安没什么大碍,只是屁股摔坐到地上有点儿疼,他起身帮忙捡书,叠在一起递给那人说:“没事,我自己也没看路。”
正好那人捡完了地上剩余的书,一抬头,看了眼林怀安,又跟不可置信一般揉揉眼再瞪着他看,像是惊住了。
“怎么了?”林怀安微微皱眉,觉得这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难不成他认识自己?感觉自己要揭开困扰自己已久的那无止境的幕布,心情有些激动,一瞬间想好了一堆关于自己失忆的情况的问题准备询问,就见对面那人喜形于色。
“你就是那个在门口蹲了三天的蘑菇吧?”
林怀安捧着书的手一僵:......
这么随便给别人起外号好吗?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的脸色更加地臭了,他将举了半天的书垒到那人抱着的一堆书上,拽着自己衣服上那跟商标似的的名字,“我叫林怀安,是个人。”
对面那人见他跟变脸似的的表情有些讶异,反应了会,突然被呛到。自己一定是撞懵了,怎么能把自己给人起的外号当人的面说出来……
“啊哈哈......开个玩笑。”许子谦讪笑着转移话题,“我叫许子谦,是个武器工程师,你可以叫我许工。我来华胥两年了,最近每天看你跟蘑菇似的蹲图书馆门口,我想你应该是刚来不知道情况,聊表歉意,我改天抽空给你介绍介绍情况哈。”
说完他又赶时间一样抱着书准备跑,却被林怀安一把拽住。
林怀安有些羞耻,没越过那堆书和许子谦对视,他看着那只猫消失的黑暗深处,“这边......有什么地方可以待吗?”
许子谦嘴巴半张,不解地发出了声:“……啊?”
许子谦在这待了两年,期间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有人空手而来的,连套房都没有。
见这人无依无靠连住处都没有,怪不得每天搁图书馆的角落里两眼一睁一闭就是在那当蘑菇,他不多的良心有点子疼,只好忍痛割舍自己宝贵的时间,和他讲了讲自己在这待了两年所知道的情况。
华胥城来历不详,他是第一个最开始来到这的人,当时在座城里,除了他一起带来的实验楼外有且仅有这个图书馆,后续陆陆续续来了些无脸人,直到最近才又来了些有脸的士兵还有就是林怀安。不过要论住的地方,他并非不想收留林怀安,只是他的实验楼里没有可以住人的地方,他困倦了一般直接躺在零件堆里睡了。
他带林怀安穿过层层书架,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隔间里积灰的零件散落一地,墙角蛛网摇曳,许子谦却满脸自豪:“我最开始在图书馆通宵搞研究时就睡这儿!”
“床呢?”林怀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出灵魂质问。
“你可以试试凭空想象。”许子谦神秘兮兮地眨眼,这并不是在开玩笑,“在华胥城,只要不涉及能量法则,任何死物都能凭意念生成。”
林怀安假心假意地闭目凝神,试图给自己想象出一张床。随后一张铁架床骤然出现在房间里,军绿色豆腐块被褥整整齐齐码在床头。
见多了这种神奇现象的许子谦见怪不怪,他只是好奇这人变个床怎么不变个舒服些的居家床,而是这种一看就躺得腰疼的单床,不过他自己连床都没准备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继续说:“但你要在这住的话,你得在图书馆兼职当个管理员,不然一到晚上图书馆会把你踢出去的......”
他像是想起了一些屁股疼的往事,浑身一抖,继续给林怀安安利:“不过这个活挺轻松的,只是我没时间干不来而已。”
林怀安无所谓,走到床边试了试,天大地大,他只是想要有个容身之处罢了。
“喵~”
许子谦惊讶地回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声音来源:“哪来的猫?”
林怀安也在听到猫叫的第一时间就看了过去,他看着许子谦像是从没见过这只猫的表情,有些不解,许子谦在这两年了都没见过这只猫吗?
猫却迈开步子向他们走来,路过门口的许子谦时没停,走到林怀安脚边顿了顿,蓄力跳上小床上那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一脚踩变形,随便窝了窝,将其变成一个凹下去的巢穴,舒舒服服地卷着睡下了。
林怀安:……
我都没动那个那么完美的豆腐块!
许子谦:……
这猫也太自来熟了吧!
看着林怀安再次变脸的表情,许子谦直觉此地不宜久留:“呃,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别多,不管怎样,你先到这暂时住着吧,我有事先走了!”
林怀安这下没拉住人,许子谦成功地卷着门口那堆书跑了,留下床上一人瞪着一猫。
就这样,林怀安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但说实在的,许子谦并没有骗人,管理员的活还挺轻松的,只需要看着那些进馆的人,再就没其他的事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一直专心致志地干一件事,也许这才是让许子谦干不来的原因。
按道理林怀安进图书馆的那天压根就没有什么人来图书馆,但自从他在图书馆住下之后,图书馆每一天都特别多人来,在这里他看见了许子谦口中的另外那些士兵,士兵们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周身萦绕着某种禁忌。他甚至还看见了一堆无脸人来图书馆看书,无脸人虽无五官,却会机械地翻动书页,而他们看的书,却是清一色的空白书。
在这图书馆住了一年来,他几乎读遍军事区的藏书。那些战术图解令他血脉偾张,仿佛曾亲身征战沙场。可当他试图靠近士兵们的驻地,想要了解一下他们的日常生活,换来的永远是冰冷的回避。
“或许上辈子是个逃兵?“他自嘲地笑笑,要不是想看的书读完了他才不会接触历史书籍,要不是实在寂寞了他才不会去接触那些士兵。
“别咬书角!”
晃眼间回过神,他夺下黑猫爪间的《蓝星编年史》,借着月光隐隐看见泛黄扉页赫然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2057年,宇宙异兽入侵,人类面临灭亡危机。
林怀安摩挲着书页,莫名心悸,窗外忽起惊雷,猫瞳在电光中缩成竖线,惊吓之中将床边上一本书踹了下去。
那本被猫踹下床的《异兽图鉴》,此刻正静静摊开在地,泛着血色的书页上,狰狞兽爪撕裂了“人类基地”四个字。
忽然间,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林怀安拿着书毫无征兆地在黑暗中倒在床上陷入沉睡。
夜渐深,华胥城里只有一处还在通宵达旦,这楼可不像图书馆那样走的古朴路线,楼里头无处不在地透露着科技的气息,一人头发潦草地在电子屏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墙上是各种武器的草图,不远的墙角里堆积着各种零部件,一个即将制作好的武器却像个废品似的丢在一边,工具摆放得满地都是,走十步路能给绊九次。
再转头一看,刚刚那痴狂的人如今却像能量耗尽终于犯困了一样,脑袋点点,咚地一下头砸桌上没了动静。
夜更深,这不大的华胥城彻底安静下来,路灯也闪烁了几下,世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滴——”
沉寂了许久的黑暗被打破,一只手冒昧地将其掀开了一条缝,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白光。
林怀安蜷缩在黑暗深处,看向那白光,而自己那早已习惯了暗处的眼睛被那光线刺得欲闭不闭。
那猫又来闹他起床了吗?
坏猫,别闹。
他想说,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被突如其来的眩晕卷席着陷入了混沌中。耳旁响起了陌生的声音,“魂体适应,污染也彻底清零了。”
什么声音,他家猫讲人话了?
没让他疑惑多久,再次醒转时入目可见的还是一片白茫茫,好像是天花板,但又仿佛与天花板之间隔着一层玻璃……玻璃?
这是哪?玻璃棺材吗?自己终于死了吗?
林怀安的眼睛忽然就瞪大了,耳旁早已熟悉了的规律的电子滴滴声,也变得不再规律。
“滴,滴滴,滴滴滴……”
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紧跟着自己那不安的心跳一样,快按耐不住将要跳出胸膛,向自己的主人彰显自己的存在。
心脏:我还在蹦跶着呢,没死,你很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