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以让我摸摸你的脑袋吗?
许南骁目光坦然。
孙浩洋却有些不爽,指着许南骁质问岑音:“你不是说家里只有一条大狗吗?这是?”
岑音也没想到许南骁居然来这么早。
眼见着他一脸“我看你怎么编”的模样,岑音破罐破摔,语气真诚,内容却很扯淡地回答:“对啊,你可能不信,它有时候……能化成人形。”
一旁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岑音心虚地躲避了许南骁的注视。
孙浩洋却侧头和许南骁对上目光。
后者歪着脑袋,动了动唇,挑衅似的吐出一个字。
“汪。”
岑音:“……”
孙浩洋:“……”
孙浩洋被许南骁的这声“汪”气得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最后转身就走。
岑音不得不承认,打败不要脸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比对方更不要脸。
尤其许南骁还是掀起左脸贴右脸,一边厚脸皮,一边不要脸。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门,许南骁没问那人是谁,岑音也就没有主动提及。
林艳手里拿了盒刚去超市里买的巧克力,见到他们,立刻热情地招呼他们来吃。
岑音走到她身边,很顺手地拿走一颗,拆开,不忘提醒:“妈,他不能吃巧克力。”
“啊?”林艳不解,关心地问,“过敏吗?”
“不是,小狗吃了会中——”
话还没说完,岑音的嘴巴突然被捂住,她侧头一看,许南骁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警告:“岑音音,你敢说就完了。”
岑音握着他的手腕挣扎,林艳却跟没看到似的,笑着摇摇头:“神神秘秘的,过来吃饭!”
见林艳进了厨房,许南骁才把手松开。
也是那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掌心里那抹柔软的触感,是来源于什么。
就像是羽毛在不停地轻扫掌心,那股痒痒的感觉,从那儿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许南骁喉结轻滚,无意识地攥了攥手,似乎那样,就可以把那份触感留存得更久一些。
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岑音以为是因为尴尬,便也不再逗他了。
岑明和林艳都是热情的性子,所以餐桌上一如既往的不缺话题。
许南骁最开始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了才会回答,但现在,也会主动和大家开起玩笑。
就在大家讨论着岑音该报哪个大学哪个专业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这时候会有谁来?”林艳不解地放下筷子。
“可能是抄水表的。”岑明按住她的手腕,“你们先吃,我去开门。”
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大概两分钟后,门被打开的同时,传来了岑明热情的招呼声。
“阿艳,你快看谁来了!”
三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岑明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五官俊朗、身形颀长、西装革履,大概是常年健身,身材和一旁顶着啤酒肚的父亲形成了鲜明对比。
岑音一开始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余光里,许南骁突然严肃的神色,给了她答案。
他,应该就是周晟叔叔——许南骁的父亲。
“老周?”林艳惊喜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周晟一语带过:“回家路上刚好经过,所以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来了。”
“要带什么东西。”岑明拍拍他肩膀,招呼他坐下,“你可是稀客啊,晚饭吃了吗?要不将就吃一点?”
“行啊。”周晟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岑音客套笑笑,“这就是音音吧?好多年没见了。”
“周叔叔好。”岑音微笑点头。
餐桌上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一侧是热情攀谈的长辈们,另一侧,是自始至终沉默的许南骁。
明明是父子,可俩人默契地就像彼此看不见对方。
渐渐的,岑明也发现了不对劲,拍拍周晟的背说:“都不关心一下儿子,你这父亲可不称职啊。”
周晟轻哼一声:“他哪里需要我关心,一声不响地搬过来,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说什么呢。”林艳瞪他一眼,“阿骁来吃饭我才高兴呢,怎么能算麻烦,你生个这么懂事的儿子,还不知足啊。”
“懂事?”周晟像是听了个离谱的笑话,言语间满是讽刺,“懂事能把他才六岁的弟弟砸进医院?!”
岑明和林艳对这事儿一无所知,对视了一眼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音倒是听江意欢提起过,当时她只当传言,听过就忘了,但现在,她却很确定,许南骁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少爷,却可以丝毫不带嫌弃地帮收容所的小狗处理伤口、可以不计任何后果帮老人做心肺复苏,只为挽救他的生命。
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伤害一个才六岁的孩子。
“我吃完了。”
许南骁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正欲起身,却突然听到岑音问:“周叔叔,您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许南骁砸的吗?”
许南骁愣了片刻,又慢慢坐了回去。
在他的印象里,岑音的语调总是温温柔柔的,即便是最开始误以为他丢了母亲做的玫瑰酥,也没有责备,只是告诉他不爱吃的话可以不收。
但此刻,她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肃。
估计是觉得不礼貌,林艳瞪了她一眼,朝周晟解释:“老周你别介意啊,孩子关系好,难免护犊子一些。”
“没事儿。”周晟摆摆手,语气缓和不少,“我倒是没有证据,但六岁的孩子,会撒谎吗?而且你问问他,我当初问他的时候,他是不是默认了?”
“谁说六岁的孩子就不会撒谎?”岑音声音轻柔,却很坚定,“我妈在幼儿园工作,她最清楚了,有的孩子因为午饭吃太多被老师阻止,回去后就可以跟家长说老师虐待他,不让他吃饭。”
林艳附和道:“这倒是的,小孩子不一定会撒谎,但他们可会胡说八道。”
“其实有时候,就是因为他们是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他们才不知道什么叫撒谎,才不知道原来撒谎是不对的。”岑音表情认真地反问,“而且许南骁真的是默认吗?有时候因为知道对方不会相信所以懒得反驳,并不是默认的意思,我想,叔叔您会不会是误解了。”
周晟因岑音的话而陷入了沉默。
许南骁也是。
他想,那天翻相册时脑海中蹦出来的问题,此刻似乎有了答案。
分别多年,如果再遇到那种事,她还会义无反顾地信任他、维护他吗?
答案是,会的。
时间滴答滴答在走,餐桌上的人却谁都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周晟看向许南骁,郑重其事地问了一句:“那我现在认真问你,你也认真地回答我,你有没有砸过你弟弟?”
许南骁站起身,离开前,只淡淡扔下两个字。
“没有。”
*
岑音跟着许南骁出了家门,去便利店里挑了两只甜筒。
俩人坐在庭院大门口的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吃着。
岑音却感觉似乎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侧过头,恰对上许南骁的目光,也许是没预料到她会侧过头来,他眼神里的某些情绪甚至来不及遮掩。
夜色已经笼罩了小巷,月光却还未遍布人间,这灰蒙蒙的过渡期里,他的目光,深邃无垠,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海面。
还是他先收回了视线。
他低头咬了口甜筒,沉沉问:“你为什么反驳他?”
岑音看着远处的茫茫夜色,语调轻柔地说:“我不了解你的家庭关系,但我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天我下楼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花瓶砸到了。”许南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是我砸的,或许,是想独占父爱吧,即便这份父爱,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也根本就不稀罕。”
“许南骁。”
“嗯?”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我觉得爱有很多种,或许,每个人一生能收获到的爱的总量都是一样的,如果你的爸妈都没有给你足量的爱,那就说明,一定会有其他人,把它填满。”岑音扬起双唇,嘴角上占着一点棕色冰淇淋。
如果是在来南音巷前听到这种话,许南骁会觉得是扯淡,是不缺爱的人才能讲出的心灵鸡汤,但现在,他却觉得或许是有一定道理的。
岑明和林艳对他的关心。
南音巷废物群里的热络。
最重要的是,岑音无需理由的信任和支持。
都是他过去十八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就像一个瘪成一团的气球,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被疯狂地注入气体,变得圆润充盈。
“岑音音……”许南骁欲言又止,“你是不是……”
喜欢我?
这三个字,就在嘴边,却有些难以开口。
“是不是什么?”见他许久没说下去,岑音忍不住追问。
“你是不是……”许南骁突然严肃,“买的巧克力甜筒?”
“是啊,怎么了?”
许南骁突然往她肩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虽然这段时间,俩人偶尔会有一些肢体接触,岑音也不曾放在心上过,但这种靠肩的姿势,作为异性,似乎还是太过暧昧了些。
她有些拘谨地僵硬了身躯:“你干嘛?”
许南骁没起身,甚至没睁眼,继续发挥他那左脸贴右脸的功力。
“我中毒了。”
岑音:“……”
他真当自己是小狗啊?
*
许南骁回家后,岑音也转身进了家门。
林艳在厨房里洗碗,而岑明已经喝趴,只有周晟还算意识清醒,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为第一次见面就怼过的长辈,岑音此刻看到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尴尬。毕竟听父亲说,周晟是大集团董事长,被她这样的小孩儿怼了,面子上多少过不去吧。
“许南骁回家了。”岑音客套地笑了笑,“周叔叔,那我也先回房间了。”
“等等。”周晟朝她招招手,“叔叔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岑音配合地走到餐桌边坐下,听到周晟缓缓道来。
“你应该听你爸妈说起过,我和你许阿姨呢,好些年前就离婚了。你许阿姨出国,南南就跟着我生活,但那时候我忙着创业,确实忽略了他太多,渐渐的,就变得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
周晟重重叹了口气:“你刚才说的话,我认真思考过,包括你爸妈,也劝了我很多,回去之后,我会仔细问问事情的经过。他弟弟年纪还小,如果真的撒谎了,也希望他不要在意。”
“我……”
岑音还在犹豫,周晟已经接着往下说:“还有,叔叔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周晟闭眼按了按太阳穴:“我知道,他当初选择保送清北,就是抱着毕业之后不会再回苏城的心思,你能不能帮叔叔劝劝他?毕竟叔叔年纪渐长,以后公司还是要留给他来支撑。”
周晟的话,听起来言辞恳切,可谈及许南骁和弟弟时,偏心俩字,蕴藏在每一处。
谈及希望许南骁回苏城时,私心又一览无余。
如果他说希望许南骁留在苏城,是因为舍不得他离家太远,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会儿,可他的想法,似乎只是担心公司以后无人继承。
“抱歉周叔叔,这件事,我没法帮您。”
“为什么?你不希望他留在苏城吗?我听你爸说你俩关系挺好的。”
“我俩关系是挺好的呀,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尊重他的选择。”岑音说,“我妈经常跟我说,开心最重要,所以我也希望他开心。”
大概是岑音的姿态太过坚决,周晟最终没有坚持。
他苦笑了一声,似乎有些觉得难堪:“或许,是叔叔错了。”
“牛批!!!”
一旁喝趴了的岑明突然大喊一声坐起身来,双手做了个欢呼的动作。
周晟和岑音都被吓一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到岑明磕磕绊绊地醉语:“高考状元!不愧是我生的!”
岑音:“……”
岑音自己都不敢夸下这海口,没想到他倒是帮她把饼画上了。
这段时间大概是怕扫了她的兴致,也怕她紧张,爸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高考成绩的事情。
要不是这一出,岑音还以为他们是真的一点不在意呢。
她抬头看了眼日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明天就是高考成绩揭晓的日子了。
*
出成绩是在下午四点。
但岑明从早上八点开始,就已经躁动得坐不下来了。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岑音看了眼微信步数,素来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老父亲,今天的步数已经达到了21038步。
“许南骁。”岑音低头剥着一颗巧克力球,闲暇之余朝旁边的人投去一个眼神,“你都没考,为什么紧张?”
“呵。”许南骁悠闲地往后一靠,“人生辞典里就没有紧张这个词。”
岑音淡淡提醒:“但你踩我脚上了。”
“……”许南骁默默把脚收了回来,随口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当然也是清北啊。”岑音无声叹了口气,“但我不确定能不能考上,如果没考上的话,那就苏城大学吧,离家近也很好,我周末都能回来。”
聊到这话题,岑音倒是想起来:“对了,你毕业之后,真打算留在北城不回来了吗?”
许南骁像是并不意外她知道这些:“周晟说的?”
“嗯。”没聊起的时候,岑音没想要问,但既然聊起了,她也就索性坦诚相告,“周叔叔希望我能劝你毕业后回苏城。”
“那你怎么没劝我?”
“就像我和叔叔说的一样,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你的未来,应该你自己选择。”
她说的并没有错。
可许南骁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那你呢?”他转了转掌心里的手机,似随口一问,“如果你考上了清北,毕业后会回来吗?”
岑音几乎毫无犹豫:“我会。”
她不舍得离爸妈太远。
许南骁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那时候,他只想离那个家越远越好,即便一个人,也好过处处针锋相对。
但此刻,他却突然有些后悔了。
和她一起回来的话,好像也不错。
分针走得似乎比平日里慢了很多,在接近10这个数字的时候,一直在拖地打发时间的岑明和林艳终于忍不住围了过来。
俩人一左一右将岑音和许南骁围在中间,紧张地搓手。
“还有多久啊?等会儿系统会不会卡啊?”
“九分钟。”岑音温声回答。
“九分钟啊,放两首歌就过去了。”岑明紧张兮兮地掏出手机,解锁的时候还按错了密码,连着第三遍才解开。
他打开常用的音乐软件,很快,客厅里响起了喜庆的音乐。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
歌声循环了四遍,终于到了四点整。
岑音拿着手机,登陆了查分系统。
结果跳出来的一瞬间,岑明和林艳同时傻了眼。
“怎么是空白的?网卡了?”
“我就说便宜套餐要不得吧,就你非要买。”
“不是。”岑音平静地打断了俩人的争执,把手机递给母亲,指了指成绩栏下面的话——
【您的位次已进入全省前五十名,成绩和排名另行通知。】
“啊!!!!”
岑明和林艳激动地跳了起来,拥抱着互相拍拍对方的后背,动作里没有浪漫,只有想把对方拍死的力道。
岑音和许南骁对视了一眼,倒都没什么激动的样子。
虽然还不确定能不能摸到清北的分数线,但这结果至少说明,她没有发挥失常,至少,可以去一个很好的大学。
与此同时,南音巷废物群里也炸开了锅。
江意欢:【大家都考得怎么样啊?】
许南骁和温辞是竞赛保送生,没有发言权,只有岑音第一个回复:【我进前五十了。】
江意欢:【哇!!!恭喜恭喜!我的宝!我就知道你可以!】
江意欢:【我520,果然阅卷老师都知道我是个恋爱脑。】
江意欢:【@杨煦,你呢?】
杨煦:【603。】
江意欢:【?你是人吗考这么高?】
杨煦:【是我老家的门牌号。】
岑音:【……】
杨煦:【582。】
许南骁:【是你的芝麻信用分。】
杨煦:【还是我骁哥了解我!】
杨煦:【478啦,所以刚刚我爸妈让我死去吧。】
杨煦:【我都考这么砸了,大家不给我一个关爱的拥抱吗?】
虽然杨煦平日里总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他被父母骂是真是假,但毕竟是高考成绩这种大事,岑音不敢开玩笑,就真的秒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岑音音。”身旁突然传来一声。
“嗯?”岑音疑惑地看了过去。
许南骁的右手反撑在背后,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有样学样道:“我都不用考,你不给我一个夸奖的拥抱吗?”
“你想被拥抱啊?可以啊。”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许南骁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坐直了身子。
然后眼见着岑音看向厨房,扯着嗓子喊道:“爸!许南骁说他想让你抱抱他!!!”
“来!”刚给亲戚报喜完的岑明立刻张开双手冲了出来,笑容满面地唱道:“爱呀呀呀~喔!爱的抱抱!”
许南骁:“……”
看来古人写范进中举后只是一跤跌倒,不省人事,还是欠缺了一些想象力。
*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分数,但查完成绩,心里的包袱已经放下一大半。
岑音过了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两天。
直到早上洗漱完下楼时,她惊讶发现,许南骁居然就坐在餐桌边吃早饭。
不是只有晚餐时间来吗?!
岑音的天塌了。
仿佛眼见着二十块钱和自己说了拜拜。
岑音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状若随意地问:“你今天怎么不在家等我?”
许南骁得寸进尺:“我晚饭都天天来,还差早饭吗?”
“……”岑音暗暗咬牙,“你明天还是等我送去行不行?”
“为什么?”
“就……”岑音实在是憋不出理由,“我想给你送,不行吗?”
许南骁怔了片刻,勉为其难似的道:“行吧。”
岑音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一向不是寻根究底的人。
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岑音扫了眼,是江意欢在群里招呼大家晚上去她家看电影。
反正没事,岑音自然毫无犹豫就答应了。
不过一天时间,等岑音和许南骁傍晚出门的时候,巷子里的阿婆大爷伯伯婶婶,几乎都已经知道她考了好成绩的事情。
走出几步就能听到一句夸赞。
许南骁转着手机,打趣道:“叔叔这速度够快的啊。”
“不是他的功劳。”岑音指了指不远处大槐树下坐着唠嗑的爷爷奶奶们,“看到那儿了吗?”
“怎么?”
“我们称之为,南音巷民办融媒体中心,你要是有想要扩散的新闻,经过的时候假装随意跟他们提一嘴,不到俩小时,整条巷子的人都会知道的。”
许南骁:“……”
“但你非必要的时候少往哪儿走,有句话说得好,就算是一条狗走过那儿,也会身败名裂。”
心有灵犀似的,他们在注视那儿的时候,那儿的爷爷奶奶们,也默契地看了过来。
岑音像是早有经验,抓着许南骁的手腕就往地铁站跑。
直到进了地铁站,岑音才把手松开。
许南骁转了转手腕,不要脸地说:“岑音音,你这样随便抓别人的手,多暧昧,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我抓的是手腕。”
“抓手腕就不暧昧?”
“暧昧吗?”岑音神色平淡地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普法宣传照。
照片上,身穿制服的警察大哥正握着犯人的手腕,给他戴上手铐。
许南骁:“……”
*
俩人到达江意欢家时,其他三人都已经到了,正盘腿坐在茶几和沙发的过道里,挑选着想看的电影。
最后还是由江意欢拍板,选了一部经典恐怖片,叫《午夜游魂》。
窗帘被她提前拉上,客厅里一片漆黑,除了投影仪照射在幕布上透出的那点光亮。
“准备好了吗?”江意欢拿着遥控器,神秘兮兮地看着身旁四张泛着幽蓝光芒的脸,“等会儿谁要是跑,谁就是狗啊。”
岑音想起前些天的事情,噗嗤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有些人不跑也是啊。”
江意欢不解:“什么意思?谁?”
腰部突然被人挠了下,岑音笑着闪躲,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没谁,开始吧。”
瘆人的音乐开始在客厅里响起,幕布上,镜头从楼梯下缓缓往上拉近。
所有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
当一袭红衣的女人突然在画面里出现的时候,江意欢和杨煦默契地爆发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岑音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撞了一下。
她侧头看去,看到了许南骁抿紧的嘴角。
“许南骁。”岑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你不会也害怕了吧?”
“呵。”许南骁冷笑一声,“就这?”
“你要是害怕的话。”岑音环顾四周,抱枕都被杨煦和江意欢抢走了。
她大义凛然地把自己手臂递过去:“借你吧。”
岑音的本意是把手臂借给他挡眼睛的,但许南骁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拉过她的手臂,直接抱在了怀里。
因为他的动作,俩人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几乎为零,许南骁甚至能感觉到,俩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像是一种无形的镇定剂,源源不断地从鼻端输入他的体内。
岑音倒是没觉得暧昧,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觉得暧昧,就被一声尖叫打乱了思绪。
“啊!!!”另一边的江意欢再次被窜出的女人吓到,本能地往旁边一抱。
“音音~我不要看了。”她把脑袋埋在那人胸口,哭唧唧地拱了拱,“呜呜呜呜你怎么突然变平了……没有之前舒服了,更难过了。”
“你抱的是我。”温辞冷声提醒。
“靠。”江意欢跟触电似的,立马从他身上弹开,换了个方向埋进岑音的胸口。
岑音之前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江意欢,直到后来在网上看到一个词,她觉得简直就是为江意欢量身定制的,那就是——
笨蛋美人。
她笑着摸摸江意欢的脑袋:“好啦,她消失了。”
“真的?”江意欢偷偷睁开一半眼睛,看到荧幕上没了女鬼的身影,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叮咚叮咚~~”
一阵舒缓的音乐,让刚恢复平静的江意欢又吓了一大跳。
倒是温辞平静地从沙发上拿过她的手机递了过来。
她低头一看,备注上写着:【预备男友】。
“我去接个电话。”江意欢拿起手机,急匆匆地起身去了洗手间。
过了没一会儿,温辞也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开了。
大概二十分钟,俩人都没有回来。
杨煦凑过上半身,神秘兮兮地说:“我发现一件事。”
岑音和许南骁默契地看向他,脑袋上顶着问号等他开口。
“他俩绝对有问题。”杨煦语气笃定。
许南骁哼笑:“你才看出来?”
“什么意思?”杨煦惊讶道,“他俩连便秘这种事都跟你们说了?那怎么单单不告诉我?我又不会嘲笑他们。”
岑音:“……”
许南骁:“……”
他俩便秘不便秘,岑音不清楚。
但她饮料喝多了,是真的想去洗手间了。
想着江意欢刚才去的好像是一楼的洗手间,岑音转身上了二楼。
但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在经过一间卧室的时候,她突然听到紧闭的门板后传来交谈声。
岑音本能地停下了脚步,隐约听到江意欢暴躁地问:“温辞!你是要做小三吗?”
“江意欢。”温辞语调缓和,理直气壮地反驳,“上次是你亲我的,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而他只是个预备男友,算起来,谁才是小三?”
“……”好强悍的逻辑。
江意欢的语气听起来极度无语:“某个角度?哪个角度?”
“我的角度。”
岑音惊得连去洗手间都忘了,赶紧转身下楼。
她这是听到了什么啊!
没想到一向高冷的温辞,居然还能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岑音脸颊微红地回到客厅,杨煦瞥她一眼,疑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岑音随口胡诌,“楼上洗手间也有人。”
“我就说吧!”杨煦一拍大腿,“他俩绝对便秘!”
岑音:“……”
江意欢和温辞是一前一后回来的,俩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让杨煦更加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恐怖片已经到了尾声,但大家其实都没怎么用心看,江意欢提出另选一部,众人都没意见,便随她放了。
江意欢面容紧绷地按着遥控器,这回选的是一部爱情片,名字叫做——
《小三劝退师》
*
好几个小时没看手机,直到回家的地铁上,岑音才有空看一眼微信。
却发现微信已经被同学、老师、长辈们的祝贺消息炸开了锅。
基本都是因为苏城日报的一篇文章——《高考文科状元花落南音巷》。
查分那天知道自己肯定能进不错的院校,岑音就满足了,甚至都忘了,今天可以查准确的分数。
“许南骁。”她开心地朝许南骁展示手机屏幕上的报道,“我们可以上一个大学了!”
“真厉害。”许南骁摸摸她的脑袋,眉眼间染上笑意。
“小状元。”
明明微信上得到了那么多的夸赞,但似乎都没有他这句“小状元”,来得让她开心。
她耐心地回复了所有祝贺消息,最后才点开文章看了眼。
内容都是客观描述,除了提及她的名字、分数和学校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岑音放了心,正打算关掉,视线扫过新闻下方的“其他新闻推荐”,却突然被一个标题吸引。
【研究人员表示,多抚摸小狗,可以增强人的认知能力。】
岑音好奇地点了进去——
【瑞士巴塞尔大学的拉赫马蒂及其团队发现,观看、感受和触摸真狗可以促进大脑前额叶皮层的活跃——这一脑区负责情感和社交功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与人社交、感知和处理自己和他人的情绪。】
现在网络上假新闻层出不穷,不知道这报道是真是假。
但真假似乎也并不重要。
岑音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许南骁,再次把手机屏幕给他看。
她眨眨眼睛,一脸真挚地问:“可以让我摸摸你的脑袋吗?”
许南骁:“……”
一直到家门口,岑音还在执着于这个问题,甚至没有注意到,本来早就该熄灯的客厅里,此刻灯火通明。
岑明特意穿了一身西装,和穿着旗袍的林艳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眼前是特意赶早来采访的记者和摄影师。
“我女儿从小就是很乖的,学习很努力,自律性非常强,从来不会想些杂七杂八的,早恋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事,我们从来不担心。”
岑明刚夸完,大门就被打开了,耳畔传来了岑音执拗的要求:“许南骁,你就让我摸一下嘛!”
“休想!”
“那天在餐厅都可以,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那不一样。”那天是正常摸摸,现在是把他当小狗。
怎么能一样?
呵,上次装小狗不过是逗逗她罢了,她还真以为他是小狗啊?
俩人旁若无人,完全没发现记者拿着麦克风,正惊讶地看向岑明,眼神仿佛在说:
不是不早恋吗?
岑明:“……”
第15章 “你和阿骁是不是在一起了?”
岑明向记者解释了许久才让对方信服:岑音和许南骁只是普通朋友。
岑音倒是没放在心上,把记者送走后就准备上楼睡觉。
但还没走几步,却被林艳喊住。
她把岑音拉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微难做:“音音,你跟妈说,你和阿骁……是不是在一起了?”
“啊?”岑音一脸懵,“当然没有啊,妈,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真没有?”林艳打量着她的神色,直到确定她没撒谎,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岑音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妈,你不喜欢许南骁啊?”
“怎么可能!”林艳毫无犹豫地反驳,“妈当然喜欢他,你俩关系好,妈也开心,但是如果是谈恋爱……妈希望你还是考虑考虑。”
“什么意思?”
“阿骁这孩子很好,如果他生在普通家庭,和你上一个大学,我一定举双手支持,但是你也知道,咱们家和他家,差得太远了。”
林艳拍拍她的手背,无声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你周叔叔和许阿姨不会在意,但是不代表他家其他长辈不在意,不代表外界不在意,妈担心,要是你俩真在一起了,你会受到一些异样的眼光。”
“尤其是阿骁他爷爷,我以前见过,门第观念重、思想古板、行事不讲情面,反正不是个好惹的,妈怕你被欺负。”
“妈……”
“反正,妈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一切,先要为自己考虑,知道吗?”
“知道啦。”岑音安抚地笑笑,“妈,你放心,我们就是朋友,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好。”林艳也算安了心,“那快去睡吧。”
“嗯,妈妈晚安。”岑音抱了她许久才松开。
洗漱完躺在床上时,林艳的话,却又突然涌上脑海。
岑音不禁想,喜欢,是什么感觉?
她本来想找江意欢探讨,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就最近的事情来看,江意欢自己大概率都没搞明白“喜欢”这一词的定义。
她在微信好友里翻了翻,最后锁定了她觉得最有经验的一个人——
她曾经的武打陪练。
现在致富路上的绊脚石。
她的表弟,秦响。
岑音琢磨着,发过去一条消息:【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秦响是个夜猫子,对于她突然的发问,秒回了一串问号。
秦响:【你不会是考太好,高兴疯了吧?】
岑音:【我在认真发问。】
:
秦响:【大概就是,看到她就会很开心,她不理自己了,就很难过,吃不下睡不着,游戏都不香了。】
看他说得这么有代入感,岑音了然:【你又被甩了?】
秦响:【你说话是真难听。】
秦响:【但这次不是被甩,是根本没成。】
岑音:【为什么?】
秦响:【鬼知道为什么,明明我觉得她对我也是有意思的,但是突然有一天就回我说,她不喜欢成绩差、爱打游戏,而且只有170的男人。】
岑音:“……”
好熟悉的形容词。
秦响:【成绩差爱打游戏就算了,学校里打听打听都能知道,但是老子就想不明白,170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每天的增高鞋垫是白穿的?】
秦响:【要是让老子知道谁挑拨离间,一定揍死他!】
“……”
岑音非常庆幸,此刻是在通过文字联系,秦响无法从正经的文字中看到她心虚的表情。
岑音:【我觉得可能是你情敌。】
秦响:【我觉得也是。】
岑音:【睡了,不聊了。】
秦响:【?】
*
苏城传统,成绩揭晓后几天,学校会组织毕业生回校统一填报志愿。
回校前一晚,岑音还在琢磨具体报哪几个专业的时候,赵玉卿突然给她发来消息——
【音音,明天你们是不是回校?正好是闻舟生日,我在店里预订了一份礼物,你方不方便帮我带给他?】
徐闻舟是岑音隔壁班的同学,也是赵玉卿的儿子,岑音帮赵玉卿给他送过几次东西,但称不上熟悉。
赵玉卿是高龄产妇,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很是疼爱,但这段母子关系,一直都只是赵玉卿单方面在维系,徐闻舟很排斥,甚至可以说是恨赵玉卿,连带着遇到她,态度也很冷漠。
只是这些,岑音并没有和赵玉卿说过,怕她难过,更怕她愧疚。
这次也是如此。
岑音向赵玉卿要了店铺的地址,就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商场。
为了拿礼物,岑音姗姗来迟,进门时,教室里一片喧闹,大家都在讨论着未来要去哪座城市、哪所学校。
她走到空荡荡的座位,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视野里却恰好窜进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
想起赵玉卿的嘱托,岑音立刻拿起脚边的袋子追了出去。
“徐闻舟。”
在楼梯拐角,岑音喊住了他。
徐闻舟转过身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厌恶。
“你又来干嘛?”
对于徐闻舟的冷言冷语,岑音一向是不在意的,反正她也只是一个快递员。
她走到距离他大概一米的位置,递出手里的袋子:“赵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生日礼物。”
徐闻舟打开看了眼,嗤笑一声后随手就把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你知道我脚上这双鞋多少钱吗?我爸给我买的,三千,这三百块的鞋子,给乞丐穿吧。”
上一次给他送东西,是去年他生日。
徐闻舟虽然态度冷漠,却还是收下了礼物,并没有这般过分地直接扔掉,不知这短短一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岑音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温声要求:“你不要也行,捡起来还给我。”
“有病。”
徐闻舟烦躁地瞥她一眼,正准备下楼,左手手腕却突然被人攥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臂被往后一扭,膝窝处传来一阵疼痛,他脸色一白,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小时候,岑音和秦响总打架,邻居家的叔叔打小习武,见她每次都打不过,就教了她几招,自此之后,能屈能伸的秦响见到她都绕道走。
她学的其实不多。
但对付徐闻舟,也算绰绰有余。
“你……”徐闻舟挣扎了一下,小腿却被她踩着,动弹不得。
在徐闻舟和岑音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岑音给徐闻舟的印象都是一样的——
乖巧、温柔、没有脾气。
不管他怎么冷淡,她也从未生气过。
但此刻他才发现,这一切根本就是假象!她以前不在意,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触及她的底线罢了。
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徐闻舟最终还是认命地把袋子从垃圾桶里扒拉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鞋盒、贺卡散落一地。
岑音拍拍袋子,又恢复到了平日里乖巧的模样:“你真不收吗?”
“不!收!”徐闻舟揉了揉小腿,言语上却没有服软,“我凭什么要收?我管她要零花钱,她每个月只给我一千,却愿意花那么多钱给那些没人要的狗看病!在她心里,我这个儿子特么的还比不上几条狗!这种垃圾礼物,她送我,我就必须接受吗?休想!”
岑音只知道他们母子关系不太好,却从来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所以此刻听到徐闻舟的控诉,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是他们的家事,她插手的话,合适吗?
岑音还没做好决定,一声严厉的质问突然在楼梯上回响。
“干嘛呢?”
许久没看到教导主任严肃的表情了,岑音乖巧地微笑道:“王老师。”
王老师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眉头紧皱:“音音啊,你们这是……”
“你死定了你!”徐闻舟用只有俩人听得到的音量嘚瑟宣告,随即呲牙咧嘴地握着手臂指控,“王老师!岑音打人!差点把我手折了!痛死我了。”
“……”她明明收了力的,哪有这么严重啊?
王老师倒是没听一面之词,看向岑音道:“音音,你说说怎么回事?”
呵,搞演戏这套是吧?
岑音被徐闻舟激发了莫名的胜负欲,垂着眼眸,低声解释:“是我走路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撞到徐同学了,没关系的老师,反正是鞋子,摔不坏,我擦擦就好了。”
“徐闻舟!”王老师立刻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你你你!平时就总惹事儿!都毕业了你还不消停是吧?!”
“老师!”徐闻舟气得差点翻白眼,“她就是个死绿茶!她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音音可是今年的文科状元!她是不是绿茶我分不清?而且就她这小身板,打得了你?”王老师提着徐闻舟的耳朵往上走,“你给我来办公室,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啊啊啊啊老师!你轻点儿!”
徐闻舟的哀嚎声越来越轻,逐渐消失在耳畔。
岑音看着一地狼藉,无声叹了口气,不知道把礼物拿回去之后,要怎么跟赵玉卿解释今天的一切。
她蹲下身,把掉出的运动鞋装回盒子里,正把盒子往袋子里塞时,楼梯口又上来了一个人。
“音音?!”
岑音回头,看到杨煦正开心地往上蹦。
“你蹲这儿干嘛呢?”
“没事,东西不小心掉了。”岑音笑笑,“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我们学校填报志愿是在下午,我来找朋友凑人头打球。”
说完,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杨煦低头一看,是一张散开的贺卡,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但没有署名。
他俯身捡起递给岑音,指了指她手里的鞋盒:“你这是……生日礼物?”
“啊。”岑音点头,“对。”
“懂了懂了!”
不是,怎么每次他都懂,又懂什么了?岑音很是费解。
但不等她问,杨煦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急匆匆摆摆手:“那我先走啦,对了,你填报完志愿要是有空可以来看,骁哥也在。”
“好。”岑音应下。
杨煦去楼上拉了一个已经填报好志愿的朋友,走出校门时,许南骁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电线杆上等着。
“骁哥!”杨煦激动地一拍他的肩膀,“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谁?”许南骁看起来不太感兴趣。
“岑音。”杨煦神秘兮兮地说,“而且我一不小心,撞破了她的秘密。”
许南骁这才把目光投了过来:“什么意思?”
“我看到她买生日礼物了!”杨煦信心满满地说,“而且一看就是给男生的,除了你,还有谁这几天要生日?”
“真的?”许南骁眉眼之间染上几分小得意。
他明明没有跟她提过自己的生日。
她怎么知道的?
“看清买什么了吗?”
“我告诉你的话,你到时候不就没惊喜了么。”
“快说!”许南骁不耐催促。
“好吧我说,是一双运动鞋,估计要个几百块。”
运动鞋。
许南骁低头看了眼,这次“离家出走”仓促,他几乎没怎么带行李,这些天一共就三双鞋换着穿。
她居然细心到,连这都注意到了?
第16章 她不会是吃醋了吧?
岑音对站在大太阳下看男生呲牙咧嘴地打球毫无兴趣,奈何江意欢一听温辞也上了场,二话不说就把她往篮球场拽。
说是要去看看他被许南骁狂虐的惨样。
结果到了篮球场才发现,比赛已经开始,许南骁和温辞是一队的。
岑音高三的座位就在窗户边,一眼就能看到篮球场,除了正儿八经的篮球比赛以外,还是第一次见场边围了这么多观众,大概八成以上都是女生。
岑音探头去看,皱着眉头发出疑问:“大家真不热吗?”
江意欢一边带着她往人群缝隙里钻,一边嘟囔:“身体热不热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大家的内心都非常火热。”
“为什么?”
“一中二中两大校草今天破天荒地出现在我们学校打球,这还不值得大家围观?”
二中是出了名的帅哥荒漠,除了温辞以外,拿得出手的帅哥没几个,大家在荒漠住了三年,突然听闻天降甘霖,激动一点好像也正常。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置,岑音顺着江意欢指的方向看去。
许南骁手里的篮球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右手的动作,在地面上敲击着有节奏的乐章。
他利落地转身,一个起跳,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分毫不差地落在篮筐中。
四周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许南骁这方一下加了三分,把和对方的差距拉大到了八分。
江意欢有些疑惑:“我之前看过他们打球,没见许南骁这么拼过啊,他是心情不爽还是见人多了,故意装逼?”
岑音摇头,声音轻缓却笃定:“我反而觉得他很开心。”
“开心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觉得他很开心。”
“你俩真不愧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跟彼此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江意欢笑着调侃。
到中场休息时,许南骁这一队已经领先了对方十五分。
岑音晒得脸色泛红,正用手给自己扇着风,突然有人拿着一瓶冰水递到了她面前。
岑音侧头看去,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男生。
“喝吗?”他微笑着问。
岑音其实很渴,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男生倒也没强求,拧开瓶盖自己喝了几口。
不远处正休息的杨煦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用手肘撞了撞许南骁:“你看那儿!我猜等会儿还会有人去献殷勤。”
许南骁早就看到了。
他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一群舔狗。”
说完,却从一旁拿了瓶冰水,径直朝岑音跑了过去,动作急不可待。
杨煦:?
谁狗?
许南骁把冰水往岑音手里一塞,甚至没问她要不要,就又跑开了。
掌心里的凉意似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整个人的体温都有所降低。
岑音低头看了眼,伸手拧瓶盖,却发现连瓶盖都是已经拧松了的。
嘴角没有理由地扬起一丝笑意,她仰头喝了几口。
下半场也随着一声哨响正式开始。
和上半场不太一样,对方这一回像是改变了策略,整体激进了很多。
江意欢没一会儿就脸色大变:“靠,那男的也太输不起了吧,这不明显犯规么。”
岑音也看到了。
对方穿着白色T恤的队员趁许南骁带球突破的时候,试图用手肘撞击他腹部,但被许南骁轻巧躲过了。
可惜他并没有放弃,很快又盯上了运球的杨煦。
杨煦一时不备,被他撞上之后,嘭一声摔倒在了地上,那男生却跟没看见似的继续往旁边跑,右脚重重踩在了杨煦的右手上。
看到杨煦脸色一白,他才跟刚看到似的,满脸抱歉地伸手想把杨煦拉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失误。”
杨煦本也是个暴脾气,见对方嬉皮笑脸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口衣料:“王磊!给老子装什么!输不起就别玩儿。”
“杨煦。”嘈杂中,许南骁握住了他的手腕,冷静道,“先松手。”
杨煦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欺负人了!”江意欢愤愤不平,袖子一撸就想往上冲。
岑音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她一旦过去,只怕矛盾更会加剧,但杨煦和许南骁是外校的,如果起冲突,即便有温辞帮忙,在这儿也肯定占不了优势。
岑音赶紧抓住她的手臂,笃定道:“你别过去,我去。”
“但是……”
“放心。”岑音晃晃她的手安抚,随即小跑而去。
男生们之间的战火并未熄灭,反而愈演愈烈。
“真不是故意的。”王磊大声解释完,又往前一步,凑到杨煦耳边,压低声音故意讽刺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杨煦的爸妈多年来一直在外地打工,他几乎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或许正因为缺少父母的爱,杨煦反而很喜欢把爸妈挂在嘴边,就像那样可以提高他们在他生活中的存在感。
所以这句话是他的伤害有多大,许南骁是最清楚的。
刚才还理智地劝杨煦松手的许南骁,这回却忍不住一拳揍在了王磊的脸上。
王磊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顺势倒在了地上,被许南骁攥着领口往上一提。
许南骁目光冷凝地俯视着他,低声警告:“你再满嘴喷粪试试。”
“哎,都说对不起了,你怎么还打人啊!”
王磊掰扯着许南骁的手,显然是故意提高了音量,这引得他那队的其他队员也愤愤不平围了过来,似乎是要为他讨公道。
眼见着许南骁再次扬起拳头,岑音大喊了一声:“许南骁!”
许南骁的动作瞬间顿住,回头看到她奔跑而来的身影,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王磊。
岑音跑到许南骁身边,恰好看到王磊故作虚弱地站了起来,捂着脸不饶人:“我是不小心,但你打人可是故意的!要是不道歉,这事儿可过不了。”
岑音拍拍许南骁的手臂,看似服软道:“许南骁,你就道个歉吧。”
“音音?”杨煦一脸无语地看向她,似乎在说:你被太阳晒傻了?
岑音提了音量,自顾自地劝导:“虽然王同学用手肘撞杨煦,把他推倒,又假装没看到踩他右手,不知道有没有踩骨折,但是我相信王同学不是故意的,你确实不该生气。”
说着,她死命给杨煦使眼色,奈何后者完全不理解她的意思,眼睛里一个劲地冒问号。
倒是许南骁秒懂,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手臂。
杨煦反应过来,立刻呲牙咧嘴地捂着手叫唤:“啊……疼……好疼……”
“我刚才好像确实看到是他先撞人的。”
“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王磊本来就球品不行,也是惯犯了。”
……
岑音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乖乖女,人缘也好,听到她这么说,周围人的立场立刻有了动摇。
眼见四周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王磊瞬间暴跳如雷。
“你装什么!老子都说不是故意的了!”
“嗯嗯。”岑音配合点头,姿态无比大方,“虽然你打十次球,有八次都会不小心撞人踩人,也从来不会改正,但今天这事儿确实还是杨煦的错,太小心眼了,他不过就是骨折而已,你可是输了一场篮球赛啊!”
岑音回头看了眼比分,补充:“以二十五分的巨大差距。”
“你!”一阵凉风吹过,王磊回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本来站在自己身边的队友,此刻都默契地退回到了两米开外。
“输不起就别打啦!下场吧!”
远处的江意欢率先喊了一声,附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下场!下场!”
王磊脸色铁青,最终咬着牙,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岑音音。”杨煦伸手朝她比了个赞,“从今天开始,我愿称你为,南音巷苍山新绿。”
岑音一脑袋问号:“什么东西?”
“学校门口那奶茶店新推出的品种,辣椒掏空之后用来装绿茶,那滋味,又辣又茶香四溢。”
“……”岑音失笑,仰头看向许南骁,“你们继续吧。”
“嗯。”许南骁低低应了一声。
岑音回到原位,殊不知许南骁一直到此刻,才将目光从她的背影收回。
江意欢见她额头上的汗,顺手把手里的冰奶茶递给她:“喝不?”
岑音心累地摆摆手:“今天体内茶含量太高了,不喝了。”
江意欢:“……”
*
对方替补上场,比赛便重新开始。
没有了王磊这种搅屎棍,比赛氛围好了很多,结束的时候,杨煦还特意拉了个群,热情地招呼着下次再约。
见有女生过去给心仪的男生送水,江意欢用手肘撞了撞岑音的手臂:“你去不去?”
岑音不解:“去干嘛?”
“给许南骁送水啊。”
“又不是演偶像剧。”岑音指了指篮球架下放着的几瓶矿泉水。
“那瓶就是他的,我刚看他喝过了。”
也是,岑音还没开窍。
江意欢神秘兮兮地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岑音脱口而出:“你要去给温辞送水吗?”
“怎么可能?!”江意欢指了指另一队的郭旭,“我答应了郭旭要给他送的。”
“……”岑音都没注意到,郭旭居然是另一队的队员,但是,整场篮球赛下来,岑音也没听江意欢提起过郭旭一次啊。
岑音靠在篮球架上,眼见她拿着矿泉水朝郭旭跑去,收回视线时,余光扫到不远处的许南骁。
他的身前站着两个手挽手的女生。
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正笑意盈盈地说着什么。
岑音等得有点无聊,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一亮才发现,林艳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因为她手机静音了,并没有听到。
所以一分钟前,林艳又给她发了微信。
看清消息的一瞬间,岑音眼神一晃,再也来不及顾虑什么,朝着许南骁飞奔而去。
一言未发,岑音抓着他的手腕就跑,徒留身后两个女生讶异地面面相觑。
许南骁低头看了眼环绕在他手腕上的白皙指尖,喉结轻轻滚了滚。
她不会是……吃醋了吧?
所以才这么强硬地在其她女生面前把他拽走?
风穿过林梢,轻拂他的耳畔,似羽毛划过,痒痒的,耳朵泛起红意。
“等等。”许南骁拉住她,“你跑什么?”
岑音回过头,双颊通红,目光里像是藏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岑音音。”
“许南骁。”
俩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就连每个字之间的停顿时间都差不多——
“你是不是吃……”
“你家被烧了!!!”
许南骁:?
第17章 他很快把自己哄好了。
准确来讲,被烧的是许南骁的卧室。
两个小孩怕在巷子里放炮竹会被爸妈发现,找“秘密基地”的时候正好看到许南骁家大门没关,就趁机躲到了他家庭院里。
玩着玩着觉得没意思,见二楼卧室的窗也开着,俩人就打赌谁能把炮竹扔进窗户谁就赢。
结果炮竹炸进窗台,不小心引燃了窗帘,俩小孩吓得当场就跑,还是烟太大被对面便利店的老板发现,才打了119。
幸运的是,消防员来得很快,火势没有蔓延到楼下,家里也没有人在。
不幸的是,他的房间被烧得一团糟,床铺衣服什么的都没了,就连旁边没着火的房间,也被浓烟熏得漆黑。
岑音看着那宛如煤矿的卧室,本来还想着安慰几句,转头却见许南骁神色淡然,甚至可以说是,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
他举起手机,对着这黑漆漆的卧室拍了张照,顺势发到了朋友圈。
配文只有一个字:【牛!】
岑音:“……”
看起来他心态好得根本不需要她安慰。
俩人站在窗口往下看,虽然火已经被扑灭,消防员也已经散去,但吃瓜群众还聚集在小巷子里没有离开。
看着窃窃私语的大爷大妈们,岑音心疼地拍拍许南骁的肩膀:“恭喜你,马上就要在民办融媒体中心出道了。”
许南骁丝毫不像一个家刚被烧了的人,悠闲地轻啧一声道:“我看不只是我。”
“什么意思?”
岑音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林艳急匆匆从楼下跑了上来,一个劲地安慰:“阿骁啊,人没事就好,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别难过啊。”
“……”岑音指了指他的脸,提醒道,“妈,你哪里看出他难过?”
“你这孩子。”林艳虚瞪她一眼,又转头跟许南骁说,“你叔叔认识搞装修的,等他下班了我问问他。”
“没事儿阿姨。”许南骁说,“我已经联系上装修公司了,他们过几天就会过来。”
“这样啊,那就好。”林艳环顾四周,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那这段时间你住哪儿?要不到阿姨家来住?”
“阿姨,这方便吗?”
“这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家里反正有房间空着呢。”
岑音本以为许南骁会推辞几句,没想到他一口就应下了:“那谢谢阿姨。”
“客气什么,那你收拾……”林艳话到一半,尴尬笑笑,“看起来也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哈,我先回去帮你收拾下房间,你们这边处理好了就回来。”
林艳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许南骁瞥了眼岑音,总感觉她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不是排斥,不是不悦,更像是有些难过。
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许南骁提醒她回神:“烧的是我家,你难过什么?”
“就是看你太无所谓了。”岑音一本正经地说,“我想着有点仪式感,替你难过一下。”
苍天啊。
为什么明明烧的是许南骁家。
但他看起来挺开心,她妈因为他的不见外也很开心。
到头来受伤害的只有失去每天二十块跑腿费的她!
*
责任和赔偿问题,许南骁都交给了认识的律师处理。
但衣服都烧没了,他只能回趟家取。
时隔多日,再次踏进家门,家里和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寂静到落针可闻的客厅、空荡荡的餐桌、还有茶几后埋头画画的撒谎精。
唯一不同的是,许南骁能感觉到,这一回,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周聿呈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藏着话,却又不知怎么表达。
周聿呈是一年前被周晟带回来的,所有人都说,这是周晟在外面的私生子,许南骁不知道是不是,他没问过,反正也不在意。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他和周聿呈几乎很少有交流,许南骁一直以为这种陌生但还算平和的关系会一直维系下去,直到那一天。
他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听到清脆的碎裂声,朝着声源处望去,只见周聿呈的右手捂在左手臂上,正低头看着那碎裂的花瓶。
许南骁走过去,打量他的手臂:“砸到了?”
一年以来,俩人对话次数屈指可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陌生,周聿呈仰头看他时,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恐惧。
他没有回答,或者说,他*还来不及回答,刚进门的周晟就跑了过来。
他担心地问周聿呈有没有受伤,见他脸色苍白地捂着手臂,又赶紧抱起他去了医院,从头到尾,没有看许南骁一眼。
许南骁本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准备出门时,又正面撞上气冲冲赶回来兴师问罪的周晟。
“是不是你拿花瓶砸了呈呈?!”
许南骁气极反笑,一句话都不想说,拨开他往外走。
周晟也在气头上,顺手拿起架子上的鸡毛掸子,从背后重重打在了他的手臂上。
很疼。
但许南骁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直接甩门而去。
后来许南骁才知道,周聿呈在医院说,是哥哥不小心把花瓶砸到他身上的。
而因为周聿呈年纪小,周晟不经查证就相信了。
他六岁的时候,因为撒谎生病逃学,挨了周晟好几次揍。
可到了周聿呈,就成了:他才六岁,他会撒谎吗?
还真是可笑啊。
想到这儿,许南骁陡然觉得烦躁,他对那个小小的身影视若无睹,径直上了二楼卧室衣帽间。
随便拿了些夏天的衣服裤子装进行李箱里,不过十分钟,许南骁便出来了。
走到门口时,他却突然想起之前,岑音跟他提起的,她小时候送他的那块木牌。
他转身走到角落,拉开了一个抽屉,那块小木牌,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里面,因为年岁久远,上面的粉笔字已经褪色不少,但还是能隐约看到“南南mua”几个字。
许南骁顺手也把它放进行李箱里,但怕那些字被衣物磨掉,又特意找了个纸盒装上。
在周聿呈的注视下进门,又在他的注视下离开。
关门的那一刹那,许南骁的余光扫到,周聿呈失落似的垂下了头。
靠。
许南骁心里暗骂一声。
明明是这小绿茶做了恶心事,怎么搞得倒像是他不近人情似的。
*
林艳给许南骁准备的客房,就在岑音的卧室对面。
许南骁正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啪啪啪快节奏的脚步声,他还没回头看,卧室门就被推开,杨煦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
“骁哥,听说你家都烧没了?”
“你这语气。”许南骁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挂进衣柜里,“知道的是我家烧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诺贝尔奖了。”
床上的手机“叮”了一声,许南骁拿过一看,是之前咨询的装修公司员工:【您放心!我们有经验,最多二十天,绝对给您一个崭新的家!】
二十天?
许南骁无情回答:【算了。】
员工:【您是对工期时长不满意吗?】
许南骁:【嗯,太快了。】
员工:【……】
那头员工还在努力争取这桩业务,许南骁的余光一扫,发现行李箱里的木牌,此刻正被杨煦拿在手里认认真真地研究着。
许南骁眼疾手快地把它抽了回来,放在床头柜上。
杨煦一脸迷茫地问:“这谁给你立的碑啊?你把这玩意儿带身边干嘛?”
“什么?”
杨煦指着上面的字说:“这不是南南墓么?那不就是给你立墓?但是这个a是什么意思……”
杨煦揉着下巴,跟柯南似的,认认真真思索着。
“……”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许南骁拿起木牌,目光落在那“mu”和“a”之间明显的空隙上。
他已经记不太清,当时从她手里拿过这份“礼物”的时候,岑音是什么表情了,但好像……确实是刚哭过。
只是那时候,他或许以为这眼泪的意思是舍不得。
卧室里突然陷入一阵尴尬的死寂,直到一声清脆的呼唤打破一切。
“许南骁!吃饭啦。”岑音推开门,扒着门框疑惑问,“你们干嘛呢?”
“我们正在研究——”许南骁转过身,把那块木牌举在胸口展示,勾着唇问,“这块木牌上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岑音:“……”
*
岑音想了一顿晚餐的时间,都没想出来怎么解释这东西的含义。
饭后,林艳拉着岑明出去散步消食,减减他的啤酒肚。
岑音和许南骁闲着没事干,便也跟着去了。
爸妈挽手走在前面,谈论着工作上遇到的搞笑或糟心事儿,偶尔看到空地上有人跳广场舞,还会默契地停下脚步学一学。
夕阳还没彻底褪去,天际线被染成了橘色,温暖的色调,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如此令人心安。
这是岑音习以为常的生活。
却也是许南骁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察觉到许南骁的沉默,岑音心里直打鼓,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为那块木牌生气,六岁的岑音不懂,但现在想来,确实是不吉利。
就在她纠结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手机上跳出一条秦响发来的消息。
是一个视频,封面上写着:【满足以下三点,说明你绝对喜欢ta!】
应该是因为前些天她问过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不得不说,这个标题,勾起了岑音的好奇心,她把手机静音,偷偷打开了视频。
【第一、和他分隔两地时,会感觉想念。】
【第二、看到他和异性过于亲密时,会心生烦躁】
【第三、对他有那方面的冲动。】
自从和许南骁重逢,俩人没有一天是不见面的,所以第一点无从考证。
她也没见过他身边有任何异性好友,第二点依旧无法考证。
至于第三点……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又不是什么很色的人。
岑音面无表情地看完,心情倒是没什么波动,让她突然心口一颤的,反而是提及第三点时,文字下方的一个表情包。
一只Q版小猫正撅着嘴对镜头做出亲吻的表情,旁边配着文字:mua~mua~
岑音突然灵感爆发,扯了扯许南骁的衣服:“其实那个不是mu。”
许南骁晲她一眼,眼神似乎在说:让我看看你憋了这么久,最后能放出什么颜色的屁。
岑音一脸真挚地说:“那个是mua,你看后面又个a的,是亲吻的意思,因为那时候你要搬家了嘛,这表示我对你的喜欢和不舍。”
“……”
就这种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居然时隔十二年,还能诡异地对接上。
都说同频的人才适合相伴一生,那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俩好像确实还挺同频的。
许南骁很快把自己哄好了。
第18章 希望岑音音能一直喜欢我。
许南骁自有记忆以来,好像就没有过过生日。
在周家,这些花里胡哨的仪式,向来被视为浪费时间。
所以他也从没想过要跟岑家人提起,但大概是岑音提前告知过,岑明和林艳还是知道了。
不仅早上帮他做了长寿面,傍晚下班回来,还特意带了蛋糕。
许南骁小时候去餐厅吃饭,看到小朋友戴着王冠唱生日歌,对着蛋糕许愿望,他会觉得羡慕,也就难过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好像不像其他人那样爱自己的孩子。
可当儿时的王冠戴在了十八岁的他脑袋上,他突然发现,原来世界赠予的爱意,或许真的会延迟。
帮他庆祝完生日后,岑明和林艳像往常一般出了家门散步消食。
许南骁坐在餐桌边,打开了岑明刚才给他的礼物盒,说是他和林艳的心意。
里面是一个最新款的ipad。
巧的是,这个ipad,大概三天前,才被他加入购物网站的购物车里。
看来,三步之内,必有间谍。
许南骁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叔叔阿姨的礼物,那岑音的呢?
对于她早就准备的那双运动鞋,这些天她只字未提,许南骁眼见着它在岑音卧室的柜子上放了三天。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岑音,眉梢轻挑:“你的呢?”
“你等会儿。”岑音看了眼时间,蹭地站了起来,往楼上跑去。
没一会儿,她提着一个黑色鞋袋又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袋子上面的白色logo,熟悉得跟刻在他DNA里一样。
看来,真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啊。
许南骁身后无形的大尾巴开始疯狂摇摆,等她跑到他面前,他正想伸出手去,却听到她说:“我出去一趟!”
嗯?
许南骁还来不及问她出去干嘛,她就已经提着那个袋子小跑而去。
许南骁的右手骤然握紧。
所以,这生日礼物,不是给他的?
那是给谁的?
许南骁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餐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他不太关心地扫了眼,是前几天打篮球时,杨煦拉的一个篮球同好群,说下次可以再约。
消息一条一条地蹦,许南骁嫌吵,点开群聊正想设置免打扰,却被群里的两张照片吸引了目光。
照片背景是一样的,都在一个楼梯拐角,虽然略显昏暗,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岑音朝对面的男生递去了一个鞋袋。
而第二张里,那个男生正把鞋袋往垃圾桶里扔。
许南骁眸光骤冷,群里却聊得热火朝天。
张明杰:【这谁啊?】
关缙:【我们学校的校花啊!都说铜墙铁壁,居然也有当舔狗的一天,早知道当初我就追了。】
张明杰:【这我当然知道,岑音嘛,好像还是今年的文科状元,我是问这男的谁?】
钱阳:【男生我知道,三班的徐闻舟,老徐也是出息了啊,居然拒绝了校花的礼物。】
……
一片喧嚣中,杨煦小心翼翼地发了一条:【……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亲戚?】
钱阳:【不可能吧,这三年没见他们有什么接触,大概率是毕业了不想留遗憾,所以冲一把?】
关缙:【亲戚怎么会把礼物扔掉,这一看就是舔狗,就是舔的对象很一般啊。】
杨煦:【……那啥,别聊八卦了,咱们聊聊篮球吧。】
关缙:【老杨你咋了?怎么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杨煦:【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怕呢!】
杨煦:【但我觉得你还是怕一怕吧。】
关缙:【?】
*
一直到临近十点,岑音都没有回来。
一天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
许南骁靠坐在床头,看哪儿都不顺眼,微博上全是些无聊的娱乐新闻,游戏里遇到的全是猪队友。
就连自己选的被套颜色,此刻看来也只觉得灰了吧唧,死气沉沉。
叔叔阿姨都记得给他买礼物,她不会是忘了吧?
不记得给他买礼物就算了,居然还给别的男人送礼物。
给别的男人送礼物就算了,对方居然还那种态度,他配吗?
许南骁越想越气,难不成之前的一切,关于她喜欢他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误会?
床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许南骁立刻抓起一看,依旧不是岑音的消息。
而是杨煦问他明天要不要出去打球,还是群里那些人。
许南骁冷着一张脸回复:【没兴趣。】
许南骁:【把那个叫关缙的踢出群,吵死了。】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同时,卧室里传来敲门声。
许南骁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但缓了几秒才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去开了门。
“生日快乐!”
岑音的左手托在胸口,掌心里放着一个瓷娃娃,右手抱着南南,大概是怕吵醒爸妈,她特意压低了声音。
许南骁冷淡的表情因她的笑容而瞬间崩塌。
他的目光往下移动,落在那个瓷娃娃身上——男生穿着18号球衣,正抱着篮球奔跑。
应该是根据之前学校篮球比赛上他被拍的照片做的,但,她是怎么看到那些照片的?
许南骁伸手拿过,低着头左看右看,状似不经意地问:“生日礼物?”
“嗯!”
“所以你刚才出去,是为了买这个?”
“不是买的。”岑音强调,“我自己做的,断断续续学了好几天呢,但烧制需要时间,幸好还算赶上了。”
学了好几天?
难怪这些天,她总时不时出门和江意欢逛街,回来却又没买任何东西,原来都是借口。
许南骁把娃娃揣进口袋,又接过她手里的南南。
几天不见,小家伙显然没有忘记他,仰头看他一眼后,就安安静静地趴在他手臂上闭上了眼睛。
“我偷偷带它来的,明早等我爸妈去上班了,我就把它送回去。“岑音拉着他随意往干净的地板上一坐。
许南骁摸着南南的脊背,状若随意地问:“那你刚才提的那双鞋……是给谁的?”
岑音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两块还没动过的蛋糕上,很顺手地将它拿了过来:“本来是帮赵老师给她儿子的,但是她儿子不肯收,赵老师就托我去帮她退了,结果这几天太忙差点忘了,刚才说起礼物才想起来,还好没超过七天。”
“赵老师儿子,叫徐闻舟?”
“你怎么知道?”岑音惊讶抬眸,嘴里还塞着一口蛋糕没吞下,一侧脸颊微微鼓起。
“听别人说的。”许南骁一语带过,心头覆压的层层黑云,被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拨开。
她记得他生日。
她记得他生日就算了,还给他准备了自制的礼物。
她给他准备了自制礼物就算了,她还没有给别的男人送生日礼物。
许南骁勾了勾唇,拿起叉子正准备吃另一块蛋糕,却被岑音阻止。
“等等,你还没许愿呢。”岑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粉色蜡烛,插在蛋糕中央。
“刚才不是许过了?”
“刚才你就许了一个。”岑音态度坚持地说,“我们这儿的传统都是许三个的,前两个可以公开说,最后一个要保密。”
刚才被催着许愿,许南骁不知道许什么,就许了:希望他们都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此刻没想到其他的愿望,他便随口问:“你有什么愿望?”
“我?我希望中彩票,一千万就行。”
许南骁双手交握在胸口,闭上眼睛:“那第二个愿望,希望岑音音中一千万彩票。”
第三个愿望……
如果不用说出来,那他是不是就可以有些私心?
许南骁想了想,坚定地许下。
第三个愿望,希望——
岑音音能一直喜欢我。
*
晚上奔波,岑音早就饿了,因此那块蛋糕,很快就全进了她的肚子里。
许南骁倒是不紧不慢的,放下叉子后,又拿起手机对着一旁的瓷娃娃拍了张照。
手机顶部恰好跳出杨煦的消息,是对于他刚才说明天没兴趣去打篮球的回复。
杨煦:【早把他踢了,群里那照片肯定是断章取义!】
杨煦:【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许南骁撑着脑袋想了想,心情颇好地回复:【我去。】
发完,他放下手机,余光却扫到岑音裤子口袋里似乎还有一个瓷娃娃,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许南骁随口一指:“这是给谁的?”
岑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索性把另一个更迷你一些的瓷娃娃掏了出来。
穿着背带裤,戴着遮阳帽,是一个小男孩的形象。
“我不是在做家教么,给小孩哥做的,小孩哥真挺可爱的,就是有点太少年老成了,总觉得怪让人心疼的。”
“哦。”许南骁面不改色,低头和杨煦继续聊天。
杨煦:【行!】
杨煦:【明天下午一点。】
许南骁:【算了,不去了。】
刚发完,耳畔又传来岑音的声音:“做完你那个,原材料还剩点,我就想别浪费了,说起来这个比你那个简单多了,我一遍就做完了。”
原来是为了不浪费,顺手的事。
他还是最重要的。
杨煦:【?????????????】
许南骁看着屏幕上一连串的问号,神采飞扬地回复:【还是去吧。】
那头的杨煦沉默几秒后,彻底爆炸——
【许南骁!!!!】
【去你大爷!!!!】
第19章 打起来了?!
对于这份礼物,岑音看不太出周聿呈喜不喜欢。
他只是平平淡淡地道了谢,平平淡淡地收下塞进了书包里。
但起码,这举动说明他并没有不喜欢。
把他送到补习班门口,岑音蹲下摸了摸他的脑袋:“呈呈乖乖上课,姐姐等会儿来接你。”
“嗯。”周聿呈点了点头,跟着老师进了门。
岑音和之前的几次一样,去了距离补习班不到两百米的商场,准备去二楼的书店找本书打发时间。
但刚上扶梯,还没进书店门,岑音的视线里突然窜进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孙浩洋。
自打上次在家门口被许南骁的不要脸气走之后,俩人就没有见过,也没有联系过了,却没想到会在这儿偶遇。
岑音正打算装没看到,却未曾想孙浩洋左跨一步,直直挡在了她面前。
岑音紧急刹车,淡淡问:“有事吗?”
“听说你和徐闻舟告白了?”孙浩洋脸色铁青地问。
岑音眉头一拧,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岑音的无语,在孙浩洋眼里,却成了默认,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连徐闻舟都看得上,为什么看不上我?”
“不是啊。”岑音温声纠正,“你俩我都看不上的。”
“那你送他……”
孙浩洋的话说到一半,却被一道手机铃声打断。
岑音低头一看,是补习班的王老师打来的电话。
自打第一次送周聿呈去补习班,加了老师微信后,这还是老师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岑音没心思再理会眼前的人,赶紧走到一旁接听。
“你好,是呈呈的姐姐吗?请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呈呈刚才和小朋友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岑音吓一跳,赶紧说,“好的老师,我五分钟到。”
说完,她甩下孙浩洋,转身下了扶梯,隐约还能听到孙浩洋的怒喊。
“岑音!!!”
一路奔回老师办公室,岑音气喘吁吁推开门,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周聿呈和一旁的小朋友身上都沾着些许灰尘,也都泪眼婆娑。
在岑音的记忆里,周聿呈一直都是少年老成的模样,情绪稳定得像是没有起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委屈的样子。
岑音赶紧走到周聿呈面前,一边蹲下用纸巾给他擦眼泪,一边问:“怎么了?”
周聿呈把手举起,掌心里是岑音中午刚送他的瓷娃娃,只不过现在断成了两截。
“他把娃娃弄坏了不承认,我就推了他。”周聿呈低垂着脑袋,乖乖地道歉,“对不起,音音姐姐。”
一旁男孩的母亲见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扯着男孩的后领衣料问:“你弄坏小朋友的东西了?”
“我……”一旁的男孩看起来有些心虚,一边哽咽一边说,“是不小心撞到的……”
男孩的母满脸抱歉:“呈呈姐姐,今天的事情是我儿子不小心,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俩孩子也没有受伤,要不就这样算了,你看怎么样?至于这个娃娃,多少钱?我们一定照价赔偿。”
“没关系。”岑音笑笑道,“这个是自己做的,不值钱,我过几天再给他做一个吧。”
“那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回去会好好教育的。”男孩母亲又一次道歉后,拉着孩子走了。
见双方家长都没有深究,王老师重重松了口气。
岑音微笑着接过周聿呈手里碎裂的瓷娃娃,轻柔道:“那去上课吧,这个给姐姐,姐姐过两天还你个新的。”
“好。”周聿呈礼貌点头,“谢谢姐姐。”
言语之间,已经听不出任何哽咽。
岑音的目光落在那不紧不慢离开的小小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站在办公室门口,她低头盯着手里的瓷娃娃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身回去。
“王老师,请问他们打架的地方,有监控吗?”
“有倒是有,是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王老师说,“但是这个要去保安室调取,我刚急着打电话让家长过来,还没来得及去。”
“好,谢谢老师。”
岑音微微颔首,出了办公室后,就直奔保安室。
大楼的保安大叔正在打瞌睡,听小姑娘一脸着急地说在走廊里掉了手机,立刻开始调取半小时前的监控。
画面里,周聿呈刚从教室走出,就和在走廊里奔跑的男孩面对面撞上,手里的瓷娃娃,因此啪一声掉落在地。
情况和俩孩子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岑音松了口气,正想怎么找借口说手机找到了,目光扫过停顿画面的一角,却又突然顿住。
她握着鼠标,把进度条拉取到三十秒前,切换成0.25倍速,然后重新按下播放。
这一回,瓷娃娃从周聿呈手里掉下的过程,变得越发清晰——
那个瓷娃娃,在半空中、在触及地面前,就已经裂成了两半。
岑音的脑袋里,仿佛轰隆作响。
所以,周聿呈刚才撒谎了。
*
他做的这一切,如果不是岑音突然想起来调监控,或者说,如果不是她看得仔细,可以说是毫无漏洞。
就连被他诬陷的男孩,都觉得确实是自己错了。
但现在想来,岑音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不对劲——周聿呈刚才啜泣的样子,和她装绿茶的时候太像了。
虽然岑音本来就觉得,越是孩子,反而越容易胡说八道,但是把谎言诠释得如此完美,一个才六岁的孩子,真的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吗?
他又到底为什么要撒谎?
这些问题,岑音都不敢确定,但她能确定的是,撒谎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从周聿呈的熟练程度来看,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撒谎。
她不过是个短期家教,等过两个月,暑假结束拿完工资,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所以从独善其身的角度来看,她其实不应该参与这件事。
但是……
这段时间相处的一幕幕突然浮现脑海。
他坐在书桌前一遍遍练习写字的样子、他独自一个人走进补习班的样子、他第一次吃到甜筒,眉眼间暗含喜悦的样子……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好像已经把他当成了邻家弟弟。
她无法看着他这样长大,长成一个谎言随口就来的骗子。
可如果直接戳穿他的谎言,又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而且,这些事情,要不要和孩子的家长说呢?如果说了,在孩子看来,会不会觉得她打小报告而丧失对她的信任?
果然钱难挣,屎难吃。
曾经岑音觉得这份钱多事少的工作像是老天恩赐,但现在,第一次做家教的她,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补习班结束。
岑音也收拾好了心情。
迎面而来的周聿呈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耷拉着小脑袋,一直到走到保安室门口才看见她。
岑音牵住他的手,若无其事地问:“呈呈想不想吃甜筒?”
比起第一次的犹豫不决,这回,周聿呈已经能毫无包袱地点头:“想!”
“好。”岑音带着他去了一家甜品店。
拿着甜筒,岑音把他带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周聿呈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等着岑音把甜筒递给他。
岑音却不急,蹲在他面前,语调温柔地问:“呈呈,你还记得姐姐上次跟你说的吗?甜筒是什么?”
周聿呈点头:“奖励。”
“嗯,上次的甜筒,是给努力的孩子的奖励,这次的,是给诚实的孩子的奖励。”
周聿呈目光微顿,没有开口。
但岑音却从他的反应里肯定,他听懂了。
“呈呈有没有对姐姐说谎呢?”
“我……没……”周聿呈顿了顿,没有回答。
“呈呈,你才六岁,你拥有犯错的权利,做错了事,只要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就值得奖励,所以不要怕,好吗?”
周聿呈眼神微颤,不确定地问:“真的吗?姐姐不会打我吗?”
岑音心一震,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犯错会被打,于是立刻举手保证:“真的,姐姐保证,就算呈呈犯错了,姐姐也绝对不会怪你,更不会打你。”
“我……”周聿呈沉默许久,就在岑音以为他不会说了的时候,他才终于自言自语似的坦白。
“那个娃娃,是我不小心打碎的。”
岑音并不意外,摸摸他的脑袋,语调依旧温柔:“那为什么要说是别的小朋友打碎的呢?”
“我怕姐姐不喜欢我了。”他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攥着,右手拇指在左手食指上印上了显眼的指甲印。
岑音怔了片刻,眼眶蓦然有些发酸,她拉过他的左手,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印痕。
“姐姐不会不喜欢你。”岑音把甜筒递给他,“呐,这是给呈呈诚实坦白错误的奖励。”
周聿呈犹豫着接过,眉头轻轻拧起,似乎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坦白自己犯了错,反而可以得到奖励。
“如果呈呈下次不小心犯了错,也要诚实地跟姐姐说,姐姐也会给你奖励,可以吗?”
周聿呈舔着甜筒,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岑音管王老师要了对方小朋友母亲的电话,特意和对方讲清楚了前因后果,也认真道了歉。
作为有孩子的人,对方似乎理解孩子这种心态,也没有追究。
岑音松了口气,牵住周聿呈的手回到周家,准备等会儿和保姆要一下孩子父亲的联系方式,有些事情,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家长知晓的。
然而走进客厅的瞬间,她却意外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影。
对方正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听到开门的动静才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岑音彻底愣在了原地。
“周叔叔?!”
第20章 许南骁只有一个呀。
接下这份工作后,和岑音对接的一直都是周家的保姆姐姐,所以直到此刻,岑音才知道,周晟居然也是周聿呈的父亲。
所以周聿呈,就是大家口中,许南骁无比厌恶的、周晟的私生子。
也是许南骁搬回南音巷的直接原因?!
岑音的脑子轰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倒是周晟主动打了声招呼,客套道:“原来你就是赵老师介绍的家教啊?还真是巧了。”
“是。”岑音勉强笑笑,“是挺巧的。”
岑音突然想起高二的时候,她和江意欢曾经冷战过几天时间。
那时候因为学校里晚会的事情,她和隔壁班的文艺委员认识了,为了讨论合作的节目,还一起吃了几顿饭。
有一次被江意欢撞见,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明显冷淡了很多,连课间去洗手间,都不问她了。
岑音那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以为是那几天太忙忽略了她。
于是在一个午后,她把江意欢拉到天台,认真地和她道了歉,江意欢却鼓着脸气呼呼地说:“你根本不知道错在哪里!”
岑音一头雾水:“那我错在哪里?”
“你明知道我讨厌她!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吃饭,还和她做朋友?”
岑音这才想起,江意欢确实曾经和自己提过这件事,只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以为,江意欢当时不过只是随口的抱怨而已。
代入到现在的情况,几乎是一样的。
她明知道许南骁讨厌周聿呈,却不知情地成为了周聿呈的家教教师,还很喜欢他,甚至给他准备礼物。
要是许南骁知道这件事,怕是也会生气吧?
真难搞。
就在岑音烦恼的时候,周晟看了眼时间,再度开口:“音音,有些事儿,叔叔想和你聊聊。”
岑音回神,想着正好自己也有事儿要和他说,于是点头道:“好,您等我一会儿。”
岑音把周聿呈带去房间,随后才跟着周晟进了书房。
书房的暗灰色调,此刻看来颇为压抑,俩人隔着偌大的书桌面面相觑,氛围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大概是怕周聿呈听见,周晟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上次说了之后,我回来仔细问了保姆,也调了庭院监控,你说的,好像是对的。”
“周叔叔。”岑音欲言又止,“我能多嘴问一句吗?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高考的最后一天,我想起有文件没拿,刚进门就看到呈呈捧着手臂,脸色惨白,我把他送去医院检查后才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南骁不小心砸到了他。我就回家问了南骁,他没否认,我就以为……”
“这件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周晟懊恼地按了按太阳穴,“但是我没想到,呈呈这么小年纪,居然会撒这种谎。”
“周叔叔,这也是我想和您说的。”岑音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婉道,“我这段时间发现,呈呈对自己有非常高、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的要求,而且他似乎,非常害怕被别人知道他犯错,所以当犯错的时候,他会本能地撒谎掩饰,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
“害怕?”周晟眉头紧锁,严肃的姿态宛如在开高层会议。
岑音倒是不觉得害怕,只缓缓道来:“对,比起想让别人觉得他完美,他好像更害怕让别人知道他不完美。甚至,我刚才希望他坦白错误的时候,他几乎条件反射似的问我会不会打他,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周晟沉默了许久。
以前没有注意,但现在想来,或许,是能猜出大概的。
“其实,呈呈不是我儿子。”
岑音没有把惊讶表现出来,只问:“那是……”
“他其实,是我之前司机的儿子。车祸的时候,他救了我,自己却重伤不治。”周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两人的合照推到岑音面前。
“等我知道他还有个儿子,是他去世的两年后了,那时候,那孩子被他妈妈抛弃,已经辗转了好几家亲戚,住在他一个大伯家里。他大伯跟我说,孩子之前在每一家都住不久,因为每次犯点错,就会被打骂、被赶走。”
岑音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周聿呈那么害怕犯错的原因。
因为在他的概念里,犯错就会被赶走,只有处处完美,他才能留下。
所以砸碎花瓶的事情,大概也是如此。
他怕周晟知道他打碎花瓶,会把他赶出开门,所以情急之下,就撒谎说是哥哥砸了他。
可实际上,那些人哪里是因为他犯错,才把他赶走呢,不过是为了给“赶他走”这件事找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罢了。
俩人在书房里聊了大概半个小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岑音走过去开了门,看到保姆满脸担忧:“呈呈不知道怎么了,把门锁了,怎么敲也不肯开。”
岑音和周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是一颤。
三人跑到房门口,岑音敲了敲门:“呈呈,是音音姐姐,帮我开下门好吗?”
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岑音准备敲第二次的时候,里面传来“咯哒”一声,落下的锁被打开了。
周聿呈把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缝隙缓慢扩大,大家也终于看到了房间里的凌乱。
地毯上放着碎成两半的陶瓷小人儿,还有一瓶被打翻的胶水,胶水黏在定制的羊毛地毯上,看起里很是狼狈。
回家的路上,周聿呈把瓷娃娃从她这儿要了回去,她没多想就给他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在自己尝试修复它。
对上周聿呈发白的小脸,以及那紧紧攥着的双手,岑音明白了。
对于周聿呈来说,这无疑是又一次“犯错”。
“呈呈。”岑音蹲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地笑道,“可以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周聿呈抬起头,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周晟,又缓慢地移了回来,嘴唇张张合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岑音也不急,松开他攥着的双手,轻轻揉捏着他的掌心:“没关系,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坦白犯错,是一种诚实,是可以被奖励的。
周聿呈又沉默了许久,才垂着脑袋轻声回答:“我想把娃娃粘起来,但是不小心打翻了胶水……”
他仓皇抬头,看向周晟:“对不起爸爸。”
周晟愣了下,笑着揉揉他脑袋:“不就是打翻了胶水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正好爸爸觉得这地毯太旧了,明天给呈呈换一条,好不好?”
周聿呈的眼神里瞬间又有了光亮。
岑音暗暗松了口气,这应该是周聿呈第一次在周晟面前坦白自己犯错。
而这,无疑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开始。
岑音一方面为周聿呈的改变感到欣慰,但另一方面,在作为旁观者看到周晟那么明显的区别对待后,她又不禁有些为许南骁感到不平。
他应该,也期待被无需任何理由地偏爱和选择吧?
*
那天是周晟开车送她回的家。
大概知道周晟这一去,可能会遇到许南骁,在俩人出门前,周聿呈突然从楼上跑了下来,双手拽住周晟的手腕,眼神里的忐忑肉眼可见。
“爸爸。”周聿呈像是已经在心里打了很久的草稿,说出的话快速又流利,“其实那天,不是哥哥砸的我,是我拿东西的时候,碰到了花瓶。”
“爸爸知道了。”周晟问,“呈呈是想和哥哥道歉吗?”
周聿呈重重点头:“爸爸可以让哥哥回来吗?”
“我可能不行。”
周晟话音刚落,周聿呈的眼神便暗了下去,但又因为周晟的下一句,重新燃起希望。
“但是姐姐肯定可以。”
周聿呈立马把祈求的目光转到了她身上。
“我……”岑音有些犹豫。
都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不是许南骁,自然没有立场劝他大度地谅解周聿呈。
就像她觉得自己只能用奖励的方式努力帮周聿呈改变撒谎的习惯,却没有资格去斥责他、要求他绝对不能撒谎。
最终,岑音只模棱两可地回答周聿呈,她会试试。
那天周晟把她送到巷口就回去了,并没有和许南骁碰面。
但饭后散步的时候,岑音却一直在思考,怎么顺理成章地和许南骁说这件事。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民办融媒体中心,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抱在怀里,轻声逗哄。
这画面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让岑音终于忍不住开口。
“许南骁,你还记得我家教带的那个男孩儿吗?”
许南骁手里转着一根从路边采的狗尾巴草,随口道:“他揍你了?”
“……”他什么脑回路。
“不是。”岑音顿了顿,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才大胆开口,“我今天才知道,他的爸爸……是周叔叔。”
本来以为许南骁多少会有些惊讶或不高兴的反应,但出乎意料的,他只是“哦”了一声。
“就哦?”岑音拉住他的手臂,仰头时,眼里满是讶异,“你没有不开心?”
许南骁轻笑一声,姿态一如既往的散漫:“如果我不开心,你打算怎么办?”
岑音毫无犹豫地说:“那我就辞职吧。”
“为什么?”许南骁眸色渐深,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慢慢松开,“你不是很想赚钱吗?”
“赚钱的方式有那么那么多——”
岑音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他落在了后面,她转过身,夕阳洒在她眼睛里,像是散开了熠熠星光。
她的唇角轻轻扬起,掷地有声的回答,一字一字地砸在了许南骁的心头。
“但是许南骁只有一个呀。”【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