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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入吾彀中

作者:今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熙熙攘攘间,忽有一个声音大了些,便不和谐地冒了出来。


    “我骂错了人啊,当真是鬼魂显灵,要收我这嘴啊……”


    这句话没说完,便被人捂了下去。


    “小声些,掌嘴掌得还不够长记性吗?”


    “是是是……”


    人群在议论声中渐渐散开。


    沈昭抬眸去望,日光已不再那般刺目,微向西斜,在嘈杂的人声间,仿佛为她照明了一道归家的路。


    沈济不敢怠慢昌王之命,已急匆匆带着沈暄回府管教。沈昭推辞了陆乘礼的陪同之请,只唤了几个驾车驭马的侍仆跟随。


    归家路上,她绕去了明兴楼。


    茶楼独占一方,飞檐翘角高昂着,一如往昔,可楼前空空荡荡,只余几缕茶香孤零零地飘荡,被风一吹,在烟尘中消散地一干二净,竟再也没了往日的繁华。


    沈昭戴上一层面纱,掩住面容,从马车上下来,只身向楼中走去。


    “今日天候这般好,客官可要进茶楼坐坐?”


    门前的小二瞧见,早已堆着笑迎了上来。


    这声音好生熟悉,沈昭瞥了他一眼。


    ——正是前世驱逐她的那个小二。


    沈昭并未说话,抬步进楼。


    “姑娘,”小二大喜,已追了上来,“多谢姑娘赏脸。”


    明兴茶楼闹鬼、说书先生被黑影倒吊、茶客自发掌嘴之事,陆乘礼已与她说了一遍。


    昨夜也不知是哪阵风起,将鬼和她的消息一并吹来了。


    陆乘礼莫名其妙地被这鬼扣了大半夜,直到天光渐亮才被放出茶楼。


    他一出茶楼便匆忙赶往明义侯府告知沈济,等到得府中,才发现大理寺卿杜明已先一步到了明义侯府,带来了沈昭在崖谷被偶遇的口信。


    “说书先生可还在吗?”沈昭开口,问出了前世的那句话。


    “姑娘可是问,原先那个说书先生?”小二伸手为她指路。


    “是。”


    “唉,”小二叹了口气,眸里闪过忌讳的恐惧,“这先生犯了大忌,如今我可不敢多说了。”


    “沈姑娘!沈姑娘……”斜里忽然刺出这一句,在茶场间颤颤巍巍地响起。


    沈昭转头去看,见一人跪坐在地上,双手握着折扇,头发胡须并未打理,乱糟糟糊作一团。


    正是从前日日在此处骂她的说书先生。


    他口中虽叫着沈姑娘,眼睛却并未看向这处,并非是认出了她。


    沈昭走近了些,靠近那张熟悉的书案,前世她不祥的名声便是从这张书案后传向茶客,又从茶客中分散开去,而后在她的沉默中愈演愈烈。


    最终成为推她走上高台的手之一。


    如今书案后仍旧坐着那个说书先生。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地往外蹦:“沈姑娘——”


    沈昭往前一步,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沈姑娘……贤良……淑德,沈姑娘……贤良……淑德……”


    那说书先生似乎是感知到有人近前,忽而抬起了头,那双狭窄的眼睛里满是浑浊。


    “啊啊啊——”


    他忽然大叫起来。


    “鬼啊——鬼啊——”


    他高声尖叫着。


    偌大的茶楼中几乎只有沈昭一个宾客,是以并未引起慌乱,也并未引来众多目光向此处探看。


    小二连忙冲上前捂住说书先生的嘴。


    “姑娘见谅,对不住对不住,这说书先生疯了。”


    “既然疯了,”沈昭被这凄厉的叫声惊得退后几步,“为何还要在此说书?”


    “唉,”只见那小二又长叹一声,“这说书先生还会说这句话,便须得坐在这书案之后。”


    “他口中的沈姑娘,是哪个沈姑娘?”


    “姑娘平日里不听传言吗?”小二有些惊讶,“最近出名的,还有哪个沈姑娘?自然是,前些日失踪的那位——明义侯府的沈姑娘。”


    “不过,这沈姑娘今日已被寻到了。”小二又补充道,似在展示自己消息的灵通,“在大理寺开堂公审,连私奔之事都洗清了。”


    “原是如此。”沈昭抚了抚面纱,微笑道,“你这茶楼看起来诡异得很。”


    她顿了顿:“我害怕得紧,今日便不在此处喝茶了。”


    沈昭转身便往茶楼外走去。


    “诶诶,”小二在后面叫着,“姑娘,姑娘别走啊。”


    他追赶着,却终究还是没能把这桩生意留住。


    从明兴茶楼走出,沈昭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马车晃晃悠悠,碾过石板小道,似乎将脑中的杂念震得一干二净。


    沈昭靠在小轩窗旁,透过纱帐缝隙去看喧闹的街市。


    虽然尚有疑虑并未理清,可她现下回府之后,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


    ——好好睡上一觉。


    她亦是这么做了。


    回府后已顾不得多余之事。


    她好好用了一顿晚膳,早早便上了卧榻。


    这一觉安稳而宁静。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清晨。


    晚秋听见响动,双手捧着盥盆,推门进屋,告诉她大理寺派人送来了消息,春月昨日受完笞刑,今日下午便会被送回府中。


    而二小姐沈暄因昨日闯了祸,被老爷罚跪在祠堂中,行了家法,如今在房中养伤。


    沈昭点点头,拢了拢头发,起身下榻,将手伸入清水之中。


    水温适宜,分外舒爽,脑中一时清明许多。


    梳洗完毕,沈昭在书案前坐下,开始回想各方言辞,清理近日的思虑。


    这桩私奔之案,应当是继母徐氏的手笔。


    徐夫人大概是见她无故失踪,又久无音信,便存了坏她名声的心思。


    徐慧容一边给明兴茶楼的说书先生递了银子,让他通过茶客将这私奔的传言散扬出去。


    另一边则是指使能够临摹她字形的春月,伪造手信,又怕孤证不足,急匆匆打发春月去买来了一块玉佩。


    而春月为何听从徐氏指使,此事尚不明晰。


    或许是徐夫人威逼利诱,又或许是……


    春月一开始便是徐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沈昭不愿就此定论,是与不是,还是该自己询问,她请大理寺将春月送回府中,便是看出春月不愿在公堂言明此事。


    至于那个混混阿三自称在宁安后山遇见过她,此言或许是真,亦或许是假。


    这几人的心思倒还算看得清晰,可江临渊那边……


    “多谢沈姑娘。”


    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犹在眼前,像一潭看不透的深水。


    沈昭摇了摇头,觉得有几分捉摸不透。


    众人口中所说的茶楼闹鬼之事,应当便是江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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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为。


    他吓疯了说书先生,派了证人向大理寺呈报,又在众人面前替她圆了谎。


    分明是在帮她。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


    当真是古怪。


    ——当真是有些古怪。


    卫泽在心中嘀咕,看向主子阴晴不定的脸。


    殿下从那间废舍中出来之后,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勿近之气。


    也不知昨夜审那沈姑娘可否顺利?


    于是卫泽试探着问了:“殿下,昨夜可还顺意?”


    顺意?


    听到这两个字,江临渊冷冷哼了一声。


    昨夜之事,根本不能用是否顺意来形容。


    唯有荒唐与诡异。


    在茶楼听了那番言论,他本是默许她从别院中逃脱的,于是刻意松懈了别院守卫,又派了证人去大理寺送信。


    允她逃脱之前,他决定出其不意,在那一废弃屋舍之中,将她的真话吓出来。


    可她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竟让他堕入幻境,动心起念。


    于是,另一个念头便生了根,愈发坚定起来。


    “此人有异,”江临渊道,“须时刻监视。”


    “可是殿下,”卫泽不解,“既然她有异,为何又要放她走呢?”


    “本王从未想过要放她走。”


    “若在别院囚她一世,她定要时刻设法逃离,亦要恨本王终生。”江临渊的手指拢在袖中,触到手臂上那个突兀的花结。


    本欲扯开,却忽而顿住,用指腹轻轻捻上去。


    “本王要她,名正言顺,入吾彀中。”


    外间传来响动,有侍卫通报,圣上口谕,召昌王进宫一趟。


    ***


    日光在殿檐上蔓延,映出乾清宫中奢华的陈设。


    明仁帝正在批阅案上奏疏,听见通传昌王入内,抬眸淡淡扫了一眼。


    李公公忙取过跪垫,见礼完毕后,送至江临渊膝下。


    “儿臣见过父皇。”


    江临渊屈膝跪于其上,俯身行礼。


    “嗯。”


    皇上答了一声,一面重新低头批阅奏折,一面问了他几句琐碎之事,却许久都未允他起身。


    江临渊也恭敬跪着,父皇问什么,他便答什么。


    一本奏折阅毕,皇上抿了一口茶,终于直入正题。


    “京中茶楼闹鬼,如今商户百姓惶惶不安。这事你可知晓?”


    “儿臣知晓。”


    江临渊答得很快。


    “此事,”皇上从奏章中抬起头来,“可是你所为?”


    不想江临渊半句也不辩驳,直言道:“是。”


    皇上被这句直言挑起几分恼意:“你……”


    明仁帝停在这里,搁下御笔:“朕就知道,除了你,旁人做不出。”


    江临渊跪在御案前,并不言语,将这句话默认了。


    皇上长叹一声:“为君者,仁义为先。这么多年,你身上的杀伐之气越来越重了,你可还知晓,这个‘仁’字,当如何写?”


    “此事确是儿臣所为,儿臣自当请罪。”江临渊的声音不卑不亢,“可父皇这句话,儿臣亦有一句可对——若无杀伐,何以护仁?”


    “好。”皇上见他毫无悔意,当真恼了,手掌拍在御案上,“你既要请罪,便按请罪的规矩来。”


    “来人,取了这跪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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