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燕小钗只是看了师父和师弟一眼, 低声道:“本就是我和他的恩怨,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快步走了过去。
能够明显看出薛十六面部的血管都因为情绪高昂而扩散, 从面部透出一层淡淡的绯色, 嘴角的笑意更是藏不住的。
商叙南想开口说什么,却骤然感觉到脖颈处一阵压迫的刺痛, 一根银线像是吊鬼绳抵在他的脖颈上,只要他开口吐出一个字,便会随之封喉。
而那挟持着他的人,脸色依旧不改,带着期待的笑意看着那缓缓走向自己的人。
“松开他。”燕小钗低声道。
薛十六低笑一声, 突然拉过他的手臂, 随手一带, 便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
那原本被挟持的人骤然被松开,可就在这一刻,他浑身都感受到了熟悉的刺痛, 那银线不知何时已经全然裹挟他的全身,在他被松开的一刹那迸裂开来。
在惨白的雪地上, 血花飞舞。
商叙南闷声向下倒去,血就像是被放开了闸门一样, 快速溢了出来。
“小南!!!!!!!”
“薛十六!你不讲信用!!!!”
薛十六嘘了一声, 几乎是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呢喃两声:“嘘……不要生气, 不要生气……他暂时不会死的, 你应该担心的可不是他……”
商爻春连忙将自己的儿子抱紧怀里,低头检查他的情况。
商叙南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他那双含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尽管再过坚毅, 那眉头还是因为委屈而紧蹙,下颌也跟着唇齿一起颤抖起来。
商爻春脸色铁青,快速地给他止血。
两父子没有说一句话,商爻春快速地给他止血,顺手将穴位封锁,避免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雀不飞守在一旁,连忙给他运功,激发商叙南体内的飞雀游。
许久后,他立马松了口气:“保、保住了……”
飞雀游在体内的时间越长,护体的能力就越强。
商叙南平常没有练习过,但也足够护住他心脉一次了。
雀不飞连忙驱动他体内的飞雀游,令它发挥出最后的价值——保住他的筋脉。
就在此时,那薛十六就已经打算裹挟着燕小钗离开。
商爻春率先反应过来,直接寸步上前,一把大刀就这么挥砍而去。
“莫碰我徒儿!!!!”
大家也随之反应过来,一齐猛然袭来,朝着薛十六的方向挥砍猛刺,作势要趁着空隙直取人头。
就在这个时候,薛十六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不同以往的纯真和乖巧,他整个阴沉着脸,看起来相当可怖。
原来一个人的脸上真的能够显露出这么极端的表情。
天真、邪恶,只在一瞬间。
他继续道:“一、二、三……”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所有袭来的人都身形一颤。
身体失去控制的一瞬间,刚刚运转起来的内力就像是被扎破的皮球一样泄了气。
雀不飞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弟兄们猛然倒下,在雪地上七扭八歪,浑身像是一滩烂泥一样。
直到看见沈灼都半跪了下去,只靠着自己的佩剑支撑着不倒下。
他的脸色终于大变,下意识看向身侧。
方才的火药并不是那么简单,加了东西!
刚才风一吹,他们几乎都悄然中了招。
眼下,只有他和师父没有受到影响。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手中的刀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像是一把交叉的断头台,朝着那薛十六的脑袋劈砍而去。
燕小钗此时也浑身发软,全靠那薛十六的一只臂膀轻轻托着他。
“杀——一个不留。”薛十六的声音响起。
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后蛰伏已久的五象城众人突然像是被唤醒了一样,那一双双眼睛之中冒着兴奋的绿光,兵器像是及时雨。
只是两把大刀,自然拦得下来。
疯狗婴的铁链很是难缠,那玄铁之上像是有密集的倒刺一样,咬住他的刀背就不打算松手。
雀不飞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震得生疼,一种酥麻的感觉从筋脉之处迸发。
就在他挣扎的时候,商爻春的身影穿梭在五象城密集的信徒之中,血光随着他手中的大刀迸裂而出,他的身法很快,脚下功夫与雀不飞的水平大相径庭,那群五象城的人一时拦不住他,只能用血肉之躯去给这人磨刀。
雀不飞也不敢继续耽误,一咬牙就飞身而起,手中快速转动的大刀将那难缠的锁链卷在刀背之上。
他脉络之上积蓄的内力瞬间迸裂开来,那铁链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
以此同时,雀不飞手中的大刀也急转而下,朝着面前的狗头砍去。
窦婴瞬间反应过来,将铁链脱手,向后撤了两步。
大刀虽然没有砍到他,但是那从刀身迸发出来的内力却像是一记刀刃,活生生打在了他的身上。
一师一徒,两把异曲同工的大刀,几乎将所有来袭之人都隔绝在外。
他们的眼神同样坚毅。
但想要用两个人两把刀就将这上千信徒阻拦下来,也是撑不了太长时间的。
就算你是江湖中多么厉害的人物,哪怕你是天下第一,你是武林盟主。
面对众多的敌人,也总有武器迸裂,筋疲力尽的时候。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刻的知晓这个早就可以预见的结果。
故而,都想尝试着站起身来,却都无济于事。
沈灼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渗透式的毒素所控制,内力阻遏的同时,四肢也跟着绵软无力。
尽管这随着火药炸响的迷烟要不了性命,但也恰巧令人变成了案板上的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凌迟而死。
痛感犹在,却无力回天。
此时,一师一徒的身影依旧杀在前方,努力去阻拦冲上来的信徒。
雀不飞努力调转周身内力,飞雀游像是源源不断的藤蔓从他的体内增长,带动着他手中的三两大刀,迸裂而出的丝丝缕缕的内力包裹着刀刃,朝着那些蚂蚁一般的信徒头颅上砍去。
人杀的多了,刀客周身都带着肃杀之气,那红眸更像是泣血一样。
似乎每砍掉一颗头颅,他的瞳孔之上就会长出一根血丝。
那飘扬的发梢沉了一些,因为染了血浆。
随着风雪划过他脸颊的时候,像是划破了他的肌肤,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印记。
手中的刀更是染了色,像是被滋养了一样发出刺眼的红光。
可是时间长了,他似乎也是感觉到了身不由己的疲惫,脚下的动作明显缓慢下来。
雀不飞当下就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好好锻炼下肢力量,每次先疲乏的就是自己的下肢,身法被影响了,自然能够令人看出些许破绽来。
果然,那主要与他交手的窦婴率先反应过来。
几乎是连连试图攻破他的下盘,那铁链多次从他的脚背上擦过,那倒钩刺进他的肉里,转眼就带出血来。
雀不飞不由得想要骂人,因为要躲避下盘的攻势,所以他的疲惫感就更加的明显。双腿的酸痛直往骨子里钻。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恶人养的狗追着咬脚后跟,着实烦人。
许是被逼急了,那雀不飞的表情扭曲成一团。
“你这条狗!”他大骂一声。
他突然抬脚去踹,再次用大刀卷起那缠人的铁链,再次运功,想要故技重施。
窦婴立马觉察出他的目的,慌张抽回自己的铁链,这是他仅剩下的,若是再被断了,就像是被拔下了最后一颗犬齿。
就在两人纠缠的时候,周围想要上来插手的信徒都被蓬勃而出的内力击飞出去。
雀不飞稍作分神,还不忘吐槽一句:“还有比我更炮灰的……”
两人的屏障已经出现了缺口,眼前这群鬼面就像是大厦将倾之前窜出的蚂蚁,想要攀爬而上,趁机多咬上一口。
眼看着有人要靠近瘫倒在雪地的沈灼,雀不飞突然眼中一颤,随着胸膛发出的怒吼,喉咙被冲击的声音划破,声音出现的瞬间,像是一把钝刀。
三两大刀被他脱手甩飞了出去。
其实他的体力已经逐渐到达了末端,在这种时候,他已经尽量不去用这样耗费体力的招式。
但,眼下他根本没有多加思考。
那三两大刀像是一朵血滴子,快速转动的同时,内力卷起的雪花像是散落的枯涸的精血,也被带出利刃的模样。
直到那飞刀击倒那群扑咬而上的恶鬼。
最后只听当啷一声。
沈灼试图挣扎着站起身来,却依旧动弹不得。
此时,他面前扎着一把大刀,上面的刀穗火红无比,随着风雪飘扬,像扬起的风帆、像溅起的血花、像是那刀客的眼睛。
那刀刃之上沾着血,映照着那双微阖的墨蓝色眸子,血和蓝在此时融为一体。
雀不飞脱了刀,窦婴众人像是找到了机会一样,打算让他再也没有机会拿起佩刀。
“死胖子!你别再那里吃个不停了!!!吃饱了没有!杀人了!!!!”窦婴带着不耐烦的大叫,像是被项圈掐住喉咙的恶犬犬吠。
此话一出,就见一道壮大的身影从队伍后面出现。
被影子笼罩的同时,雀不飞甚至能够感觉到脚下积雪的颤动。
他下意识看向那人,只见那高大无比的家伙正朝着他的方向袭来,手中的一对流星锤像是他的另外两颗脑袋。
“我靠————这家伙最起码有两三米。”
雀不飞恍惚了一刹那,他从未见过这样高大的人,就像是巨人一样。
因为个子很高,他又吃的很胖,靠近的时候像是挪动的山峦墙壁。
他之前不是没有见过索朗,但明显当时还没有这么高大肥胖,也或许是没有正面与之交手过,只是搁着很远看过两眼。
总之,眼下这家伙与怪物没有任何差别。
甚至比那天雪盲中的熊瞎子都要吓人。
…………
第112章
这壮大的家伙靠近的很快, 几乎只需要两步,就从队伍的最后面横穿而来。
雀不飞当下就朝着自己的大刀跑去,早就疲软的双腿因为恐惧而来了最后的力气, 几乎是狂奔而去。
“师父!小心那家伙!!!!”
此话一出, 沉迷战斗的商爻春回过神来,在注意到那高大的家伙的同时, 顿时瞪大了眼睛,立马握紧了自己的大刀。
一师一徒的表情在这一刻重合了。
那索朗明显是朝着雀不飞去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似乎还能看见他吞咽口水的动作,那双眼睛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瞪圆了, 从中吐出令人胆颤的光来。
雀不飞立马就感觉背后的汗毛炸起, 整个背脊都僵硬起来。
他的动作没有停下, 已经冲着自己的佩刀伸出手来,马上就能碰到刀柄。
可就在这个时候,蔓延而来的影子像是随风飘动的乌云, 沉甸甸地将他裹挟了。
在他碰到刀柄的一瞬间,还未来得及紧握手中, 就骤然脱手。
他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像是被牛顶了一样,足够钝痛。
雀不飞不由得痛叫一声, 那一脚好巧不巧就踹在他的腰肢上。
他的眼睛都泛出泪花来。
要不是他有飞雀游护体, 这一次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这跟噶人腰子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腰肢的疼痛令他的面容皱成一团, 龇牙咧嘴。
雀不飞捂着自己的腰肢, 慌忙站直了身子,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索朗就继续缠了上来。
那与他脑袋一样大的流星锤朝着他击打过来。
他登时瞪大了眼睛,再次腾飞而起。
那流星锤擦过他的肩膀, 险些就要将他锤在地面。
躲过之后,他一个翻身朝着沈灼的方向倾斜而去。
两人的发梢好像有短暂地交缠,却又很快分离。
沈灼只感觉那人沾了血的发梢落在他的脸上,被血擦过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那种即将干涸的。
他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带着阵阵紧缩。
雀不飞抽出自己的大刀的时候,还不忘趁机冲沈灼笑了笑。
那弯弯的红眸带着些许挑逗,下一秒又缓过神来,连忙站稳了身子。
他身上的毛裘披风终于随着他的动作绷断了绳结,像是被抛弃了一样从他身上散落。
那毛裘落下的瞬间,雀不飞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被毛裘披风遮蔽住视线的沈灼眨了眨眼,这里面还有阵阵余温,以及那刀客身上独特的香气,他短暂地窒息了一下。
雀不飞恍惚之间,身后又有一道劲风袭来。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商爻春。
他几乎是瞬间寸步而来,刀背震了一下,一边将手边的人头砍下来,一边将偷袭之人震飞出去。
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令谁都没法立马反应过来。
雀不飞不由感叹,师父的脚下功夫练得很好,内力也深厚,交战许久,竟然也看不出疲惫之意。
还不等他过多在内心拍师父的马屁。
索朗的流星锤就迎面而来,他立马提起手中的三两大刀。
刀背发出狂震,因为内力的裹挟而逐渐稳定下来。
就在此时,雀不飞只感觉背后发凉,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就想要寸步向前。
可已经全然来不及了,从他身后刺来的,是两根金银对杵。
他闪的不算及时,但也成功劈开了要害。
被划破的腰肢和手臂,根本来不及流出太多血,就已经被风雪冻结。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教主!!!!!!!”
这一声怒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那群五象城的人,几乎是瞬间就被分散了注意力。
雀不飞也因此得以从三大副手的包围圈中脱身。
他这时候才朝着薛十六的方向看去,只见——燕小钗手中捏着一把小刀,刀刃已经完全埋入薛十六的腰腹。
燕小钗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似乎是他的软骨散要更弱一些。
他手持小刀的手往下压了压,刀刃立马埋入的更深。
薛十六疼得长吸一口气,反手将人控制在怀中,抽出了那把小刀。
他惊愕地看着燕小钗,最后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明明知道……我从不舍得伤你……”
“你的迷药都比旁人轻上许多,却给了你对我拔刀相向的机会……”薛十六的眼眶微红,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来。
他微微发笑,声音哽咽:“你好狠的心啊……燕大哥……”
“教主!!!!”
“教主!!!!”
“杀了他!!!!!!”
五象城的信徒中发出阵阵怒喊,作势就要杀上去。
薛十六咬牙道:“我看谁敢动他!!!”
“给我将人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雀不飞注意到,窦婴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燕小钗,似乎恨不得一口咬断燕小钗的脖颈。
看起来相当阴沉。
就在此时,商爻春从中杀了出来,直逼薛十六。
在他怀中之人被裹挟带走的瞬间,薛十六气得面目狰狞,却被商三刀打得措手不及。
雀不飞也瞬间反应过来,继续与那三大副手纠缠,尽量拖延时间,不让他们上前救主。
商三刀的刀法狠辣,完全是压着薛十六暴揍,尤其是薛十六身上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冒血。
雀不飞不由得在心里佩服燕小钗,这位置相当特殊,完全是要害,长时间得不到救治的话,包要命的。
薛十六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那些信徒和副手却完全没有机会靠近。
被拖得烦了,窦婴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招式也有些没了章法,那怒瞪雀不飞的双眼似乎已经要气得冒血。
“教主!!!你的伤太严重了!!一会儿他们的援兵就到了,我们先撤吧!!”
“教主!教主!!!”
“教主,你的伤口不能再拖了?!!”
“教主,命要紧啊!!!!”
“素手!你不管教主了?!!!”窦婴大喊了一声,带着些许难以压制的急切。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将人打晕了带回去。”
此话一出,信徒和三大副手都有些跃跃欲试。
薛十六几乎怒不可遏道:“谁敢?!!!你们谁敢!!!!”
他手中的剑像是无数天雷一样,和商三刀手中的大刀发出摩擦,火花迸裂的瞬间,是两人互相冲泄的内力。
因为运功,他身上的血窟窿冒血的速度像是按了加倍键。
“我要燕小钗!!!!!!!”
“我要燕小钗!!!!!!!”
他整个人已经看起来非常癫狂,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头疼症好像也即将发作。
只见他狠狠朝着自己的脑袋上捶打了两下,以换取短暂的清醒。
雀不飞也趁机摸了过来,和师父一起上前围剿。
薛十六此时已经彻底疯狂,开始激烈大喊:“我要燕小钗!!!!把燕小钗给我!!!把我的燕大哥给我!!!!!”
关键时刻,身后乌泱泱几队人马而来。
其中,就有三字狱的黑甲军。
薛十六在此时已经彻底癫狂,几乎是见人就杀。
雀不飞和商爻春也逐渐被那群信徒隔绝开来。
只能眼看着那薛十六发疯之下怒杀几人,尽管是自己人他也完全不放过,手中的剑活生生被他用成了刀。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等到他再次挥砍而下,直冲那守在燕小钗脚边的商叙南。
“杀了他们!阻止我带走燕大哥的————都去死!!!”
他大喊着,五象城的人也得令一拥而上。
商叙南的筋脉虽然被保住了,但眼下根本动不了。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挥砍而来的,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利刃。
可是,在关键时刻,一声破碎的声响。
“当啷——————————————”
一把佩刀被脱手而出,将那利刃完全阻挡下来。
商叙南一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前这屹立的大刀他再熟悉不过,那青色的刀柄之上,还挂着一个毛线兔子,是母亲的手笔。
薛十六武器被振掉的一瞬间。
雀不飞眼疾手快,注意到了打算趁机偷袭而来的人,护住了师父的后背,
可却还是听到了利刃入肉的声音,他太过敏感,心中一跳。
“师父!!!!!”
原是那难缠的铁链,像是利爪一样刺进了商三刀的胸膛,将他一下子甩飞起来。
皮开肉绽的刹那,雀不飞的脸颊顿时两滴滚烫。
是血,是师父的血。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是瞬间飞扑了出去。
“师父!!!!”
再次砸到雪地的一瞬间,燕小钗撕裂的叫声也随之响起:“师父!!!阿飞!!!——”
在这些哭喊最后落下的,是商叙南极具惊恐的一声破碎的:“爹!!!!!!!”
雀不飞的大刀扬起的一瞬间,几乎是直接将那疯狗婴的臂膀砍了下来。
铁链也随之抽离出来。
可是那抽离而出的铁索顶端,带出的血肉已经无法复原。
雀不飞保住师父,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用手捂着师父的胸膛,可是可怕的红还是从他的手指间渗出来。
他们身下的雪已经被染红了。
雀不飞止不住血,用了飞雀游也用了沈灼给的金疮药,但却依旧止不住。
在看清那伤口的颜色,他心下几乎是凉透了。
有毒。
“止不住……怎么办……有毒有毒……我止不住血……师父……”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几乎是反手将自己的手腕划破,因为太过着急,血肉都直接翻飞起来。
可他根本没时间去管,他将手腕上的血滴在伤口上,凑到师父的嘴边。
“师父,师父……我的血可以解毒,可以解毒,我能救你我能救你……”
可是那吃了他血液的伤口却完全没有得到缓解。
商爻春扯了扯嘴角,他的眼角也滑落一滴泪来。
“小飞……不行了……”
雀不飞直摇头:“不,师父不……你撑住,你撑住,我带你走我带你去疗伤……”
说着,他就连忙将商爻春搀扶起来。
可是师父好重,像是死人一样重。
他拖拽了半天,险些重新栽倒回去。
血流的更快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都是那该死的,烫人的血。
燕小钗和商爻春几乎是匍匐前进着,朝着那摊血迹爬去。
两人最后被一旁支援来的搀扶了起来。
雀不飞看着来人,几乎是瞬间痛哭出声:“阿叔……我止不住……阿叔,我止不住血……”
“怎么办啊阿叔……血为什么止不住啊……我为什么解不了毒啊……”
“救命,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师父——”
“师父!——”
“师父!——”
血液好像淹没了他,将他整个人都吞没其中。
他的眼睛跟泣血没有差别。
心脏似乎都随着停跳了一样,耳膜随之开始胀痛,以至于只能看见面前之人的唇齿活动,而听不到一丝声音。
像是隔了一层水一样,昏昏沉沉。
直到一声剧烈的耳鸣刺穿,他的头皮瞬间像是被针扎一样疼痛起来。
周围的一切就像是混沌了起来,他听到了一阵阵一簇簇,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渐急渐燥,愈演愈烈。
像是随时都会因为剧烈呼吸而窒息一样,即将撕裂的肺部和胸腔剧痛无比。
在耳鸣落下尾巴的一瞬间,是闷头一棒的眩晕。
“师父——————”
眼前的红淹没了他,像是坠入了一片血海之中。
那些血涌进他的鼻腔耳膜和嘴巴里,恨不得将他活活淹死。
直到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瞧见远去漂泊在水面之上的身影,从轮廓来看,是一具尸体。
他犹犹豫豫,水簇拥着他,将他送了上去。
看清那漂浮在血海之上的身影是谁之后,他就是瞬间失去了一刹那的呼吸,像是随着眼前之人一起死了一遍。
他崩溃大喊起来:“师父!!!!!!”
……
第113章
雀不飞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人伸手抓住了他胡乱攀抓的手, 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他从床上猛然爬了起来,低声呢喃:“师父在哪……”
沈灼却只是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雀不飞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窗外飘落的白色绸缎, 远处的阳光好刺眼。
他踉踉跄跄向外奔走, 他想要找到什么。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是相当脆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
以至于他跌跌撞撞, 摔倒之后又很快爬起来,不知道是谁给了他力气。
沈灼只得担忧地跟在身后,却无处阻拦。
直到远处的棺材映入刀客的眼帘,他几乎是瞬间双腿一软,爬进了那灵堂之中。
看见他, 大家都是一惊。
“阿飞, 你……”
燕小钗下意识地想要将人搀扶起来。
却见他跌跌撞撞, 直直地扑到了棺材之上。
江湄坐在一旁,默默落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商叙南守在她身旁, 也是一言不发。
雀不飞恍惚间开口对棺材旁的随武德问:“阿叔……我师父呢……”
尽管他已经得知了结果,却还是装傻一样的问出这句话。
随武德红了眼眶, 拍了拍雀不飞的肩膀道:“阿飞,你不要这样……最后见你师父你面吧。”
“我们一直在等你, 还没来得及封棺。”
雀不飞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就一瞬间, 就被他的手指擦掉。
一种莫名的倔强从他的神情中透露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管材, 看清了里面躺着的人。
那惨白的,像是纸人一样的脸。
“师父的脸色怎么这么差……”雀不飞心头一颤。
他这辈子见过的死人数不胜数,眼前之人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可是他脸上却显露出一种不解的慌乱,他微微歪了歪脑袋, 眉头微蹙。
随武德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阿飞,莫要耽误了,该封棺了。”
“你来。”
雀不飞趴在棺材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师父的脸。
他整理好心情,缓缓将棺盖合拢。
那条阳光落下的沟壑洒在已逝之人的脸上,被拉出一条很长的虚影,像是留恋人世不肯离去的残魂,只能在这抹阳光下显出真身。
随着棺盖合拢,那条虚影被拉长了、挤扁了,最终小三了。
在最后的缝隙消失的瞬间,一滴泪从阳光下滑落,落进棺材里。
雀不飞许久后站直了身子,他走到棺材前,险些摔倒在地。
燕小钗连忙将人扶住。
眼见着雀不飞跪了下去,也不去管旁边人递过来的蒲团。
他端端正正拱手,在棺材前磕头。
直到最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已经红透了。
地上的泪被他跪在地上的膝盖蹭花了,泪痕却不肯消失。
他在随武德的指示下,开始封棺钉钉。
灵堂内响起阵阵敲打的声响。
每一下,那嵌入管材的钉子,就像是嵌入了他的神经。
直到最后一根埋入,封棺结束。
那紧握的锤子被人结果的瞬间,只有远处的沈灼可以注意到,刀客那微微发抖的指腹,像是他早就哭颤了的魂。
……
燕小钗发现了要离开的雀不飞,他将人拦了下来。
“阿飞,你要去哪?”
雀不飞看着门口,咬牙道:“杀人!”
燕小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你不能再去!最起码现在不能,太危险了。”
雀不飞侧目看向他,眼神有些冰冷:“师兄为何拦我?”
只是这一个眼神,燕小钗就能读懂他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燕小钗蹙眉道。
雀不飞:“你知道!”
“你拦着我,有没有私心?”
燕小钗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霎时就红了。
“阿飞……”
“阿飞,所有人都能误会我,你知道吗?”
雀不飞刚才是一时气话,眼下对上师兄的视线,顿时就有些心虚。
他烦躁地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他现在说不出一句好话。
下意识地推了推抓着他的燕小钗,压低声音道:“师兄,你让我去吧。”
燕小钗拽着他不撒手:“不行。”
“眼下你去了就是送死,我不能让你走。”
雀不飞:“江湖儿女吗,生死有命。”
“就算是我s——————”
那个字只说了一半,燕小钗就猛不丁甩了他一巴掌。
燕小钗瞪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疼痛没有唤回他的理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说就算是我死了!也不用你给我收尸!”
燕小钗气得两眼发红,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险些瞪圆了。
雀不飞一下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攥紧双拳肩膀微颤,压低声音道:“反正我怎么样都不要你管。”
“薛十六的头我一定要斩!就用师父的刀!”
燕小钗尽量心平气和,片刻,他轻轻揉了揉雀不飞的肩膀,轻声道:“阿飞,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好吗?这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雀不飞看向燕小钗的眼睛,没过脑子道:“你是不是心疼他?”
“他玩了我们这么久,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们的珠子没了!师父也没了!”
燕小钗直到他情绪激动,尽量安抚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雀不飞忍不住打断他,咬牙道:“去他妈的君子!去他妈的君子!!!”
他怒吼着,泪水率先不争气的淌下来,他连忙伸手擦掉,不让他拖自己的后退。
燕小钗眼底一颤,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你冷静好吗?师父已经死了……我不想你也……”
雀不飞立马道:“你也知道师父死了?!”
此话一出,周围静默非常。
师兄弟两人面面相窥,眼眶都红得吓人。
雀不飞当下侧过脸去,低声道:“师父已经死了————此仇必报!”
“你若是不想去,我不怪你。”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那透出的傲骨像是一根针。
“但你拦不住我。”
燕小钗长睫带下一滴泪,他的脸庞垂了下去,似乎是不想被看见。
“在你眼里,我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你以为,我不想你去,是因为这个?”
雀不飞却沉默了,连视线也不留给她。
燕小钗沉声道:“雀不飞,你敢不敢再对我说一次。”
犹豫片刻,雀不飞不耐地咬了咬牙,用提高的音量来给自己打气。
“师父的仇我一定要报!你爱去不去!”
说罢,他取出一把小刀,流畅地割断了被燕小钗拽着的衣袖,转身就走,看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被落在原地的燕小钗,就那么看着师弟那毅然决然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就那么跨出了院落的门槛,大步流星。
一下都没回头。
燕小钗看人走远了,眼眶里攒满的泪才堪堪落下。
那白瓷一样的脸颊瞬间带了一层绯红。
鼻尖的红,不抵眼底的红。
眼底的红,不抵师弟落下的衣角红。
……
雀不飞火急火燎走了半天,逐渐意识到自己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
他现在要去哪里,去杀薛十六。
那薛十六眼下在哪里?
他还在那该死的大漠边境吗,还是早就逃窜不知所处了?
他能逃到哪里去,还是我要去将他们的老巢砸烂。
雀不飞顿时有些漫无目的起来,意气用事了罢,就有些迷茫起来。
他蹲坐在路边,这条路基本上不会有人来。
因为前面正好去往的是一条官道,而且不是寻常官道,买路钱太贵,除非是大傻子才会因为图个清净选择走这条路。
他为什么挑这里?因为清净。
刀客蹲在路边的医科大榕树下,下意识地想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衣角早就被自己潇洒割断,泪水蹭到了他的小臂上。
他突然一愣,不知道是不是泪水太凉,他忍不住委屈,哭出了声。
折剑驱车,打算快马加鞭的时候,就看见一人蹲在那大榕树下,呜呜呜地哭着。
他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两眼,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哭成这个样子,实在新奇。
结果片刻后,他突然觉得这道身影有些眼熟,用肩膀靠了靠身边的兄长,连忙开口道:“兄长,你看那边……”
“他哭得好丑啊。”
“确实。”
折剑:“但你有没有觉得他有些眼熟啊?”
提刃也仔细观察起来,片刻后道:“确实。”
两人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伸长了脖子去看,也无心继续赶车。
见马车走着走着慢吞吞起来,车内那人忍不住掀开帘子去查看两人的情况。
却注意到他们正在打量着什么,于是随着侧目去看。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立马开口道:“停车。”
折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了拉绳索,马车停了下来。
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就已经下了马车。
雀不飞此时正哭得放肆,仰天长嚎。
他专门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不用去管自己的一世英名,像是一场假模假样的发泄。
直到他眼前仅存的阳光也被人遮住了,他下意识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一双熟悉的墨蓝色眸子。
沈灼正低头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相撞的一瞬间,雀不飞先是一愣,然后快速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结果那泪水像是开了闸一样,越擦越多。
瞧着眼前刀客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他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了他。
雀不飞眨了眨眼,突然心头一股委屈,泪水如注而下。
注意到沈灼没有在意他哭得丑,也没来嘲笑他,他顿时更加放声大哭起来。
他无视掉沈灼递过来的手帕,直接拽住了对方的衣袖,开始低头嚎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两兄弟被那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同时打了个哆嗦。
沈灼看着眼前的人肩膀狂颤,几乎整个人都依靠在他的胳膊上。
能够感觉到对方那浮夸的哭声逐渐暗淡了下来,尽管声音依旧震耳,但却不知不觉间完全变了味道。
令他忍不住缓缓抬起手来,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只感觉对方哽咽了一下,将泪水全部蹭到了他的衣袖上。
只听他呜咽道:“抱抱我……”
沈灼愣了一下,他的身体因为对方而变得有些僵硬。
那双墨蓝色的眸子中有了一丝淡淡的涟漪,这一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快速收敛消失。
像是一滴泪落进那深潭之中,回荡片刻便隐藏其中,却还能看见残存的影子。
沈灼无声地将他抱进怀中,对方同样无声地蜷缩在他的怀里,两人在这一刻,无比默契。
炙热的怀抱拥着他,雀不飞想要再躲在这里久一些。
久一些。
沈灼感觉到怀中之人微微发抖,哭泣的声音也逐渐减弱,可是他却依旧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
除了耳朵以外,他的身体也能通过怀中之人的每一寸颤抖,感受到他的哭泣。
这令他不由得将人抱紧了一些,直到自己的身体也被带动着,发出一阵悲悯的哭泣,两人似乎在这一刻,短暂地不分彼此。
泪水将他的衣襟打湿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湿腻趁机淌进他的血肉中,反复摩擦着他的心口。
他今天,明白了这是什么感受。
……
第114章
马车上。
雀不飞开口问道:“你要去哪?”
沈灼答:“回京城。”
“你与我一起。”
雀不飞:“我没去过京城, 你带着我方便吗?”
沈灼:“方便。”
雀不飞:“珠子没了,你还能交差吗?”
“他们会不会将你的官职罢免了?”
沈灼:“不会。”
雀不飞擦了擦眼角的泪,似乎是方才哭累了, 他现在的泪已经完全无声。
也许是方才哭累了, 他没一会儿就躺在少年的身侧睡着了。
听到那人的呼吸终于平缓了。
一种虚假的美好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溢了出来,令人有些恍惚。
沈灼摸了摸刀客的发梢, 给他拢了拢被子。
短暂触碰过后,也许是被眼前之人感染了。他的眼皮也逐渐发撑起来。
直到两人的肩膀互相靠在了一起。
他知道,他又被耍了。
……
待到他再次醒来,果然已经看不见身侧的人。
身侧只剩下些许的余温,佐证这人刚离开不久。
沈灼缓缓坐直了身子, 胸口传来一阵轻划的沙痛。
他低头一看, 那封信从他的衣襟处滑落而下。
他像是第一次一样, 打开了信封。
“沈灼,我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跟你一起去京城了。那地方太繁华, 也太规矩,不适合我这样的浪荡子。我还是随风去吧, 在江湖中,去那些纷乱之中, 那才是我该去, 也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唯一能去的地方。”
“沈灼, 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沈灼看了很久,那信封的一角都被他摩挲得有些皱巴巴的。
那双眸子彻底将那丝回荡已久的涟漪吞没,不见一丝踪影。
火光燃起的瞬间, 那纸张变成一片灰烬从他手中溜走,随着风去了。
外面传来一声:“公子,我们到了。”
沈灼从那窗户看去,一片灯火之下,连成一片的围城。
京城,的确是个繁华的地方。
相对江湖之中,也算得上龙潭虎穴。
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掩藏其中。
……
雀不飞从沈灼的马车上溜走,下一秒就送信回弹指楼。
开头先是身为老板询问了一番楼里的生意情况,然后便对这帮姑娘第一次下了命令——————调查一切关于五象城的信息,哪怕是一丝蛛丝马迹也不要放过。
弹指楼那边刚收到命令,似乎整个楼里的气氛都跟着紧张和严肃起来,是从未有过的。
雀不飞自己也没有闲着,他打算走访曾经留下五象城传闻的每一个地方,随着姑娘们传递给他的信息一边走一遍看,瞧瞧这群疯子的真面目。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然来年春日。
关于薛十六的信息,姑娘们没能查到。
但是关于五象城四大副手的信息,却是如数家珍。
拍在第一个的,就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伙——疯狗婴。
雀不飞看见这个名字,就立马攥了攥拳头。
他努力沉下心来,去看。
窦婴,临江绥安人士。
雀不飞抬头的瞬间,眼前的界碑之上——临江。
这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小城镇,位居于东南方,河流遍布之地的一处山下。
绥安因为生在官宦之地的旁边,所以这边的平头百姓为了生计,自然而然地应官宦生出了不少烟花柳红之地——牌场红场白场。
都是用来给周围的官宦子弟解闷逗乐之地。
这么多年,这绥安都没有什么长进,尤其在皇帝病重,太子当政之时,绥安这样的小地方,便更加不受重视。
于是,周边城镇的官宦对于中心的小水乡的剥削便更加变本加厉,经过数年光阴,绥安已经变成了专供完了的红馆城。
很多人莫说进去了,就是路过这地方,都嫌脏。
尤其是一些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提起这地方都要象征性地挥一挥衣袖,咋口唾沫。
直到一日,突发巨变。
这也跟五象城有关,与窦婴有关。
窦婴是因为何事在江湖上流民的,不为别的,正与绥安息息相关。
一日,绥安这个小城镇附近的官宦几乎都被杀了个干净,尤其是经常出入绥安之地的几位官僚。
而且死相都相当凄惨,舒适被人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尤其是那靠在两腿之间的东西,被剁得看不出任何形状。
当地官府根本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那人似乎来无影去无踪,像是专门来索命的恶鬼。
一个两个还好,次数多了,这些官僚都跟着害怕起来。
大多数有些手腕的,想着调去别的地方,拖家带口地跑了。
剩下的也没打算认命,有些紧闭门窗,恨不得住在衙门,有些雇佣江湖人士保命,整天睡在镖局的马厩里。
但尽管如此,这些人也没能活下来。
短短半月时间,这些曾经围聚在绥安附近的官僚,就被这一把恶鬼刀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绥安因为这一场屠杀,已经逐渐安稳了下来,当下回归平淡,有些人依旧可以享受这样的日子。
但也有一些人停在过去,觉得窦婴害的他们没了发财的路子。
有些人提起窦婴的时候,还是会破口大骂,说出一些极具侮辱性的咒骂。
……
雀不飞站在绥安街道,开口询问路人。
所有人都一副闭口不谈的样子。
似乎都知道狗面的存在,但都不敢提起。
直到路边一滩烂泥一般的人听闻这两个字,立马坐了起来。
那被雀不飞拦下来询问的路人立马挣脱开来,摆手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提了!”
说罢,便不管不顾地慌张逃走了。
雀不飞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烂泥身上,心下一横,便带着疑惑上前询问。
“您知道狗面?”
烂泥立马跳脚,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瞪大了,因为大喊大叫,他的脸颊凹陷更为明显,活像是活死人的挣扎。
“什么狗面,老子当时就应该把他卖给官宦人家给玩死!不然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来砸老子的饭碗!!!——————”
他看起来非常气愤,那凸出来的眼睛之中,是满满的怨毒。
“你不知道吧?窦婴的母亲可是几条街上有名的野妓!!长得跟个丑八怪一样,连他娘的勾栏瓦舍和红楼都挤不进去,只能在家里自己卖!”
雀不飞吃了一惊,继续问道:“您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说着,他还不忘将自己的钱袋递上去。
那人摸了摸钱袋子,嗤笑一声。
“你有什么要问的?”
雀不飞开口道:“关于窦婴的事情,事无巨细。”
烂泥嘴角的笑意未退,他坐直了身体,冲着他伸了伸手。
雀不飞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上。
他掂量了一下,将酒葫芦解下来丢给了他。
烂泥打开酒葫芦,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最后随手将嘴角的酒渍擦掉,这才肯开口道:“这窦婴小时候出生于陋巷之中,他母亲叫芝兰。长得不漂亮,他娘的性格也粗鲁。整日里画着花里胡哨的妆容,像是个吃了孩子的夜叉!”
“很多男人都要遮住她的脸,才能接受与之共度春宵。”
“甚至有些时候,如果遮蔽的面纱滑落,让看热闹看清了她的五官,就会被客人狠狠地暴打一顿,结果在这种日子里,她竟然还怀孕了?”
说到这里,也许是觉得好笑,烂泥咯咯笑了好一阵。
“芝兰她从小就开始被自己的娘带着接客了,我们这边的姑娘大多都是这个命!小时候芝兰就长得不好看,但好在还是个姑娘,能吃得上这碗饭。”
“但等她娘死了,只剩下她这个丑姑娘,随着她年岁大了,也逐渐不讨喜起来……没什么生意,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可却在这个时候怀孕了……”烂泥眼睛一转,带着一种诡异的发笑盯着雀不飞,轻声道:“你猜怎么着?”
雀不飞听他瞎扯了半天,本来就没什么耐心。
“直说,再卖关子酒还给我。”
此话一出,那人连忙将酒葫芦塞进怀里,砸吧嘴开始道:“这芝兰啊,因为怀孕,不但没有被影响生意,生意还逐渐红火了起来,你说怪不?”
“这些官僚,总有喜欢寻刺激的,就好这口。”
雀不飞眉头微蹙,努力不让自己的厌恶流于言表。
“说重点。”
烂泥笑了笑,摆手道:“来了来了,重点来了。”
——————
芝兰生了个带把的,没钱请接生婆,街坊邻居接生的。
他们都说,丑姑娘生了个儿子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让她好好带大了,这样以后也算是有个依靠,不至于孤苦一生了。
丑姑娘没听懂,也不在意。
她这一辈子过成这样,生个儿子就会薅起来了?
似乎嗤笑了一声,便没说话。
怀中的孩子正在哭,可是她好像始终听不见一样,扯了扯自己惨白的唇角。
脸上的胭脂都被挤压在一团,皲裂了几块,掉在了襁褓之上。
孩子依旧在哭,她也依旧在笑。
孩子长得很快,并且越长大,丑姑娘就发现这孩子长得不像她。
不只是她自己发现了,邻里街坊也发现了。
那些经常光顾她的客人们也发现了。
一时之间,就像是出了个新鲜事一样。
大家都在说——丑姑娘生了一个天仙儿。
丑姑娘的生意又好了起来,但大多都是为了摸一摸天仙儿那白嫩嫩的小脸儿。
这个孩子,就叫窦婴。
窦婴低头看着手里的水盆,一时之间失了神。
直到屋内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催促:“让你打的热水呢?!又死哪里去了?”
他连忙回过神来,快步走进屋子。
他一路上都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榻上的情况。
但空气中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是腥臭味。
一种微妙的,和□□一样的腥臭味。
就在母亲伺候客人清洗的时候,他一直端着水盆站在一旁。
直到那客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才蹙了蹙眉,被迫抬起头去看。
那中年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种狂颤的臃肿,像是公猪肚子上的横肉被按在案板上的那一刻,死前的挣扎颤抖。
窦婴觉得浑身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快步退了退。
那客人瞧他这样子,不由低声笑了笑,好像是带着些许挑逗。
他注意到榻上的母亲,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古怪了起来。
与往常,大有不同。
之前母亲的眼睛,只有一片黑色,像是死水。
如今,逐渐带着些许令他如芒在背的审视。
他一紧张,身上的伤疤就开始发痒,逐渐有些奇痒无比,他用衣服蹭了蹭。
“出去。”母亲下了命令。
窦婴连忙垂着脑袋,快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将屋门带上。
下一秒,他才缓缓突出一口气来。
手臂上的奇痒并没有消失,他伸手挠了挠,摸到了自己身上的烫疤。
每次客人把母亲打疼了,母亲就会打他。
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用烫红的木棍烫他。
伤口不会太大,就像现在手臂上的一样,小小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手法特殊,那些烫疤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朵又一朵的小梅花。
只是那梅花太疼太痒,总是令他忍不住去抓,抓破了梅花,梅花就会流血。
流血、结痂、如此反复。
于是,有些梅花幸免于难,依旧绽放的好看。
有些梅花遭了殃,被摧残的像是腐烂了。
狰狞的可怕,像是丑姑娘。
有些更加奇特一些,在美丑之间,长得也算独一无二。
街坊邻居总有些看不下去的,但这些事情在绥安这个地方,哪里有算得上是新鲜事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丑姑娘越来越丑,像是被那些客人彻底摧残的不成人样,完全腐败了。
与窦婴后背上,密密麻麻的,被抓花的梅花烫疤一般无二。
一日,窦婴按照往常一样进去送水。
即使不抬头去看,他也能感觉到那幽幽的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个赤身裸体。
于是,他的每一步都如此紧张,紧张到有些迈不动步子。
他怕娘生气,也不敢太过耽误。
直到他端端正正站在一旁,将水盆送上前去。
他不敢抬头,只能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两人粗重的呼吸……闻到那阵阵若有若无的,水压不下去的腥臭。
就在这时,一只手猛然抓住了他。
窦婴吓得一颤,条件反射地抬起来脸。
这却令对方有些激动,发出了阵阵低笑。
那被客人抓住的上手臂被勒得青紫,他害怕了。
他害怕得叫道:“娘!娘!”
他只要被男人触碰到,就感觉浑身发麻,一种反胃的感觉攀爬而上,像是一直鬼手从他的胃袋里生长而出,想要抓烂他的喉咙。
可是在慌乱之中,他对上了母亲的那双眼睛。
像是死人盯着天花板的死不瞑目。
那双黝黑无比的瞳孔已经瞬间失去了光彩,丑姑娘微微发笑,瘫倒在床榻上俯身狂笑起来,像是一场极具戏谑的崩溃。
一个长得魁梧粗壮的女人瘫倒在那凌乱的床榻之上,笑得惊为天人。
那一双像是刍狗一样的眼睛,突然黑的发亮。
窦婴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挣扎的声音变得撕裂起来,与床上那条一样,是条野狗。
一切都混乱起来。
在挥舞的瞬间,腥臭也像是魂魄一样缠绕其中。
直到客人被他狠狠地咬下一根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中年男人这才从那自以为是的欲望的欢喜中回过神来。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在对上那双如同他母亲一样黝黑的眼睛时。
他便连愤怒都没了,只剩下阵阵胆小的抽噎和惊叫。
在这一刹那,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野狗。
张牙舞爪地从眼前的孩童体内爬了出来————张开獠牙的一瞬间,口涎像是腐败的液体喷溅了出来。
他惊叫出声,他慌不择路,他四处逃窜。
放在之中,依旧是那惊为天人的放声大笑。
将那人狰狞的呼救淹没,像是被拖入地狱的挣扎——
血液喷溅而起,将那白得纸扎一般的窗户纸染红一片,攀爬而上的粗野藤蔓。
烛火却在学业的浇筑下愈演愈烈,如同被添了一把柴。
那火苗登时红得可怖,像是黑夜中挣扎爬出的鬼影。
它烧得往生,随着一阵夜风高涨,将屋内的一切都席卷燃烧,拖入恶鬼之地。
包括那在红绸缎床榻之上的人,以及那早就被野狗啃噬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无一幸免。
那蜷缩在地上的孩子,随着火焰弓起了腰被,在火光下缓缓褪下獠牙。
母亲那惊为天人的笑声更加狂傲,划破了火光重现而出。
直到那瘦小的孩童从火光中爬了出来,火光依旧追随着他,像是一条野狗的尾巴。
那火光将他的半边脸都包裹,仇恨一样的火焰燃烧着他那张天仙儿一般的脸。
随着屋内母亲的笑声愈演愈烈——————一声巨响。
房梁倒塌的瞬间,像是砸在了母亲那魁梧的脊背上,应声而断。
母亲的笑声却并没有立刻戛然而止,它依旧持续了一会儿。
最终像是笑得断了气,再也没有一声回荡从罗刹门溢出来。
只剩下房屋轰然倒塌的回响。
霎时,随着咽气的呜咽,孩童脸上的火苗好像随着母亲死了。
风一吹,就被撕裂成灰烬。
窦婴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焦糊味道,与母亲的血肉没有任何差别。
他缓缓抬起头来,直到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雨水来得及时,像是为这一场荒诞的表演填上最后一笔诙谐。
雨水浇筑着他早就破败的躯体,那张姣好的容颜只剩下一半。
那丑恶的嘴脸是母亲最后的烙印,长生不老。
……
第115章
从这个故事中抽身而出的雀不飞, 恍然回神。
他的那双眼睛通红,不知是否含了泪水。
眉头紧锁,带着一种几乎不可置信地错愕。
他看向那匍匐在地上的家伙, 这才注意到这人的脸上脖颈上, 以及身上,都有被撕咬的痕迹。
像是被路边的野狗当成了尸体, 随口啃噬的。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几乎是瞬间有些反胃,他好想要吐——
雀不飞狂奔而出,在拥挤的人群中挣扎,他想要尽快远离而去。
可是那熟悉的、腐败焦糊的味道挥之不去。
慌乱中,他撞到了一个人。
那人立马不满地哎呦了一声, 骂道:“你这小子, 走路不看路的?!!!”
“诶?!!雀兄?!”
柳公权瞧见熟人, 立马脸色一变,正准备给他来个大大的拥抱。
可雀不飞却慌张朝着一旁跑去,他连忙追了上去。
“雀兄!你去哪?!”
直到刀客忍不住在陋巷吐了起来。
许久过后, 他才缓过神来。
那双红眸带了一层挣扎的水汽,没能落下什么泪来。
“原来……他每次杀人的时候, 咬掉对方的血肉,是在诅咒对方————永世不得超生。”
柳公权诧异道:“你说什么, 雀兄?”
“谁啊?谁永世不得超生?”
雀不飞摇了摇头, 并未再说什么。
“有没有水。”
柳公权连连点头, 将水囊递给他。
雀不飞单手将其打开, 仰头喝尽。
等到他完全缓过劲儿,他侧目看向柳公权,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柳公权:“当然是游历,我听说这边的山水很不错。”
“倒是雀兄, 怎么会来这么一处小水乡。”
“雀兄,你的脸色好差。”
雀不飞收回视线,只是道:“随处走走而已。”
“诶!雀兄,你又去哪?!”
“走了。”
……
刀客离开了绥安,虽然得知了窦婴的生平,但却并没有增加他对其的仇恨。
太过奇怪。
他应该讨厌和憎恶这无恶不作的怀中。
但这也并没有减少他对窦婴的仇恨,那些恨意就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变化。
也许这份仇恨会伴随终身,尽管窦婴死在了师父的刀下,也再难消解。
就好像所有与之擦肩而过的人和情绪,都会一同长生不老。
雀不飞不得不承认,窦婴是个深刻的人。
对于这江湖,对于绥安,对于他。
“我一定要——手刃他。”
刀客离开绥安之后,就收到了弹指楼的信件。
当看到是薛十六的消息时,他那双红眸亮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去。
那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小城,刚到这里的时候,却赶到了一股很浓郁的死亡的气息。
不是有人在这里大开杀戒留下的,而是天地在这里杀人留下的。
这种死亡的气息要更加浓郁一些,可能数十年都不会消散。
周围都带着一股荒芜的色彩。
雀不飞伸手拽住一人,那人看起来骨瘦如柴,摇摇欲坠,以至于有陌生人突然拽住他也无力挣脱。
他甚至连惊恐的神色都没有力气作出。
“请问,这里是不是莲花城,发生了什么?”
那人空洞的眼睛看了看他,呢喃道:“这里是莲花城……你不知道……这里大旱思念,饥荒肆虐……我们都要死了,阎王爷——来收人了。”
雀不飞愣了一下,他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他明白吃不饱的痛苦。
当时他刚穿越过来,整备父母带着颠沛流离的逃荒,当时无法充饥,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塞进嘴里也吃不饱。
他摸出身上的吃的递给那人。
果然,就见那无神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像是扑食的恶犬,全然不顾地从他手中夺走,慌张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塞,似乎很怕有人来跟他抢。
雀不飞看着那慌张的背影,继续向前走去。
越走越深,发现这里几乎是黄土漫天,路上见到几句尸体也是难免的。
他会一一上前确认,看看还有没有在喘气。
还有救的,给口水给点吃的。
没救了的,给他挖个坑埋了。
他当下有些怀疑起来,弹指楼的消息准确吗?
薛十六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还真的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笑话,他们只是一个邪教而已。
之前他看小说的时候没有听说饥荒。想来也是,这几年本应该新龙继位,改革整治一番。但眼下老皇帝瘫痪在床,太子虽然独揽大权,但整日里忙着桎梏老皇帝的势力,根本无心去管这些平头百姓。
直到他越想眉头的结就越深,他进入了面前的城池之中。
已然闻到了腐败的味道。
他一路走过来,看见了很多苦不堪言的人,也自然发现了他们身上的斑斑点点,像是一种传染病。
他的心也不由得被牵连起来。
在进入莲花城城门的一瞬间,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惊恐的死亡。
他下意识地,将仇恨忘却脑后。
这里像是一座死城,整个城池上空黑压压的,像是被一层乌云包裹,又像是被阎王点卯的印记。
在街道上零星还有几个人倒在路边,看起来奄奄一息。
他在这腐败的空气中,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药香。
雀不飞明白,还是有人管的。
他追着药香而去,进入了一家庙宇之中。
大锅在庙宇的院落之中架着,浓烟滚滚,从佛像的上空飘起,像是神仙的彩云。
雀不飞一眼就看见了在大锅旁守着的身影,是一个白衣女子,身上带着一个荷花荷包,一根青玉簪将她的长发挽起,面上的白纱隔绝了这些腐败。
对方也注意到了他,侧目看了过来。
那双青绿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犹豫片刻,她开口道:“别进来,这里的病会传染。”
“想活命,就转身走。”
女子的声音并不冷,但却带着些许命令。
雀不飞开口道:“需要帮手吗,我可以帮忙熬药。”
女子面上闪过一丝诧然,再次道:“可能会死,你不怕?”
“死就死,江湖儿女,生死有命。”雀不飞道。
女子的面色缓和了一下,轻轻拱手道:“原来同为江湖儿女,见过少侠。”
雀不飞连忙回礼,道:“在下游侠刀客雀不飞,还问医仙姓名。”
女子眸子颤了颤,轻笑一声:“仙子不敢当,在下江湖游医——尚青荷。”
刀客的眼睛立马瞪大了几分,面上带过几分惊喜。
“是你!尚神医!”
尚青荷也跟着他轻笑了一下,开口道:“是我,雀大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夫人,您已经好了?”雀不飞道。
“嗯,已经痊愈了。”尚青荷答。
雀不飞:“赵医师呢?怎么不见他,在里面忙?”
他明显感觉到尚青荷的神色变了变,那温和的眉宇间透出几分凄然。
尚青荷:“我夫君他……感染了时疫。”
雀不飞面露吃惊:“什么……”
他打算细问,可是那边病人的呻吟吸引了尚青荷的注意。
她连忙回过神来,快步闻声而去。
周围还有几名帮忙照看百姓的人,只有三五个,并不起眼,在各个角落忙东忙西。
雀不飞也自觉地投身进去,帮忙将熬好的汤药分发下去。
等到太阳快下山了,情况才逐渐稳定下来。
两人才有机会再次交流。
尚青荷身上的白衣染了些许血污,她看起来并不在意,轻轻拂了拂,开口道:“雀大侠,真是麻烦你了。”
雀不飞:“哪里的话,都是应该的,我自愿的。”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犹豫发问:“这里的情况,有没有上报?”
尚青荷点了点头。
雀不飞:“上头没有派人来?”
尚青荷:“这时疫爆发的太快,京城收到消息没多久,不过答应会派人过来。”
雀不飞:“可说是谁?”
尚青荷:“三字狱的黑甲军。”
听到这个名字,雀不飞的脸色一变。
尚青荷:“他们在这个时候,派了暗中的鹰爪过来……也不知道是安得什么心……”
雀不飞下意识开口解释道:“那三字狱司长是我的朋友,他不是坏官,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一旁的伙计先行开了口道:“就算是来个大官又怎么样,不送大夫来,这时疫能清除吗?那什么司长能救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吗?”
雀不飞没办法继续反驳,因为这的确是眼下棘手的境遇。
他有些后悔,恨不得现在就回到选大学志愿的时候,应该去学医!
尚青荷看出他的担忧,开口安慰道:“雀大侠不必忧愁,我已经在寻找抵抗时疫的药方了……”
雀不飞心里安了几分,道:“多亏你和赵医师了……”
提起赵彭年,两人的表情都有了些许变化和惆怅。
“赵医师情况怎么样,我去看看他。”
尚青荷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片鸿毛:“他情况很差,时日无多了。”
雀不飞的心被揪了一下,当下就诧异道:“不可能……”
可是他却很快压下去了声音,他在谁的面前伤心,也不该在尚青荷的面前伤心,令她更加徒增伤悲。
雀不飞:“我去看看赵医师。”
尚青荷犹豫片刻,似乎是想要拒绝。
:“我夫君的情况恶劣,病气要更大一些,要是过给了你……”
雀不飞:“没关系,我身体好,不会有事的……或者你让我远远看一眼就好。”
尚青荷拗不过他,只好应声答应。
他被带着来到了一处小屋,从而见到了赵彭年。
隔得很远,只能透过窗口和淡淡的纱帐看上一眼。
赵彭年的情况果然不是很好,他整个人都瘫在床榻上,周围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却始终盖不住那腐败的气息。
雀不飞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
比起上一次见到赵彭年,他看起来消瘦了不止一星半点。
雀不飞险些就要认不出对方。
……
第116章
只是这一眼, 雀不飞就可以确定对方早已时日无多了。
人在死之前的气场是完全与众不同的,尤其是像赵彭年这种自我接受走向死亡的人。
他们身上带着一种看淡的哀伤,毫无挣扎地走向消亡。
雀不飞看着赵彭年, 那人的眼睛看着远方。
他没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怨恨来, 只剩下些许的眷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雀不飞最后也米有走进去,他觉得赵彭年是不想看见他的。
人在临死前的时候, 是只想看见亲人的。
雀不飞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不速之客。
他看了好一会儿,便自顾无声地离开了。
几日下来,雀不飞都帮着尚青荷众人忙里忙外,暂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一日, 他辗转难眠一夜。
最终还是寄出了几封信去。
写给碧海会和江南商会以及飞鹰山庄。
希望他们能够派些人来, 送些物资来。
不然明日一早起来, 百姓又要饿死几个。
信件送出的没几天,就有马车进入了莲花城。
马车上米面菜肉,看得百姓眼睛都发直。
江南商会送了一些药材, 却还是不够用。但雀不飞直到,作为一个江湖商会, 这已经是倾囊相授了。
想要最大限度的药材,就要将这个期待放在官兵的身上了。
三方势力派来的人和物资, 足够大家伙支撑一段时间了。
最起码可以让百姓们吃饱穿暖, 就算死, 也不用衣不蔽体的死了。
雀不飞从大家伙的眼神中看出些许希望的光芒, 那是向着生路的期盼。
刀客整理了一天物资,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在人群中找了半天,最后也没能看见熟悉的人。
商叙南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先是无奈地轻叹一声,而后开口道:“燕师兄走了。”
雀不飞茫然:“走了,去哪了?”
商叙南看向他的眼神明显带着被明知故问的无奈,道:“燕师兄去找薛十六报仇了。”
雀不飞当下张了张嘴,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兄去找薛十六了。
可是师兄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雀不飞当下就有些懊悔起来,他其实前脚刚说出来,后脚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自己怎么能对师兄说出那样的话呢?
自己为什么要对师兄说那样的话?
“啪——”
清脆的巴掌声。
刀客冷不丁甩了自己两巴掌,直到脸颊都跟着发红发烫,浅浅的巴掌印显露。
商叙南被吓了一跳,一脸惊愕道:“你干什么?你又犯癔症了???”
雀不飞没回答,只是道:“师兄什么时候走的,带了人吗?”
商叙南:“带了武大镖他们。”
雀不飞诧异:“怎么没带刘把头?”
商叙南眨了眨眼:“刘把头当时留在外面接应,被五象城的人杀了个干净,师兄只找到了尸骨。”
刀客霎时愣在了原地,恍惚道:“全部、全部都杀光了?”
商叙南点了点头。
“杀光了。”
全部都死了……被留在大漠的那些兄弟们,全部都死光了……刘把头死了,铁栓也死了……?
雀不飞摇了摇头,有种不可置信的茫然。
原来,死了这么多人。
他的内心担心不已,害怕燕小钗出了什么事。
他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师兄甩他的一巴掌,为什么要拼命拦着他。
当然,是因为害怕。
没错,是因为害怕,正如他现在的心情。
它们都知道,不能在失去任何人。
如果是师兄出了什么事——那么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安定了。
雀不飞当下恨不得立马只好道师兄,跟他磕头认错也好,被再扇几巴掌也好,哪怕是被打烂屁股也好。
但他眼下被栓在了这里。
这里的百姓他也放不下,正是危难之际,他没法作甩手掌柜。
最起码,他要撑到沈灼来。
于是,刀客的心不由得飘远了。
……
夜晚时分。
大家的体温突然一齐高热,这一次几乎是什么汤药都起不了作用。
尚青荷几乎是用遍了方法,依旧是无果。
所有人都有些慌乱起来。
这样的大面积诡异的爆发是之前并未有过的。
雀不飞连忙捧着一碗汤药走到角落,一个女孩蜷缩在这里。
头上梳了两个小丸子,没有前两日精致,很多碎发散落了出来,像是发带失去了弹性,只能潦草梳好。
女孩身边病重的母亲呼吸有些羸弱,像是老黄牛死前的低叹,没有什么规则,时不时还会断了线。
他缓缓蹲下身去,去给那眼睛都睁不开的妇人喂药。
小女孩乖巧的守在一旁,她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但也在持续发热。
老妇人的脸色已经有些古怪,靠在他手臂的时候,重如磐石。
汤药被他艰难地送进去。
老妇人吮吸的速度太过慢,吞咽似乎都十分痛苦。
她低声呻吟着,似乎随时都要断气。
雀不飞将最后一口送进妇人口中,正准备起身离开。
他的肩膀最先感觉到一阵颤抖,那妇人突然仰头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像是喷泉一样被喷射了出来,可以听见妇人伴随的呜咽声,像是即将死亡的低吟。
雀不飞吓了一跳,瞳孔微颤,惊恐难掩。
一旁的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明显被自己的母亲吓到了,慌张无比地痛哭着喊娘。
妇人口鼻几乎同时喷出血来,因为这狂涌而出的血肉,她的身体都跟着上下起伏扭曲,像是被人抓住了手脚,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地上匍匐。
雀不飞下意识想要将人扶起来,可却还不等他触碰到。
妇人的脖颈就发出来一声哽咽般的声响,像是有东西从她的喉管吐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整个身体就狂颤起来,痉挛片刻,就再也没了生机。
等到雀不飞回过神来,他连忙去试了脉搏。
“死了。”
这一切都发生的好快,在妇人走向死亡的一刻,许多人都陆续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先后没了气息。
众人慌不择路,连汤药都灌不进去。
只能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一一暴毙在自己的眼前,而无能为力。
雀不飞眉头紧锁,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尚青荷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这场突发的高热带走了很多人。
刚刚因为援军到来的希望,好像随着这一夜消失了。
这可怕的时疫好像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一大步的蜕变,马不停蹄地将众人吞噬了。
如同当头棒喝,告诉他们这一次的抗争仍然没有机会结束。
……
次日,雀不飞继续去小院帮尚青荷熬药。
他看着那道研制药方的身影,昨夜两人的身上还沾着百姓们暴毙时的血,如今都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依旧自顾自地。
雀不飞看着面前的大锅,里面的药材很足,跟前几日相比来说,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轻轻搅动大锅,随着他的动作,汤面中央被搅出一团旋涡,热气趁机快速地飞到上空。
:“尚夫人,今日的药方很管用。”
“我们是不是要找对药方了?”
尚青荷筛药的动作一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很快了。”
“很快就能找对药方了。”
雀不飞熬好了药,正准备端出去给大家分。
刚走到拱门处,就远远瞧见一个推着一个小板车,上面的尸体像是叠罗汉一样靠在一起,如同一个天生八手八脚的畸形儿。
他四仰八叉瘫在那小板车上,随着轮子滚过小石子,那古怪的身躯还会随之颤上一颤。
雀不飞的眸子湿润了几分。
他将汤药分发下去,便再也忍不住地跑出庙宇,蹲在街边的门洞下就开始哭。
刀客见过不少人,却很少想要救人性命。
这也是他第一次一遍又一遍看着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咽气,像是被唤起了记忆。
他的泪水越流越多,完全没有兴趣去擦拭,任由他湿润自己的脸庞。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从城门口的方向靠近而来。
雀不飞下意识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忙不迭抬起头来。
果然,就对上了那双墨蓝色的眸子。
他又擦了擦自己的脸,生怕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
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为什么每次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就会被沈灼看见。”
“简直社会性死亡。”
沈灼坐在铁骑之上,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雀不飞就感觉到沈灼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
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了?
跟随沈灼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官僚,有几个一看就是太医院的人。
他们领了吩咐,便去庙宇里检查情况。
外面一时之间只剩下一些官兵。
雀不飞开口道:“沈灼,你终于来了。”
沈灼低声嗯了一声,从马上翻身而下。
雀不飞纳闷,这么高冷?
你怎么又摆着这张臭脸给我……?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想要从那一丝不苟的表情中看出些许蛛丝马迹。
他不由得越靠越近,直到沈灼忍不住侧目看他。
“怎么了?”沈灼道。
雀不飞疑惑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我房间休息一下?”
沈灼正准备开口,却听另一道声音横插两人中间。
高士廉:“阿通睡不惯别人的床。”
雀不飞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身侧还有一人。
他下意识侧目看去,只见那人一身轻甲,剑眉星目,神情傲然。
赫然一副洒脱少年将军的模样。
雀不飞刚看见他,一个名字就涌入了他的脑海——高士廉。
这个角色在原著中,并不起眼。
但在雀不飞的印象中,占了一定的份量。
原著中,高士廉是与沈灼一起长大的朋友,只是在提起沈灼的时候顺口寥寥几笔地带过了。
这个人对于沈灼来说,是个很忠心的,有点跟屁虫的家伙。
两人自幼在宫中相识,同为太子的伴读。
这高士廉也从小就很崇拜沈灼,屁颠地跟在沈灼打破硒鼓后面,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在原著中有过多的描写,但也不宣而喻。
虽然对于两人关系描写只有短短几句话,在那本狗屎一样长的几千万原著中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依旧记得那句对两人的关系的赘述:“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当时雀不飞看见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这句赘述对于沈灼这个人来说,太过违和了。
太过违和了。
尤其是之前那些对于沈灼阴暗面的描写,与这句话放在一次,太过突兀,太过扎眼。
像是互不搭配的,完全崩人设的存在。
雀不飞不由地呢喃一声:“这几段话,像是作者请了枪手来写的。”
他感觉自己紧咬的牙关都有些发酸了,涩得发麻。
不自觉地,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牙床,试图用舌头的纹路将那酸涩不动声色地带走。
第117章
沈灼在这个时候, 已经简单了解了一下莲花城和周边雍城的情况。
三字狱的黑甲军带来了很多医师和药材,大家对于生的希望好像再次高昂了起来。
这一天又忙碌起来,所有人都没有时间互相碰面说上几句话, 雀不飞和沈灼也不例外。
直到深夜来临的时候, 一切都跟着静悄悄下来。
雀不飞终于可以拖着早已疲惫的身体歇息一下。
他给自己捶了捶酸痛的胳膊和腿儿,一边朝着小院走去, 想要去看看尚青荷那边的情况。
可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雀不飞眉头一挑,真是好巧。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故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缓缓地、有些鬼鬼祟祟地朝着那人的后背摸索过去, 像是一只适应打猎的小黑猫。
直到猫儿那只鬼祟的爪子即将碰触到对方的时候, 眼前突然一闪。
一道人影就那么挡在了他的面前。
猫儿面露刹那的吃惊, 似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温怒的呜呜声。
两人当下就不可避免地交手起来。
雀不飞本来就像随手跟他切磋两下,互相试探一番就好。
故而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在跟沈灼逗着玩!”
可是那人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解释, 招式明显来势汹汹,有些惊险杀招。
雀不飞逐渐被这样激进的打法刺激到了, 当下就跟高士廉从切磋变成了真刀真枪。
那高士廉的手掌攒满内力,朝着他的胸口就要打出一掌。
雀不飞眼底一颤, 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的手掌擦过他的手腕, 飞雀游立马就将对方的内力泄了一半。
随着互相擦过的瞬间, 雀不飞脚下一转,两人的位置突然发生了变化。
这一掌就刹那间落了空。
高士廉的脸上显露出一种疑惑的吃惊,他看向雀不飞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
他那双本就锋利就眼睛登时瞪圆了,更加怒气汹汹起来。
出掌不行, 他便转而抬脚去踹。
狠狠地朝着雀不飞的膝盖后面去踩,用的力度很大,角度也相当狠辣。
雀不飞吓了一跳,立马反应过来,像是推掌向前,而后转身短暂腾飞。依靠搭在对方肩膀上的力度去将自己送起来。
刚躲过一脚,他就忍不住大骂起来:“你这小子下死手是吧?!想要断了小爷的腿不成?!”
高士廉的招式再次被躲掉,脸上的表情早就绷不住了,他几乎有些龇牙咧嘴起来。
雀不飞瞧见他的表情,不觉得害怕,倒是觉得好笑。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嘴角的调笑更加深了几分。
挥出的手掌朝着对方的脸颊而去,溢出的内力将对方的发梢冲向两边,掌风阵阵。
这一招来的太快,令他完全没有办法躲避。
高士廉下意识闭上眼睛,打算就这样吃下这一击。
原本已经准备好下巴脱臼的少年将军,却只是感觉到那人在近在咫尺之间突然泄了力,原本的碎骨之势顺势化作轻轻拍打。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人微凉的手掌在自己的脸颊上拍了两下。
不轻不重,像是被猫儿挠了一下。
可是高士廉的内心却不由得燃起一阵无名火。
他横眉竖目,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刀客,似乎是几欲开口怒骂,却始终咽了回去。
雀不飞嗤笑一声:“哦~又是一个小古板啊。”
高士廉气道:“你!”
他再次朝着雀不飞袭来,招式更是不肯退让一步。
雀不飞却只是脚下轻转,与之在这一亩三分地打了好几个回合。
可是他脸上的松懈和坦然相当可以证明他内心的无所谓,活脱一副逗弄小孩的缺德感。
高士廉一开始与之交手,还以为此人功夫一般,根本经受不住考验。就想着尽快结束,趁机给对方一个小教训,让他少来找阿通的不痛快。
可是逐渐的,他就发现有些不对。
这人不是武功一般,而是人品一般。
完全就是把他玩的团团转,不知道是不是江湖人都这么轻浮,这人几番招式下来,没少摩挲他的小脸。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无耻,什么叫做不可理喻。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浪荡客!!!看剑!!!!”
少年的怒音相当破碎,听起来就有够委屈的。
罪魁祸首没觉得心疼,倒是觉得更加好玩,他低低笑了两声,还不忘冲着一旁的沈灼抛个媚眼:“沈灼,这就是你带的兵?”
正当他要再次怒而袭击的时候,那刺出的剑刃却被一道银光挡了下来。
银光乍泄,像是一道闪电直逼而来,将那不管不顾地剑刃活生生弹开。
直到那东西钉到了雀不飞身后的树桩上,刀客这才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道银光给吸引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武器。刀客两步走上前去,绕着那树桩走了两圈,瞪大了眼睛去仔细观察。
最终不由得砸砸两声。
“好枪。”
眼前这把银龙枪非比寻常,要比沈灼那把副手武器要更加珍稀。
通体雪白银亮,应当是用上等玄铁打造,就算不去触碰,也知道它那冰凉的手感。
上面一条缠绕而上的七爪银龙,那枪头的兵刃像是从银龙的头颅穿过。
因为沾了龙血,所以那兵刃的光芒更加耀眼。
高士廉瞪了他一眼,质问道:“你是谁,何故背后偷袭?”
雀不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问题不应该我来回答吧?
于是他转而去看沈灼,轻哼道:“沈大司长,问你呢,我是谁啊?”
沈灼对上那双眸子,开口道:“乃是江湖侠友。阿狸,不准无礼。”
高士廉听罢,嫌恶地哼了一声,侧过脸去不再看那刀客。
雀不飞当下抬头挺胸,看起来十分威风的样子。
瞧瞧瞧瞧瞧瞧瞧瞧……我们是朋友。
高士廉自然看出他的得意,于是泼冷水道:“侠友而已。”
“我与阿通一同长大,胜似亲人。”
雀不飞瞥了他一眼:“不就是跟沈大司长开个玩笑,关你何事。”
“皇上不急太监急。”
高士廉气得咬牙:“阿通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雀不飞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高士廉:“我们关系亲密,我自然比你了解!”
雀不飞啧了一声,心说他和高士廉好像真的没法比。
却又有些不甘心,故而看向沈灼,似乎是希望对方能够给自己一些回应,一些底气。
但片刻沉默之后,无果。
刀客心中的怒火不由燃烧,他看向眼前的高士廉,顿时觉得对方是哪哪都不好看。
什么剑眉星目,什么少年意气。
他有一种极其不安定的感觉,就像是受到了莫名的挫败感。
也许是看出他的不对,沈灼终于开口问道:“怎么了,找我可是有事?”
雀不飞其实是没事找他的,都说了是逗他玩一玩。
于是,刀客没好气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沈灼沉默片刻,那双墨蓝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很是刺眼。
也许是被刺痛了,雀不飞侧过脸去不再看他,丢下一句:“没事。”
他其实是想要上前给他一拳的,但是他没资格,也不敢。
于是,他丢下一句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
雀不飞重新找到正事,去查看尚青荷的情况。
顺便看了一下赵彭年。
他依旧是远远看了一眼,但尽管是这样,他也能够看出赵彭年的状态不是很好。
似乎比上一次更差了。
那脸色像是枯萎了一样,提不起一点气色。
雀不飞心口顿感淤堵,他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尚青荷,故而默契地一字不提。
刀客最后只是问了关于药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尚青荷始终低头筛药,他好像看见尚青荷在这里筛了一天。
眼下这个女子的手腕都有些微微发抖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
雀不飞下意识地想要接手,开口道:“我来帮你。”
尚青荷的声音有些冷:“不用。”
似乎是觉察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吓人,她立马扯出个笑容,努力缓和道:“不用……我自己来,才放心。”
“明天,明天药方就差不多了,早上你帮我熬药。”
雀不飞一听这个,心里就跟着高兴起来,他方才心里的种种不快都因为这个消息灰飞烟灭。
他激动难掩,险些就要上前抓住尚青荷的手转上两圈。
但最后的理智还是令他冷静下来,他嘴角依旧带着笑:“我明天一早就来,天一亮就来,天快亮的时候我就来——不如我今天在这里守着?”
尚青荷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轻轻拂了拂嘴角道:“不用……你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用,这里的味道怪呛人的,你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别睡过头。”
雀不飞立马道:“怎么会?!”
“我一定不会睡过头的!你放心吧!”
他高兴地原地踏步,缓和了一会儿开口道:“行,我回去休息,明天我一早就来熬药!”
眼见着刀客来回转了好几圈,正要走出院落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来看:“尚夫人,尚大人,大家有救了对吗?!”
尚青荷轻轻点了点头。
雀不飞这才豁达地笑开,快步跑了出去。
尚青荷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许久许久。
直到她的眼眶都红了,手腕的颤抖似乎愈演愈烈。
她缓缓侧目看向屋内,透过那扇半开不开的窗子看去。
赵彭年瘦骨嶙峋,躺在榻上,呼吸都有些听不见了。
可是她依旧可以看见那盯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淡淡温润的,悲悯的,无法忽视的。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已经残缺不堪,一片狼藉地被藏在一床被褥之下。
从中透露出来的腐败和恶臭只有周围的药味可以加以掩盖。
露出的手臂已经可以看见筋脉,像是中毒颇深的样子,爬满整个身体的扩张的青紫血管。
那凹陷的面颊已经彻底摧毁了他。
怕是没人能再认出他了。
只有尚青荷可以一眼认出。
这个男人,只剩下一双眼睛如初,透亮清澈,带着淡淡的温柔。
他就这般,看着她。
一寸不肯离开。
就好像只要稍微眨眨眼睛,就再也不会睁开。
从而,他生怕漏看了一秒。
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想要记住女子的样貌,记多久,还是不知道。
尚青荷的动作顿了顿,手腕的颤抖并未停止。
她有些困难地抬起手来,擦掉自己脸上的泪,却还是有一滴落在了她面前的药盅之中。
……
第118章
雀不飞走出尚青荷的院子, 也没能成功睡着。
也许是得知了这个惊天的好消息,令他辗转反侧也睡不着觉,他的精神整个亢奋着, 完全不受控制。
可是他却不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毕竟只是试药而已, 要是这药方依旧不起作用,只会给大家伙再一次打击。
现在大家都经不起一次打击, 生怕成为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于是,他最终爬了起来,拎着酒壶就边喝边走,打算找个房顶吹风看月亮。
就这么坐上一夜,等着天亮。
等着大家的天亮。
他绕过自己的房间, 靠着树荫之下走着。
刚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的余光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道身影。
这个人, 他最不想看见。
那高士廉在树下靠着,看起来就像是等候多时一样。
雀不飞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想着眼不见心不烦, 装作看不见那树下的影子,打算快步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在内心默念起来:“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可是就当他快要与之擦身而过的时候, 面前却出现一根手臂。
雀不飞心中骂道:“爹的,还真是惹上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后撤一步, 不让那手臂碰到自己。
“有事?”
高士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凑近了一些, 像是咬在他逃脱的尾巴后面, 那眼神之中尽是打量的意味。
雀不飞当下眉头紧锁,有种不耐烦的感觉。
他最讨厌别人突然主动靠近他,尤其是以眼下这种探查的姿态。
他的感官相当敏感,能够感觉到对方古怪的气息。
雀不飞不太能接受陌生人的气息磁场, 这让他相当不舒服,以至于一下子后背的汗毛都跟着炸了起来。
他蹙眉冷声道:“干什么?”
高士廉的眉眼突然带笑,微微挑了挑眉,一副了然的模样。
“啊……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雀不飞不明所以,他其实不愿意跟小孩浪费口舌,但却压不住好奇。
很少有人来探究他,也很少有人来评价他。
他也不在乎。
但眼前这人,跟沈灼有着不一样的连接。
令他不由得好奇,沈灼身边的人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想法。
尤其是眼前的高士廉,与沈灼内里几乎是一样的秉性。
于是,他嗤笑一声道:“我……是什么样的?”
高士廉笑容依旧,眯了眯眼道:“你这个人,看起来太虚假了。”
得到这样的评价,雀不飞轻轻挑了挑眉,嘴角登时有些压不住笑意。
虚假,这是说他跟人社交的时候有城府吗?
嘿嘿嘿嘿嘿嘿嘿……没想到我雀不飞也有被人这样高看的一天。
“哦?如何说得?”雀不飞清了清嗓子道。
高士廉不明白这人被骂了为什么还要沾沾自喜,不解道:“你这人虽然表面上放荡不羁,与人亲和熟络,甚至有些不懂边界,屡次逾矩。”
“但你这样的人,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别人底线的最下层,故而反复刺激,反复挑战,直到看到别人被你激怒,你再顺势跪地求饶————简直是狡猾。”
雀不飞听得嘴角越来越压不住,道:“这是狡猾,虚伪何来?”
高士廉不知道他为什么上赶着找骂,只好继续道:“虚伪,当然是在于你本身。一双桃花眼生得动人心魄,却内里寒凉。随意撩拨试探,却从来不负责,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负责,整日里就完全遵循自己的一时之气。看似浪荡多情客,实则内心相当冷漠!”
“虚伪!”
雀不飞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低声嗤笑了两下。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再说了,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潇洒吗?”
“俗话说得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高士廉:“才不是,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劝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们,收好你自己那随时外泄的挑逗心思,不然,我一定拿剑戳死你!”
雀不飞看着他挥舞手臂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几乎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猛拍大腿也不能阻止自己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你这小孩,太过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都打不过我,你怎么戳死我?”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是忍不住发问。
高士廉立马道:“我总有机会戳死你的!你等着吧!”
雀不飞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只见刀客突然叹了口气。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夸奖我一番,然后又对我放狠话?”
高士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瞪着他,“谁夸奖你了?!”
“我明明是在怒斥你!辱骂你!”
雀不飞扯了扯嘴角,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悠悠道:“哎呦,你那叫什么辱骂,要不要本大侠教教你,什么叫做辱骂?”
“我@#你¥%#他%#¥¥的@###¥#——————————”
一句令高士廉不能理解的话从他的耳朵横穿而过,在他大脑短暂停留了一刹那,他就有些崩溃地瞪大了眼睛。
直到眼白被惊恐的红血丝爬满,他大叫道:“你怎么这么无耻!!!!厚颜无耻!厚颜无耻!口无遮拦!口无遮拦!!!!!————————”
雀不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实在是讨厌不起来你了,孩子回家吧孩子……”
“你到底来找我什么事,没事我就走了,我还有半坛子酒没喝呢。”
高士廉见他要走,又连忙上前阻拦。
“你、你跟阿通很熟吗?”
雀不飞眯了眯眼睛:“这你应该去问他啊。”
高士廉:“阿通不会告诉我的。”
雀不飞耸肩道:“那我为什么告诉你?”
高士廉:“很怪,你们的关系不对。”
雀不飞挑眉道:“怎么不对?”
见对方许久不说话,一副百般纠结的样子。
高士廉:“ 你是不是喜欢阿通?”
雀不飞不以为然:“喜欢,不喜欢我跟他做什么朋友?”
高士廉歪了歪脑袋:“。”
“少在这里装纯,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雀不飞无奈地挠了挠脸颊,摆手道:“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就去问沈灼,你在这里问我,不觉得自己很冒犯吗?”
高士廉:“你今天对我做了更冒犯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雀不飞蹙眉思考片刻,淡淡吐出一句:“有吗?”
高士廉见他一副贵人多忘事的样子,顿时气得脸涨得通红。
雀不飞懒得跟他继续胡扯,刚才被勾起来的兴趣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故而,他这个虚伪的人应该转头就走。
刀客溜得很快,脚下跟踩了两个香蕉皮一样,呲溜一下就没了人影。
高士廉稍作分神,就已经摸不到猫尾巴。
……
雀不飞走得很快,一路上也没闲着,手里的半坛子酒已经被他喝完了。
正准备找个地方解个手,然后就上房檐上看月亮去。
结果却再次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雀不飞当下就觉得今天真是多事之日。
沈灼垂眸看着他,也许是注意到他微红的脸颊。
“喝酒了?”
雀不飞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注意到面前之人的话里有话,沈灼沉声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雀不飞:“你应该去问问你那胜似亲人的好朋友。”
那几个字被刀客咬得很重,像是一种刻意。
没打算继续打理沈灼,就想要快步离开。
可是他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雀不飞身形一颤,明显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一眼沈灼的手腕,那熟悉的滚烫的感觉包裹着他,将他内心被不满和愤怒掩埋的东西勾了出来,立马就张牙舞爪地滋生了满腹。
“什么意思,沈大司长有事找我?”
沈灼点了点头:“有话要跟你讲。”
雀不飞眼睛一转,肩膀一沉,立马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哈欠,摆手道:“不好意思。我没空,现在正困得不行,明天还继续磨药熬粥呢。”
说着,就准备贱兮兮地遁了。
可是,沈灼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几乎是立马将人给拽走了。
雀不飞当下就被吓了一跳,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沈灼!沈灼!你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沈灼平常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才对,眼下这么突然的强硬令他对其的恐惧瞬间死而复生了。
刀客下意识地挣扎个不停,想要从对方的身边逃脱。
可是却因为他挣扎的太过严重,沈灼干脆将人给整个扛了起来。
眼前颠倒的一瞬间,雀不飞几乎是立马惊叫了一声,他的腰腹部被硌得生疼,咬牙道:“沈灼!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
“松开我!!!!”
……
第119章
等到雀不飞再次落地的时候, 却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房间内。
房门被猛然关上,声音彻耳。
雀不飞被吓了一跳,心跳顿时乱成一团。
他快步后退, 对方却步步紧逼。
直到他被逼得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再也忍不住开口道:“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可是沈灼却只是垂眸看着他,那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令雀不飞的心跳更加乱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周围的一切都跟着燥热起来。
他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膀,低声:“你想干什么……不要靠这么近,奇怪……”
沈灼此时离他很近, 却在关键时点到为止。
可是他身上的气场却稳稳压制着雀不飞。
刀客感觉自己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浑身都跟着焦灼起来。
直到对方伸出手, 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沈灼盯着雀不飞的眼睛,片刻后流转于那唇瓣之上, 沉声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雀不飞疑惑地嗯了一声,似乎不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现在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大脑好像因此宕机了。
只听他道:“我现在要窒息了……你离我远一点……”
沈灼依旧垂眸,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齿。
这眼神变得太过赤裸, 就像是一种直白的勾引, 唐突无比。
眼前的少年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 以至于他当下有些不习惯地向后挪动了几分。
这样的沈灼——好可怕。
雀不飞下意识想要逃跑。
可是比起恐惧, 被勾起的情欲更是席卷而来,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一定的掌控权,他心悸胆颤。
就这样,那慌张的视线最终被吸引到了对方的身上。
沈灼此时正低头看着他, 于是他不敢于看沈灼那直白的眼睛。
他也跟着垂眸,先看见的是沈灼的鼻尖、唇瓣、下巴。
刀客的眼神有些迷离起来。
“好想要亲。”
差点就要忍不住,所以他很快挪开了视线。
最后只得跑路一样,看向沈灼的喉咙。
沈灼的喉咙在晦暗不明的光芒下,像是一颗阳光下的白玉珠。
十分漂亮的形状。
雀不飞就这样被吸引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他的手指指尖轻轻在那颗白玉珠上按压了一下,微微擦过。
这时,他可以明显感觉到那白玉珠在随着他的指尖微微滚动发颤。
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自己逾矩的手,却在半路被沈灼攥在手中。
雀不飞心头一紧,整个人都发起烫来。
惊慌失措间,他抬起眼睛。
对上那深潭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也跟着发软了。
“好想要亲。”他心中再次呢喃。
可是不行……
沈灼的手掌抓着他的手,能够感觉到两人指尖的微微摩擦和交缠。
他再次沉声问道:“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雀不飞:“我……”
“我想让你松开我,离我远些……”
不是。
当然不是这样的。
“你今天到底想要怎么样,你只说,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不对。
“还是说,我今天揍了你的不下,你就看我不顺眼了,要把我也揍上一顿?”
不是,为什么停不下来。
雀不飞心头像是被人掐着,不肯撒手。整个人都有种不受控制的口是心非,刺痛对方的同时,他也无比煎熬。
沈灼的眸子跟着颤了颤,似乎是感觉有些1无奈,他的眉毛先是紧蹙,而后自然地舒展开来。
“罢了。”
他轻声叹道。
那双眸子突然坚毅了几分,像是下定了决心。
沈灼再次垂下脸,表情藏在阴影之匣,叫人一时看不清楚。
雀不飞只能看清对方的唇瓣和下颌。
沈灼突然开口道:“雀不飞。”
突然在静默中被点名,雀不飞身子都跟着颤了颤,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嗯?干嘛这个时候叫我的名字……”
沈灼盯着他的眼睛,吐出一句:“我想要你。”
……
……
……
……!!!!!!
雀不飞:“?”
刀客愣了很久,他的面部结构好像在短时间出现了次元崩溃,整个五官都被打乱的手足无措。
“你……你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雀不飞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莫名透露出几分命苦。
沈灼面色不改:“我想要你,我心悦你,我对你有罪直白的冲动————如果这都不够直接,你不明白。”
“我想睡你。”
……
……
……????????????????????????????????????????????????????????????????
雀不飞登时脸色涨红,他的整个脑袋都跟着滚烫起来。
沈灼刚才说了什么。
沈灼刚才说了什么。
沈灼刚才说了什么————————
他几乎是当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无法理解地看着沈灼。他的脑袋已经完全停止,嘴巴似乎都要失去功能。
“什、什么什么东西……?”
沈灼:“我想睡你,想*你。”
雀不飞立马慌张地捂住他的嘴巴,惊讶到都破了音:“别!!——别说了!”
直到他触碰到对方柔软的唇瓣,身体都跟着打了个颤。
他突觉不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不敢再去触碰对方。
雀不飞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在说什么????
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还是说,我在做梦?
雀不飞猛不丁扇了自己一巴掌,完全不带任何的犹豫。
这一巴掌够响,两人都是一愣。
雀不飞顿觉疼痛,脸色却更差了一些。
不是梦,好疼。
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沈灼从刚才的动作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触碰他微红的脸颊。
雀不飞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连忙侧脸躲过。
那手掌落空的瞬间,似乎有两颗心都跟着酸涩起来。
沈灼又道:“你怎么想?”
“你对我是什么样的心思……”
雀不飞立马激动道:“我能有什么样的想法?!!!!!!”
沈灼的眸子暗淡了几分,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雀不飞,不要嘴硬。”
“你刚才,在心里想什么?”
雀不飞立马摇了摇头。
沈灼扯了扯嘴角,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惨白。
“你这该死的家伙……”
话音未落,沈灼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几乎是瞬间咬住了对方的唇瓣。
先是疼,再是麻,最后雀不飞整个身子都跟着软了下来。
一种令他无力的情愫将他吞没。
他的后背整个靠在床榻上,沈灼跟他紧贴在一起。
两颗狂跳的胸膛贴在一起,心脏在这一刻达到了共鸣。
两人缠绕的舌尖干柴烈火,发出黏连的声响。
雀不飞再难忍耐地回吻,他想要狠狠地与之交缠,他忍耐许久,他对于对方的渴望像是刻在古学历的。
以至于什么理智之类的东西,被他抛之脑后。
他的舌尖探得更深,似乎想要将对方的一切都吞之入腹。
就在他想要更进一步地索取的时候,沈灼却猛然抽离了他。
他整个人瘫在床榻上,周围一下子暗淡下来,胸膛的狂跳突然变得形单影只。
一下子,雀不飞浑身都如同蚂蚁啃食,十分难受。
他下意识地蹙眉,低声哼唧了一下。
他想要攀附而上,再次含住对方的唇。
可沈灼的手掌却圈住了他的脖颈,令他被压制在床榻之上,不得动弹。
雀不飞无比难受,他的小腹似乎马上就要烧穿,他无法抑制地就哼唧了两声,呼吸都随之乱成一团。
却听沈灼在此时开口道:“你对我什么想法,雀不飞。”
“回答我。”
雀不飞心下烦乱,他现在神志完全不清醒,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问他这样的问题。
简直是狡猾。
狡猾至极。
见他并不作答,沈灼的眼睛垂了垂,那条眼下的阴影在光芒下被拉的很长,像是一条爬出的小蛇。
就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一番,完全不给对方反应和躲避的机会,藏在阴影之下伺机而动。
雀不飞对这样的眼神有些许惧怕,目光都跟着有些躲闪起来。
可是对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逼迫感,好像如果在这么耗下去,一定会见血。
“我、我其实不喜欢男人。”
话音刚落,他似乎瞧见对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带着一种调笑的苦涩。
随着他的眼神,雀不飞可以看见自己早已经按耐不住的生理反应。
可是这不妨碍雀不飞继续道:“刚才……刚才那样,是个男人都会有反应的,这不算。”
“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我是个直男的……而且,沈灼,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你要是想要报复我,也没必要用什么美男计的。”雀不飞眼神慌乱不敢直视,但嘴巴却不停地想要给他们两个人都找一遍借口。
沈灼微微侧目,他的眼睛肿似乎有些不解。
“不然你喜欢我什么呢,虽然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若冠玉……但毕竟我是个男人,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人……沈灼,我是真的认输了,你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你可以随便报复我,就是……你打我一顿,你狠狠踩我我都不说什么了。我浑身上下,你想踩哪里踩哪里,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我连叫都不叫了,行吗?就是你别用这样的方式……多亏啊……是吧…………”
也许是对方一直保持沉默,也许是眼神始终锁定着他。
雀不飞当下就有些茫然地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紧绷了一些,语气颤抖的同时,他扯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干笑了两声。
试图缓解着早就变了味的气氛。
沈灼那双眸子一片幽深的蓝色,像是黑夜之下的海,深邃无比,望不到尽头。
这双眼睛看着他,带着阵阵涟漪的海面。
“不喜欢男人?”
雀不飞僵硬地点了点头。
沈灼:“不喜欢男人,但喜欢我。”??????????????????
第120章
雀不飞心下震惊, 他不明白沈灼的脑回路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怀疑沈灼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为什么突然跟他谈论这些,要把两人的关系都搅得一团乱。
雀不飞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一副郑重其事道:“沈灼, 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我不想……”
“你也不要拿这件事开玩笑……我还是那句话, 你玩我什么都行,你打我一顿,你砍我两刀,你别给我伤感情的事情,行吗……我想你也是不喜欢男人的……我之前甚至一直怀疑你不喜欢人的……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哎呀——————”
雀不飞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猛然低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将自己的脸颊轻轻拍了拍, 唤醒自己最后的神志。
“沈灼……”
沈灼垂眸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他眼中的不解似乎更加深刻了一些。
他似乎不能理解。
是不能理解雀不飞的话。
还是不能理解雀不飞这个人。
许久过后, 沈灼开口道:“不要质疑我的真心。”
“雀不飞,不要质疑我的真心。”
听罢, 雀不飞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真心。
这句话竟然会从沈灼口中说出来。
他开始有些恍惚起来。
沈灼难道真的会为了玩弄他,报复他, 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吗?
沈灼的真心。
他突然止不住思考。
是沈灼的真心, 似乎要比他随口而出的真心沉重不少。
如果是他说出口的, 其实十有八九没有什么真情。
雀不飞自己都承认, 自己是一个相当放荡的人。一天中他会说上百句毫无意义的话,可能自己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就那么随意抛了出来。
就算是落在海面上,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和水花。
就像是轻轻投进湖面的沙子, 什么都凝结不出来。
有些时候,他转眼就会忘了。
可是沈灼不一样。
沈灼这样的人,少言。
话都很少说,这种话更是从未听闻。
沈灼的一句真心,成功将他的脑袋打清醒了。
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很久,就连小腹的火焰都随着这一句真心而失去了激情。
可是他的心跳却更加没了节奏,像是胸腔里养了一只瞎眼睛的麋鹿,在他的胸膛一顿狂撞。
他少有这样的悸动。
没有任何情欲之动的悸动。
一份发自内心的,被人感动的,纯洁无比的悸动。
等到雀不飞回过神来,是被自己眼眶的热泪烫醒的。
那双红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却被回过神来的刀客随手抹去。
两人的视线相望,雀不飞在这一片深潭之中,看出的坚毅和不可动摇。
他当下的心情很复杂,在确定对方绝无戏言的真心后。
他竟然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害怕。
这东西对他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是他从未敢染指和心存幻想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都不敢去想,会有一个人将真心摆出来给他看。
而且,会是沈灼这样的人。
一个极好极好,本身极好,对他也很好的人。
这样的人,这样的真心,弥足珍贵。
雀不飞害怕,甚至害怕到不敢将这颗真心接在手心。
沈灼喜欢谁都好,为什么喜欢他。
喜欢一个他这样的人。
两人之间僵持许久,外面的天色都有些忽明忽暗,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心中悸动。
沈灼看了看窗外即将照亮天光的光芒,轻声道:“若是在天亮之前,你握住我的手,我就当你接受了。”
“若是……若是,我就不会再来打扰你。”
雀不飞坐在榻上,他已经睡意全无。
他也忍不住侧脸去看窗外,看那被即将升起的太阳照亮的蓝天,看窗外飞过的两只小麻雀,看远处的重山。
他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太阳升起。
两人就这样相继沉默,阳光逐渐从窗外投射进来。
像是一只蹑手蹑脚的,向前试探的猫咪。
逐渐四肢爪子就已经将房屋内都裹挟。
阳光被拉的很长,洒在两人的身上。
雀不飞似乎听到对方低声的轻叹,随之缓缓抬起了眼睛。
天光大亮之下,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刻对撞。
雀不飞注意到沈灼眸子之中的阳光闪烁,可是那一双海一样的眼睛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生机,动也不动。
仿佛一滩死水,再也不会有一丝波澜。
冷淡无比的,像是初见的那一眼。
雀不飞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对方。
:“还能做朋友……还能做朋友对不对?”
沈灼垂下脸,盯着那紧握自己手腕的。
视线冷不丁,有些刺痛。
吓得他猛然抽回手,再次道:“沈灼,我们以前不是很好吗?”
沈灼收回了视线,只是点了点头。
雀不飞没明白是不是答应了。
待到对方走出他房间,只剩下房门被带上的轻微回荡。
他看向窗外,今天的太阳好耀眼。
耀眼得有些刺伤他的眼。
……
雀不飞原本想要就此逃走,做一个缩头乌龟。
可是他深知什么事情更为重要。
小院里,他尽量专心致志地帮尚青荷整理药材,进行研磨和调配。
这段时间,他熬药已经成为了一把好手,第一次对于火候的把握达到了质的飞跃。
可能是因为这些人的命有一半压在他的肩上,令他不得失误。
“尚大人,这次会行的对吗?”雀不飞道。
尚青荷看向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我给夫君看过了,一定行的。”
雀不飞的心被提了起来,他难言喜悦。
搅拌的动作都更加的用力。
药方的完善,是雀不飞这么久以来,一直看在眼里的。
尚青荷整日里就在小院里研究,从他来之前就开始了,从赵彭年被感染后病倒就开始了。
这么久以来,她一刻不敢停歇,一刻不敢疏忽。
导致,雀不飞眼见着她有些消瘦起来。
就好像,那病毒即将抢走的,不只是赵彭年的性命,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病痛折磨,好像将她的也一并夺走了。
也许抽离的速度不同,但疼痛却好像是与日俱增的。
雀不飞的心口跟着酸涩起来,直到苦涩的药香将他的整个五感都充斥着。
直到眼前的汤药颜色越来越浓郁,已经差不多了。
他注意到那大锅之中的汤药,颜色很深,几乎已经接近了黑色。可是当他轻轻搅动的时候,随着勺子的转动,可以看见即将蔓延而出的血红。
明明是救命的汤药,却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凝重。
尤其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气味,似乎带着阵阵浓郁的血肉的气息。
雀不飞一时恍惚,看着眼前这足以成为心血的东西,险些失神。
“好了,颜色对不对?”
尚青荷走过来,看向汤药。
“对,是这个颜色,就是这个颜色……”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有些坚毅和恳切的语气。
雀不飞立马笑开,他连忙道:“我去叫人来帮忙分药!”
……
大家很快就将汤药分发了下去,太医院的人也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反方向的作用,便随之一试。
一上午,病患都在尚青荷的看护下,喝下了三碗药汤。
那高烧不止的病患率先出现了变化,他们的体温逐渐恢复了正常,那铁青的,如同半截入土的脸色也得到了缓解。
大家知道,有救了。
变化来得太快。
太医院的人因此才对小院里的那个女人有了别样的看法,纷纷前去寻求药方,希望能够一起交流一番。
大家的病情得到了好转,明显就要逐渐大病初愈,于是,庙宇之中,乃至整个莲花城都跟着明朗了起来。
就像是今日的阳光彻底将病魔祛除了。
今日是个艳阳天。
莲花城的春日里,第一个艳阳天。
雀不飞长吸了一口空气,他终于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嗅到了新生的味道。
似乎,春里冒出新芽来了。
“雀不飞!”有人喊他。
声音他很熟悉,有些不耐烦地侧目看去。
“雀不飞,你听见没!”商叙南在不远处冲着他挥手。
雀不飞一掐腰,不耐烦道:“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的喊谁呢?”
商叙南也知道自己无礼,瘪了瘪嘴后轻声道:“师兄。”
雀不飞瞪了瞪眼睛,没想到会这样容易就叫对方改了口。
可是他也看出对方有些躲闪的眼神,和那极具别扭的神情。
他心下顿了顿,转而调转话题道:“臭小子,找我有什么事啊?”
商叙南闻言快步跑了过来,脸上也显露出焦急来。
“有人死了!”
雀不飞立马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什么?”
“大家喝了药之后不都已经开始好转了吗?”
商叙南:“不是百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喝药……”
雀不飞蹙眉:“不可能啊,我几乎是全部都看了一遍的,怎么可能有人被漏下了?”
商叙南:“是小院里的,是赵彭年。”
雀不飞立马脑子一震。
对,他的确把那最重要的人给忘了。
可是按理说,药方研制出来,并且大有效果。
尚青荷一定会第一时间给赵彭年用药的,怎么可能漏下他?
不对,这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雀不飞当下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最后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被甩出脑袋。
他立马拔腿朝着小院的方向跑去,他一定要亲眼看看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