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长八尺,面白如玉倒是不难。
但貌比潘安,才过宋玉当世也找不出几个。
遑论四者兼之?
看来萧沉璧不是不能委身,只是不愿委身于他。
康苏勒顿觉羞辱:“我已说了父命难违,郡主是怪我,所以才故意刁难我?”
“刁难?”萧沉璧丹唇轻启,“连个人都找不到,进奏院就这点本事?那我如何敢放心将身家性命交托出去,与尔等共谋大业?”
康苏勒一时语塞,竟无法反驳。
萧沉璧又睥睨道:“再说,我乃魏博节度使长女,又主镇一方两载,裂土封疆,放乱世也是一方诸侯,以我的身份哪怕是配李唐太子也绰绰有余,不过一个才貌双全的面首而已,你是觉得我不配,还是觉得魏博不配?”
萧沉璧眼眸流转,摄人心魄,那张烛光后的脸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叫人不敢直视。
康苏勒之所以一心复国,也有自卑的缘故。
他是散落天际的星子,而萧沉璧是皎皎明月,星光暗淡,怎敢与明月争辉?
“卑职……岂敢。”康苏勒声音艰涩,“郡主身份高贵,天人之姿,卑职只是担心找不到能配的上郡主的人罢了。既然郡主执意如此,卑职必全力寻找。
三日,三日之后,郡主可借口为长平王做法事前往位于崇仁坊的荐福寺礼佛,此寺毗邻进奏院,安插了许多我们的人,有秘道直通内院,到时卑职会带备好的人在内院恭候郡主,万望郡主顾念远在魏博的节帅夫人和少主,如期赴约。”
萧沉璧讥笑:“好。多谢你辛劳,也替我转告叔父,他的好意沉璧此生没齿难忘。”
康苏勒低声答应,心头却苦意翻滚,难以言喻。
此时,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来是典事娘子带着尚药局的侍医赶到了。
康苏勒赶紧退后,一抬头,只见转瞬之间萧沉璧已经换了一副神情,姿态柔婉,目露哀伤,哪里还有半分方才要将人剁碎喂狗的狠辣。
难怪能蒙骗如此多人。
康苏勒怔忡之际,萧沉璧已经和典事娘子攀谈起来了。
只听她婉声道:“妾不过神思倦怠,血气不足,方才稍作休憩已没什么大碍了,劳娘子挂怀。”
“夫人玉体金贵,侍医来都来了,还是看一看吧。”
典事娘子不放心,又要召医,萧沉璧眼波微漾,康苏勒立时命副使劝阻,副使道:“某适才切脉,发觉夫人乃悲恸伤肝之症,此刻最忌惊扰,最好独卧以敛神。”
典事娘子这才罢休。
不过,经此一晕,叶氏女因为长平王连日守灵,哀毁晕厥的流言又传了出去。
全长安大街小巷的人愈发赞叹起叶氏女的赤诚来。
——
萧沉璧此时可无暇理会坊间闲言。
回到王府专门辟给她的薜荔院后,她支开了女使,神色凝重。
母亲柔弱,胞弟年少,萧沉璧坠崖时也想过魏博可能生变。
但她没想到阿弟如此没用,甚至连一月也撑不过。
更没料到多年的心腹康苏勒也背叛了她。
可叔父想让她放权?简直痴心妄想。
萧沉璧自幼便深谙这世间只有权力最重要,丧权无异于寻死。
即便帮叔父成就大业,他也不会当真让她做什么劳什子太后。
阿娘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她外祖本才是魏博节度使,因只有一女,便招了手下牙兵,也就是她阿爹入赘。
成婚头几年,阿爹在政事上毕恭毕敬,在家爱妻如命,外祖便渐释权柄。
这一放彻底失控,阿爹很快架空外祖,独揽大权,魏博从此改姓了萧。
阿娘虽然出身高贵,又是河朔第一美人,偏偏只有美貌,性若蒲柳,毫无手段,眼睁睁看着外祖含恨而终却无可奈何。
没过多久,阿爹又另纳美妾,妾室韩氏骄纵跋扈,阿娘却只会日日啼哭,以至于哭伤了眼,色衰爱弛,连掌家大权都被韩氏窃取,萧沉璧和胞弟怀谏也饱受搓磨。
萧沉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发誓绝不要重蹈覆辙。
她继承了阿娘的美貌,更继承了外祖的秉性,阿娘不懂争权,她便替她争。
外祖在世时最是喜爱她,曾替她开蒙,将她带在身边教养过九年,她素来聪慧,从外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小小年纪便擅长察言观色,装乖卖惨,把韩氏斗得遭了父亲厌弃,帮母亲重新掌家。
然没了韩氏,又有柳氏、沈氏……美妾们流水般抬进来,到她十三岁时,后宅已人满为患。
其中不乏手腕高超的,甚至设计要将她许给一个觊觎她美色的老头子。
萧沉璧虽设法躲掉婚事,一个个将人斗倒,却也明白光在后宅使这些妇人手段是没有尽头的,自己身为女子迟早要被阿爹嫁出去。
阿爹是篡夺了外祖的节度使之位才能如此放肆,所以只有掌握大权才能一劳永逸,彻底主宰自己的命运,顺便护佑阿娘和幼弟。
萧沉璧便装作心疼阿爹劳累,日日帮他朗读文牒,摸清军镇要事,在他们议事时适事插嘴一两句,出谋划策。
没过多久,她的聪慧便帮阿爹解决了不少麻烦,赢得阿爹和一干将领刮目相看。
魏博本就胡汉交杂,妇持门户,掌管家计,女子参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她很快就正式接管了部分军务。
阿爹愈发离不开她,自然也就歇了将她尽快嫁出去的心思。
再后来,她利用阿爹好色的弱点暗中给他搜罗了不少美人,让他沉湎酒色,亏空身体,逐渐放权,自己则进一步蚕食军镇大权,甚至偷梁换柱,将阿爹的人逐步换成外祖的旧部。
待阿爹察觉不妙时,他已经染上花柳之病,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沉璧以扶持幼弟之名独揽大权,气到一命呜呼。
萧沉璧终于为外祖报了仇,内宅那些莺莺燕燕也被她一句话遣散。
此时,她才刚满十八。
但十载内宅权斗、五载节堂周旋,已将她磨练得心如坚冰,便是三十八岁的人也难与她的心智比肩。
当然,权柄交接时也不是那么顺利,譬如叔父就曾试图篡权,被她剁了一只手流放到漠北。
现在想来,当初她还是太心软了,若换做如今二十的自己定会毫不留情将人枭首,甚至连骨灰也当众扬了,绝不给他一丝反扑的机会。
如今,叔父能夺权是因为放出了她重病难治的消息,只要她能回去或可重执旌节。
棘手的是阿娘和幼弟还在叔父手里,亲信们也被斩草除根,她现在根本无人可用。
只有一人一定不会背叛她——外祖的旧部,也是自己的心腹,相州镇将赵翼。
他一人便掌管一万牙军,若能去往他那里借兵,萧沉璧或许还有反击之力。
可赵翼远在魏博六镇最北的相州,与长安千里之遥,叔父知晓她和赵翼的主仆之恩,定然也严密监视于他们二人,她如何能穿过叔父控制其他五个军镇顺利抵达相州?
即便顺利抵达,赵翼的兵权是否被叔父削夺也尚未得知。
看来,报仇之事须从长计议,绝非三五日能成。
萧沉璧眉头紧蹙,眼下也只有苟且偷安,暂时听叔父命令行事,伺机打听赵翼的消息,然后再想办法逃到相州了。
萧沉璧揉了揉眉心,如此说来,三日后的荐福寺之约她也是非去不可了。
不过,她刻意羞辱康苏勒,又让他去帮自己找面首,他必不乐意。
再说,她的条件如此苛刻,便是走遍天下也难寻到。
万一……真有这般才貌的人,那她也不亏嘛。
萧沉璧暂时放宽了心。
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她早就练出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心境,该吃吃,该喝喝,养足了精神才能蓄力报仇。
于是她转身随手端起桌上专门给她熬的“养胎”的鸡汤优雅地品尝起来。
啧,这长安的吃食真是精细。
小小一碗鸡汤汤清如水,尝起来却滋味万千,似乎放了数十种骨肉熬制。
连盛鸡汤的碗也是有价无市的越窑秘色瓷,相比之下,他们魏博的吃食和用具着实简陋许多。
长平王因旧伤鲜涉朝政,待遇仍能如此丰厚,大明宫的那位还不知道要精细到何种程度。
如此穷奢极欲,难怪从前不是强征藩镇徭役,便是增加进俸,若非如此,他们河朔三镇也不至于举兵谋反。
萧沉璧想到此处再无胃口,碗一撂,转而又细细打量起她居住的薜荔院来。
——
前几日她并未料到会在这长平王府久待,因此也不甚在意此处布置。
如今怕是有段时日要待了,这一细看,她发觉这薜荔院布置得也十分雅致。
描金屏风,小叶紫檀,没想到她那位宿敌竟然颇有品味。
然而老王妃丧子悲痛,怕睹物思人,将李修白从前的物品全部封存了,因此他的私物一个不剩,甚至连张字画也没有。
萧沉璧颇有些遗憾,她还没见过此人是何模样呢。
从前倒是听说过他长身玉立,冠绝长安,颇有太宗遗风。
但死都死了,无论他长什么样子萧沉璧都已不在意。
恨只恨他不是死在她手里,毕竟这些年他着实给她使了不少绊子。
犹记得她十七岁那年阿爹举兵南下,她也随军参谋。
恰好,当时还是长平王世子的李修白也任随军司马,又是献上火攻计,又是用上投石计,硬是让她和阿爹功败垂成,无功而返。
萧沉璧恨不过,搭弓射箭,一箭穿云,将他重伤,这才解了些许心头之恨。
可惜射偏了,没能正中心脏,让他命大活了回去。
不过这一箭着实伤他不轻,后逢老长平王去世,养病加丁忧三年,李修白鲜少再公开露面,也就是去年才担任宗正卿。
然而,他一上任便要魏博遣质子入长安,萧沉璧自然不能容忍,断然回绝。
今年年初,幽州节度使徐庭陌狼子野心,诛杀刺史,萧沉璧趁机拱火,共谋大业,没想到李修白又恰好被敕命宣慰幽州,威逼利诱之下竟把徐庭陌说服了,坏了她的大计。
一而再,再而三,萧沉璧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在燕山天堑李修白回朝必经之路上设下弓弩,打算伏击此人。
没想到突发雪崩,李修白死了,她也被埋了,还阴差阳错被送到了长安,不得不假扮他的遗孀。
更可恨的是她遭叔父威逼,除了要继续编造和他的恩爱事迹,还要日日替他哭丧守灵。
简直屈辱之际。
此人真是她的克星,死了还不放过她!
萧沉璧一想到李修白便恨得牙痒痒。
转念又一想,倘若李修白泉下有知,知她占了他的房,睡了他的床,还日日唤他夫君,恐怕要气得活过来吧!
萧沉璧顿时心情舒畅许多,恣意地躺在李修□□心挑选的小叶紫檀榻上来回翻滚,甚至用脚踩踏床柱,好好羞辱一番他的爱物。
不过,这长安如此多佛寺,大慈恩寺才是香火最鼎盛的,她要如何说服老王妃,三日之后必须去位于崇仁坊的荐福寺给李修白做法事呢?
毕竟,那些神策军好骗,流言也容易传,但这位老王妃出身博陵崔氏,心思深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至今对她仍旧不冷不热。
萧沉璧其实也摸不准这位是否真的信了她,更别提横生枝节了。
正思索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萧沉璧眼睛一转,赶紧整理好仪容骨碌爬了起来。
这现成的借口,不就恰好送上门了?
第二章也来啦,下面还有[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假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