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影视女子图鉴》 第1章 (1)上海?上海! 天刚下过雨,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根苔藓倒映在石板路间的水洼,绿得晃眼。 谢菽红站在粉墙黛瓦之间,打着油纸伞,静默地看着不远处的新知书院。 无聊时,她喜欢盯着一处,任由思绪蔓延。 新知书院,现如今办新学实在是一种潮流。甲午海战后,各地废科举的声音就甚嚣尘上。科举,她那在上海的姐夫就是个举人,听闻他在上海也办了新式学堂,还是女校。安庆没有女校,于是她也没上过。遥远的京城到是有女帝,有实无名。人们常说“牝鸡司晨,天下大乱”,可她觉得是“天下大乱,于是牝鸡司晨”……… 她在等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弯月般的眉轻拧。她抚了下发鬓间的缠花头饰,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她在首饰匣子里挑拣了许久。 月白与霁青点缀在乌黑之中,她身着鹅黄的衣裳,远远地像一幅画。 谢菽红的父亲屡试不第,便开了间笔店名为开文堂,在安庆倒是有点名气。在他人看来,谢菽红算是命好,生得一幅好面孔,家境殷实,又有一门好亲事。 好亲事……吗? “快,快贴上,来来来……” 书院的门被推开来,一群少年乱哄哄地围着一个少年出来,口水沾湿纸条,沾在他那光溜溜的大脑门上。 “不过鼓楼不许掉听见没……” 远远地,她就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她那娃娃亲的未婚夫。看着他像猴一样被耍,谢菽红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过来。”她招了招手,像是唤她家小厮,又像是叫看门的狗。 那吵杂的一群安静下来,看着眼前貌美的少女。 “过来,宋晨”她指名道姓又叫了声,声音里夹杂着些不耐烦。 “去啊……”不知是谁推搡了一下宋晨,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她跟前。 “菽红……”宋晨弱弱地叫着她的名,小狗似的眼睛隔着纸条怯生生地看她。一只修长细嫩的手伸向他,一把把他脸上的纸条摘下,扔到地上,末了用一双绣花鞋沾着雨后的泥泞,恶狠狠地踩。 宋晨先闻到一股墨香,不被遮挡的视线,然后眼里全是谢菽红。 “看什么,看什么。” 他眼中的全部,女孩面色不虞冲那群围观者呵斥,宋晨只觉得嘴里被塞了满满一口云片糕。 鸟兽散尽,发黄的油纸伞下,谢菽红瞪着她那像鹿一般圆溜溜的眼睛骂道:“没用的东西,又是玩什么输了,被人家围着贴纸,也不反抗。我不来你还真打算那幅样子一路走到鼓楼?让全安庆的人看看,看看你宋老三的笑话?我谢菽红的脸要还是不要了?” “嘿嘿,菽红你别气。”他用衣袖擤了擤鼻涕,正思忖着如何平息眼前人的怒火。 “行了行了,别拿衣服擦,恶心死了。”说话间她把一方帕子扔到他身上。宋晨忙不迭地抓住,生怕掉到地上污了它。 “说正事,我姐和我爹喊你明日来我家吃顿饭。” “这点事怎么叫下人和我说就是了,何必亲自来。” “这么着,你还不乐意见我了?” 她睇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别啊,你别般污告我菽红。我冤啊,我比那东海孝妇,苌弘化碧,邹衍六月飞霜还冤啊。”宋晨着急忙慌拉住她的衣袖,笑嘻嘻地朝她贴近。 “昨日我得了一小盒合浦珠,你拿着做首饰,磨了吃,拿来敷脸,都好。” “南珠?那般稀罕物,你别是被人诓了,” “不会有假。宫里的太后都拿它来涂面呢。我一见便觉着它该是你的。”他边说边靠近菽红,快把她挤得嵌墙里了,菽红厌烦地推开他。 “你个不着调的,可记得留些给你母亲和姐姐,别什么都一股脑送过来……” * 饭桌向来不是光吃饭的地方。 谢家的饭桌上,谢菽红吃着饭用余光看着不言语的姐姐和爹,洋油灯发出的光大抵是比蜡烛亮堂些,但照得他们表情还是不甚清晰。 她看向宋晨,只见他低头一味地往嘴里扒饭。圆桌之下,她轻踩了下宋晨。 没反应。 脚下加了许多力道,宋晨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看着她。 “怎么了?”他的眼神透露出这样的疑惑。 她眼神示意,让他和姐姐和爹说句话,别让饭桌这么安静。 宋晨倒是很快看懂了她的眼神。 “伯父,雪青姐。您俩叫我来吃饭,怎么光吃饭不说话啊。” 谢父开口道:“前些天,上海来信。你父亲令你来年去上海读书,问菽红愿不愿一同前去。” “去上海?我咳咳咳咳咳咳咳……”谢菽红嘴里的饭还来不及咽下,话就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差点呛到。 雪青轻拍着菽红的背,等到她气顺些,说道:“没这么快,要等到来年开春。再说了你要是不愿去,就不去。” “他去读书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了去了定是要和他爹,还有他那小妈在同一屋檐下的。我想想就全身难受得慌。搁你身上你难受不?”她嘴上叨叨着,眼睛盯着对面的男孩,话尾抛了个问题给他。 “你姐夫不是开了个女校,你就去那读书。不用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宋老爷的意思是,等宋晨读完书让你俩在上海完婚。” * 她登上了开往上海的轮船,一个人。 谢菽红没给他们准信,关于是不是要给宋晨“陪读”。她心里是有些向往上海的,她向往的是听闻过上海的繁华,那些她在安庆没见识过的事物。但她不向往和宋晨结婚,还是在上海。 这次她去上海是受她姐姐的委托,借宋家的船送谢家的笔墨纸砚给杨一帆。 在不太平稳的货轮上,谢菽红看着自己手上的发簪。银制的,大约和她巴掌一般长,末尾简单刻了些缠枝纹。她曾经听来往安庆的客商说过,东南沿海的女子会将铁器打成刀型的发簪用来防身。在那个照片还是稀罕事物的年代,她凭自己的想象叫工匠打造了这支。 她把这支簪子送给自己,在她的15岁及笄的时候。后来它陪伴了她人生的大部分时光,见证过她的苦与乐,中间有过丢失,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发间,一直陪她到坟墓里。 上海最繁华的某条街上,听说是法国人的租界。围观的人将宽阔的马路围得水泄不通。谢菽红拖着一大箱子行李,后头跟了五六个家仆。 亲王仪仗队驶过,包着红头巾的异国警卫在前头领路。人群攒动,她听见一旁的人低声的咒骂,骂的内容她听不懂。但她听见了“红头阿三”之类的,有些莫名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被谁一撞,行李箱脱开了她的手。她四处寻找,只见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手里正拿着她的行李。 少年和这时候所有的男子一样,留着辫子。他穿着灰蓝的褂子有些旧。个子比寻常男子高些,脖子上挂着根红绳,她隐约看到上面穿了个铜钱。 “小姐,这是您的箱子吗?” 她听见那个少年问到 ,她接过,连忙道谢。客套的笑容堆砌在她脸上,这是她在自家笔店里接待无数的客人后练就的。虚伪又甜美。 少年见到她的脸,愣怔了几秒,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青涩的笑。 “好吧,他还比寻常男子看着顺眼些。”谢菽红这样想着。 “你叫什么名字。” “梁乡。” “我叫谢菽红,菽麦的菽,殷红的红。听名字,你是旗人?” “是。” “我见过一些旗人,在我老家安庆,他们有时也会来我家店里买些笔墨纸砚。你听起来不像是上海人。” “是,我来自荆州……”他微微低下头回答她,少年的眼仁明亮清透,下垂的形状,给人以无辜倔强的感觉。他们被人群挤得不得不贴近,沾染尘土的衣角轻擦过菽红蓝白底的裙。 经过一番唠家常,人群慢慢散去。她向她路途中的过客挥手告别,按照地址继续推进她的任务。 “再见,梁乡,有缘再会。” 她身后,梁乡呼吸变得和缓,眼睛不由地跟随她,左手不断摩挲着脖颈间的铜钱。 “再会,菽红小姐。”他对自己说到。 还会,遇见她吗? 我看第一集就在想,这要是一般爱情剧,第一集他们三就应该在大街上遇到,不应该到了去日本的船上。也是奇怪杨凯之和菽红在宋家没碰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上海?上海! 第2章 (2)女校、婆家、竹马 杨一帆开办的上海女校在租界的边缘。 菽红见那栋红砖墙的房子,白底黑字的“上海女校”招牌,错不了。 她迈着比平常更快的步频才能跟上前头领路的男人。他们穿过中庭的回廊,数不清的课桌椅正被慢慢往讲堂里搬。 菽红其实有点怵她这姐夫,在不多的照面里,她觉得杨一帆比她爹还像她爹。但骨子里的活泼还是让菽红不由地讲起了她的见闻。 “亲王仪仗的排场,那架势,啧啧啧排场得很。”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可耻的很……” 沿着木制的楼梯而上,菽红听着杨一帆详说怎么个“可耻”,有些懵懵懂懂的。她正要继续问,楼梯口一个男人与杨一帆打了个招呼。 在他们的寒暄之中,她才知道女校目前还没招到学生。也就是眼睛一转的功夫,她提议让各家女眷来上课,充充场面,造造声势。 “好主意,好主意,你比你姐还像你爹。”杨一帆说着转身就离开。 “是是是是,都像我爹,都像。”宿舍里只剩她一人,她边收拾行李,对着空气回话。 * 既要借人家的方便,自然是要登门拜访的。 清和琴楼别墅,宋家在上海的房产之一。 “一栋破白房子罢了。” 在来上海前,宋晨曾不屑地和她谈起。 这几天在上海,她感觉自己看完了这辈子要看的洋房,新鲜感慢慢褪去。但当她真正看见这栋房子,还是忍不住感叹它的美丽。 “那房子里的女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可别被她欺负了去。”宋晨忧心忡忡,坐在桌旁看着菽红收拾行李。 “……啊,你刚才说什么?”她在找合适的东西送礼,既然上门求人帮忙,总不能空手去。 “我说,你在上海别被人欺负了。” “我谢菽红,长这么大还没人能欺负我。” 女孩将行李箱子用劲阖上,藤制的箱子发出的声响惊得宋晨心一跳,半边身子都软了。 他看着她,眸光闪烁“是,没人能欺负你。” 菽红在他身旁坐下,到了杯茶水,这收拾东西真累人呐。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他弯下腰双臂环抱,把头枕上面,侧着脸看着她,眼神清凌凌的,睫毛直而长。午后的阳光斜照,侧着打在他脸上,勾勒他漂亮的驼峰鼻。 他见她不回答,就用头顶她。 她正喝水呢! “知道了知道了。”一巴掌把他脸拍开。 * 宋姨太很年轻,年轻到菽红觉得叫一声姐姐也是不会出错的。别墅里暖黄的灯光照得她的面庞越发的柔和。绿莹莹的翡翠耳坠在她厚实的耳垂上晃悠。 “难怪我娘常说,耳垂厚的人有福气呢”菽红目光诚恳地看她说。 眼前的女人一口上海话,温声细气地同菽红说话。言辞恳切有条理,和她谈话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没事的菽红,咱们一家人不说俩家话,只要是宋家的船搭哪一班的都行。” “那我先就谢谢姨了,您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菽红面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宋晨这小子,嘴就里没一句对的。”心里默默腹诽她远在安庆,盼她早归的未婚夫。 事情顺利的超乎想象。 饭点,宋姨太坚持要留菽红吃晚饭。远远地她就看见饭桌上已经坐了俩人,按身形应该都是男子。 主位上坐了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有着商人的和善,是会把“和气生财”刻在脑门子上的那种人。 想必这就是她那阔气的“公公”了。 她向宋葆荃问好。 “这位姑娘是……” “是你在安庆大房,未过门的老三媳妇,谢菽红。”宋姨太回答宋老爷,又招手让下人再拿一份餐具来。 她斜对面的少年闻言,抬起头,目光便直愣愣地与菽红交汇。 谢菽红微微眯起眼,她越看越觉着眼前的少年面熟。 未等她想起,宋姨太便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菽红啊,姨也是好奇,你和三少爷这亲事是怎么定下的。” “家母与王夫人是手帕交,少时她们约定着要当儿女亲家,后来家母离世,原以为是不作数的玩笑话……” “安庆家姐姐的眼光真是独到。我见也喜欢的很。” 宋老爷听闻也更着附和了几句。 余光里她看见对面少年脸上的笑越发得盛。 “对了,这位是。”好奇心驱使着菽红发问。 “在下杨凯之。”少年回应的速度之快,好像已经等她发问许久了。 他的脸逐渐与她记忆中某个画面融合在一块。 菽红不由地嗤笑一声。 * 杨家别墅外 路灯昏黄,照得两团人影也是浅淡的,浅淡地快要融在一块。 “杨凯之,你还记得我吗?”问话间,菽红打量了一番杨凯之,他比起四年前瘦削了不少,个子也高了,像雷雨后破土而出的笋,一夜之间变成了直挺、青葱的翠竹。 “记得,你是谢家妹妹,你姐姐嫁给了我堂哥。你呢,第一眼没认出我,怕是忘了我吧?” “我可忘不了你,婚礼那天,你13岁还当童子给我姐姐姐夫压床,那情形,一辈子都忘不了。” “菽红,你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喜欢捉弄人。”还是那么漂亮。 说起他儿事的糗事,他依旧带着平和的笑意,眼神柔和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怀念。 没看见他露出预料之中的羞怯,她颇感到有些意外。 “你倒是变了许多。听闻你去了那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自强学堂,眼下不在湖北,怎么现在跑上海来了,还这身打扮。” 对方孔雀突然的开屏,杨凯之张开双臂,围绕着她走了一圈,向她全方位的展示他新衣。 菽红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衣料一般。 “看起来倒精神,像官家的衣服。” “官费正额 留日军事生”他字正腔圆的说出来,生怕她听不清楚。 “好好好,待你杨凯之学成归来,定是大有作为。我谢菽红还得多仰仗您。”她朝他作揖。 “客气客气。”他做那风轻云淡的模样,闭上眼,一只背着,一直随意的挥了挥。 他睁开眼与她对视。他俩一下子没绷住,笑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眼泪都笑出来了。 “晚上租界也不安全,你现下住哪儿,我送送你。” “上海女校,你哥是校长。” * “谢菽红。”熟悉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 被抓包了。 不自觉地,她咬起下唇。它先是泛白然后便报复似的红润起来。每当感到压力时她就爱咬下唇,或者是拿指甲尖掐耳垂,又或是旋拧肘关节那一块死肉。反正都不怎么疼。 她转过身,看见杨一帆站在走廊的尽头,灯光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过来。” 看看看看,谢必安、范无救正同她招手呢。 她龟爬似的踱步到杨一帆跟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对着他的,然后停下。 她不抬头就已经可以想象到杨一帆的表情了。 “嘿嘿嘿,姐夫。” 她拿出此生最谄媚的笑。 第3章 (3)吴先生的“美与爆炸”艺术 “我对你有父兄般的职责。” 杨一帆训了她很久,训得人昏昏欲睡,等她以为他结束了,正要走,他突然来一句: “刚才,送你到学校门口那个,是谁?” 她突然惊醒了,感情训半天是怕她被上海的浑小子拐跑了,不好和她姐解释啊。 她来劲了。 “哎呀,就是一朋友。”她故作扭捏地说,手里一方绣帕搅和个不停 ,看墙角的蛛网,看脚边与地板融为一体的踢脚线,看玻璃窗上,雨后留下的灰,就是不看杨一帆。 她想到杨一帆发现被她耍了后无语凝噎的表情,笑意就浮现在脸上。 杨一帆盯这她那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一秒。 两秒。 三秒。 “是凯之。” “什么凯之,杨凯之?他好好的不在湖北上学,来上海做什么。” “谁晓得,人家还得了宋会长的推荐,过不了多久就要去日本军校留学啦。” “这小子。” 杨一帆走了,她估摸着是去找杨凯之去了。 人的注意只会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她的世界安静了。 * 如果人生是戏剧。 她无法否认,吴天白的出场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彼时杨一帆正在讲课。 菽红突然感觉有人对着她的耳朵,隔着空打了一拳。 这里是学校 ,谁在搞爆炸! 她跟着杨一帆走出班级。 空气中弥漫着黑烟,那味道像,像,像,对了像烟花!再闻,又感觉鼻子烧得慌。 她看见,玻璃碎裂开来,像蛛网一般。 一个男人从隔壁房间跑了出来,倚靠着走廊的石柱,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衣服黑一块,白一块,他缓过气来,开始慢条斯理地擦眼镜。 “菽红啊,帮吴先生收拾一下。”杨一帆继续领着学生上课去了。 玻璃掉得满地都是,大的,小的。她干活向来是仔细的,边边角角都扫一遍,将碎片堆起。 簸箕,簸箕呢?她四处观望,没有。 菽红在心里抱怨,这吴老师搞的什么名堂,有什么用啊。 当然她也说出来了。 吴天白像是被挑衅了一般,仿佛她说的“无用”是指他本人一般。 他开始展示,向菽红炫耀自己拥有的知识。 他要她知道,她浅薄的见识,让她错过了怎样一个神奇的世界。 他,吴天白要征服她,一个漂亮的少女。上一秒她对他不屑一顾,下一秒被他的才华折服,这该是多么成就感的事情。 她说:“你别又搞爆炸了。” 他说好,我给你搞些安全的实验,他在身后的试剂柜子里翻找。 “之前有人给你画过像吗?” 吴天白的视线在菽红的腰间逡巡,即使她穿着宽松的衣裙,他也能透过层层遮挡,看见她纤细的腰肢。 “有啊,我爹,我们家是卖笔墨的。”说起自家人和生意,菽红笑了。 吴天白像是被什么刺挠了一下,他用笔沾取了些透明的药水,在纸上画着什么。 他要画,画,画—— 荷花!高洁,美丽,出淤泥而不染。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美啊,美!她正好今日穿着浅绿的衣裙,头戴藕粉色的发饰。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美啊。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美啊,美啊,美啊。 他心中的愉悦就像是制造了枚炸弹。 “我看看,画的什么。” 一双纤纤素手,从他面前略过。眼神顺着她粉色的指尖,到她皓白的手腕,银镯子上刻着莲花纹样,翡翠轻晃间发出脆响,接着往上是纤细的脖颈,然后是一张美人面。美啊! 这画面,像一颗□□引爆了他心中的悸动。 他向她贴近,像一个弄臣一般说到: “美丽的小姐,让我为你揭秘。” 酒精灯燃起火焰,橘红的火舌炙烤下,他解开为她布下的精巧陷阱。 她笑了,于是陷阱完成了。 为我折服吧。 第4章 今夜,我是你的梦男。[番外] 今夜,我是你的梦男。 明晚也是。 所以菽红,给我写信吧。 PS:杨凯之谢菽红恋爱前提。 ————————————————————— 集体体宿舍里最稀缺的,是**,更何况是1903年的男生宿舍。 杨凯之发现,自己的信不见了。菽红给他写的信。那就是情书,情书呀! 现在的他,瞬间化身东京警视厅的警察。他,一定,一定,一定要抓住那个小偷。 其实菽红给他写了很多信,他全仔细收在匣子里,藏在宿舍床底下,厚厚的一打。 但是那一张,丢失的那一张不一样。 他每次收到她的来信,都是很高兴的。 其实他们俩住的地方离得没那么远,只是不能天天见面。 “既然不能天天见面,就天天给我写信吧,菽红。” “这样你早上写,信差下午就能送到,我晚上就能读着你的信入睡。” 今天学校放假,他窝在谢菽红的住处,向她恳求到。 菽红看着她的爱人。 他的眼睛漂亮。 浅棕的瞳孔,阳光下流淌着蜜,像她首饰匣子里的琥珀,她想要,想要那里永久封存她的样子。 他的鼻子漂亮。 像一滴水珠,从流畅地眉心滑落,在鼻尖,摇摇欲坠,她浅啄一口。 他的嘴唇漂亮。 爱神的弓一般,双唇翕动之间,她的心就被射了一箭。 “好好好,我写我写。” “不过不能保证每天都写,我尽量,你知道的我可是个大忙人。” “真是幼稚啊你,杨凯之。” 她边抱怨,手上的动作不停。 一只被去了尖刺的玫瑰花,被她别在他耳后。 她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 只属于她的,纳西索斯般的美少年。 扯远了,那封信不一样! 她在信里大多是写些絮絮叨叨的日常,比如今天和同学去了东京最繁华的街区的商店,买了只蜜丝佛陀的口红①,她不厌其烦地,向他说她对这只口红的喜爱,洋洋洒洒百来字。 他快速的略过,想看她说“我想你”之类的。 没有。 只是在信末尾,她写到: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给你看看实物。” 一个唇印。 嘿嘿嘿。 所以那张信不一样,不一样! 所以是谁?是谁!是谁偷了他的信! * 月光,从窗外照在梁乡的床上。 军校的作息规律,不大的宿舍内到处都是鼾声、磨牙声、说梦话的声音。 借着冷色的,微弱的光,他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一张信纸。 一字一句的读,每一个字都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一遍,又一遍。 身旁,杨凯之突然间说了句梦话。 “你大爷的,xxxxxxxxxxxxxx,小偷。” 他像惊弓之鸟,立刻收起信,警惕地看着左边。 直到那人传来鼾声,他才安心下来,又看了一遍信。 不早了。 他抿唇,轻轻贴上信末尾的唇印,怕涎水洇湿了它。 他仿佛真感受到了她柔软的唇。 将信叠好,放回衣襟内。感受到它在他的心口,变得温热、熨帖。 该睡了。 他闭上眼。 今夜,我是你的情郎。 明晚也是,所以给我写信吧,给我写信吧菽红。 —————————————————— ①蜜丝佛陀,其实是1909创立的牌子。 第5章 (4)乔装、日语课与浓硫酸 从火焰中诞生的荷花很美。 所以,她用她小鹿般的眼睛,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吴天白: “这个神奇的药水送我一点,好嘛,吴先生。” 语气介于请求与命令之间。 他会不答应吗? 不会,但是: “你要和我,假扮夫妻去大英药房,我需要高浓度硫酸,整个上海只有那里有。” 这是笔公平的交易。 菽红答应了。 况且,乔装实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吗? 换一身衣服,就变成了他人,体验从来没经历过的人生。 吴天白给了她一身樱粉色的和服,意外得合身。 他们一前一后站在镜子前,吴天白微微俯下身,双手摁在她肩膀两侧,轻声说到。 “很漂亮。” 对此评价,谢菽红并不感到意外,她已经被太多人夸奖过美丽了。 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她稍微向前一步,试图扩大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将头发挽起来,带上小礼帽。 然后她转身,看着他的眼睛问到: “吴先生。说起来,其他老师都叫自家女眷来给学校撑场面,那么吴太太呢?怎么没见过她。” 她的语气无辜,仿佛真的感到好奇。 她看见,吴天白脸上的笑凝固了几秒。 “我和前妻,很早就离婚了,为了我们各自的真正的幸福。” 黑色的圆框眼镜下,他目光突然变得很脆弱,很忧伤,迷蒙得就像氤氲着水汽的湖面。 他轻蹙的眉,像被风吹过的,倒影里的桥。 “况且,我身逢乱世又有报国之志,实在不能牵连别人。” “菽红,你是上过程先生的课的,是受过教育的女性。你晓得的,真正好的婚姻应该是既合理又合情的,不是吗。” 他双手握住她的双手,说到“合情”时,手上加了些力道。 巧言令色。 她脑中划过这四个字。 可他这幅样子,又实在的……美丽。 这位来着巴蜀的西子,不爱浣纱,爱搞爆炸。 她对她眼前的吴天白这样评价到。 她笑了。 她反手,虚握住他的手。 “当然,吴先生,当然。”她微笑着恳切地说。 * 买硫酸的过程很顺利。 在他们开马车回学校的路上,吴天白突然要教她日语。 “私にキスして”① “这句话是你真棒的意思。” 她只觉得他像在唱歌,陌生的美丽的音节在她耳边滑过,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看着我的唇形” 他一个音节一音节的教她。 “watashini” “watashini” “kisu” “kisu” “**e” “**e” “很好,很好,连起来。” “私にキスして”她说。 吴天白愣住了。 很快,他又突然大笑起来。 他对菽红说“很好菽红,你很有天赋,记住了,这句话你只能对我说,记住了。” 他说这话时,笑得很坏。 这种笑,她在宋晨这个年纪的男孩们脸上看到很多次,在他们捉弄她的时候。 于是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她大概能猜测到是什么意思。 不过,无所谓。 “私にキスして”他说一遍。 “私にキスして”她跟一遍。 * 新奇体验的兴奋褪去之后,谢菽红只觉得疲惫,在吴天白的工作小隔间里,她利落地换着衣服,想着赶紧回去睡觉。 吴天白小心翼翼地将两瓶硫酸放在桌子上。 “我会震动整个中国,菽红,我会造出最完美的炸弹,我会震动中国。” 好好好,厉害,厉害。 她好困。 吴天白感到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感到一种飘飘然的快乐,仿佛这个世界没什么能阻挠他。 他好像产生了幻觉。 “来吻我吧,来吻我吧,来吻我吧……” 薄纱将隔间与实验室分开。 她站在薄纱之后,向他发出邀请,煤油灯发出的暖色的灯光将她曼妙的线条勾勒。 他的喉咙感到干涩,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一般大声。 她,在引/诱我!她在引/诱,我! 就像海妖塞壬,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 不过,他吴天白不是奥德修斯,他只是她广阔海洋里一具白骨。 他心甘情愿,被她俘获。 他快步向前抱住菽红,简直可以用冲撞来形容。 老天爷,为什么会有人上一秒想做出惊世壮举震动中国,下一秒精/虫上脑要和17岁少女发生关系。 他们俩挤轧在小小的空间里,她用力推挤他。 砰的一声,他撞到了什么东西,叫了一声。 吴天白并不强壮,他也不年轻了。 她挣脱他的桎梏,离开隔间。 吴天白依旧不死心,认为她只是害羞。 她看到了桌上的瓶子。 “硫酸的腐蚀性很强,高浓度的,足以把所有东西腐蚀掉” “所以,要小心,菽红。” 半个小时前的吴天白的告诫还在她的脑子里回荡。 她向来听劝。 她举起一瓶,做出要扔向他的姿态,用无奈的语气说: “吴先生,你也不想你的硫酸和一起在这殉情吧” ————————————————————— ①“私にキスして”:来吻我吧 用硫酸威胁人也许是有点脑残,但是不知道破坏力的人才可怕不是吗?就像小孩玩烟花。 第6章 (5)不靠谱的刺杀和无辜者 “嘿,别这么激动菽红。” 吴天白边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态,边后退。 他这么轻易就被威胁到了? 那只能说明这一瓶子东西确实很厉害。 于是菽红更加握紧了它,看着他下一秒的动作。 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吴天白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然后将它挂在胸前。 他眼睛暴露在这并不平和的空气中,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与兴致盎然。 “我以为,你是有点喜欢我的。” 语毕,他突然靠近。 吓得她差点没拿稳手里的玻璃瓶。 吴天白的手,与她扶瓶子上的手交叠。 “起码我知道,你很喜欢我的眼睛。” 他弯下腰,将脸靠近了她的脸一点点。 “它就在这里。” 又一点点。 “你不想,吻吻它吗?” 他们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僵持了许久。 然后,隔着这瓶全上海浓度最高的硫酸,菽红给了吴天白一个吻。 吴天白闭着眼,热情地接受。 唇上口脂的红,在吴天白的眼角晕开。 高大的身躯慢慢下滑,近乎跪倒,手从玻璃上移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感觉,感觉他自己就像汞,遇上了高浓度的硫酸。 这是谢菽红第一次亲吻自己以外的人。 她心跳得厉害。 吴天白睁开眼,睫毛轻颤,他仰视眼前的少女。 目光模糊间,他觉得以往见过的任何女神像,都比不过眼前这一尊。 又闭上眼,他双膝滑动地贴近,期待着她下一秒的行为。 说起来,谢菽红有一个无伤大雅的怪习惯。 如果她喜欢一个东西,当喜欢到一定程度,她就会突然感到很麻烦,就不想喜欢了。 就好像她的大脑天生会不让任何事物,毁灭她的平静的生活。 这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孩子就是这样一会晴一会雨的,何必苛责呢。 看着眼前人予取予求的模样,菽红不轻不重地把玻璃瓶放回原位。 “你继续震动整个中国吧,吴天白。” 她离开了,只留我一人在这。 * 几日后。 菽红抱着几本向陈先生借的书,前几天上海阴雨不断,难得今天天气好,她准备把它们拿出来晒晒。 她被吴天白拦在走廊。 吴天白提出再一次扮演夫妻的的“游戏”,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去买硫酸这么简单了。 他们要去刺杀醇亲王,用新鲜出炉的,吴天白出品的炸弹。 只凭他们俩,最多加一个车夫,在宋家举办的晚宴上刺杀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她听他的计划,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菽红想起她刚到上海时看到的亲王的仪仗队,想起那华贵的马车,四周密密麻麻的护卫和他们的配枪。 那是吴天白此次的刺杀对象。 她摇着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吴天白脸上的狂热,她不由地后退一步。 多么的天真,多么,异想天开。 颇有一种荆轲刺秦的孤勇。 他说得那轻巧欢快,就像太后娘娘漫步在她被烧毁之前的,美丽的圆明园。 她只觉得他变得无趣且麻烦,他这双眼睛也是。 谢菽红甚至不是是秦舞阳,她连跟他去看一看“秦王”的模样都不愿意。 今天是假日,学校里没什么人,可菽红却感觉她听到了上课的电铃声。 原谅她吧。 她勉强笑着对吴天白说: “抱歉,吴老师,我该走了。” 她朝他点头,然后侧过身,抬起脚要走。 吴天白见她不为所动,拉住她,又夸赞起她来。 他说“你就像硫酸,那样的活跃阳光,你天生就是干革/命的……” 好话不要钱一般从他嘴里倒出来。 他看起来要吻上来了。 菽红已经维持不住微笑了。 他确实要吻上来了。 “我对我现在的人生没什么不满,我也不认同你的行动计划。所以吴老师,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菽红用手里的书,用力挡开他。 这是他们在上海的倒数第二次见面,不欢而散。 * 今天晚上就是吴天白搞刺杀的日子。 那天后,她好几天没见过他。 这几天,菽红新得了一本商务印书社新出版的《原富》,过于晦涩,她坐在学校走廊的凳上,花了一个下午反复阅读,抓耳挠腮,试图理解。 太阳慢慢落下,将天幕染得一半红下,天另一半,是黑夜在不停追赶。 “吴天白托人买了两张今晚去日本的船票。” 杨一帆站在她面前。他高五尺有余,灯光越过他,投下浓密的影子,罩得她严严实实。 “两张?” 她眼睛有些酸涩,不适地眨眨眼。 谁和他一起去的宋家晚宴刺杀亲王? “这事和你没关系?” 杨一帆背过手,整个身体紧绷着。 “当然,那是杀头的罪,我不会帮他的。” 她摇了摇头。 “他有他的理想,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我或许有点喜欢他,难道代表我一定要为此奉献什么吗?”菽红歪头问他。 “况且吴天白的计划太幼稚了,不比我五岁时和姐姐玩得扮演掌柜的游戏强。” 得到她的回复,杨一帆稍微松了口气。 “况且姐姐前几天写信给我,她还在家里等我。” 上海又下雨了。 她看到白蚁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三五成群,围绕着附近唯一光源婚飞,然后折断自己的翅膀,回到地下。 地板上的残翅密密麻麻,有一些也沾上了她衣角。 “夏天快要结束了,我已经在上海待了太久,上海很有意思,但我也该回去了。” 她拿书,站起身,拍了拍衣服。 “帮我也定一张船票吧姐夫,回家的票。” * 上海十六铺码头。 菽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其中搜寻吴天白的踪迹。 她主动向杨一帆揽下给吴天白送票的任务。 无论吴天白成功与否,她都想见一见他。 她估摸着宋家的晚宴已经步入尾声。 片刻,她的视线闯入熟悉的马车,车轮辘辘碾过泥泞,压到小石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吴天白从马车上轻巧地落地,他的面色凝重的像夏日午后,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 他失败了。 她静默地把手里的票交到吴天白手里,他不愿说,她也不想讨没趣。 他身后,一个身着粉色洋装的少女笨拙地走下来。 菽红看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庞,只觉得十分熟悉,可又万分陌生。 看着他们相得益彰的打扮,菽红知道,两张船票里有她一张。 他失败了。 那她呢? 她是被无辜卷入的,在这个懵懂的年纪,背上了这个国家最重的罪责之一。 菽红几欲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又低头,摸了摸左手腕间的银镯,来上海前打的,颇有些分量。 将它脱下,放到那女孩的手里。 “再见,祝你们一路顺风。” 她感觉得到,吴天白是个不事生产的人,他的浪漫、激情、理想,需要他人不断的供养。 在生活上,他完全像是依附于乔木的菟丝子。 女孩捏紧了手中的镯子,眼泪在她的眼眶子里打转。 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被他引/诱?她的未来走向何方? 她们面对面驻立了一会,菽红对她有很多疑问,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吴天白拉着那女孩的手腕,转身,登上眼前的船。 第7章 (6)“温情的送别”2.0 那两个身影从菽红视线里消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谢菽红在码头伫立了许久,她脑子里思绪很多,又一下抓不住。 码头边,风声呼啸过她的耳朵,就像吴天白高喊他的理想。 她听了一会,转身准备离去。 “菽红?”青年清亮的声音喊着她的名。 “凯之。”她看到了他,有些意外,又下意识笑眼弯弯地同他打招呼 。 上海这么小的吗? 他依旧穿着上次见面时的那套公费留日生的衣服,肩上背着包袱,手里拎着箱子,有些傻气地笑。 “你这么在这,菽红?” “我偶然听人提起你今日启程日本,就想着来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见你一面,送送你,还好,还好你还没上船。” 菽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用庆幸的语气说到。 杨凯之想:“她眼睛明亮得像日落后的长庚星,她从小便引人注目。今天也是,打老远我的目光就被她攫取。现在,这样的她看着我,只看着我。” 菽红的话是假的,在她看见杨凯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今天去日本。 但她总不能和杨凯之说: “吴天白是个人物,今天几乎是单枪匹马地去宋家晚宴上刺杀醇亲王,失败了,现在就要和你杨凯之坐同一条船跑路去日本,我来送他一程”吧? “是谁和你提起我的?” 他人的随口一提你便记住了吗,码头距离堂哥的学校可不近,那么远,你专门来送我…… 菽红摇了摇头不回答,只是抿嘴笑着看他。 “你希望是谁就是谁,宋老爷也好,杨一帆也好,只是别怀疑我来着是为了什么,你只要知道我是为你来的。”她在心里回复。 大抵是她看着他太久,杨凯觉着血气从他脚底缓缓地漫了上来,漫到他的脖颈,漫到他的耳朵。 “说句话吧,菽红,别光这样看着我,和我说点什么,你来看我定是想我……想和我说些什么的。我们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和我说句话吧菽红。” 炮弹一般突突突,一串话从杨凯之嘴里跑出来。说完他的脸更红了。他低头盯着她,他双眼眨动的频率都快了,包袱几乎要从他肩膀上滑落,他忍不住弯下腰来,这样能更好听清她的话。 “我来得匆忙,也没给你送点什么。”她给了他一个柔软的带着歉意的目光。 “能把你头上发饰给我吗?”鬼使神差般杨凯之这样要求。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不妥,立刻找补道: “你瞧我,又说胡话了。” 确实是胡话,他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向她讨要点零碎东西。 她看到杨凯之身后,一群同他身穿一样衣服的男子三三两两地走过来。 还是快点打发他吧。 她修剪的形状圆润的指甲,今日染了蔻丹。 杨凯之的视线跟随那一抹红,像蝴蝶一般,停驻在她耳边月白色的缠花发饰上。 她慢慢将发饰摘下,害怕头发缠绕上去。 “嘶……” 头发还是缠上去了。 将它放到杨凯之手上。 “我也该回去了,在这呆了太久,学校宿舍怕是要关门了。” “那你快,快回去吧。”杨凯之忙不迭的说。 “祝你一路顺风。” 她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菽红是真的累了,她这一个晚上送了两趟人。 杨凯之目送她搭上了黄包车。 他手里的缠花从她发上摘下来那一刻便有些暗淡,她走后便更枯黄了,只余上面缠绕的一根青丝,微微散发着桂花的香混合着雨后的潮湿气。 “那女孩是谁?” 梁乡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杨凯之身后传来。 “关你什么事”杨凯之没好气地回。 他将发饰放在荷包里,又将荷包放到衣襟里。 掂了掂肩上的包,拿起刚才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子,越过梁乡上了船。 被杨凯之呛了一下,梁乡有些愤懑。 梁乡登上船,又发现他和杨凯之分到一间房间了。 他很想知道那女孩的一切讯息,自从他第一次来上海,从第一次遇见她,梁乡就时不时想起她,无论是在睡着的时候还是在清醒的时候。 那一次,他们靠得那样近,这一次他们俩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他忍不住想,她和杨凯之是什么关系? 梁乡平复了一下心情,先是拿了个苹果洗了洗,递到杨凯之面前。 见杨凯之没拒绝,他又安静的收拾收拾东西,杨凯之要睡下铺,他也答应了。 过了会,他见杨凯之收拾完了,安坐在床上,面色平静,梁乡状似不经意间问: “凯之,刚才在码头和你说话的女孩是谁,你在上海的相好吗?她可真漂亮。” 梁乡听见他自己说到“相好”时,只觉得酸水从胃里冒到了心,又冒到了喉头。 “嗐,我堂哥是她姐夫,我们俩是姻亲。”杨凯之坐在床上,装作不在意的回。 梁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谁都能看出他杨凯之脸上的荡漾,他又在这装什么? “阴亲,什么阴亲,凯之你和死/人订亲了?”李人骏从门外走进来。 “……我去你大爷的,李人骏。”杨凯之站起来要打他。 “诶诶诶,杨凯之你发什么疯……” 他们一路从船舱这头打到那头,然后被带教的官员抓住,狠狠骂了一顿,在自己房门口站了足足半个时辰。 梁乡躺在床上,脸都要笑烂了。 第8章 (7)回家与夜谈 谢菽红回安庆已经好几天了。 她懒洋洋斜靠在贵妃塌上,没骨头似的,看着手里的报纸。 醇亲王遇刺的消息,吴天白和那个一面之缘的女孩的通缉令。 “上海那老头子喊我去上海念那什么南洋公学。” “好事儿啊。” 当然是好事,好到她有些嫉妒宋晨了。她在上海没呆多久就多次听闻那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一手兴建的南洋公学的名头。 “你辫子散了,过来,我给你捯饬捯饬。”她随手将手里的报纸放在身侧。 宋晨闻言从一旁的椅子上站起,往菽红躺着得塌上挤。 “坐边些冤家,你快把我挤死了。”她的背被塌上的浮雕硌得生疼。 宋晨只好往外挪了挪,屁/股大概只有一半坐实了。 菽红拆开他的发绳,拿手当梳子,将他的发理顺,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 。 她想漫不经心的想,如果我是男子,我也该上那南洋公学。 将辫子分成三股,你绕我,我压你。宋晨的头发在她灵巧的手指下变得服服帖帖的。 可惜了,她是女子。如果不是宋晨要去上海念书,她爹大概率是不会同意她跑去上海读新式学堂的。 将发绳重新系好,瞧瞧,多齐整。 她感觉有些百无聊赖,又想起了在上海女校的日子,她是很喜欢的,虽然吃的住的比家里差了些。 学校里的女子,还在襁褓里的,裹着小脚的,牙还没长齐的,还奶着孩子的。 陈先生的婚姻课,杨一帆的地理课,还有……吴天白。 总之,她觉着上海女校好,和话本子里的仙境似的。 “之前便说好了,你同我一齐去上海,待我完成学业,我们俩就在上海完婚。” 我谢菽红只有这一个法子去上海吗?要是我想去更远的地方呢?也要拉着宋晨吗?宋晨会乐意吗?现在乐意,以后呢?他乐意,别人呢? 她手里还捏着宋晨的发辫,思绪萦绕心间,手上不自觉握紧了。 “你轻……轻,轻点菽红。” 宋晨上半身被拉着往菽红身上倒。 他也顺势倒下了。 几乎是贴着贵妃塌的边缘,他侧身躺着。 宋晨看着她恬静的面容,她低着的眼,嘴角的神秘的弧度,像一张跨越千年的仕女图,鲜活地在他面前展开。 “你怎么不说话,菽红。” “你父亲要你什么时候去?”她回过神,抬眼看他。 “中秋过后。” “好,那就中秋之后。” * 菽红时常觉着姐姐还没出嫁,她们依旧过着相互依偎的日子,从母亲去世一直到现在,好像永远不会分开。 杨一帆在与谢雪青婚后一年就去上海了,婚后聚少离多。她依旧住在家里,操持着自家的生意。 姐姐在菽红去上海前便怀孕了,直到她回来才显怀。 在菽红再一次去上海之前,她又像个孩子般耍赖要和姐姐睡一张床。 “姐,你说那事是不是像翻书似的。” 菽红枕在姐姐的臂弯间,香胰子洗过无数次的寝衣,有着贴身的软和。 “你不要乱讲话,还没过门呢女孩子家家说什么呢。” 姐姐打了下菽红,力道大约和打蚊子差不多。大概是床帘外的烛光的缘故,她觉得姐姐的脸颊泛着些红。 菽红不是突然对这事感到好奇,她只是做梦了。 她梦见,吴天白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朝她伸手。 梦见吴天白褪去她的衣服,他们在狭小的隔间拥吻,他咬住她脆弱的脖子,说他喜欢她。他们像两只野猫,天为被地为床。 一段朝露一般的情事。 荒唐的野合。 她梦见了远洋的客轮。 她是后悔了吗。 可能有吧,可她又知道,如果她真的做了那些事,也是会后悔的,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会后悔的。 过去的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眼下的是真实的,实实在在的。 菽红微微支起身来,右手轻轻抚摸姐姐的肚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她会在冬天出生。” 菽红将雪青拥入怀中,细嗅着对方头上桂花发油的味道,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我突然有些不想去上海了”她瓮声瓮气地说。 “说什么傻话,你去上海是要好好上学的。”谢雪青环抱着妹妹的腰肢,侧耳听着妹妹说糊涂话。 “我想陪着你,起码等孩子生下来。” “你留下作甚,你是生过孩子,还是当过稳婆。” “……那你记得给我写信,好吗,要经常写。”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事向来都做到的。” 第9章 (8)西洋影戏初体验 这一次去上海比上一次兴师动众得多。 太夸张了,简直要把宋家在安庆的家底掏空…… 菽红站在甲板上,看着宋家的人往船上一箱又一箱地搬。 宋晨的妈妈,王夫人就站在她身边指挥。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脾气大,手段软。 “我就稀罕你这孩子,脾气秉性像我。” 她曾多次对菽红这样说。 一个家里,大多有一个强硬的,一个脾气软的,不然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比如王夫人和宋晨,比如谢雪青和谢菽红。 菽红看着身旁的女人。 宋晨越长大就和她越发像,圆短的脸型,浓眉大眼,一双招风的大耳朵。要说母子俩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宋晨的嘴唇更单薄些,这鼻子也不如他妈妈精致。 如果让宋晨知道她所想,大概是要闹脾气了。 江边风大,菽红低头,理了理耳边被吹乱的碎发,想着他生气的模样,不由勾起嘴角。 “母亲,菽红。”宋晨姗姗来迟。 两张相似的漂亮面孔同时摆在菽红面前,菽红不由恍惚了下。 “我的母亲是什么模样,我和她像吗?她离开的太早,太早了,竟一点痕迹没在我心中留下。” * 上海 宋晨不愿意住宋家在上海的别墅,便在华山路附近租了套公寓,离学校也近些。 “你为何不愿和我同住,我们俩都过了红定,名正言顺的,谁会多嘴什么,再说了这套房子多的是房间,你爱住哪间就住哪间。” 来上海前,她爹和姐姐给她也准备了好几箱子东西,看里面的东西颇有几分嫁妆的意思。东西女校是放不得的,摆在宋晨这里正好。 菽红收拾东西,宋晨跟在她后头,嘴巴嘚啵嘚啵嘚一直叫嚷,烦得很。 “那女校在白克路,距你这有五里地①,我是骡子吗,日日往返十里就为了和你住一间房子?”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嗔怒地反问到。 “这有什么的,日日让马车送便是,又何必同那五六个学生去挤一间屋子,搞得是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宋晨晃了晃菽红的胳膊,面上嘴上的都是为她考虑。 “得了吧,我没那么金贵。”拍开她胳膊上的手。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上海看着繁华,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到底不如安庆太平。我听说,前些日子还有人搞炸弹袭击呢” 巧了嘛不是,那人她还认识呢。 “……那你怎么干脆不和我住女校里算了。”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只要你那姐夫首肯,我当然是乐意的。”他听她态度软化,便凑近了些,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对着她耳朵悄声说。 “去你的吧,你呀,也就配门口的狗窝。”她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脑袋。 “狗窝也行,我啊,就日日在你学校门口看着,不让别的什么男人来打搅你。”他轻蹭回去。 “别搁这嬉皮笑脸的。”她感觉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大。 太重了,简直是把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她推开宋晨。 “菽红……” 菽红本人没理他。 “菽红菽红菽红菽红……” “行了行了,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多余的话甭说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 * 女校的学生都在空地上活动。 杨一帆背着手,看着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南洋公学的校服一直盯着角落看。 他皱眉,顺着男孩的视线,看到了…… 菽红? “菽红,过来。那个男孩,对,就站在门口穿的人模狗样老盯着你那个,你认识吗?”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夫,那是宋晨。”菽红笑弯了腰,像一只煮熟的虾。 “啊,是宋家那小子啊,我记着。就你小时候老跟你身后头那个。去,把他叫进来,找人就找人何必鬼鬼祟祟的。” 她踮着脚,朝宋晨挥挥手。 “快过来”菽红摆出口型,无声地大喊。 “来了”他笑着回应到,也朝菽红挥手。 一共没几步路,他小步跑来。 “这我姐夫,杨一帆,你们见过的。”她用眼神向宋晨示意。 “我记着呢,姐夫好,我是宋晨。”宋晨和杨一帆握手,微笑点头。 “你小子,来找菽红就光明正大的,登记来访进来就是了,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作甚。” “我近日得了两张戏票,来邀请菽红和我一同观赏。” 好奇怪。 她盯着眼前的宋晨。 好奇怪,太正经,太谦卑,太……不像他。 “好,你要照顾好菽红,别太晚回来。” 杨一帆的回答依旧是他往日的风格。 眼前的两个男子这样一来一回, 好像在商讨什么事情一般的……肃穆? “我对你有父兄般的职责。”一些片段在她脑子里闪回。 谢菽红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本能地。 “行了行了,看个戏而已,你们俩搞得像臣子觐见皇帝似的。” 她面无表情,握住宋晨的手腕,走了。 看着那一对年轻人离开的背影,杨一帆摇了摇头,感慨:“杨凯之哟,杨凯之……等你回来人菽红孩子怕是都有了。” * “你要带我去哪儿?”马车颠得很,菽红说着话,感觉午饭要从嗓子眼颠出来了。 “看西洋影戏,在青莲阁。我同学都说有意思得很,就想着定要带你去看看那新鲜玩意。”宋晨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两张票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 影片很短,就和一折子戏差不多时间。 菽红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她感到震撼。那不是读李白诗的震撼,她到不了的庐山,只能想象。可眼前,她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庐山搬到她面前了。 身临其境。 “这一张电影票多钱。”她眨巴眨巴干涩的眼,上半身微倾斜向宋晨。 “俩银元。”他侧头向菽红回答。 两银元! 一银元便能买30斤大米或8斤猪肉?了。 “你觉着,这两块银元值吗?” 她问宋晨。 “值啊,两块买你家最次的墨怕都不够的。” 是啊,她家的笔墨纸砚向来是不便宜的。 而这也不是安庆年节的戏台班子。 她环顾四周,大部分的都是些洋人面孔,少数与他们俩一般黑发黑眼的,又大多穿着和服,中国人是少之又少。 她也是会愿意为眼前的奇景付钱。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阿乙。 阿乙是徐总务的妻子,此前一直是菽红的同桌。 前些日子阿乙的孩子病了。 抓了几服药,孩子还在襁褓,喝不下药,阿乙就只能自己先喝了再给孩子哺乳。本来都要好全乎了。前些日子刮北风,上海天冷得厉害,突然就严重了。 某天夜里,孩子突然的上吐下泻。 送到西医医院,光是挂号加检查就要4银元。 要知道,徐总务一月所挣也不过33银元。 “菽红……能不能。”女人犹犹豫豫地朝菽红开口。 菽红从荷包里掏了4块钱出来,觉得大概不够的,又掏了俩。 菽红一手拉过阿乙的手,一手把银元塞到里面,又把她的手掌轻阖上。 阿乙千恩万谢,立马把钱交了。 “等我家那口子领了月钱,我立刻还你。”阿乙说得很快很急,好像怕菽红不信。 “没事的姐,孩子要紧,钱的事不急。”菽红学着姐姐安慰她的样子,虚抱着阿乙,拍了拍她的背。 本来只是有些不安的阿乙突然放声哭起来。 似乳燕投林,整个人埋到菽红怀里,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自己的哭声。 也没多久,阿乙就平静下来。 她从菽红的怀里依依不舍地退出来,用袖口擦擦眼泪,微红着一双眼,难为情地笑。 “让你看笑话了,菽红,我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般小女儿的作态。” 菽红摇头,向阿乙走进一步,双手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坐下。 紧贴着安静地坐着。 等待的时间太长,菽红有些困了,头慢慢靠在阿乙肩上,睡着了。 “阿乙没比我大多少……” 在睡着之前,菽红一直想着。 “为什么…为什么…” ①剧中上海女校原型应为爱国女学(今上海爱国学校)。南洋公学位于今**(徐汇校区)。 真·物理距离5公里。 ②时间线提前一下。 1903年7月21日,西班牙商人安东尼奥·雷玛斯开始在上海老字号茶楼“青莲阁”放映短片。 (是超长过渡章,我再想合适的理由推进女主的悔婚/出国留学。比起被迫地稀里糊涂地出逃,完全自主自觉地做出点“大逆不道”的事情,真难写地合理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8)西洋影戏初体验 第10章 (9)谢小姐创业路上的太行山 谢菽红从第一次看了电影后,一直想有一台她的电影放映机。 想让阿乙,想让姐姐看看,想在女校里播放,让所有人都看看,感受一下她感受过的那种新奇。 她并不是多勤快的人,但很愿意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付出些力气,想在心中的火焰还没熄灭前,尽快完成这件事。 很无脑,但是直接去青莲阁问问老板,是她想过最快的方法。 她又去看了趟电影,一个人。 老板是个西班牙人,姓玛雷斯,大胡子棕色的眼睛,西语和中文偶尔也会有上海话混搭着说。 他先是扯了一堆有的没的,和菽红天南海北的扯,夸耀自己的电影在全上海独一份巴拉巴拉巴拉巴拉……,末了赞美一下菽红的美貌,感谢她的光顾。 对于菽红问哪里可以买电影放映机,大胡子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表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美丽的小姐。” 洋泾浜?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没人会吧自己吃饭的家伙无偿分享给别人,就像她不会把自家八宝五胆药墨的配方告诉别人。 她知道这样直接的方法大概率会撞墙,可不撞墙菽红怎么知道是无用的呢。 算了,总归她今天免费看了场电影。 * 某日,杨一帆提起他那在欧美游历的朋友。 “他打算在北平开家电影院。”这是菽红提起她看西洋影戏的震撼后杨一帆随口一提的。 “那感情好,我想着在我们女校也放场西洋影戏,有你这掮客在,你托他在欧洲淘些二手的放映机和片子。” 你又搞什么名堂。 杨一帆没说话,谢菽红却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每一个字。 “姐夫,杨校长,侬帮帮忙,我也是为我们女校做贡献好不啦,你这个校长理应要支持一下的呀。” 她向女校里的本地女孩学的上海话,说得不伦不类怪里怪气的。 但是菽红的脸很好得补足了她在语言上的不足。 “行了行了,我写封信问问。” “这才是我爹看上举人老爷,上海女校的校长,我嫡亲的亲姐夫……” 杨一帆闭上眼,摆摆手,一脸嫌弃 。 “你这套留给你姐吧,我吃不消。” * 玛雷斯放电影的地方与其说是上海的老茶楼青莲阁,不如说只是它里面的一个隔间。 “他的西洋影戏这么翻来覆去就那几部。” 菽红第四次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今日的看客,也比她和宋晨第一次来看客少了些。 当她第五次去时,发现还是看过的电影时,她化身为一个挑剔的难缠的顾客: “雷玛斯先生 ,您的本事就到此为止了吗,那几部片子翻来覆去地放,作为你的顾客,我感到实在是,太无趣了。 ” 菽红模仿着玛雷斯说话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念地圆润而抑扬顿挫,夸张的语气,不赞同的神情。 “小姐,你以为新胶片是你家花园里的杂草吗,到处都是?要知道即使是在上海,没有第二家放电影的,只此,一家。” 玛雷斯高傲的,简直像一只公鸡,看起来似乎对菽红的话不屑一顾。 “可是你看,今天来看电影的人明显比你刚开张的时候少了许多呐。” 她伸出葱削一般的手指,引导着玛雷斯看向幕布前坐着的看客。 玛雷斯不是没发觉这一事实,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他从经营不善的朋友那盘下了这些二手的放映机和胶片,就是打着大赚一笔的打算。 “青莲阁的地段这么好,租金不便宜吧。” 玛雷斯听见了恶魔的低语,想起了月底要交的租金。 ………… “把价格降低些,可以和学校商量打个对折,给学生集体放电影,青莲阁的位置太贵了,你的隔间太小了,换到福州路的岔口,换一个大一点的铺子,摆上你的招牌,门口来几个杂耍的来招揽生意,至于钱,我出七成,你出三成,但是你得负责经营,还有叫你老家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价格合适的二手放映机…………” 菽红讲得很起劲,玛雷斯听地恨起劲。 他最终听取了菽红的意见。 “菽红小姐,像你这般貌美的女孩,为什么要突然想搞电影呢,你这样优雅高贵,应该更适合坐在玻璃花房里喝下午茶才对。” 菽红不懂了,她是来和他谈合作的,他明明是很心动的很认同的,为什么要突然和她**。 她在他面前,他不应该先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钱币吗。 菽红不理解。 “您忘记了吗,我第一次来旁边坐着的一个男人,那是我的未婚夫”菽红微笑着对玛雷斯说。 玛雷斯突然很尴尬,很忙乱,手脚无措。 菽红又不懂了,宋晨又不在着,又没盯着他。 他上一秒还对着她**,下一秒又好像有一个比他玛雷斯更高大的宋晨对着他挥拳一样。 他在着害臊什么? “从那次起我就对电影很有兴趣,如果我们合作顺利的话,我打算先在我就读的学校里放映试试。” 菽红越和不同的异性相处,越感觉不了解他们。 玛雷斯的自我调节的很强,也就是脸皮很厚。 他很快正经了表情,和菽红认真商谈引进新影片和购入更多放映机的事情。 商人到底比某化学家来的务实一些哈。 菽红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 * “马雷斯先生已经托朋友在巴黎购入一台二手的百代放映机了,就是价格有些高了。我姐夫在日本留学认识的朋友林祝三先生,不久后将从欧美归国,他有心在北平放映西洋影戏,顺便帮我捎带几份新的影片,我打算先在女校放映……” “菽红不知道她满心满眼都是一件事物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模样,有多迷人。”宋晨盯着她,痴痴地。 “放映机,电影,那个洋人,杨一帆,林三祝,女校……那我呢,我在哪里。” 宋晨将她口中的话像犁地般犁了一遍又一遍,烦躁涌上心头。和菽红一起来上海后,宋晨感觉和她见面的时间短了不少,特别是上次和她一起去看电影后。 所以,她最近一直在忙这种事吗? “菽红。”宋晨突兀地打断了菽红对未来的畅想。 菽红已近幻想到自己赚的盆满钵满,把上海女校重新装修再建一个图书馆,把姐姐接到上海………… “嗯嗯……怎么了?”她脸上的笑凝滞,有点不耐地问宋晨。 你最好给我的宏图大志提供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帮助。 “她的目光不在我这。她说话时看着我,心也不在我这。我在站在她面前,却感觉和她像天各一方。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她的心思放到我身上来。” “我父亲认识了个广州的商人,他能搞到便宜的放映机,大概……这个数。”宋晨比了个手势。 “真的?这么便宜,是二手的?是法国百代牌的吗?” “…………嗯,对。”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百代千代,刚才也是随手比划的数目。 “那太好了。”菽红完全沉浸在好消息中。 “她还是没看到我,即使我为了她撒谎,她也只关注了我一瞬。” 宋晨感到一种无边际的落寞。 * “什么叫,买了,但是拿不到?” “就是……买了,给广州的海关衙门扣住了。” 菽红气极了,一口闷气在胸口不上不下,突然她又笑了。 “……宋晨,你知道吗,我比你更要了解你。你真该看看你的表情语气,简直是把撒谎写在脑门子上。” 不想听他辩解,她转身离开。 心里带着气,脚下也跟生了风似的,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你走得太快了菽红,我都抓不到你的手了。”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宋晨攥住她的手,用不知是祈求还是命令的语气人: “你就能不能停下来吗?” 谢菽红没有兄弟,也就把宋晨当半个兄弟半个玩伴,他们俩能躺一张床,吃同一碗甜汤。她知道他们将来会做夫妻,也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可当宋晨俯下身吻上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木偶化成人形了,诡异得很。 并不十分丰满的唇,生硬地与她的贴在一起。滑/腻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他的舌尖划过她的上颚,带来一些痒/意……① 宋晨生涩的吻技加上他让人无法理解的急迫,搞得菽红有些想呕吐。他好似一条长蛇,要途径她的喉管,看一看她的心,看一看里面有没有他。 入侵者终是慢慢退场了。 “菽红,我不希望你再看电影了,也不希望你去搞什么剧院,不希望你和那群洋人打交道。菽红,我们不能像在安庆一样吗?你陪着我,替我打发那些欺负我的人,给我念话本子,编辫子,我们窝在屋子里一整天。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夫妻一辈子吗?现在是这么回事,你怎么不看着我了。” 菽红看着宋晨唇形的变幻,感觉自己听不懂国语了。 她废了些功夫理解宋晨像犯了癔症一般的话语。 只觉得像是在夏日,路过一滩死水,有着浓郁的绿,没有任何波澜。她凑近,投一块石子。突然,被水底的精怪握住脚脖子,然后视线里只有自己向上挣扎的手和从身体中逃逸的气泡……。 老天爷……我谢菽红好想逃。 她环顾四周。 窗在哪里? 第11章 春潮[番外] 前置剧情和设定 (杨谢青梅竹马设定,见第二章) 菽红在宋家和自家的资助下去往日本(一个人)。嘿,正儿八经的留学生? (你问吴天白?不知道,我没想好,反正不会给他当保姆(贴钱上班版)) ———————————————————— 正文开始: 杨凯之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谢菽红在东京华人聚集区,租了个带小院子的传统日式民宅。 今天天气很好,他敲了很久的门。 当他准备要离开时,木门后,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 “是谁。”菽红用日语问。 “是我,菽红,杨凯之。”他用中文回答。 木门后,她安静了几秒。 门慢慢开了。 “我来给你送信,国内来的。” “进来吧。”她没看他,只是自顾自的说话,转身。 她走得很慢,他就在后头慢慢跟着。 她像人偶般,将他带到室内,然后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室内光线不太好,他看桌上摆的饭,觉得大概是中午的,说是剩饭,可又太完整了。 “我原以为我能忍受孤寂的”她突然看向他。 眼神像江南漫长的梅雨季,湿漉漉的。 “可这几天下田歌子女士生病,学校放了几天假。” 她将信随手放在低矮的木桌上。 手撑着桌沿,整个人就滑了下来,像一件羽衣,轻飘飘的,躺倒在地上。 “当我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才发现” 她侧过脸,视线迷蒙地看着他: “这异国他乡的,一个人,真是孤独啊,凯之。” 杨凯之看着她潮红的脸。 汗水顺着脸的轮廓、沿着锁骨的纹路,从她的鼻尖、她的衣襟里,滑落到榻榻米上。 他皱眉“你生病了吗?” 伸出手贴上她的额头。 宽厚修长的手几乎遮挡了她所有视线,她先是没入黑暗,然后感到一阵冰凉。 就像回到小时候,某个凉爽的夏日的夜晚。 她不由地去追逐、去贴近、去索取。 她发出舒服的喟叹。 “嗯。”微不可闻的回答。 她安静的,杨凯之一度以为她睡着了。 她突然推开他的手。莫名的,他感到有些失落。 “另一只呢。” 她闭着眼,摸索着,像襁褓中的婴儿探寻母亲的乳/房。 她找到了。 伸出手,拉着他白玉一般的手向下,轻轻按压在她颈侧,不自觉地用下颌去蹭。 她的汗水,她的气息,渗入他每一个指缝,每一寸肌肤。 “我这几天,老做梦,梦到小时候……” 她又安静了一会。 “杨一帆讨厌……抢走了姐姐……你也讨厌。” “梦醒了,好想回家……想姐姐。” “去看病了没,吃点药,别像小时候那般怕苦。” 她没回答。 “别在这睡,来,去床铺上……”他将她抱到被褥上。 “ 懐かしい ”① …………………… “睡吧,菽红,做个好梦。” ①不懂日语,这里有怀念的意思,也有恋慕的意思,我本人是企图营造暧昧氛围(认真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春潮 第12章 “看来你真的很想摆脱童、男、身,让我来帮帮你。”[番外] 一些片段,后期会?到正文中。 —————————————————— 被梁乡扑倒在地的那一刻,谢菽红先是茫然,然后是: “感谢吴天白吧,无论男人们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即使他们上一秒在谈论母亲,祖国或者是揽大厦于将倾。” “菽红,菽红,菽红……”男人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她知道梁乡在做什么。 他双手死死禁锢她的上半身,右腿插/入她小腿间试图分离她的膝盖,她反抗,屈起双腿,双脚往他下半身猛踹,连续不断,像兔子扑朔。 他俩的姿势让她无端想起了幼时看野猫打架。 有几脚踹空了,不小心踢倒了煤油灯,幽微的月光透不过雪白的障子门,不大屋子里漆黑一片。 菽红不知道什么是战争,可她知道眼下这就是她与梁乡的战争。 她心想,我不能这么轻易就折服于他。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谢菽红,谢菽红” 她脑子里有女声在尖叫。 挣扎间,她摸到了自己发间的簪子。 银光在暗室里闪过。 “啧,偏了。” 簪子没有如她所愿扎进梁乡的心脏。尖锐划破他的左胸,生生地扎进他锁骨下的肌肉。 她依旧死死握住簪子,不放手,用她那平日里磨墨的力道与手法。 不断碾、转、磨,试图让它更加深入他的躯体,血液顺着她的小臂往下流,滴答滴答,在她的下裙晕开朵朵血花。 白色的浊、液突然地喷洒在她的裙角,星星点点。 “看来你真的很想摆脱童、男、身,让我来帮帮你。” 她心中,一股无名的怒火烧起来。起身,跨坐在他身上,白银簪子像绣花针一般,拔出,借着惯性狠狠地刺入。 这一次她没失手,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梁乡好像陷入了一个迷梦,一个夏日午后睡不醒的炎热的梦,他的四肢动弹不得,直到心脏出传来阵阵刺痛。 他惊醒,用力推开菽红,夺门而出。 “得,白送出去个簪子……” 被推开的障子门外,中庭寂静无人。菽红静默地坐了会,待到呼吸平静下来,她站起身,轻轻地合上门。 她优雅的,好像在上一堂下田歌子女士的课。 第14章 大纲 后面就是去东京上学还是女子实践学校。 和杨凯之谈恋爱,梁乡暗恋不得略微bt。 期间遇到吴天白和那个女孩。写了一点: “他把我抛在旅馆里,姐姐,你给的镯子我卖掉了,我的头发、牙齿我卖掉了,我竭尽全力想要保全的清白我还是卖掉了……” 在欢场里摸爬滚打过是女子是不会为了吴天白那几两碎银子犯那种杀头的罪的,更不会被他口中的理想与革命打动。 她们知道,就算真的有吴天白口中那一天,她们这群人也不会翻身的,无论社会如何发展,即使福州路有天被铲平了,她们也不会翻身的。 只有她,家道中落曾经的娇小姐,被他口中几句平等与自由,爱与尊重所骗,她企图借吴天白离开泥潭,过上普通女子的平静生活。 救风尘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上演了千千万万遍。 她不曾料到,吴天白不救他人,他只负责破坏现状。未来走向何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炸,炸,炸掉一切他不乐意的。 你大可以将他当做反叛的借口、抓手,但你千万不要把心和身体给他,不要要变成飞蛾,不要变成蜡烛,不要变成他手里的硝石或是硫酸。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花柳病,读书人将性、病也说的这样的风雅。 *然后是宋晨从南洋公学退学,去日留学。 灵感来源:1902年11月,南洋公学全校200余名学生为抵抗学校**行为集体退学,因缘于一墨水瓶,故称为“墨水瓶事件”,它可以说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发生最早,规模最大的一次□□。 然后是依旧在东京做各种生意积累资金。学成归国,先是在上海女校当老师,出钱出力(杨凯之戍边时期)。 然后是去北京,在京师女子师范学堂教师任教。 灵感来自xhs看到的关于慈禧晚年创办女校的帖子,再给菽红安排一个觐见老佛爷的机会(滑稽?)。 争当中国女子教育第一人嗷??????(事业线)。 然后出钱给姐姐姐夫加小孩去德国。 * 和宋晨闹掰的原因是因为他把菽红当“新娘”,和母亲一样强势圆滑,但又青春美丽的妻子。既可以保护他,又能给他情感和身/体上的安慰。 会有被坏朋友撺掇做一些事, 然后被菽红骂: “你精神上孱弱,如粪便一般专门吸引一些蚊蝇在身边。偏偏又生来富贵,人人都顺你的意,捞些好处……” 然后他们就决裂了。 * 梁乡的感情是少年时期对美好、富裕概念的想象和生理性喜欢: “你闻起来像……九黄饼。” 糖渍的玫瑰,烘焙过的,芝麻、桃仁的香气。温热的馥郁的,像丰收的秋天,珍贵的甜和丰腴。 前期是自卑,后期是自负狂妄。 有夫妻盖饭,灵感来源于姐姐和朵梅的演员长得像: 菽红总是在很多女人甚至是男人身上找她姐姐的影子,或外表或内在。 可她今日见了朵梅,不禁感叹: “没有谁比她更像了。” (一些恋姐症大发作。) 第15章 (1)“分享”就是:分给我,我享受。 女主为《猎罪图鉴2》阮芳芳,混合《以家人之名》,同人文,三观不正。 ———————————————————— 阮芳芳的母亲被丈夫砍死时,鲜血混杂着葱姜的气味滴溅在水磨石地板上。 阮芳芳看她阖不上的双眼,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像夜里新鲜捞上岸的黄花鱼。 阮芳芳喜欢吃黄花鱼。 煎得发焦的鱼皮,轻轻一揭就下来了,鱼皮胶黏,粘在唇上就好像是她天生的皮肤一般。 阮志强总说吃鱼眼对眼睛好。 不锈钢的筷子一捅,一撬,嘴一张,一吐,乳白的眼珠子就掉在瓷白的骨碟上。 阮志强进去了,因为是遗传的精神病,没判死刑,只是关了起来。 李榕荫的身后事是由她弟弟,李海潮主持的。大半年前他老婆生二胎难产去世,没过多久又收到姐姐被姐夫杀害的消息。 他的女儿李尖尖也跟着来了。 “来尖尖,叫芳芳姐姐。” 李海潮的声音通过胸腔,震动着传进阮芳芳的耳朵。她从舅舅的怀里探出头来,眼眶通红的看着自己面前小她一圈的人儿。 李尖尖天生的活泼性格,灵堂里的黑白也压不下她的色彩。叠字在她口中更添几分孩童的活泼俏皮。 “芳芳姐姐” “妹……妹妹” 阮芳芳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说一个字也要抽气好几下。 李海潮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不哭了,不哭了芳芳,舅舅在,舅舅在呢。” 他边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又紧紧抱着阮芳芳,脸颊贴在她的脑袋上,热泪顺着阮芳芳的面部的起伏,逐渐变凉,然后掉落在衣服上。 阮芳芳她哭得很痛快。他人为她而产生的痛苦,更是让她感到无比的快乐。 但他的眼泪糊她满脸有些恶心。 她稍微分了点注意给李尖尖。 小女孩被他们俩突然的互相抱头痛哭搞的有点无所适从,呆呆地站在她面前。 “叔叔婶婶……都不要……只有……你们……” 模糊不清的话从她那像破风箱的喉咙出来,李尖尖听不清,而李海潮自己会补全。 于是他哭得更厉害了。 * 阮家的人之间关系冷淡,又个个自顾不暇。再说了,阮志强不是还活着吗,他家唯一的房子怎么着都轮不到他们,何必要主动往自己身上挂阮芳芳这么个拖油瓶。 李海潮在老城区开了家面馆,做的是街坊邻居的生意,日子算不上富裕。住在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一栋大概十几户人家。隔音一般,谁家孩子挨打,谁家夫妻吵架,谁家老人去世……想不知道都难。 一间70平左右的两室一厅,还有一个小杂物间。整体以棕色米白为主色调,红色的木制沙发,透明玻璃的茶几,水磨石的地板,电视柜上铺着白色蕾丝保护罩,下午的阳光从阳台斜斜的照射进来,照得微尘也发亮,日历微微泛黄。 一个温馨平凡的家。 无论谁看了都会有类似的评价。 小小的阳台,防盗网上锈迹和绿萝一同蜿蜒缠绕。阮芳芳看着那些暗红,思考着它的松动程度。 “芳芳,这几天你先和妹妹睡一张床,过两天舅舅买个上下铺。” 李海潮把她领到李尖尖的房间里,房间里放了张1米2的床,两个小女孩挤挤倒是能睡下。 “麻烦你了,舅舅。” 阮芳芳从他手里接下她那不多的行李,对着李海潮怯生生地笑。 她感觉的出来,李海潮比她那些姓阮的亲戚好说话,好脾气。 “他是老师口中的好人。” 她很喜欢,希望身边多一点这样的人。 所以她虽然不想当,但也大概知道怎么当一个“好人”。 她知道,大人喜欢小孩子偶尔故作成熟的姿态,然后来一句: “芳芳真懂事。” * 李尖尖其实是有些排斥的,对于家里多一个人。 这是李尖尖和她的表姐睡同一张床的第一个晚上。 “呜呜呜呜……妈妈。” 半梦半醒之间,李尖尖感觉自己脑袋地下的枕头湿湿的,有双手环上了她的腰。 明明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现在却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 阮芳芳睁开眼睛,对着李尖尖喃喃自语: “尖尖,尖尖,我想妈妈了,她说她也很想我……你呢,尖尖,你想你的妈妈吗?” 李尖尖的妈妈是难产去世的,五岁的孩子已经能记事了,可又不懂事。她只是觉得妈妈离开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她在等,等妈妈带着新弟弟回来,一直没等到,就感到难过的。但时间一长,便也不会在白天兀自想起又嚎啕大哭的。 “你会害怕一个人睡吗?” 李尖尖摇头,有的时候她晚上睡不着,就会对着落地扇说话,或者爬起来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所以她从来不害怕晚上一个人睡。 “你真勇敢。” 李尖尖感觉表姐又往自己身上贴近了些。太太太挤了,就像将两块橡皮泥和在一起。她试图推开阮芳芳,没成功。 “我很害怕,之前妈妈晚上上班不在家,都是小圆陪我。” 阮芳芳终于舍得放开李尖尖,然后她被窝的角落里掏出一个布娃娃来。 很普通一个布娃娃,有一头棕色头发,圆圆的脸,两颗黑色的豆豆眼,穿着格子裙和小黑鞋。 “有她在我就不会那么害怕。” “但是今天晚上,我感觉和你抱在一起更安心些。” “你喜欢小圆吗?我把她送给你,你在梦里保护我,好不好。” 阮芳芳也不在意李尖尖答不答应,只是一味地把布娃娃送到她手里。 李尖尖并没有那么喜欢布娃娃,但也没拒绝。 见李尖尖接受了礼物,阮芳芳便更是心安理得的抱着她。 其实,阮芳芳并不是布娃娃的第一个主人。 在阮芳芳拥有她之前,她属于另一个小女孩。 你问阮芳芳是怎么得到小圆的。 因为,大人喜欢“分享”啊,特别是看孩子们互相分享。 某一天,阮芳芳幼儿园同学琪琪把她的布娃娃带到阮芳芳面前,和她炫耀。 阮芳芳看着她炫耀的模样,沉默了一小会。她突然哭起来,哭到所有人都围着她,安慰她。 园长问:“芳芳,你为什么哭?” “园长妈妈……我没有过布娃娃,所以很羡慕琪琪,我能抱一抱布娃娃吗?” 阮芳芳向大人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园长替娃娃的主人答应了。 “我们要学会分享,不是吗?琪琪,给芳芳抱一会。芳芳,说谢谢琪琪。” “谢谢你,琪琪。”她得偿所愿,破涕为笑。 然后?然后小圆就跟着她回家了啊。 “我很擅长分享不是吗,分享就是,把我不要的东西让出去,再拿回来一些我需要的东西。” 阮芳芳缩在李尖尖怀里,慢慢陷入了梦乡。 第16章 (2)日常 北江是著名的旅游城市,北回归线以北1.5度,这里没有寒冬,只有永恒的绿荫繁茂,芳草萋萋和宽阔无边际的海。 北江是改开的前沿,无数的金钱从四面八方热流般涌来,随之而来的是全国各地的人们,他们都幻想着在这片土地上获得财富。 但在繁华城市的角落,在安静的夜晚,无数的罪恶悄悄地上演………… * 在李家的生活很平淡,总的来说李海潮是相当负责的家长,即使每天四五点就要起床准备食材,他也依旧将两个小女孩照顾得很好。 现在是暑假,让两个小女孩待在家里总是不让人放心,阮芳芳和李尖尖就会待在面馆里。 今天面馆没什么客人。 “小妹妹,结账。”一名三十出头的女子施施然走到收银台前。 阮芳芳正坐在柜台后写暑假作业,听到女子的话从椅子上下来,踩着脚下的十厘米左右小木箱子同客人对话。 “一碗沙茶面,一份五香卷,收您15元。”她看了一眼桌子,从善如流地说到。 接过客人手中的印着桂林山水的20元,她对着光验了验真假,才放到上锁的木抽屉里,又找一张5块出来递给客人。 “哈哈哈,小妹妹你能看出来是真钱□□吗?” “当然啦,我已经被上当了好几次了,我不会再让别人骗到我了。” 从她当收营员起收到了好几次□□,有的造假手段拙劣地像儿童玩具,被她一眼认出然后拒收。有的能以假乱真,一时没认出就收下了,直到她整理收银台才发现。 当收银员是很有趣的游戏。 有些人明明知道是□□,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花它,即使被人揭穿了依旧镇定自若,摆足了无辜受害者的姿态。 “我哪里知道它是□□啊,我也是从别人哪里拿到的……你就不能收下吗,反正你也可以花,只要你能用它换东西,那它不就是真钱吗……”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阮芳芳听着他这些话,觉得真是精彩,他是做到那么的合理自洽的? 他还在试图哄骗一个小女孩,企图用□□换顿实实在在饱饭。 阮芳芳转过身,朝后厨大喊一声: “舅舅,又有人故意用□□吃白饭了。” 然后又对她面前的男子说:“你知道吗?叔叔。” 她踮起脚,朝他身后一指,用眼神示意他。 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三十多的男子,和他身边坐着的一个小男孩。 “那是我们家楼上新搬来的领居。”阮芳芳笑意盈盈地说。 “他还是个警察叔叔呢。” “所以……今天你口袋里没有真钱吗?花□□的叔叔。” 总之看的多了,阮芳芳她慢慢有一套检验□□的方法,从颜色到纸的质感,从背后的微小文字到毛爷爷脸上的细节,还有灯光下交叠而成的完整数字。 “我敢肯定你给我的是真钱。再说了你这样漂亮的姐姐,怎么可能用□□呢。” “你真会说话,小妹妹。” 阮芳芳并不完全是在奉承她,平心而论眼前的女子确实算的上漂亮,身材纤细匀称,皮肤白皙。 和不久前她舅舅的相亲对象贺梅比起来,她的打扮更洋气点,染成棕色的中长发,发尾带着俏皮的向内的卷。 “你是老师吗,姐姐。感觉和我的语文老师很像,她是去年刚毕业的,她教的好,我喜欢她。但你听起来不像她,你普通话说的更好。” “不是,哈哈,我不是老师,我是金陵人,我在情人湖边的一家酒吧上班。” “好奇怪,我夸她像老师,她却一点不开心。”阮芳芳看着她不自在的表情,继续和她攀谈: “情人湖,我还没去过呢,舅舅不让我一个人出去,但是他又太忙了。” “离这面馆很近你总有机会去的。”女人随口敷衍道。 “是啊,离得很近,姐姐你也常来光顾。” “嗯嗯,再见。”女人转身离去。 “再见,姐姐。”阮芳芳热情向挥手告别,也不管她看没看到。 也许是她叫得太大声了,李海潮从后厨走了出来。他用挂着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歪着头问:“怎么了芳芳。” “一个奇怪的阿姨,她听起来明明是洪都人,却骗我是金陵人。你还记得我同桌吗?舅舅,她就是洪都人。” 阮芳芳耸了耸鼻子,得意的说: “她骗不了我。” 李尖尖在她身后的摇椅上睡得正香。 ———————————————————— 文中地名,不涉及任何地域黑。作为影视剧小哥谭的北江,不写一点犯罪是不可能的。(ps:文中女子的原型参考劳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