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这个人，从小到大一旦开始学习或工作，就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
先前因为心里有事，频频无法集中的精神，到此时似乎终于尘埃落定，一低头便彻底扎进了工作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迟了了的一声轻咳惊醒。
抬头看去，沙发前的女生仍在专心画着画，拿笔的手在数位屏上窸窸窣窣地抖动着，连带脑袋也微微倾斜，面上表情更是生动，嘴巴不时动那么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念叨什么悄悄话。
这时，她又清了清嗓子。
周默目光一晃，回过神来，想起什么，轻轻推开椅子，起身绕过沙发朝厨房走去。
一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
有了上次表情包的经验教训，这次偷摸给人画像这事儿，迟了了那是抱了十二分的警惕。
故而，打从周默一开始站起来，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悄摸着抬起眼，目光一直偷偷地随着他走进了厨房，才松了口气。
此时见周默又出来，她赶紧佯装若无其事地继续画画，一边又竖起耳朵，留意着周默的动静。
不好！
怎么朝自己这边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连忙操纵旁边的快捷键小键盘，将屏幕上的画像窗口关闭。
然而相比周默的长腿，她这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周默端着水杯在她旁边停下，蹙眉看着她突然恢复到桌面的两个显示器，一阵不解。
“你在画什么？”他问。
“没什么呀。”迟了了仰起头笑道。
周默眸光一沉。
虽然没有看清，但他还是隐约扫到了一眼。
刚刚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画，跟她下楼时画的电影海报，分明不是一个东西。
这时，他突然回想起上次她出现类似慌张时的情形。
周默心里蓦地涌上一阵愉悦。
那愉悦像是春日里夺门而入的阳光和微风，吹过他的心头，让他有些无奈，有些烦乱，还有些微的窃喜和得意。
“你画的我？”他问，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然而这话落在迟了了耳朵里，却无异于拉响了警报！
她瞬间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就摇头否认：“才不是，你看错了！”
“我看到你在画一个人。”周默又说。
这次迟了了百口莫辩了，一双眼睛慌乱地左看看右看看，脑袋里仿佛有个上蹿下跳的小人在翻箱倒柜地找着借口。
啊，有了！
她脖子一梗，看向周默：“我才没画你，我画的是许愿，不是你！”
一瞬间，周默唇角努力克制的弧度僵在了那里，而上一秒心里的那份窃喜和得意，也咔嚓一下，碎了个彻彻底底。
如果真有眨眼间就能风云变色的天气现象，迟了了觉得自己在周默的脸上见识到了一次。
她只觉得自己说完那话之后，面前男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脸色阴沉得仿佛堆了厚厚一团雨云，下一秒就要狂风骤起、暴雨倾盆……
呃——自己难道又说错了？
不能说画的是他，可也不能说不是他……
这也太难伺候了吧？
没等她想出来怎么继续往下圆，周默已经一言不发地转身往书桌走去。
迟了了挠挠耳朵，探着脑袋过去：“那个，水……不是给我倒的吗？”
“我看你不渴。”
周默往椅子上一坐，看也不看她，便将杯子递到嘴边啜了一口。
迟了了：“……”
-
“他最近情绪真的不大稳定，常常上一秒还春风化雨善解人意，下一秒突然风云变色翻脸无情。”
“或者”里，迟了了趴在柜台上，忿忿地朝闯闯吐槽着。
“上一秒还要给我倒水，转头就要让我回去，明明是他自己要问我许愿的事情，我跟他说了，他又不高兴，真是捉摸不定，男人心海底针！”
闯闯一边清洗杯子，一边听着她的抱怨，听到最后忍不住乐了：
“大姨父来了？”
“男人真有大姨父？”迟了了好奇宝宝上线，立刻兴奋地问。
闯闯无辜地耸耸肩：“不知道啊。”
好奇宝宝兼行动派传人·迟了了立马拿出手机查了起来。
“但说起来，”闯闯将杯子在杯架上挂好，转头趴在柜台上跟她面对面，“我觉得你俩现在这关系……好像有点暧昧。你觉得，他暗恋你的可能性有多大？”
正在手机上飞快输入的手指一顿，迟了了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眨巴眨巴眼，半晌才平静地吐出一句：“-10吧。”
“咋还负了呢？”这回答着实出乎闯闯意料。
“你别忘了，他刚搬来的时候都躲着我呢！”迟了了说。
“那说不定现在对你感觉扭转了呢。”
迟了了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这时手机上搜索界面跳了出来，她开口念道：“男人确实有‘大姨父’——”刚念完这一句，她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抬头惊讶地看向闯闯。
闯闯也来了兴趣，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往下读。
“咳，”迟了了清清嗓子，起身坐正，“男人确实有‘大姨父’，这是一种生理现象，被称为男性易怒综合征，括号，IMS，括号，或男性生理期。”
闯闯：“哦吼！”
迟了了继续念：“男性生理期的生理机制主要与激素变化有关……雄激素的正常分泌周期约为30天，第18天达到高峰……当雄激素处于低谷时，就会出现情绪低落、□□降低等情况。”*
念到这儿，两人又交换个古怪的眼神。
“男性生理期的具体表现有：情绪波动——”嘿，迟了了来精神了，“可能会出现情绪低落、易怒、烦躁等情绪变化。”
“果然！”闯闯一拍桌子。
迟了了继续往下：“这些症状可能会持续3-7天，但并不是每个月都会出现，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明显的感觉。”
“得，就这个了！”
迟了了咂摸了下：看来即便是周默，也要屈服于生理激素啊！
“不过，大姨父完全没有征兆可循吗？是不是也跟女生一样，会受饮食、睡眠、健康状况之类的因素影响啊？”她问。
闯闯想了会儿，说：“你这么说，我倒是还有个别的猜测。”
“什么猜测？”迟了了赶紧放下手机，凑近问道。
然而闯闯并未回答她，而是径自抽出她握在手里已经熄屏的手机，朝她脸上一照，重新面部解锁之后，打开微信，调出一个头像，又举到唇边发了一条简明扼要的语音：
“出来吃饭。”
发完又将手机还给迟了了。
迟了了疑惑地低头一看，瞬间炸毛！
——暴躁樱桃。
“你叫她干嘛？！”
闯闯摸摸她的头，不急不缓地安抚：“做个实验，验证一下。”
-
晚上，三人齐聚火锅店。
一盘撒尿牛丸扑腾扑腾跳下锅，激起水花四溅。
闯闯赶紧往后躲，一边抱怨：“哎呀，你轻着点儿好吧。”
“嘶，烦！”许久不见的肖音韬女士没有二话。
“又烦什么？”迟了了咬着片鲜切西瓜，边吃边问，“我可是已经交稿了啊。”不关她的事啊。
肖音韬瞥了她一眼：“还能烦什么？就那个傻叉作者，还有我的傻叉领导呗。”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一个稿子拖我五个月，回回都让我堵上门才肯动笔，好不容易交了吧，翻脸又说要改，改改改！再改都赶不上今年的出版计划了！
“我们主编也是，跟他合伙压榨我，我是责编！责编！每天审稿、校对、付印、推广那么多事儿等着我做，我都耗这家伙身上吧！”
说完她也抓过来一块西瓜，咔嗤一口咬下大半。
迟了了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把果盘往她那边推了推。
没想到这点动作却引得怒火烧身，肖音韬倏地转头看向她：“对了，你下本书选题想好了吗？”
“啊？”迟了了一怔，“我这本不是才交？”
“这本交了，就该想下本了呀，而且你都交了一个月了。”
“……”迟了了满含怨念地看向闯闯：你看你给我招的事儿！
闯闯递给她一个“交给我”的眼神，抄起筷子往肖音韬的盘子里夹了几片肉，说：“好了好了，你让人休息会儿好吧，天天画绘本，能吃饱饭吗？一年到头还不给人留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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赚钱了呀。”
“她又不缺钱。”肖音韬说。
“那，谁会嫌钱多呢？”闯闯说，“再说了，想选题不得要灵感啊，这是催出来的吗？”
肖音韬不接话了。
将枪口转向迟了了，本就是她一时气极了胡乱扫射，如今被闯闯一通连消带打，她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是自己着了急。
市面上的国产儿童绘本不少，精品的却屈指可数，相比精雕细琢的佳作，更多的是一年出个两三本甚至三四本的流水线作品。迟了了产量不算高，基本保持一年一本或三年两本的节奏，但每一本上市后的反响都不错。在相对小众的儿童绘本圈子里，不说大火出圈，也算有口皆碑了。
而且跟“七月流火”那个惯会摆架子的不同，迟了了虽然也是个拥有百万粉丝的知名画师、虽然偶尔也会拖稿，但已经自觉配合多了。这么一比较，她当然更希望做迟了了的作品。
自知理亏的肖音韬看着面前同仇敌忾的两人，半晌虚张声势地哼了一声：“总之，赶紧的！”
“好嘞！”迟了了乖巧应下，正好丸子浮起来，她赶紧给肖音韬夹了一个。
咽下丸子，肖音韬又把目光转向闯闯：“说吧，叫我出来是想干嘛？”
“没事就不能聚一下？”
这话可真虚伪。
肖音韬假笑一声：“行啊，那你们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让我平衡一下。”
她手指一划，指向迟了了：“你先说。”
迟了了转了转眼珠儿，最后一摊手：“我没什么烦心事。”
周默那事在她这儿确实算不上什么烦心事，不过就是稍微有那么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罢了。
而且前脚刚被催过选题，如果此时让她知道自己这段日子过得这么潇洒自在，怕是刚熄的火又要烧起来。
综上，迟了了选择保持沉默。
肖音韬倒没多想，在她看来，这小妮子一向没心没肺，能有烦心事才怪。
有时候她都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有什么快乐守恒定侓，迟了了之所以这么无忧无虑，是因为有自己替她负！重！前！行！
她无趣地摆摆手：“下一位。”
闯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朝头顶的吊灯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
要说烦心事，她还真有一桩：“被逼着相亲，能让你平衡吗？”
肖音韬乐了：“说来听听。”
迟了了在旁也笑眯了眼。
她早就听闯闯抱怨过相亲的事儿，此时再听还是觉得好笑。
“我不是把我爸妈送去老年大学了嘛，一开始想得挺美，让他们有事可做，就不至于天天想管我，还被骗子当成目标。但是现在，报应来了。”
闯闯摇着头，生无可恋地长叹一声：“那里面全是老头老太啊！平日里除了上课，没别的事儿，除了炫耀自家的孙子孙女，就是张罗自家和亲戚家未婚男女的婚事……
“你们能想象到吗，我妈甚至还加入了一个联谊会，不是她们联谊，是她们给儿子女儿联谊。那里面的老人专门互相介绍，给自己的儿子女儿找对象，那阵仗！”她哆嗦了一下，“我每天一回家，就有一沓照片排队等着我！”
“排到法国了吗？”肖音韬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
“去你的！”闯闯抓起手边的湿巾就扔了过去。
肖音韬一把接住，哈哈大笑。
见她终于摆脱了从工作上带来的愁容，闯闯意味深长地眯眯眼，微微凑向迟了了。
“看到了吗？”她低声问。
“嗯？”迟了了正埋头啃一截玉米，茫然抬起头，“看到什么？”
闯闯啧了一声：“你那邻居，是不是就她这样的？”
迟了了循着她的话看向对面。
肖音韬笑得正欢，乍然对上两人审视的目光，脸上咔一下就僵住了。
“干嘛！”她拣起下巴，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干净的。
又拿起手机：“我牙上有菜？”
这次闯闯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从她身上就能看出来了，你那邻居的病因，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
“哦——”迟了了恍然大悟。
“诶，”肖音韬闻声放下手机，直直盯着两人，“这是骂我呢吧，我听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