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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通识灵简

作者:盐絮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穿过学府主体,云湛引着林无咎走向山脉更深处一片被古老藤蔓与灰岩包裹的区域。空气骤然沉静下来,仿佛踏入了另一个时空。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流转着暗淡青金色回路的透明屏障如同水波般荡开,将他们纳入其中,外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只剩下山风拂过藤叶的沙沙声和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静谧。


    玄武院。


    眼前是一片依着陡峭山壁而建的古老院落群。岁月在石面上刻下深深的沟壑,苔藓在石缝间蔓延,几株虬结的古树顽强地从岩壁缝隙中探出,枝叶稀疏,却带着一种沉凝的苍劲。几座残破的石亭点缀其间,上面的浮雕早已风化模糊,只能依稀辨认出模糊的云纹。


    这里很安静,一种近乎禅定的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旧纸页和雨后泥土的清冷气息,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稀薄、却与外界迥异的、更为纯净精粹的能量波动。林无咎能感觉到这丝微弱但独特的能量萦绕此地,它比外界的更清澈,也更灵动,如同深潭底部涌动的暗流,无声地滋养着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她无意识地抽了抽鼻尖,试图捕捉那丝奇异的“清泉”感。


    (低配版聚灵阵,聊胜于无。)林灵在意识中精准定位。


    一路走来,弟子寥寥,但气质独特。零星的几个身影,或盘坐在石亭中闭目凝神,神态专注,呼吸悠长,周身萦绕着微弱但纯粹的气息;或步履沉稳地抱着厚厚的、边缘卷曲的书卷穿过庭院,对闯入者视若无睹。他们大多神色沉静,眼神里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专注和沉浸于古老智慧中的疏离感,与外面那些灵械轰鸣中行色匆匆的身影截然不同,仿佛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


    “墨砚匠师在里面等你。”云湛在一座石楼前停下,“到了。”言罢,他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蜿蜒的石径尽头。


    石楼内光线昏暗。一股混杂着更浓郁的尘埃味、陈年墨汁的微酸,以及一种类似矿物粉末和干枯植物根茎混合的奇异苦涩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上嵌着几块发出惨白冷光的照明晶石,光线勉强照亮了内部——高及天花板的巨大书架构成的“峡谷”。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材质的“知识载体”:褪色发黄的纸卷、厚实得能当盾牌的兽皮书、刻着象形符号的龟甲兽骨、甚至还有布满刻痕的沉重石板拓片。更多的则散落在地上、桌上,堆积成摇摇欲坠的小山,几乎淹没了本就不宽敞的空间。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颗粒,在冷光下如同微型的星云缓缓游弋。这里是知识的坟墓,也是被遗忘智慧的源头,每一粒尘埃都仿佛承载着千年的低语。


    一个身影几乎被埋在一堆摊开的巨大卷轴中,只露出一个乱糟糟的黑色发顶。闻声,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大得差点掀翻旁边的墨水瓶。


    墨砚匠师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比云湛还要年轻几岁。他面容清秀,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头微卷的黑色短发桀骜不驯地翘着,鼻梁上架着一副由黄铜细丝精巧固定、镜片磨得极薄的水晶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此刻却异常明亮锐利,透过镜片,像研究一块刚出土的、布满疑点的古物残片一样,上下扫视着林无咎,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强行从深奥推演中拽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烦躁。


    他放下笔,推了推单片眼镜,声音带着一种长期沉默后的微哑,还有几分被打断思路的郁结:“你就是掌机塞过来的那个……‘秘传’?”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林无咎抱着剑,安静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澈,映不出任何情绪。


    墨砚匠师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林无咎怀中的青铜短剑上。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难以抑制的、近乎本能的狂热光芒一闪而逝——那高纯度血髓石,那古朴的形制,都散发着令他灵魂颤栗的古老气息!但这光芒瞬间被更深的疑虑和“麻烦来了”的预感压了下去。掌机的指令他无法违抗,但眼前这个女孩……空洞得像个刚被组装出来、还没加载回路的灵械人偶,与“秘传”两个字沾边的,似乎只有她怀里那件东西。


    “规矩。”他用力敲了敲面前一张勉强清理出来的、刻满刀痕和凝固墨渍的厚重石桌,发出沉闷的响声,“新来的,不管什么来历,都得先考校基础。坐。”


    林无咎依言坐下,动作流畅自然,短剑依旧安稳地横放在膝上,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墨砚匠师皱着眉,在一堆卷轴小山里扒拉半天,终于抽出一份相对整洁的、印着标准通用文字的卷轴,粗暴地展开铺在林无咎的面前,又塞给她一支笔。“题目在这里。把你的答案写在上面。”他语速飞快,只想尽快走完流程,好回去继续他的星斗阵图。


    林无咎低头看看卷轴,上面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她学着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像一只面对复杂机关的幼兽。


    (他让你考试!)林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好笑和无奈,(纸上是题目……无咎,你好像……不识字?!)


    林无咎诚实地抬起头,看向墨砚匠师:“不会。”


    墨砚匠师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不会?这可是最基础的常识!公民基础教育毕业的,闭着眼睛都能答!”他指着卷轴,“《灵源纪年史》总纲、灵子基础论、灵械安全条例……随便写点!”


    “看不懂。”林无咎指了指纸面上那些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符号,“这些,不认识。”


    墨砚匠师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单片眼镜危险地滑到鼻尖:“不认识?!一个字都不认识?!”他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林无咎点点头,表情无辜得像在陈述“天空是蓝的”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天律盟?归源之劫?化道?”


    “不知道。”


    “灵子?灵源?烬石呢?”


    她摇摇头。


    墨砚匠师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踉跄着扶住石桌边缘才站稳。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天崩地裂般的震惊和一种……仿佛毕生构建的、以逻辑和知识为基石的宏伟殿堂,被一颗名为“无知”的陨石瞬间砸成齑粉的崩塌感。


    “文盲……不,”他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荒谬感,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不仅是文盲……你根本就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一片空白!这些词对你来说都是什么?是‘哔哔’声吗?!”掌机塞给他一个所谓的“秘传”,结果是个连灵子都不懂、对世界认知为零的超级白痴?这简直是对玄武院、对他墨砚毕生追求的智慧最大的侮辱和嘲讽!


    一阵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积满尘埃的书架间蔓延。


    墨砚痛苦地扶额,像只困兽般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嘴里念念叨叨,语无伦次:“疯了……掌机一定是疯了……或者我疯了?从教认字开始?我墨砚是推演上古周天星斗阵图、解析《归藏》残篇的匠师!我的时间!我的研究!我的阵图推演到关键节点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快步走到一个落满灰尘、塞在书架最底层的黄铜盒子前,粗暴地打开。盒子里只有一枚巴掌大小、色泽黯淡浑浊、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细微裂痕的灰白色玉简。


    “通识灵简……”墨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肉痛和不甘,“我研究了三年古籍,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勉强复刻出的古仙纪玉简的简化版!灵力消耗巨大,效果却……只能强行灌输最基础的通用文字字形和读音关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啊!”他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像是在供奉救命稻草,又像是在诅咒这破玩意浪费了他的宝贵材料和时间。


    最终,他狠狠一跺脚,走到林无咎面前:“额头!贴过来!”


    林无咎依言微微扬起光洁的额头。


    墨砚深吸一口气,手指捏出一个带着古意的诀印,指尖艰难地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青色毫光。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点珍贵的灵光注入玉简,玉简表面的裂纹肉眼可见地加深、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然后,他带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猛地将玉简按在林无咎的额头上!


    嗡——!


    一股粗暴、杂乱、毫无章法的信息流瞬间冲入林无咎的意识!如同将一本厚重的字典用蛮力撕成碎片,然后将无数印着字和图画的纸片,混杂着纸屑和灰尘,一股脑地、粗暴地塞进她的脑海!无数陌生的字符、音节、及其对应最基础的事物名称如同失控的泥石流般汹涌而来,试图在她空白的意识雪原上留下印记。


    林无咎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颤,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但对普通人来说足以头痛欲裂甚至昏厥。她的瞳孔深处,幽蓝色的星云漩涡骤然亮起,高速旋转了一瞬,随即又隐没于深潭般的黑暗,仿佛某种本能的防御机制瞬间启动又平息。


    墨砚迅速收回玉简,那玉简的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块毫无灵性的废石。他心疼得嘴角直抽搐,仿佛心尖被剜掉了一块肉。


    林无咎眨了眨眼,目光有了微弱的、不同于之前的聚焦感。她伸出手指,精准地指向墨砚匠师鼻梁上那副精巧的单片眼镜,清晰地吐出一个词:“镜片。”声音平稳得仿佛刚才那场意识风暴从未发生。


    墨砚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惊喜光芒,虽然那光芒很快又被巨大的无奈淹没:“成了!虽然是最垃圾的版本……效果大概只够你认个路标、看懂危险俩字……但总算不是睁眼瞎了!”他长长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拖过一块稍显干净的白纸,拿起笔,脸上写满了“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的表情。


    “听着!我只说一遍!没听懂也别问我第二遍!我没时间!”他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暴躁,努力用最直白、最基础的语言,试图在这张彻头彻尾的白纸上,勾勒出这个世界最粗陋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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