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哀嚎。
黑色的晶体如同活物，从长安城的废墟向外疯狂蔓延，将肥沃的关中平原一寸寸染成死亡的颜色。
土壤失去生机，化作坚硬的黑色结晶。
河流停止流动，变成凝固的黑色冰川。
树木扭曲枯萎，最终化为一株株狰狞的晶体雕塑，在风中发出“咔咔”的悲鸣。
这支由十万长安百姓转化而成的怪物大军，便是行走的瘟疫，移动的地狱。
它们没有思想，没有疲倦，只有一道来自天空之上那个身影的绝对指令——向东，吞噬一切。
“咚！咚！咚！”
脚步声整齐划一，震动着这片死去的土地。
……
长安，朱雀大街的废墟之上。
那面由黑暗能量构成的镜子，忠实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镜中，正是那支黑色洪流碾过大地的景象。
程咬金的眼球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镜面，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无力而抽搐。
他看到一个村庄出现在大军前进的路线上。
村民们惊恐地奔逃，哭喊声仿佛能穿透镜面，刺入他的耳膜。
“跑……快跑啊……”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然而，没有用。
大军的前锋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碾了过去。
奔跑的人们被撞倒，被踩踏，然后，那恐怖的黑色晶体从他们接触到怪物的地方开始蔓延。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在倒下的瞬间，绝望地将孩子高高举起，似乎想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可一只狰狞的晶体利爪，轻易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黑色的晶体，瞬间将她和她怀中的婴孩，一同吞噬，变成了一座扭曲的、定格着绝望的雕像。
随即，雕像在后续大军的脚步下，被踏成齑粉。
“啊——！”
程咬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用尽全力，试图从地上坐起来。
骨骼碎裂的剧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砸碎眼前那面残忍的镜子。
“魔鬼……魔鬼！”
镜中的景象继续。
大军过后，那个村庄已经从地图上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新生的黑色晶体大地。
而那支黑色的洪流，数量似乎又多了一些。
它们……在进食。
它们在通过吞噬生命，来壮大自己的队伍。
这个认知，像一柄冰锥，狠狠扎进程咬金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
萧羽不是要攻城略地。
他是在放牧！
整个大唐，亿万生灵，都是他的羊群！他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转化成他地狱里的一部分！
“噗！”
一口鲜血喷出，程咬金重重地倒了回去，眼神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旁边的尉迟恭，依旧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只有萧清雪，她蜷缩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清冷如月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灰。
她看着镜中的一幕幕惨剧，看着那些凡人在绝望中被同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秩序……被更高阶的真实……否定……”
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蚋。
“所以，君主的‘真实’，就是吞噬与同化吗……”
“我所守护的‘秩序’，在它眼中，只是……食物？”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那不是醒悟，更不是希望，而是一种……剖析。
一种抛弃了所有情感，纯粹从法则层面去理解眼前一切的、冰冷到极致的剖析。
她开始尝试去理解那个“君主”的逻辑。
……
华州。
关中通往东都洛阳的必经重镇。
城高池深，驻有精兵三千，由老将王德海镇守。
此刻，华州城头，气氛凝重。
“将军，从西边逃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了，说的话也越来越邪乎。”
一名副将站在王德海身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城下涌动的人潮。
“什么长安城没了，变成了妖怪窝，还有十万妖怪大军正朝我们这边来……简直是胡言乱语！”
王德海今年五十有六，身经百战，脸上刻满了风霜。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妖言惑众！长安乃大唐帝都，有秦王殿下和两位国公镇守，岂会出事？”
“我看，定是突厥的奸细在散播谣言，意图动摇我军心！”
话虽如此，他看着那些流民脸上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心里也泛起一丝不安。
那种恐惧，不似作伪。
“将军，我们怎么办？城门快要被挤破了！”副将焦急地问。
“传我将令！”
王德海眼中厉色一闪。
“关闭城门！弓箭手准备，凡冲击城门者，格杀勿论！”
“另外，派出一队斥候，向西探查，急行五十里！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在装神弄鬼！”
“将军，这……城外还有数千百姓啊！”副将大惊。
“妇人之仁！”
王德海呵斥道，“此时若大开城门，混入奸细乱我城防，谁来负责？”
“待斥候探明情况，再做定夺！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遵命！”
副将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很快，沉重的城门在无数百姓的哭喊求饶声中，缓缓关闭。
城墙之上，一个个年轻的士兵，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兵器。
“张哥，你说……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妖怪？”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士兵，小声问着身边的老兵。
被称作张哥的老兵，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往城墙下吐了口唾沫。
“狗屁的妖怪！”
“老子跟将军打了十几年仗，突厥的弯刀，高句丽的铁骑，什么没见过？妖怪？能有突厥人凶？”
“别自己吓自己，站直了！”
年轻士兵挺了挺胸膛，但眼神中的恐惧，却丝毫未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逐渐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
城外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派出去的斥候，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个回来。
王德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他紧紧握住腰间的佩刀，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来了！”
突然，了望塔上，一名士兵发出了变调的尖叫。
“将军！快看！那是什么！”
所有人，齐刷刷地向西边的地平线望去。
只见那血色的天际线下，出现了一条黑线。
那条黑线，在迅速变宽，变厚，如同一片正在涨潮的黑色海洋，向着华州城，汹涌而来。
更诡异的是，那黑线所过之处，无论是田野还是树林，都瞬间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变成了一片死寂的漆黑。
“那……那是什么……”
城墙上的老兵张哥，声音也开始发颤，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
“是……是沙尘暴吗？”年轻士兵结结巴巴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不是沙尘暴。
那是由无数扭曲、狰狞的人形怪物，组成的……军队！
它们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通体由黑色的晶体构成，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它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发出“咚咚”的巨响，每一步，都让大地为之颤抖。
“妖怪……是真的……是真的！”
年轻士兵“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士兵，都被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稳住！都给我稳住！”
王德海拔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弓箭手准备！”
他的声音，将失神的士兵们唤醒。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士兵们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放箭！”
随着王德海一声令下，数千支箭矢，如同一片乌云，呼啸着射向那片黑色的洪流。
“叮叮当当——！”
箭雨落在怪物大军之中，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些足以射穿铁甲的箭矢，在接触到怪物们晶体身躯的瞬间，便尽数碎裂，无力地弹开。
没有一个怪物倒下。
没有一个怪物，因为这轮箭雨，而有丝毫的停顿。
它们依旧保持着那个恒定的速度，向着城墙，步步逼近。
“这……”
副将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可能……这不可能……”
王德海也是瞳孔骤缩，但他毕竟是沙场老将，瞬间便反应过来。
“火箭！上火箭！烧死它们！”
“还有滚石！擂木！都给我准备好！”
他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试图用最大的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
又一轮箭雨射出。
带着火焰的箭矢，落在怪物们的身上。
然而，那火焰只是燃烧了片刻，便被那晶体身躯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生生浇灭。
黑色的洪流，已经兵临城下。
它们停在了护城河边。
没有声音，没有战吼。
只有一片死寂。
这死寂，比任何战鼓，都更让人感到窒息。
城墙上的士兵们，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怪物空洞眼眶中，燃烧着的幽幽红光。
“它们……它们要干什么？”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时候，大军动了。
最前排的数千只怪物，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进了数丈深的护城河。
没有挣扎，没有扑腾。
它们只是沉默地，一层又一层地，用自己的身体，填满了河道。
短短几十个呼吸。
一条由怪物尸体组成的黑色晶桥，便横跨了整条护城河。
“疯子……这些都是疯子！”
一个士兵精神崩溃，尖叫着扔掉武器，转身就想逃跑。
“噗嗤！”
王德海眼神冰冷，一刀从背后将他捅穿。
“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他抽出带血的佩刀，指向城下。
“滚石！擂木！给老子砸！”
城墙上，巨大的滚石和擂木，被士兵们合力推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城下的怪物大军。
“轰！轰！”
被砸中的怪物，身体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一地黑色的晶体碎片。
然而，不等士兵们欢呼。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晶体碎片，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在地上蠕动，汇聚，然后重新组合成了一个个新的、体型更小的怪物。
而后面的怪物大军，已经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到了城墙之下。
它们没有云梯，也不需要云梯。
它们伸出锋利的晶体利爪，轻易地插进了坚硬的城墙砖石之中。
然后，它们开始向上攀爬。
密密麻麻的怪物，如同黑色的蚂蚁，覆盖了整面城墙。
“杀！杀了它们！”
士兵们用长矛去捅，用战刀去砍。
“锵！锵！”
兵器与晶体碰撞，火星四溅。
长矛被折断，战刀被砍出豁口。
而那些怪物，却毫发无伤。
一只怪物爬上城头，它那狰狞的利爪，轻易地撕开了一名士兵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
那士兵在惨叫中倒下，而那怪物，却将沾满鲜血的利爪，放到了嘴边，似乎在……品尝。
“啊！怪物！”
“救命啊！”
防线，在第一个怪物登上城墙的瞬间，就崩溃了。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士兵们被撕碎，被贯穿，被拦腰斩断。
鲜血染红了城头，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老兵张哥，用断掉半截的朴刀，疯狂地砍向一只怪物的脖子。
“锵！”
朴刀彻底断裂。
那怪物回过头，空洞的眼眶盯着他。
下一刻，利爪挥过。
张哥的头颅，冲天而起。
他最后的意识里，看到的是那只怪物，开始啃食他的身体。
而更多的怪物，正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
“完了……全完了……”
副将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王德海浑身浴血，他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怪物，但他手中的刀，已经卷刃。
他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士兵，看着那些悍不畏死，甚至连痛觉都没有的怪物，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绝望。
“天要亡我大唐……天要亡我大唐啊！”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城门的方向传来。
“轰——！”
所有人骇然望去。
只见城门处，一个由数十具尸体融合而成的，高达三丈的巨型怪物，正用它那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撞击着包铁的城门。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座城墙为之震颤。
“轰！轰！轰！”
城门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纹。
“顶住！给我顶住城门！”
城门后的士兵们，用血肉之躯，死死抵住城门。
然而，在那种非人的巨力之下，一切都是徒劳。
“轰隆——！”
一声巨响。
坚固的城门，连同门后的数十名士兵，被一同撞得粉碎！
黑色的洪流，找到了宣泄口。
无数的怪物，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华州城！
城内的街道上，瞬间响起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凄厉的惨叫声。
那些还来不及反应的平民，在看到那些怪物的瞬间，便被扑倒在地。
没有撕咬，没有啃食。
那黑色的晶体，在接触到他们身体的瞬间，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开始飞速蔓延。
一个正在奔逃的货郎，跑着跑着，双腿就变成了黑色的晶体，他重重摔倒，眼睁睁看着那黑色，淹没自己的胸膛，脖子，最后是脸。
他眼中那极致的恐惧，被永远地定格。
随即，他眼中的神采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两点幽幽的红光。
他用已经变成利爪的手臂，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他转身，扑向了身边另一个正在哀嚎的人。
这样的场景，在华州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然后，渐渐归于死寂。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咔咔”声。
整座华州城，正在步长安的后尘，变成一座巨大的，活着的黑色巢穴。
城墙之上，王德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自己用生命守护的城池，在眼前被污染，被扭曲。
他看着自己用生命守护的百姓，在哀嚎中被转化成没有灵魂的傀儡。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两行血泪，从眼角滑落。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仅剩的几名亲兵，拉着他，想要从另一侧的城墙逃离。
王德海却纹丝不动。
他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天空。
不知何时，一个身影，静静地悬浮在华州城的上空。
他身着黑衣，面容俊美，一双眼眸，却是比深渊还要深邃的猩红。
他就像一个君王，在俯瞰着自己的军队，征服新的领土。
是……他！
尽管从未见过，但王德海在一瞬间就确定了。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天空中那个魔鬼！
“是你……是你干的！”
王德海目眦欲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手中的断刀，指向天空中的萧羽。
“你这个魔鬼！畜生！我王德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萧羽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不屑。
就像一个人，看了一眼脚下正在聒噪的蝼蚁。
他只是轻轻地，抬起了手。
然后，对着王德海的方向，虚虚一握。
“咔嚓！”
王德海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去，只见黑色的晶体，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的脚下开始蔓延。
盔甲，血肉，骨骼……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同化，被转化。
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他最后的意识，依旧保持着那个持刀怒指的姿态。
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绝望，被永远地凝固在了这座黑色的晶体雕像之中。
做完这一切，萧羽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俯瞰着下方已经彻底化为黑色晶域的华州城。
数万新生的晶体怪物，从废墟中站起，加入了那支沉默的大军。
它们齐刷刷地，朝着天空中的萧羽，单膝跪地。
虔诚，且狂热。
萧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太慢了。”
他轻声说道。
“这样的速度，要何时才能将这份礼物，献给君主？”
他的目光，穿透云层，望向了更遥远的东方。
洛阳。
那里，有数百万的生灵。
那是，更丰盛的祭品。
但是，仅仅是洛阳，还不够。
他要的，是整个世界。
他闭上眼，庞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他在感知。
感知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旺盛的聚集地。
突然，他眉头微皱。
他的感知，在探向南方的时候，似乎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那壁障之后，有一股气息，虽然隐晦，却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高高在上的味道。
那味道，让他感到了一丝熟悉。
是……萧清雪身上，那种属于“仙人”的味道。
但比萧清雪，要强大得多，也古老得多。
“哦？”
萧羽睁开眼，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兴趣。
“这个贫瘠的世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他改变了主意。
去洛阳的路上，似乎可以先拐个弯，去看看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同族”。
他想看看。
当他把深渊带到那些人的面前时。
他们的神，会不会也跪下。
……
长安废墟。
镜子中的画面，定格在王德海化作晶体雕像的那一刻。
程咬金双目紧闭，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昏迷，还是不愿再看。
尉迟恭依旧如同一具尸体。
唯有萧清雪，她死死地盯着镜子，看着那座新生的黑色死城，看着那支数量暴涨到近二十万的恐怖大军。
她的嘴唇，在无声地开合。
“吞噬……转化……增殖……”
“以生命为养料，进行无限制的扩张……”
“这……才是君主的‘道’吗？”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那是一种，找到了某种“真理”的、病态的光芒。
就在这时，镜中的画面一转。
萧羽的身影，占据了整个镜面。
他那双猩红的眸子，仿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接与萧清雪对视。
“你，看懂了吗？”
冰冷的声音，直接在萧清雪的脑海中响起。
萧清雪的身体，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