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菽红回安庆已经好几天了。
她懒洋洋斜靠在贵妃塌上,没骨头似的,看着手里的报纸。
醇亲王遇刺的消息,吴天白和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孩的通缉令。
“上海那老头子喊我去上海念那什么南洋公学。”
“好事儿啊。”
当然是好事,好到她有些嫉妒宋晨了。她在上海没呆多久就多次听闻那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一手兴建的南洋公学的名头。
“你辫子散了,过来,我给你捯饬捯饬。”她随手将手里的报纸放在身侧。
宋晨闻言从一旁的椅子上站起,往菽红躺着得塌上挤。
“坐边些冤家,你快把我挤死了。”她的背被塌上的浮雕硌得生疼。
宋晨只好往外挪了挪,屁/股大概只有一半坐实了。
菽红拆开他的发绳,拿手当梳子,将他的发理顺,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 。
她想漫不经心的想,如果我是男子,我也该上那南洋公学。
将辫子分成三股,你绕我,我压你。宋晨的头发在她灵巧的手指下变得服服帖帖的。
可惜了,她是女子。如果不是宋晨要去上海念书,她爹大概率是不会同意她跑去上海读新式学堂的。
将发绳重新系好,瞧瞧,多齐整。
她感觉有些百无聊赖,又想起了在上海女校的日子,她是很喜欢的,虽然吃的住的比家里差了些。
学校里的女子,还在襁褓里的,裹着小脚的,牙还没长齐的,还奶着孩子的。
陈先生的婚姻课,杨一帆的地理课,还有……吴天白。
总之,她觉着上海女校好,和话本子里的仙境似的。
“之前便说好了,你同我一齐去上海,待我完成学业,我们俩就在上海完婚。”
我谢菽红只有这一个法子去上海吗?要是我想去更远的地方呢?也要拉着宋晨吗?宋晨会乐意吗?现在乐意,以后呢?他乐意,别人呢?
她手里还捏着宋晨的发辫,思绪萦绕心间,手上不自觉握紧了。
“你轻……轻,轻点菽红。”
宋晨上半身被拉着往菽红身上倒。
他也顺势倒下了。
几乎是贴着贵妃塌的边缘,他侧身躺着。
宋晨看着她恬静的面容,她低着的眼,嘴角的神秘的弧度,像一张跨越千年的仕女图,鲜活地在他面前展开。
“你怎么不说话,菽红。”
“你父亲要你什么时候去?”她回过神,抬眼看他。
“中秋过后。”
“好,那就中秋之后。”
*
菽红时常觉着姐姐还没出嫁,她们依旧过着相互依偎的日子,从母亲去世一直到现在,好像永远不会分开。
杨一帆在与谢雪青婚后一年就去上海了,婚后聚少离多。她依旧住在家里,操持着自家的生意。
姐姐在菽红去上海前便怀孕了,直到她回来才显怀。
在菽红再一次去上海之前,她又像个孩子般耍赖要和姐姐睡一张床。
“姐,你说那事是不是像翻书似的。”
菽红枕在姐姐的臂弯间,香胰子洗过无数次的寝衣,有着贴身的软和。
“你不要乱讲话,还没过门呢女孩子家家说什么呢。”
姐姐打了下菽红,力道大约和打蚊子差不多。大概是床帘外的烛光的缘故,她觉得姐姐的脸颊泛着些红。
菽红不是突然对这事感到好奇,她只是做梦了。
她梦见,吴天白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朝她伸手。
梦见吴天白褪去她的衣服,他们在狭小的隔间拥吻,他咬住她脆弱的脖子,说他喜欢她。他们像两只野猫,天为被地为床。
一段朝露一般的情事。
荒唐的野合。
她梦见了远洋的客轮。
她是后悔了吗。
可能有吧,可她又知道,如果她真的做了那些事,也是会后悔的,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会后悔的。
过去的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眼下的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
菽红微微支起身来,右手轻轻抚摸姐姐的肚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她会在冬天出生。”
菽红将雪青拥入怀中,细嗅着对方头上桂花发油的味道,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我突然有些不想去上海了”她瓮声瓮气地说。
“说什么傻话,你去上海是要好好上学的。”谢雪青环抱着妹妹的腰肢,侧耳听着妹妹说糊涂话。
“我想陪着你,起码等孩子生下来。”
“你留下作甚,你是生过孩子,还是当过稳婆。”
“……那你记得给我写信,好吗,要经常写。”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事向来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