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芳没过多久到底还是走了。
宋列不知道她是放不下前男友还是城里的生活,也可能两者都有。
要高考那年,宋奶奶愈发糊涂了。清醒的时候她就会问宋列,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像齐家丫头那样。
宋列通常会说:“不想。”
后来奶奶问得频繁了,宋列就会多解释几句,说这里山清水秀,只是暂时交通不便,等以后路和桥修多了,城里人都会过来住,来了还不想走。
奶奶说:“我在山里待了一辈子,确实没觉得哪里不好,不过小列,书还是要多读,别人能的咱也能,咱出去读大学。”
宋列答应道:“好。”
高考结束后齐麟来找他,问:“哥,考得怎么样?今年县里应该有不少能上大学的。”
宋列摇摇头。
齐麟还要说什么,被宋列打断道:“齐芳姐有给你信吗?”
齐麟就忘了本来的问题,回:“给了,还多寄了好多钱。”
“哦。”宋列点点头。
“哥你不知道,她是让我买学习资料的,说念了高中再不能像初中那样,没个紧张气。”齐麟拍着脑门很苦恼,说:“她对我抱太大希望,可我书看多了就头疼。”
转眼到了九月,宋列没啥动静,每天照常干活——养鱼苗、种菜、种树。
十月、十一月,渐渐没人问他上学的事,取而代之是考虑找对象、娶媳妇等问题。
宋列开始有时间在村里交朋友,他们会在他干活时猛地勾住他脖子,说着新发现的趣事。
几人躺在土坡上,丁小九摘了片叶子来吹,却怎么都吹不成调。他又起身摘了一片,递给宋列说:“你吹。”
宋列接过树叶,放到嘴边,上嘴唇压住边缘吹起来,大伙轻易就能听出是什么曲儿。
“哎,叶子不会吹,笛子也吹不好。”丁小九沮丧道:“讨不到姑娘欢心,找老婆都没机会。”
“在她们眼里不会这些就是笨。”
“那怎么办?”
“穿衬衫,开小车咯。”
“你也要去城里啊?”
“说说而已嘛,哪那么好去。”
宋奶奶没有熬过这一年,但走的时候并不痛苦,她算寿终正寝。
宋列一时没了方向,他的心飘浮起来,落不回去。听说齐芳今年仍是不回来过年,他想起她走之前说的话,决定去城里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抛下一切。
宋列找到齐麟,要了齐芳在城里的地址,买好票,带着简单的行李就去了。
当他站在有着密密麻麻门和窗户的楼下,抬头朝上看时,眼睛立时有些花。每一层走廊上都晒满衣服,缭乱视线,他无从得知屋内有没有人,犹豫了下才上楼。
一路上总会碰到别人的肩膀,他们的谈话他听不懂。
三楼第十间房,位置大概在一层的中间。他还没走近就听到闹哄的声音,门口小山一样杂物堆积。
宋列缓慢下脚,终于来到门边,一个东西欻然砸过来,还好反应快,他躲了下,才不至于受伤。
他弯腰将其捡起,是个相框,里面有张合照,准确说是齐芳同一个男人的亲密合照。
照片上齐芳和男人身躯交缠——男人蹲在草坪上,单膝跪下,齐芳坐在男人另一条大腿上。她一只手臂绕在男人后颈,一只手去扶自己的草编太阳帽。包臀的连衣裙有些短,男人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大腿根,使她的两条腿可以直直地伸出去。那腿修长匀称,包裹在灰色丝袜里。右腿的丝袜卷边下滑到膝盖处,白色皮肤引人遐想。齐芳笑得明媚,男人的样貌却看不大清,因为他整张脸快埋到齐芳胸前。
宋列将破碎的相框扔掉,照片捏在手里。
“哎,让让,让让!”两个不算高大的男人抬着一个大箱子要出来,动静引起屋内女人的注意。
女人神情不悦,叉腰问:“找谁?”
宋列说:“我找齐芳。”
女人冷笑一声,说:“齐芳不在。”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宋列又问。
“我也想找到她。”女人瞬间怒了,接着又态度不明说:“怎么,之前那男人不帮她交租,又找了个来?”
宋列没说话。
“嫩仔。”女人说了前两个字,后面改用方言,宋列听不懂。
“是说行情还不错的意思。”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搬运工为宋列解答,他大概刚来这座城市时,也因为听不懂别人的意思,无数次窘迫过。
他是好心的,但宋列在品味出来女人话中意思后,表情实在难看,把搬运工吓得赶紧走了。
宋列直接走进屋内,站到女人跟前,说:“我只是她的老乡,她欠了多少房租我给,然后请你们立刻离开。”
女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下,顿了顿重新摆起架子,说:“欠租当然要给,但是钱给了之后我也不会再租给她了。往这带男人我其实也管不着,但在房子里乱来,要是出了事,我还租给谁啊,房租么又经常拖,本来就收不到几个钱,赶紧走,惹不起麻烦。”
“那你也不能随便动人东西。”宋列背挺得笔直。
女人眼珠转了转,跟他争,万一不给钱了损失更大,于是松口,说:“哎,好了好了,你把她欠的钱还我,我让工人再把东西搬回来,然后给你几天时间联系齐芳,让她自己过来收拾搬家。”
宋列不确定能不能联系上人,手机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可进城的齐芳却给过家里一个号码。
女人觉得宋列要反悔,不耐烦地催促道:“到底帮不帮她给啊,没钱就不要浪费时间。”
“我给。”宋列开口。
“真是倒霉,耽误半日还赔了工人的钱。”女人十分不满。
女人收了钱终于咧嘴笑了,带着工人很快撤出小屋。
宋列看着工人没来得及动的床上,方方正正支着蚊帐;以及虽然腐朽,但被用油漆仔细刷过的窗框;还有暖色的窗帘……
一切都表明齐芳把这间租来的房当家,这里是她在这座城市的归属。
忙活许久,宋列早已饥肠辘辘,可他替齐芳交完房租后兜里所剩无几。所以他不打算吃饭,直接去路边找了家店,打公共电话找人。
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通了。
“喂。”齐芳沙哑的声音传来。
宋列张不开嘴。
“喂?”齐芳准备挂了,说:“谁啊,神经。”
“芳姐。”宋列扯了下电话线。
“小列?是小列吗?”齐芳听出来了,但不确定。
“是我。”这次答得干脆。
齐芳给了宋列一个地址,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那是家藏在深巷里,无比简陋的宾馆。
宋列敲了两下门,齐芳很快就给开了。
尽管外面还有阳光,屋内却是昏暗。G市潮湿,房间有股霉味,且掺杂一种不正常的腥膻。
“来了?”齐芳随口一问。
“嗯。”宋列不打算关门。
“把门带上。”齐芳却说:“随便坐吧。”
她下身短裤,上身是件藏青色短袖,没穿内衣,宋列看出来了。
齐芳踢开脚边的酒瓶,坐在床边,整个房间竟找不到除了床能坐的东西。
“你就……”她指了指床尾说:“坐那吧。”
宋列心跳加速,僵硬地只坐了一点点位置,若不是腿部力量撑着,他立马就会滑到地上。
齐芳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始终不搭腔也不回头。
“哦,我忘了。”齐芳笑着说:“男朋友刚走。”
宋列知道她的意思,听着动静能感觉到每一个动作——棉质的短袖卷了一层,第二层,然后被整个掀起,扔在一边。接着寻找内衣,左手先伸进去,再来是右手,最后扣上搭扣,将短袖拽过来套上。
那是他第一次对男女之事有了探索的念头。
“好了。”齐芳说:“你可以正面说话了,不然太别扭。”
宋列侧了侧身,到底没转过去。
齐芳问了家里的事,又讲了很多见闻,知道宋列帮自己交了房租,只说谢谢,没提要还。
宋列问:“是他吗?”
“什么?”齐芳说:“哦,你指哪一个?肯定不是要结婚那个啊,但中间也不止一个。这一个,目前我很喜欢。”
“能结婚吗?”宋列知道了不是去年令她伤心返乡的那个,本来想问那是不是照片上的人,话到嘴边却是这四个字。
齐芳沉默了会,说:“能结就结。”
这次见面没有结果,没有改变,离开后宋列揣着仅剩的一点钱,艰难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他找到一家工厂上班,才算有了住处。
再见面已是第二年,齐芳电话打到宋列工厂,把约他到一幢写字楼下,先是把之前房租的钱还了,然后指着闪闪发光的玻璃门说:“我经常等在这里,有时一小时,有时两小时,最久等过一天。实在无聊就会观察进出的人,男男女女,光鲜亮丽。”
宋列很适合当一个倾听者。
“一开始羡慕,后来就麻木了。”齐芳说:“我喜欢能在这里上班的人,明知道他们骗我,瞧不起我。”
“我愿意把赚的钱给他们花,爹妈又给我生张漂亮脸蛋和令他们流连的身材,他们总说跟我在一起很快乐。当然快乐,因为都是我在伺候他们。”
“姐再过几年就不年轻了,遇人不淑的理由最多用三次,我却拿来安慰自己一次又一次。”
“你会喜欢这里的姑娘吗?”齐芳问,不等回答又自顾自地说:“如果爱上了,什么都能丢,有样东西一定要保留。”
齐芳最后也没告诉宋列要保留什么,但这次见面后,他就越来越少想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