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浸泡在暖黄色光晕里,周木安低头数着帆布鞋上的血点,恍惚间觉得它们像溅落在雪地的山茶花瓣。
脚踝被包裹着的刺痛还在提醒她刚刚发生的闹剧,她脑子一团乱,关于原主畸形的家庭,林晚汐的未来,一系列的问题使得疲惫感席卷全身。
她瘫倒在医院大厅座椅上,眼睛开始飘忽不定地乱转。这或许是周木安从小养成的习惯,作为一个边缘人,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躲在暗处观察他人。
此时清晰的脚步声混着一抹清香从电梯口出现,戴着口罩的高挑女人脸色苍白,真丝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上被绑着的绷带缠绕着。
手机叮咚一声,周木安低头看见一条带着爆字的词条,【《春逝》拍摄事故!林晚汐简单包扎后坚持实拍!】
视频里林晚汐的背上还吊着威亚,单膝跪在人工雨中,单薄的古装青衫袖口被鲜血染红,一滴滴的顺着指尖混入积水中。那样孱弱的身躯,好似下一秒就会晕过去,抬头时琥珀色的瞳孔却带着比刀刃更锋利坚韧的眼神。
是什么支撑着她向前呢?周木安盯着缓缓走近的林晚汐,她能清晰的看到林晚汐圆润的耳朵上有几个耳洞,能看到她呼吸时胸脯的起伏,清晰又缓慢,整个世界好似都为这个人暂停。
“疼吗?”,话刚说出她就开始后悔,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和那些寒暄的废话没差。
“脸怎么了?”,林晚汐的嗓音很好听,温和的就像一阵风。“习惯就好了,况且医生已经包扎好了。”,她耐心的回答着周木安的问题,自顾自地坐在旁边,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掐着周木安的脸偏头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红痕。
林晚汐的指尖带着消毒水浸泡后的凉,虎口处的薄茧蹭过周木安脸颊时像蝴蝶振翅。她不自觉的开始感到不安,和董婷那种带着审视的眼神不同,这样近的距离使得周木安心跳加速,呼吸的频率逐渐失常。
她能闻见林晚汐那带着点橘子味的香水,混着消毒水缠绕着她的鼻尖。那样锋利的五官为什么会让人安心呢?周木安的耳朵开始泛红,她听到林晚汐清冽的笑声,如春寒料峭,“周小姐的脸皮倒是比影评人的嘴软。”
周木安不禁慌乱后仰,后脑勺撞上了金属椅背,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能感到林晚汐的危险,周木安自认为对情绪掌控自如,但一旦遇见林晚汐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糟糕透顶的心跳频率。
“看来周小姐和我没差啊。”,林晚汐的指腹揉搓过她的嘴角,又快速收回,“抱歉,昨天对你说了那些话,我太自以为是了。”
“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为什么不停止拍摄。”,周木安抓住那只将要撤离的手,掌心相贴时感受到对方虎口的薄茧,她紧盯着对方缠着绷带的手臂。
林晚汐将伤手抬了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周小姐,你知道吗,本来那场戏的感觉我一直找不到,为此NG了好几次,但受伤的那一刻,我好像和角色融为一体,那感觉太棒了。”
“就好像,我就是她一样。”,她说得越来越激动,眼睛里闪着教堂彩窗样的光芒,“我的梦想是演出那种一百年后也会被人记起的角色。等下一个百年有人看到我出演的电影,她会说‘真遗憾啊,没有出生在林晚汐存在的时代’。”
林晚汐看着听呆了的周木安,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很自恋吧,这太奇怪了。”
“不,一百年后……”,周木安松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座椅扶手的划痕,“或许会有个躲在图书馆角落的女孩,透过老式放映机的灰尘,突然被你的眼神烫伤。”
“林小姐,我没有梦想……”,周木安的声音带着点颤动,就像通过变态发育破茧重生的蝴蝶振翅一样,“但我想实现你的梦想,请你原谅我的唐突,突然自顾自的说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但……”
医院大厅的指针转动声变得清晰,重复着滴答声,林晚汐能看到不远处坐着打吊针的少女打着哈切,四周变得安静无比,安静到只能听到眼前人的声音。
“不是为了你,是我想等下一个百年后,人们谈到林晚汐的伟大,顺藤摸瓜下或许能在时间的长河中探查到我的名字。”,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以此证明,我这个人好像真的来过这个世界。”
坦诚认真的利用,**裸的倾诉着自己的欲念。林晚汐却对此毫不感到冒犯,反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共鸣,她和这个人仿佛融为一体。
她听说最开始人们被上帝创造,第一个人类被上帝赐名为亚当,上帝觉得他孤独,于是取了他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不,不,这不是正确的故事,在另外一个伊甸园里上帝创造了两个夏娃,两个夏娃分享了彼此的肋骨,你融入我,我融入你,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天生一对。
就好像,她们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的。
林晚汐的心不受控制的开始剧烈跳动,她想起在养母家杀鱼的日子,冬天的自来水里结着冰渣,日复一日得泡发着双手,如今她的手到了冬天还会有刺痛感,如果不是那一笔笔奖学金她怎么能读下去,怎么能站在这里。
但突然某些淡忘的东西又钻进了她的脑海里,被林家认回的前一天她刚刚结束拍摄,筋疲力尽地坐在保姆车里,她记得无意中看到手机里的热搜,红色的爆字,第一条就是【周氏二小姐被曝为顶流小花纪南乔豪掷3亿赎身!合约情侣变真金主?】。
周沐安这个人真的很会玩弄人心,花心的周二小姐就是靠着这张无害的脸和能言善道的嘴哄得那些Omega心花路放吧。
林晚汐看着她那双海水般清澈的眼睛,又恢复了冷淡的样子,说道:“那纪南乔呢?周小姐不想和她的名字写在一起吗?”她收回手的动作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将有些散落的绷带缠回手腕,医用胶布撕开的脆响在寂静的走廊格外清晰。
“周小姐的缄默比热搜第一更有说服力。”,她站起身时晃了晃,带着瘀伤的膝盖磕在金属椅角,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订婚发布会前,记得让纪小姐把耳钉换了,那对蓝宝石太招摇。”
周木安望着她单薄的背影融进电梯间的光影,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她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想起原主设置的锁屏壁纸就是一个带着蓝宝石耳钉笑着的女人,瞬间她就说不出一句话了。
原主给她留下的烂摊子太多了,纪南乔不会真是她情人吧,想要解决这段关系实在是太麻烦了。
周木安摇了摇头,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备注为纪的号码,频率为每周一次的通话记录像是证实她的猜想,最近一条在七天前的凌晨三点。不得不说娱乐圈的人都擅长熬夜吗,还是原主这个人真的有点变态喜欢半夜三更的联系金丝雀。
她拨通号码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过响了几声,电话那头就传来沙哑的嗓音:“周小姐终于想起自己养的金丝雀了? ”,背景音里隐约有颜料罐碰撞的声响,“我还以为你不需要我了,是想宣告我们的合作终止吗?”
周木安顿了顿,她现在还搞懂清这两人的关系,贸然开口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听筒里突然传来颜料刀刮擦画布的沙沙声,周木安将手机微微拿远些:“纪小姐误会了,最近事务繁杂。”她盯着急诊室的玻璃,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你在哪里?我想和你谈谈。”
她能听见电话那头纪南乔加重的呼吸声和叹息声:“我在云顶大厦的工作室,要修改合同的话现在就过来吧。”
纪南乔未等她再开口就挂断了电话,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言简意赅吗。
电梯开始上升,周木安对着金属门调整呼吸。门开的瞬间,松节油与雪松香薰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纪南乔的工作室像座精心布置的牢笼。
“周小姐现在不需要假装了吗?”,纪南乔倚在未完成的画作前,黑色绸缎睡袍下摆沾着暗红颜料,耳垂的蓝宝石耳钉在射灯下折射出冷光。她指尖夹着份泛黄的合同,纸页边缘已经焦黑卷曲,“还是说一切都是因为林家那位真千金?”
她从椅子上站起,伸出手靠近耳垂开始摘掉耳钉,两只透亮的蓝色耳钉在工作室的白炽灯下闪着光,周木安能看到她的眼中带着的解脱和惶恐,如果她们真的是情人关系,那不应该如此看着她。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周小姐,若不是您我现在应该被那些追债的人堵在某个破烂的地方,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晚香玉和松节油的气息包裹着她的吐息,周木安能看见她乌青的眼底流露出的真心。
“其实最开始我很惶恐,毕竟我这样的出身,只是个算得上漂亮的Omega,我能为您付出什么呢?”,她将那对耳钉小心的放在周木安的手心里,宝石的切割面十分平整上面还带着纪南乔的体温。
“我大概是撞了大运,遇见您这么好的人。”,纪南乔盯着她突然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我当时本想一死了之,与其被那些家伙蹂躏不如就这样死掉算了,但周小姐您给了我一个机会。”
纪南乔的声音变得颤抖哽咽,“这件东西真正的主人出现了,不是吗?”,她忽然转身走向画架,睡袍下摆扫过地板上的颜料渍,在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红色。
“四年前您把我从经纪公司强硬要求参加的宴会里带出来……”,她掀开防尘布,露出一系列画作,“说要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力,那真是像梦一样啊。”,纪南乔似乎开始陷入长久的回忆中,但那些画作却让周木安的心跳仿若停止,她的呼吸开始凝滞。
那些画作不是别人,是自己,她敢断言这上面的人不是周沐安而是那个在原本的世界里没日没夜的做着实验的自己。即使长着一样的脸但那双死尸一般无神的棕瞳不是自己还会是谁呢,甚至那些画的背景她也无比熟悉,窗台上室友养坏的薄荷,那本从图书馆借来还未还的《生物起源》,一切细节都与她原世界的生活完全吻合。
“您说不想忘记自己,所以在得知我本是美院学生后要我为你画肖像画。这些年来那些媒体还以为我是您包养的金丝雀,其实我们每次的见面都是为了这些画,但如今周小姐应该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纪南乔的指尖细细拂过画布边缘,她继续说道:“周小姐,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让大家觉得您是个纨绔呢?您本是个那么好的人。”
“替我还债,还说等一切结束送我去国外的美院读书,而报酬仅仅是为你画画和你演绎那些绯闻。”,纪南乔继续说着,但周木安感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出现了问题,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小说虚构的吗,周沐安这个人和自己又有什么联系。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量子纠缠、平行世界这些词汇,或者她其实还没死,被那个疯子捅伤后她成了植物人,这个世界只是她陷入昏迷后的幻觉。
她的牙齿开始颤动,她突然听见实验室小白鼠啃咬笼具的声响,恐惧感席卷全身,但随即她发现自己既然有一丝隐秘的窃喜。倘若周沐安并不如原本小说中的那样纨绔浪荡,这个世界如此真实,那么林晚汐的命运就可以改写。
如果周沐安就是另一个我,那理所应当的利用她的一切也没有关系,不必出现任何的负罪感。
周木安下意识的开始摸着夹克口袋,但她忘记了因为今天要参加所谓的家庭聚会,没有放烟盒。纪南乔看到她的举动,习以为常的从旁边盖着颜料盒的桌子上翻找,从下面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她,“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周小姐对尼古丁的依赖。”
打火机将那根薄荷烟点燃,在她手指间燃烧,恰如一颗流星。她的眼睛静止在那些画中,她总觉得一切的一切变得虚假,像是有什么东西推着她前进一般,无法抵抗。
这个世界的秘密太多了,而揭露这些秘密的代价是否是她能承受的,一瞬间她产生了逃离的念头,在一切未发生之前,在故事的开端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