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在想,我人生中第一件挫折,或许就是高考之后那个盛夏,我满心欢喜的烫了头发,结果很难看,几乎让我不想见人。
我欣喜的和理发师描述我想要的那种感觉,理发师拍着胸脯和我打包票。我手里是刚买的新手机,我看视频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母亲踱步过来时我甚至会下意识的把手机藏起来。
“藏什么?一天天做贼似的,就不能大方点?”母亲数落我。
事实上,那段时光离我实在是有些太久远了吧。我后面也没再烫过头发,所以也忘记了烫头发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是我依旧记得我当时的描述,我想着网上那些帅气的发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叫微分碎盖,我只知道他们烫的卷并不大,蓬蓬的,像是小裙子。
就像写行书的时候,我起笔最喜欢的圆弧的形状。
“就是这......样子的,从这里弯过去,就好像......包起来......”
事到如今,我还能记起来的,也只剩下当时我动作、语言的碎片,还有烫头发的结果。细碎,小巧,在头上杂乱无章,横七竖八的趴着。
我戴眼镜,看不清逐渐卷起的头发。可实际上我没戴眼镜的时候就依稀能够窥见结局的些许悲哀,但是人总会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会好看的。
即便如此,戴上眼镜之后,我还是冷冷地盯着镜子好久好久,直到额头正中的一缕发丝垂下来,被风扇吹着挠痒我的前额,我浑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瞬。
“挺好!挺精神!”母亲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连带着理发师和洗头工的附和,无一不在提醒我该笑了。
还记得我当时确实不太高兴,似乎那时候就预示着我考上一个我不太喜欢的专业的样子了。我坐在车子后排用前置镜头不断拨弄自己的头,想找到一个勉强能看的角度。现在在我手机里找的话,最多的就是那会的照片,每个角度都有,都不算好看。
但是,好歹比现在的我好看多了。
我不住地拍着断触的手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脾气变得很差,总是苛待身边的东西,尤其是自己的物品和自己。隔三差五我就骂一顿我电脑的输入法,过一会又要因为充电宝掉电太快而差点把他扔下桌子。
似乎是为了报复我,手机突然黑了屏,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忽然就侵袭而来,从我脖子下的关节一直凉到腰眼上面。黑屏的手机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镜子,精准无误的照出了我现在的样子。
胡子拉碴,自以为破碎感的嘴唇的颤抖连带着脸上脖子上赘肉一起发颤,看着就叫人恶心。本来就不算很大的眼睛都挤在脸孔里,眼里是老鼠一样的自以为聪明的精光,头发因为方便戴耳机都背在后面,更凸显了丑陋的脸型和五官。
好他妈的丑的男人。恶心的我差点把刚喝的饮料吐了出来,嗓子眼直发酸。
我又上头了,不可以。我看着手机上被我“不小心”砸出的裂纹,幸好他有钢化膜。
手有些抖,但是没关系。等了一会就会恢复正常了。我又沉浸在游戏里,就像忘记了刚才看见的一幕了一样。
但是事实是,能说出想出这样的话的人,通常都没有忘记,不管我承认与否。
今天回想起来的时候很不巧,是半夜,凌晨两点半。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我应该去睡了,但是似乎老天偏不让我如愿,偏偏短视频平台给我推了所谓的“去年今日”这个功能。
十七岁的,刚刚高中毕业的,甚至是还没有烫头发的我,鲜活的,带着冲击的一头扎进我眼睛里。
一点也不矫揉造作的动作,就是看着屏幕。是的,不是看着镜头,是看着屏幕。嘴唇微微内收,眼睛自然而然的睁大。
但是就是那样英俊帅气,眼睛带着飞星一样流转的活水的光芒,微笑的幅度也恰到好处,像是含着什么,自然纯净。面容清朗,皮肤也很好,头发像是某种刚浆洗过的织物,自然而然的垂着,随风摆着飘着,被情绪拈着飞着染着,背后是母校和瑰丽的如面上绯红淡紫一样的晚霞。
简直好看的要从手机里冲出来了。
太残酷了,简直太残酷了,只需要三年,人居然可以变了这么多。
以往读书的时候,自己都会对这种描述感到难以理解。直到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才发现,我真的一无所知。
等等,我真的一无所知吗?实际上有很多人都跟自己提过吧。父母尖锐的话,新朋友看见高中照片时候的嘲讽,都忽然就涌进来了。
又想哭。我总是这样爱哭,高中就如此,现在依旧。唯一不同的是,高中时候哭了也有人心疼,现在只会被人嫌弃指责。
其实这样想是想让自己别哭了的,但越这样想反而越想哭了,总是这样,就像母亲一听到我哭就说我玻璃心,我一听到她说我玻璃心就想哭一样。
林黛玉好歹还能流干眼泪,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也能流干呢。
哭吧,但是不能太大声,得缩在被子里。被子有些缩水了,盖住头就要露出脚。空调的冷风上次把我的腿吹抽筋了,一上午都下不来床。我只能缩着头缩着脚哭,尽量用抽噎的方式,这样声音最小。
其实最让我难以接受的还是镜子吧。最让我难以接受的就是别人的指责,其实都是真的吧。
真真切切地印在眼睛里脑海中,每一寸都比回忆真实。
其实一开始上大学,还是自我的失望更多,对于别人的指责并没有收到太多。
具体收到很多指责,应该是从第二学期开始。父母知道我挂了很多课,每天给我打很多电话,总是强迫我告诉他们我有没有去上课,有没有在学习。
他们应当是对的吧,但是确实给我造成了莫大的压力。
我开始恐惧手机铃声。我的手机一直都是振动的,但是每个手机振动的频率和音效都是不一样的,我对于我这个牌子的振动异常熟悉,甚至到达了周围有同样牌子的手机振动,我都会瞬间警觉,一下子打起精神。
就像一直呆在阴暗环境里的鼠妇忽然被掀开花盆一样,四散逃窜。
但是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这个专业。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还是抱有希望的。虽然录取的时候我就垂头丧气的,但最起码还是个不错的学校,是我选的学校。
上大学我学到的第一课不是高等数学,不是专业课,也不是这个主义那个思想的水课,而是社团的招新。
每次一想到就想笑——我面试的忐忑,等结果时候的紧张,都在知道全员录取的时候变成了扇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一次受辱也就算了,后面每次被当成牛马使唤的时候,都让我觉得那一巴掌的余温一直蒸腾在脸上。
记得水浒传里面的“刺配沧州”吗?就那种感觉。
我的手机突然疯狂的振动了一次。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母亲又给我开始发微信了一样,我下意识的手抖起来,手机砸在了我脸上。我把手机拿起来,是催债的。
说是催债,其实也不过是先用后付的催缴,并不是什么大额贷款,要不然也不至于是这么温和的方式。
但是它似乎很知道我怕什么,每次弹窗都会用这种吓人的方式。其实相比之下,我内心的愧疚或许更折磨人。只需要简单的算算我就知道下个月发了生活费我也没办法一次性还清欠款。
我无法忍受自己居然欠别人东西,不管是钱还是人情。我明明是很擅长在一段关系中把自己装扮成弱者的,现今这样,我连自己都骗不过了,又怎么去对别人行骗呢?
又是一声微信的提示音,幸好我已经有了防备,没有把手机又掉在脸上。点进去才发现是一则好友申请消息。
很简单,备注是罗仲宴,下面写着“小磬,我想你了”。
小磬是我高中的绰号,取自我名字中间的那个字,许磬坤,小磬。
很多人都会这么叫,但是第一个这样叫的,确实是我的同桌,也就是这位罗仲宴。
有时候发现人的记忆是很奇妙的,我以为我都忘记了罗仲宴所做的事情,甚至于他的样貌,声音。我已经太久没有提他,没人提,也没必要提。作为我曾真心喜欢的人,我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起这段我爱的不行甚至不觉得被伤害的关系;同样因为这个原因,我在爱他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当时对我的羞辱。
哦,不明白为什么,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很多人和事都在羞辱我。可能是我太自负了吧,也可能是被众星捧月太久了,让我下意识的以为,我是因为是我而被追捧的。
但是人只会追捧大部分人觉得好觉得美觉得厉害的事物。是的,甚至不是追捧他们觉得美觉得好觉得厉害的事物,而是大部分人觉得。
只要稍微回想就可以想通,就比如罗仲宴,他学习成绩不好,自己本来也毫不在意,但是就因为我学习成绩好这一点是大众所认可的好处,他就会给我面子,他就会觉得我很厉害,会追捧我。
甚至于我自己,也在一边嫌弃那些只会夸赞我成绩的人,一边以成绩为资本对别人进行反击讥讽。现在想想是很讽刺的,但是也不奇怪,我最讨厌的那种东西从来不是一下子扑向我身上的,它们一直都存在。
当然,作为为自己开脱也好,作为一句中肯的实话也罢。现在再看十六七岁的我自己,我也会去追捧他——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一个在压抑的世界下过分鲜活的生命,这是我这个老去的追捧者对那个年轻的被追捧者的最重要的追捧原因。我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切的在追捧,我每次一想到都一定会向往憧憬那个记忆里的人。
想起来有一首歌就叫《后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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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