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你都出国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生活水准呢？”
901客厅里，迟了了盘腿坐在坐垫上，看着视频里正“呲溜溜”猛吸泡面的许愿啧啧直摇头。
“你就不能学着做点饭啊？”
“你还说我？”对面许愿满口泡面，纵使含混不清，也要坚持反驳，“你不也吃着呢！”
迟了了低头看看自己眼前正泡着的杯面，还有一根旗杆一样的塑料叉子，脸不红心不跳：“我这是零食，你那正餐能比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计时器就“嘀嘀嘀”响了起来，她立刻伸手掐掉，马不停蹄地拿掉叉子，搅拌搅拌，埋头开吃！
一时间，视频内外，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两人同时发出一串“呲溜溜”的声音。
等一口喷香的泡面下肚，许愿才腾出嘴巴开始说话：“迟三三你就是双标，你这深更半夜拿泡面当宵夜的，生活水准难道就比我高了？”
“但我白天吃得好呀，”迟了了得意洋洋，“我中午可以吃清蒸鱼、粉蒸肉、小炒肉、狮子头、糖醋排骨、腌笃鲜，晚上可以吃葱油拌面、海鲜面、罗宋汤、八宝粥，还有火锅、烧烤、炸鸡、猪排……”说到这儿，她咂咂嘴，挑衅地看着许愿，“你吃得到吗？”
这一通报菜名对于忙到下午才勉强吃上一口泡面的许愿来说无疑太过残忍，他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不肯认输：“那又怎样，除了那几个面和汤之外，你这有几道是自己做的，我可是会自己做菜的！”
“你自己做菜？”迟了了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就你那番茄炒蛋？”说完她低头“呲溜”一下，又是一口面。
“番茄炒蛋怎么了，番茄炒蛋是海外华人的招牌菜，我只要一盘番茄炒蛋就能征服这群歪果仁的舌头！”
迟了了吃着面，不屑地哼了一声：“好好好，一盘番茄炒蛋，能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许愿下巴一扬：“哼！”
迟了了摇摇头，低头又往嘴里吸了口面。
突然，她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外面：“嗯？”
“怎么了？”许愿见状，随口问道。
“外面……好像有个男的在喊什么，什么扬州哩？”迟了了歪歪头，“大致是这个发音吧，没听清。”
“怎么？有人吵架，还是发酒疯的？”许愿紧张起来。
迟了了竖着耳朵又听了会儿，摇摇头：“没声音了。”
“别搭理了，大半夜的估计有人发神经，离远点。”许愿说。
迟了了点头：“哦。”
然后继续埋头“呲溜溜——”
-
淡黄的灯光中，半明半昧的卧室里，原本抱着自己的一角被子乖巧地睡在床的另一侧的小胖墩，不知何时竟已踢开被子横了过来。
不仅横了过来，他两条腿还搭在了周默的大腿上，而刚刚那股将周默惊醒的滚烫热意，不是别的，正是这小家伙的——
童，子，尿。
刚放水淹了半张床的小胖墩对此浑然不觉，甚至因为一口气将水放了个干净，小家伙此时正肆无忌惮地摊着双手，上半截睡衣掀起一角，露出白白胖胖的小肚皮，在周默压抑的怒吼中歪了歪头、砸吧砸吧嘴……睡得更香了。
周默看着他酣畅淋漓的睡姿，再看看自己的身上、床上、被子上的一片狼藉，以及空气中隐隐飘散着的气味，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把这小恶魔直接打包扔出去！
然而想归想，要扔也不是现在，深更半夜的，眼前的残局他总得收拾。
没办法，他只好翻身下床，忍着嫌弃去洗了个澡并换了身干净睡衣，回来又将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屁孩扒了个干净，包个毯子往角落椅子上一放，任劳任怨地将整套床品换了个遍。
等把所有换下来的东西都扔进洗衣机，他又把睡得昏天黑地的“罪魁祸首”抱回床上，也套上干净的睡衣。
做完这些躺回床上时，周默的睡意已经消散了大半，一旁刚作了恶的小魔头则惬意地翻了个身，再度打起小鼾来。
周默听在耳里，气得攥紧了拳头。
揍……是不能了，可想了又想，这口气他还是忍不下去，于是拿起手机就拨了个电话出去。
凌晨两点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那边似乎以为这深更半夜发生了什么大事，声音中透着紧张：
“哥，怎么了！袁小圆怎么了？”
“怎么？”周默冷冷说道，斜了眼旁边天塌了也不知道的小屁孩，“放心，他好得很。”
那边袁月松了口气：“那就——”
“是我有事。”不等她说完，周默又道。
“诶？”
周默攒着眉头，忍不住吐槽：“不是我说，你儿子都这么大了，竟然还尿床？”
这一次，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在周默以为身为妈妈的某人在为儿子犯下的错感到心虚抱歉时，突然，听筒里传来“噗”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响亮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周默吓了一跳，立刻将手机举出去半米远，脸上露出嫌弃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哥，不是，你不会，哈哈哈——”
周默脸都黑了。
笑声持续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对面似乎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幸灾乐祸有点不大合适，努力让自己停下来。
等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清了清嗓子：“咳！那啥，哥，这么大的小孩尿床，其实挺正常的。而且……”她顿了顿，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揭穿他，“我给你的册子，你是不是没看呀？”
“册子？”周默眸光一紧。
“那个，我在里面写了，睡前两小时尽量不要让他喝水，半夜一点左右，一定要把他叫起来上个厕所，噗——”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还有啊，哥，袁小圆不是你，他是个正常智力水平的小孩，你不能拿你自己作为标准来要求别人啊。”
……
挂断电话，周默一脸郁结。
他本以为册子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除了幼儿园地址、老师电话和过敏原之外，其他的小家伙自己记着就行了，毕竟都长这么大了。
可万万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小家伙睡着后的注意事项？！
思索半晌，周默得出一个早已在心里根深蒂固的结论：
小孩真烦，养小孩更烦！
回想起睡前自己竟然还起了跟小屁孩和平相处的念头，现在想想，真是天真！
他起身走出卧室，在客厅里翻找了半天，才在沙发垫后面翻出那本被他嗤之以鼻的《小屁孩饲养手册》……认真阅读起来。
都说“第一个孩子照书养”，虽然周默还没有孩子，也没有听过这句话，但为了不让自己再遭遇“水漫金山”的狼狈与抓狂，几乎是无师自通地，他已经开始践行这话了——又虽然，这或许也算不上是一本书。
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这一晚的水漫金山事件，只是周默水深火热带娃生活的序幕而已。
此后的许多天里，周默深度怀疑那泡尿有类似小狗撒尿圈地盘的效果，以至于这小屁孩竟然能这么快就不把自己当外人，越发无法无天起来。
……
因为半夜的一番折腾，又翻完了那本《袁小圆饲养手册》，第二天早上7点，关掉闹钟之后，周默躺回床上，阖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可刚躺回去没两分钟，“嘭”的一下，他就感觉侧脸一痛，像是被人猛揍了一拳。
“嘶——”
还没睁开眼，他便一把捞住了作恶的罪魁，可紧接着又愣住。
这手感……
睁眼一看，竟然是只胖脚丫。
顺着脚丫看去，半夜里横着睡的小胖墩已经又换了个方向，头朝床尾脚向床头，一只胳膊打直伸过头顶，另一只则握拳抵在耳旁……像个一飞冲天的奥特曼。
也难怪这一脚能踹在自己脸上，怕不是把自己当怪兽踩了？
周默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一大清早，心情便坏了大半。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先是到了起床时间，小家伙怎么也不肯起，周默在这边喊他，他便像个“皮球”似的滚到那边，周默在床头喊他，他又像只毛毛虫一样蛄蛹到床尾，直到最后，周默耐心告罄，单手一拎把他扔进了洗手间。
可没想到扔到洗手间也不省心，周默将早餐端上桌，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洗手间有动静，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小屁孩竟然正坐在马桶上打瞌睡。
吃饭的时候更加折腾，鸡蛋只吃蛋黄不吃蛋白，烧卖只吃馅不吃皮，三明治里的蔬菜也不吃，一片片全给挑出来，牛奶要热得刚刚好的，水果要榨成汁的……
周默几乎暴走，简直想直接把东西倒进他嘴里了事！
好在事情也不总是坏的，令人略感欣慰的是，饭后有玩具和童书作伴，小家伙总算消停了点。
周默警惕地盯了他好大会儿，见他一个人玩得还算安静，才渐渐放松了警惕，打开电脑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这一忙便是两个多小时，等他再次抬起头，面前客厅里早已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时近中午，周默阖上电脑，一边起身一边思量：没想到小家伙玩起来还挺有定力，不过他不会又睡着了吧？睡着了不会又尿床吧……
想到这儿，他心里一激灵，赶紧又去找人。
可客厅没人，厨房也没人，周默打眼扫过去哪都没见袁周率的影子。
这时，他突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一声奇怪的笑声：“嘿嘿嘿——”
周默循着声音走过去。
干湿分离的洗手间里，淋浴间门是关着的，而平日里也关着的灯此时却亮着。
那道奇怪的笑声，正从那扇门后传过来。
莫名的，周默有种不祥的预感。
“3.14。”他喊道。
里面笑声顿了一下，旋即响起小家伙响亮的呼喊：“舅舅，我在这里！”
不等周默反应，那扇门已经从内打开，紧接着，一个浑身上下裹满泡泡的“小怪物”从门后探出头来。
周默顿时呆立在原地。
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个从头到脚全是泡沫，只露出一张脸的“不明生物”，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怒气，沉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跟泡沫怪兽战斗！”
“……”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或许是气到极致反而更容易冷静下来，周默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哦对，“孩子静悄悄，指定在作妖”。
世人诚不我欺！
……
到了下午，周默吸取教训，明令要求袁周率小朋友必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小家伙虽然不大情愿，但碍于舅舅的“淫威”和双方力量悬殊也只能听从，不过到底一个人待不住，不能自己找乐子，没一会儿他就把妈妈前一天的叮嘱忘了个干净，将目标放在了周默身上。
“舅舅这是什么？”
“舅舅那个是做什么的？”
“舅舅你在工作吗？”
“舅舅你能陪我玩会儿吗？”
“舅舅这些英语和数字是什么意思呀？”
“舅舅——”
“舅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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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午过去，耳朵都快磨出茧子的周默已经对“舅舅”这两个字有心理阴影了。
-
等好不容易熬过水深火热的两天周末，到第三天，周默总算盼来了周一。
一大早，他就将小家伙从床上薅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自力更生了，快速给他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吃过早饭、收拾妥当之后，就带上小书包、戴上小黄帽，迫不及待将他送去了幼儿园。
看着小家伙被老师领进幼儿园大门，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然后又驱车去公司。
下个月精卫新品就要上市，这段时间以来，公司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周默虽然只是AI研发部的兼职顾问，但也要参与到项目中来，在这最后阶段带着所有负责AI算法的同事对智能系统进行最后的升级和完善。
一整天又是开会又是干活，转眼几个小时过去，又到了幼儿园放学的时间。
周默头疼地看着日程表上两个小时后的会议预约，想了想，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
一个半小时后，周默办公室里。
“我现在要去开会，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看书、玩玩具，随便你，但不能乱跑，也不能出去打扰别人工作，听到了吗？”
“嗯！舅舅你放心，我都记住了！”小胖墩瞪着一双大眼，重重点头表示。
周默：“……”他放不了心。
看着手机里催促的消息，他伸手想要在小家伙身上拍一拍，可快碰到时又停住。
顿了顿，他收回手，长叹一口气，转身出了办公室。
坐在沙发椅上，袁周率小朋友看着玻璃门外周默的脚步渐渐走远，等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无奈地摇摇头：
唉，怎么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呢？
他都已经5岁，是上中班的大孩子了！不再是小班的小娃娃了！
……
事实证明，袁周率小朋友的表现果然不出周默所料，等他一个小时后从会议室里再出来时，办公室里早就没了某个“大孩子”的身影。
小黄人书包大剌剌地敞着，“横尸”在地上，露出里面的海绵宝宝水杯、彩笔盒和两本书，旁边还放着几张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A4纸。
周默看着那纸，猜测应该是哪个同事怕小家伙无聊送进来让他画画的。
当然，也可能是小屁孩自己找别人要的。
将书包收拾好，他走出办公室，左右看了看，循着一边声音略显嘈杂的方向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渐渐地，还听到有小孩咯咯的笑声传来。
果不其然，刚转了个弯，他就看到一个小胖墩正坐在一张比他大出许多的黑色办公椅里，旁边一个女生还贴心帮他转着椅子，俨然是把那张办公椅当成了玩具，周遭还有几个人脸上带笑地逗着他。
“咳。”周默走近一些，清了清嗓子。
几人动作一顿，等看清来人瞬间各就各位，摆出一副“我一直在认真工作”的样子。
周默虽然不苟言笑，但也不是个死板的领导，更何况这还不是自己管辖的部门，他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在几步外停下，看着还在椅子里乐呵呵打转的小屁孩。
“……”旁边刚刚给他转椅子的小姐姐悄悄伸出一只手，把椅子刹住。
“咦？”发觉椅子停下的袁周率小朋友惊诧不已，扭头一看，这才发现旁边的周默。
“舅舅！”他立马开心地朝他招手。
周默扫了几人一眼，淡淡地说：“不是让你在办公室等我吗？”
袁周率小朋友闻言扭扭屁股，从椅子上蹭下来，几步小跑来到周默跟前：“舅舅我刚刚去尿尿了，但是你们的厕所太高了，我够不着，是这个哥哥帮的我！”说着，他指向旁边一个男生。
男生被他一指，顿时浑身一僵，小心地回过头来，看着舅甥俩尴尬笑笑。
周默垂眸看了眼跟前的小胖墩，又冲那名男生颔首：“麻烦了。”
“没没没没！举手之劳，举手之劳……”男生赶紧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一阵手忙脚乱。
周默没再说什么，一手抄兜转身往回走。
袁周率小朋友见状连忙朝几人摆摆手，小大人似的说了句“我走了，拜拜”，然后转身一边喊着“舅舅等等我”一边朝周默追过去，等追上了，他又自觉牵住周默垂着的那只手。
周默脚步一顿，低头看向正拽着自己小拇指的萝卜丁。
袁周率小朋友不明所以，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下一秒，他揉揉肚子：“舅舅我饿了，你什么时候下班呀？”
周默：“……”
这小屁孩是真不会看人脸色还是假不会看？
白有个当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学副教授的妈了。
……
之后的几天，只要去公司，周默都过上了这种来回折腾的生活：早上把小家伙送去幼儿园，然后去公司上班，半下午再把人接去公司，等下班了一起回家。
因为长得喜庆，在外人面前又贯会甜言蜜语讨巧卖乖装无辜，袁周率小朋友在精卫竟然人气颇高，往往周默一个看不住，他就不知道跑去哪个工位上跟人侃大山去了。
一次两次周默还去找他，后来干脆在公司大群里喊话，让人把他赶回来。
而不去公司打卡的日子，在小家伙放学后，周默就要忍受他接连不断的“舅舅舅舅”骚扰……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操碎了心，这几天周默的失眠倒是好了许多——这倒也算是份意外的收获。
可即便如此，这日子过得，还是让人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