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今天不是你生日么,下班去和你那个什么男朋友吃吧。”
樊星每天忙到分不清东南西北,自然也不记得今天过生日,赶忙低头看,是块没有贴促销标签且包装完整的奥利奥千层,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他姐向来奉行不到二十掂量掂量,超过五十想都别想的消费观念,给他买原价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他还没说话,樊云抢先道:“别太感动,这块是我抢不到特价。心里窝火,一气之下干脆送你了。”
“姐~~”
樊星作势要上前抱她,樊云一脸恶心地往后撤一步。
“少跟我来煽情这套,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拿去退了。”
语气嫌弃得很,但樊星知道她的关心从来都藏在这种嫌弃里,就像樊云刚知道他喜欢男生的时候,皱着眉评价句“有这谈恋爱的闲工夫还不如再找份兼职”。
至于别的,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既没苦口婆心地劝,也没有大惊小怪地责问。
自诩人民币头号大粉的财迷姐姐恨不得从地缝里抠出钱来过日子,早已习惯把生活当作战场,没时间去关注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不说支持,却也从不反对。
这份不动声色的包容,对樊星来说,已经是最大、最温柔的成全了。
“别别别!”
樊星小心地把蛋糕护在怀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晃得樊云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怼他。
看着笑得像个二傻子的弟弟越跑越远,樊云低声叹气,别人的二十岁在上大学、谈恋爱、规划未来,樊星从小已经学会在柴米油盐中见招拆招、在生活的夹缝里苦中作乐。
她咬着牙撑了这么多年,省吃俭用,处处精打细算,也不是不想让他过得轻松一点,只是现实太吝啬,从来不给她太多选择。
“剩下三百多万什么时候还清就好了......”
晚高峰把整座城市搅得人声鼎沸,街头巷尾尽是下班归家的行人,写字楼前聚集着等车的白领,手机一边刷着外卖一边抱怨为什么高架天天堵车;路边烧烤摊陆续摆开阵仗,炭火升起第一缕烟和远处的落日一起,染红了所有街道。
被红霞熔掉的樊星轻声吹了声口哨,生活的压力在别人眼里是一座山,在他心里更像一块砖。沉,但扛得起。
他没车没房没存款甚至还有他老爹留下的欠款,照样能为一块蛋糕开心一整天;在这座分秒内能烧掉上亿钞票的城市里他踩着几毛钱一公里的共享单车,像踩着云端一样稳稳当当、心满意足。
一颗落入人间的糖掉进翻腾的热油里也不忘自己是甜的。
餐厅主打简约复古风,墙上挂着手绘地图和老电影海报,木质桌椅排列得错落有致,红砖墙间垂下一盏盏暖黄灯,勾勒出模糊而暧昧的光影。这个点客人不少,服务员都忙得脚不沾地。
樊星打过卡刚换完工服,主管就冲他招手:“二楼靠窗那桌两位先生才坐下,你去帮他们点单。”
“好,这就来。”樊星顺手把蛋糕塞进员工柜子里,拎起点餐机上楼。
樊星走到二楼靠窗的位置,两位客人刚落座,正低头翻菜单。
左边那位穿着白衬衫,领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大概率是量角器测过再梳的。五官棱角分明,脸绷得紧紧的,哪怕一句话没说,站在他旁边也感觉冷得像空调开到十六度。眼神扫菜单的方式就跟审核合同似的,从外表看就觉得难伺候。
右边那位就随意多了,染一头浅金色长发,耳骨上还钉着两颗闪瞎人眼的钻石耳钉,v字领开到胸口,仰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转着汤勺。脸上那点懒洋洋的笑不怎么正经,但也不讨人嫌,像是谁家的富二代跑出来玩票。
樊星在心里默默叹气:一冷一骚,一看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站定在桌侧,樊星弯腰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晚上好,请问二位需要推荐吗?还是已经选好了?”
“还没有。”宋行昭语气淡淡,连视线都没挪一下。
“他不懂吃,让他慢慢看菜单。”余祈年笑着开口,眼神在樊星脸上转了一圈,“给我来老样子,你们主厨认识我。”
“好的请稍等。”
等待后厨响应的几秒钟樊星余光一偏,餐厅正门的一道身影透过落地窗玻璃撞进眼帘。樊星指尖顿住,动作不自觉暂停,那背影他再熟悉不过。
身形、发型、连站姿都和他男朋友晓峰一模一样。樊星忍不住地往窗外多瞟了瞟,心脏突地下沉。
晓峰穿着那件他送的连帽衫,正低头靠近身旁的女人。
女人侧着脸,樊星看不清长相,只见那人穿着一条贴身红裙,长发披肩,仰头朝晓峰笑,手指缠着他衣角,亲昵得不像刚认识。晓峰也笑了,姿态随意,自然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手指顺势轻轻摩挲。
动作熟练得叫人发寒,樊星的心像被塞进了脱水机,乱七八糟地转。
“嘿。”余祈年打了个响指,樊星猛然回过神发现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不好意思先生,能再讲一遍您需要什么吗?”樊星嘴里机械地说着,目光控制不住越过面前的人,飘向楼下。
宋行昭语气比菜单还硬:“弗洛伦萨T骨牛排,五分熟。凯撒沙拉一份。无酒精阿佩洛橙光不加冰。”
“好的,一份......战斧牛排三分熟,一份鸡翅拼盘,还有意式浓缩咖啡不加冰。”樊星点得飞快,脸不红心不跳,像是已经在脑内自创了个菜单。
宋行昭略微皱眉:“我刚刚说的是,.....”
“我知道,我记得,”樊星收回视线,笑得干巴巴的,“战斧牛排,五分熟,凯撒沙拉一份,还有奶油玉米浓汤?”
“弗洛伦萨T骨牛排,阿佩洛橙光。”宋行昭一字一句地纠正他,“无酒精。不是玉米汤。”
“哎哟,我嘴怎么回事。”樊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歉意满满,“抱歉啊先生,我今天可能CPU烧了。”
“你确定你有CPU?”旁边的余祈年靠在椅背上,笑得差点把菜单拍成风扇,“我怀疑你刚才点的是你自己晚饭。”
樊星嘴角一抽,小声嘀咕:“我晚饭还真想吃奶油玉米浓汤......”
“这小服务员挺有趣。”余祈年冲宋行昭挑挑眉,“比你所里那位见钱眼开的秘书顺眼多了。”
宋行昭客观评论道:“但不如她靠谱。”
“诶诶,我真的平时不这样!”樊星赶紧为自己洗白,“我这人记性贼好,三秒钟能背菜单!”
“嗯。”宋行昭盯着他,“你刚才就背错了三样。”
樊星:“......”
他悄悄站直了些,正想挽回一点专业形象,结果眼角余光又瞥见一楼凉亭,晓峰正替那个女生拉开椅子,笑得仿佛自己才是浪漫剧男主。
樊星脑子再次短路,手一滑,点餐机差点砸在桌上。
“这次要编排点什么?”宋行昭的声音像是律师质询。
“......情侣套餐。”
“???”
“......啊不是不是,我是说......单人套餐,单人!就一个人吃的那种!”樊星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我没那个意思也不是诅咒您,我是......我刚刚走神了!”
“你走的神,是不是刚好在露台那边?”余祈年饶有兴致地跟着他目光扫了一眼,“哟,难不成被人劈腿?”
樊星脸一拉,嘴角抽了抽:“您......这也太会总结了。”
余祈年乐不可支,宋行昭没接他们话茬,默默合上菜单。
“点杯薄荷苏打吧,多加冰。”宋行昭淡淡地说。
余祈年转头看他:“啊?你点饮料?”
“不是给我,是给他,”宋行昭抱起双臂,上下打量眼前的服务员,“让他清醒一下。”
“谢谢?”樊星不确定的开口。
“谢什么?”宋行昭弹掉袖口上不存在的浮灰,“看在你还记得我点了牛排的份上。”
意识到自己被调侃的樊星深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宋行昭叫住。
他下意识回头:“......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
“你成年了吗?”宋行昭看着他,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
“啊?......成年了。”樊星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既然成年了,”宋行昭语速不紧不慢,“那就应该知道,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的视线从樊星红得发烫的脸滑过去,落在他仍然紧攥着点餐机的手上。
“你可以失恋,可以失落,”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打在点上,“但没有一个顾客有义务为你的心情买单。”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压沉了一分。
“顾客不是你宣泄情绪的出口。餐厅也不是你进行自我修复的场所,不管你看到什么,心情有多糟糕,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是来这里用餐不是来看你情绪失控的,如果控制不了,那就先别出来工作。”
“......”
余祈年在一旁本来还想插科打诨,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啧了一声:“不是我损你,你这嘴巴也太毒了,真不怕给这小鬼惹哭了。”
“他要是因为我一句话就哭,”宋行昭面无表情,“那证明他确实不适合服务业。”
樊星站在原地,本就像是被人用冷水从头到脚泼了一遍,现下又结成冰。脸上还挂着职业微笑,但眼睛里的光彻底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再次鞠躬:“您说得对,先生,我记住了。”
桌边重新安静下来。宋行昭低头,从西装内袋抽出笔,翻开餐厅附的客户意见卡,落笔行云流水写了几行字,末了还不忘在服务满意度一栏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卧槽,你是真狠啊。”余祈年一边晃着红酒杯,一边斜睨着他,“就点错个单,你还真投诉了。”
“服务行业带情绪工作本来就不合格。”宋行昭像是在做案件陈述。
“得了吧,看起来跟个高中生似的,估计没什么社会经验。”余祈年翘起二郎腿替服务生说话,“你这是欺负小孩儿。”
“那他就更不该上岗。”宋行昭把意见单折好,压在餐盘边缘,“客户不会因为你长得年轻、没社会经验就降低对你的要求。尤其是在这种人均消费并不低的餐厅。”
他不是在批评而是在执行标准。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初见的小服务生,依照惯例用冷静的逻辑和职业准则下结论。没有多余的情绪,也不需要迟疑。
余祈年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宋大律师,你现在真的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
宋行昭没回答,只是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姿态一如既往的从容。他听多了别人的这种评价,早就不在意。
人味是什么?人味意味着破绽。
而宋行昭的人生,从来不容许有破绽。
“说真的,”余祈年换了个姿势,语调轻慢,“你连这点温情都不愿意给出去,那你婚约还打算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