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隋很讨厌酒吧,无论是燥动的人群还是吵闹的重金属音乐,这里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头疼,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离开此地。
漫长的忍耐之中,酒吧的大门不知何时又被推开了,喧闹的人声忽然有一瞬的寂静。
喻隋百无聊赖地顺着周遭的目光抬头,却只在迷乱的灯光与拥挤的人头之中依稀看见一席穿着米白色大衣的高挑身影。
人群很快又热闹起来,夹杂着些许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吧……”
“他怎么会来给喻程风过生日?”
“明明他们俩之前还闹得很难看……”
这家酒吧熟客不少,多的是一个圈子的人,听到他大哥的名字,喻隋不由得侧耳,然而一道洪亮的声音很快盖过了这些议论。
“好久不见啊小舟!”
“好久不见,陈导,最近还好吗?”来人清如泉水的声音像给这里燥热的一切降了个温,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喻隋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一双眼长而不狭,一对眉细而秀气,琥珀色的眼睛好似天生含着笑,在浅金的半长卷发下温和有如春风。
楚舟跟陈声寒暄着入了座,那一头离喻隋在的吧台角落不远,斜对面的方向正巧能让他看清楚舟的所有动作。
陈声眼瞅着周遭人明里暗里投向这边的目光,揶揄着给处于这一切视线中心的人倒了杯酒:“唉,我们小舟还是这样,走到哪都惹人注意。”
楚舟只笑着,接过递来的酒,不等他接话,陈声又问:“喻程风呢,一早就把大家请到这儿来,自己倒是不见了。”
“估摸着这会儿还在从机场来这的路上呢。”楚舟浅浅抿了一口酒,余光落在角落里一直盯着他看的青年身上,“那是谁,瞧着有些眼生。”
陈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他啊,好像是程风那个弟弟,你们没见过?”
“没见过。”楚舟偏过头,天生含笑的眼打量着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青年,“长得真像。”
他的打量好似只是无意的一瞥,转眼间就收回了目光,应付起周围人的谈笑来。
喻隋却在那轻轻一瞥里心脏狂跳,放在腿上的手也跟着发汗,微微蜷起。
他端起一旁一口未动的酒,灌下一大口,冰凉地酒液穿肠过肚,才让他心底的燥热平息了一些。
周围又响起窃窃私语,他竖起耳朵去听。
“哎你说,楚舟跟喻程风是不是有一腿?”
“真的假的,他俩不对付很久了吧……”
“要真不对付他还能来这儿?要我说,这俩人指不定私底下好着呢。”
“而且楚舟跟那谁分手之后,好一段时间没新动静了吧……”
喻隋听着,思绪不由得飘远了,他那个严厉又古板的大哥真能找到这样一个……这样一个众星捧月、好看到惹眼的男友吗?
他出神的间隙里,周遭的声音忽然又小了起来,连带着那些八卦的议论也沉寂了,只有乐声还在清晰地回响。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他看见楚舟微微侧首,目光越过那些簇拥着他的人群,落在喻隋所在的方向,眉眼微弯,在迷乱的灯光露出一个温和而风流的笑来。
他在看这里。
这个角落,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
喻隋握紧酒杯,那口酒好像在他的肚里发酵了,让他有几分恍惚的紧张。
楚舟单手举起了酒杯,动作优雅,好似喧嚣的酒吧也成了富丽堂皇的酒庄。
他在向谁举杯?喻隋不知道,但鬼使神差的,他也端起酒杯,站起身,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
然而另一个身影比他更先过去。
风尘仆仆的男人身上越过喻隋,径直朝前面走去。
喻程风的航班晚点,两个小时前甫一落地就一刻也不歇地赶来酒吧,连那身本笔挺的西装也因不停的奔波微微发皱。
“大寿星终于来了,真是让我们好等。”朋友们揶揄着欢迎他。
“抱歉,久等了。”喻程风沉声道歉,目光却直直落在楚舟身上。
喻程风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注视着某人时更是让周围人觉得气压骤降,陈声怕他们在这样的大好日子里又生龃龉,犹豫着要不要站出来阻隔他们的视线。
然而楚舟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如既往笑着。
喻程风在众人担忧的目光里接过他手里的酒杯,目光飘过坐在楚舟身侧的人。
那人十分有眼色地挪了屁股,让出离楚舟最近的位置。
喻程风坐下后,众人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你们俩什么情况?”
楚舟不紧不慢地端起另一杯酒与喻程风碰杯,挂在杯壁的水滴淌过他戴着戒指的无名指。
“我们在一起了。”他说。
喻程风不动声色地把手抬高了点,露出无名指上同一款戒指,神色平静:“三个月前。”
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不和的陈声大叫起来:“你们瞒得这么死?!”
“就是就是,亏我们刚刚还担心你们会吵起来。”
周围人吵作一团,楚舟只笑着靠在喻程风肩上,余光瞥见站在他们两米之外的喻隋。
“你弟弟也在这儿,怎么不叫他过来?”他贴在喻程风耳边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露出与先前一样温和的、有些缱绻的笑。
灯球的光短暂晃过,足以让楚舟看清喻隋面上一瞬的愣怔。
喻程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弟弟,侧首对楚舟说:“他不爱同人打交道,我今天叫他来,是想介绍你们认识。”
说着,他站起身,说自己在楼上开了包厢,让大家先上去坐坐。
陈声那群人嚷着今晚一定要好好宰他俩一顿。
楚舟上了楼,却没有进包厢,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等着喻程风二人上来,目光扫过楼下大厅,脑子里却想着喻程风的身世。
他知道喻程风父母走得早,只留下一个弟弟跟他相依为命,只是没想到这兄弟俩看起来多少有些半生不熟。
“怎么不进去?”喻程风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里头有点闷。”楚舟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青年身上,莞尔一笑,“你是喻隋吧,我是楚舟,你哥的男朋友。”
明亮的灯光落在楚舟身上,映着着他俊美的面容,比此前清晰数倍,喻隋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太久没说话的嗓子还有些沙哑:“你好。”
楚舟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足足半个头,那张脸英俊得和喻程风如出一辙,只是青涩了不少,眉宇间又有些郁气,显得阴沉而不好接近。
喻程风牵起楚舟的手,解释说:“他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
“怎么会。”楚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反过来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琥珀似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喻隋,“我们一起进去吧,小隋。”
包厢里众人早已聊得热火朝天,一见他们进来,就揶揄着楚舟喻程风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暗度陈仓的。
喻程风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楚舟却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只笑说:“也许是……日久生情?”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谁都知道他们俩相识已久,不对付多年,难道还能是吵出感情了不成?
然而要说吵架,其实也很少发生在他俩身上,在座的大多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是导演编剧,便是制作人和艺人,台前幕后,多少都跟他俩在工作上打过交道,楚舟从前是专写话剧剧本的,跟从事电影行业的喻程风难免有些创作观念上的摩擦,只是俩人一个温和一个寡言,又都是体面人,多是话里藏机锋,从不把矛盾闹得过火。
陈声放下酒杯,瞧着这二人,心道莫非这俩人是论道论出来火花,产生灵魂上的共鸣了?
楚舟面上带着他一贯的笑,看着温和体贴,在座的却都知道他若是不愿细说,任谁软磨硬泡都撬不开他的嘴,于是只绕过这一茬,点起菜来。
说起来,喻程风其实是不太爱过生日的,今日说是庆生,也只是跟朋友聚一聚,然而瞧着他把他弟弟都带来了,想来这顿饭最大的目的,还是要昭告天下——他和楚舟在一起了。
这倒是不难理解,毕竟谁都知道,才华横溢的大编剧楚舟长了张多情的脸,又从来不吝啬施舍他的爱意,追求他的人源源不断,前任们也总不死心纠缠,不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他们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狂蜂浪蝶不管不顾地涌上来。
桌上又谈起近来圈里的趣事来,楚舟见喻隋只一味埋头吃饭,顺手给他递了杯水。
瞧着他差点呛到模样,楚舟笑吟吟低声说:“你不喜欢来这种场合吧,早知道你哥要介绍你给我认识,我就让他单独带我上你们家吃顿饭了。”
喻程风听到他的话,只说:“你要是想,明天就来吧。”
楚舟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听了喻程风的话,却也点头说好。
喻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亲密的模样,心下却挂念着其他人闲聊时说的话,楚舟和他大哥在一起有三个月了,可事到如今才公开,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波折。
他好奇,却没有立场过问,只盯着楚舟漂亮的侧脸瞧,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能多看,匆匆收回视线。
这顿饭吃得尽兴,等到大半夜了才散场,深夜的风带着点冷意,吹得人酒醒了几分。
喻程风把其他人送走了,又叫了自家司机来,顺路把喻隋送回学校。
喻隋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却屡屡往后视镜上瞟,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今夜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楚舟身上。
后座上楚舟有些困倦,闭着眼半靠在喻程风身上,浅金的发轻飘飘落在喻程风肩头,喻隋总觉得那半长的头发触感应该像细沙一样干爽而细腻,一个不经意就会从指间溜走。
喻程风握着楚舟的手,仍与他十指相扣,注视着那张睡颜的目光依旧沉静,喻隋却莫名觉得那眼神与他大哥平日里不同,然而要细说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却形容不出来。
车里很安静,虽然是亲兄弟,喻隋和喻程风却很少有话说,他们之间大多是沉默的,现在有楚舟在,喻隋却觉得这沉默并不煎熬了。
这样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楚舟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喻程风从他兜里拿出手机,只看了眼名字便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那电话又不死心地响了好几次,次次都被拒接,在不知响了多少声后终于被接听了。
一接通,那头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问话——
“小舟,我听说你和喻程风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电话没开免提,他的声音却清晰得足以让车里的每个人都听见。
楚舟靠喻程风肩上的脑袋动了下,似乎要醒来了。
“是真的。”喻程风沉声说,“你有事吗?”
“喻程风?”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怒,“小舟呢,你让小舟跟我说话!”
楚舟还是被吵醒了,有些迷蒙的眼看着喻程风,声音很轻:“怎么了?”
喻程风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楚舟,说:“你前任打电话来了。”
楚舟看了眼通话记录,又看了眼依旧摆着张扑克脸的喻程风,半梦半醒的脑子清醒了些,双手搂上喻程风的脖子,眼里带着些浅淡的笑意:“吃醋了?”
“没有。”喻程风低头,想要去亲亲他的唇。
楚舟却轻轻躲开了,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弟弟还在前面呢。”
喻程风看了眼前头,空着的手一动,升起隔板,把一切干扰都隔开了。
后头的动静看不见也听不着了,坐在前面的喻隋心脏却怦怦直跳,连手心都渗出汗来了。
他分明看见楚舟说那句话时,隔着后视镜,轻轻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