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20-226

作者:沉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1章


    三年后, 没等冒顿梳理完西域,继而实现南侵汉长安城的宏愿,一向容光焕发的大单于忽然病倒了。


    他的病来势汹汹, 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就算偶尔能够清醒, 也是进气多, 出气少。


    昏暗的大帐里, 冒顿面颊通红,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 苍老的声音含糊不清:“水,水……”


    一代草原雄主, 哪里还有壮年时的威风, 他凹进去的脸颊遍布皱纹, 双鬓横生白发,忽略高大的身躯, 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老人。


    龙城上下的贵族都有了预感,得天所授的大单于快要到落幕的时候了。


    候在榻边的徐生连忙让人喂水, 冒顿眼珠吃力地转了转, 见到他的大萨满, 瞳孔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神、神……”


    “神丹没有作用了, 大单于!”徐生含着泪摇摇头, “如今天神要收回您的寿数,上天有旨,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了。”


    冒顿爆亮的双目猛然暗淡下来, 不,不。他受到上天那么多年的馈赠,怎么可能硬生生被收回!


    嘴巴嗬嗬两声, 弯曲的双手青筋毕露,徐生到底不忍拂去他的意愿,哽咽地叫人呈上来。


    冒顿艰难地咽下,随即跌落在毡毯上,浑身虚弱地喘着气。


    片刻,他断断续续道:“让……左贤王速回龙城……若有不测,左贤王继承大单于的位置,你们要好好辅佐他!”


    不止一个贵族双目闪烁,他们对视一眼,心想大单于还是选择了稽粥。


    也是,左贤王乃大单于长子,便是大单于再亲近异母弟弟右贤王,也不会把单于之位交给他。


    神志清醒的大单于,依旧是从前那个王者,只会做出对匈奴基业最有利的选择,可这对于左贤王有利,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身为龙城的核心贵族,他们大半依附在萨满神身旁,早已和稽粥撕破脸皮,剩下的少部分,不是被右贤王拉拢就是两不相帮,俗称墙头草。


    稽粥被流放,少不了他们的推动,而对方一旦归来,能重用他们吗?


    用脚趾头想都不会!还会想方设法杀了他们。


    他们从西域掳来不少好东西,如今的生活算得上享受,能活着谁愿意死,此情此景,当然要为自己考虑。


    冒顿仿佛也看出了几位大贵族的不甘愿,双目暴突,当即就要呵斥,方才咽下丹药的喉咙却是灼痛无比,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仅如此,喉道里还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顿心下一凝,眼眶霎时充血,大萨满!!


    大萨满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徐生悲伤地跪坐一旁,神情看不到一点异样,冒顿能够继续坚持三年,已经很了不起了,再活就不礼貌了。


    他都想怀疑自己下的朱砂、硫磺与水银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而今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安心地送人上路了。


    他一抹眼泪:“大单于对左贤王不太放心,我们都明白。左贤王年轻还需历练,我与众位贵族定会好好辅佐于他。”


    冒顿胸口起伏了几下,只觉荒谬不已,左贤王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年轻??


    紧随而来的便是慌乱,暴怒,绝望与杀意,冒顿嗓子说不出话,努力了半天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徐生,意图让人杀了他。


    谁知贵族们一个个虔诚地低头:“我等谨遵大单于旨意!辅佐新任单于,拥护至高无上的萨满神!”


    “拥护至高无上的萨满神!!”


    冒顿一口气没上来,死不瞑目。


    他被骗了,这不是神丹,而是毒、毒丹…….


    徐生上前试了试鼻息,神色肃穆无比:“大单于回归天神的怀抱了!”


    大帐一片哗然,犹如火星落入油锅,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暗流。


    虽说早就做好了大单于归天的准备,但事到如今,他们还是猝不及防,只觉失了主心骨,茫然又悲痛。


    贵族们嚎啕大哭,哭完请求萨满神为单于入殓,安葬龙城并进行祈福仪式,徐生悲伤地点了点头。


    随后叹息一声:“大单于去的突然,还没有将话传到左贤王耳中,你们谁去北边,迎接我们的新任单于?”


    贵族们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地道:“我去。”


    “我也去。”


    还有人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想着得赶紧通知右贤王,若是左贤王先一步回到龙城,那就什么都晚了!


    ……


    汉,长安城。


    初春细雨蒙蒙,散发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刘越翻动着手中的飞鸽传书,半晌呼出一口气。


    冒顿死了,吃丹药吃死的,这个死法真让人意想不到,刘越嘴角抽动了一下,莫名有些惋惜。


    不是惋惜一代雄主晚节不保,而是惋惜他没能亲自去往龙城割下冒顿的首级,让母后开心开心。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前几年的野猪事件给满朝文武敲响了警钟,从此一旦他出行,身后必定跟着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别说溜到龙城了,就是溜出长安内城,都有人抱着他的腿痛哭。


    刘越对此很不满,朕微服不行么?就说他是某某侯世子,总能四处闲逛了吧。


    真正的宣平侯世子、曲逆侯世子等人:“……”


    可以闲逛,但不能到处闲逛,太后亲自给制定了八大注意事项,皇帝再不满也被母亲镇压了下来。


    宣室殿,刘越摸了摸遗憾的心口,嘴角到底抑制不住地上扬,紧接着奋笔疾书,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心腹爱卿商议对策。


    不多时,长乐宫过来一个小黄门:“陛下万安!太后请陛下前去用膳。”


    是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刘越立马道:“你且等等。”


    说着,拿起案桌上的密报塞进怀里,紧接着伸了个懒腰。


    刘越今年十八,往日抽条的少年变成青年,身形也变得高大,手臂布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小麦色的脸庞脱离稚嫩变得十分俊美,不笑的时候,气度越发威仪。


    一旦笑起来,那双大而亮的眼睛弯成月牙,泻出几分顽皮与亲近,每每这时候,大臣总是拿他没办法。


    陛下和先帝的风格还是不一样的,先帝喜欢拍大腿耍流氓,而陛下喜欢有理有据地同他们掰扯,偶尔也会不讲道理——譬如睁着无辜的眼神说“朕才十八岁”。


    这话年年来一回,满朝文武都被荼毒得不轻,唯独随身史官打心眼里认同,陛下还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呢!


    御史弹劾朝堂上的年轻人的时候小心了再小心,等证据充分无可辩驳了再递,生怕陛下觉得他们倚老卖老,连带着弹劾的风气清明了很多。


    御史们实事求是不再胡编乱造,也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老顽固御史大夫周昌——刘越单方面这么认为,成功锻炼出抵御陛下笑容的抗体,依旧那么的大公无私,喷人不打草稿,骂人不带眨眼。


    刘越连夜拉周菱当挡箭牌,有点效果,但不多。周昌总有办法花式进谏,算是纯正的帝王克星了!


    但就是这样的帝王克星,也曾称赞当今天子“貌英,姿颜甚伟”,认为天子长得肖似太后,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


    某个被遗忘了的先帝:“……”老兄弟,你是不是忘了我?


    刘越伸完懒腰,兴冲冲走向长信宫:“母后!”


    “这是有什么好事了?”吕雉鬓间生了白发,见到儿子依旧如从前那般笑意盈盈。


    太后年近六十,在此时实在称得上高寿了,两年前她的右手彻底好全,以雷霆手段摘了几个拎不清的彻侯的爵位,让他们滚回老家种田,便彻底地不再过问朝事。


    事实上,连丞相都不敢直言让太后放权,是吕雉自己觉得疲乏撑不住了。寻常人家到她这个年纪,曾孙子都有了,她还依旧要阅览奏疏召见大臣,岂不是熬她的寿命么!


    太医令曾委婉地说,要想活得长,切不能操劳过度,吕雉深以为然。


    其二便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她一直在,越儿又该如何彻底地独当一面呢。


    吕雉想明白了,高高兴兴地含饴弄孙,起初还有些不习惯,而后猛然发现,她孙子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算上鲁元生的两个,她也才三个亲孙!


    还没来得及忧虑,刘越匆匆找到了她,张口就是甜言蜜语,并送上一堆奏疏:“这些政务我不会,母后教教我。”


    吕雉:“……”


    偷懒偷到她跟前了这是。


    吕雉当即把刘越赶了出去,然而皇帝陛下的脸皮厚,依旧喜欢请教她,并时不时同她说一些朝堂上的好消息。一而再再而三,吕雉便也不排斥了,就当亲身经历儿子的成长,欣慰的同时,偶尔点评点评。


    今天看皇帝的脸色,就知道有天大的好消息,吕雉示意他先用膳,毕竟越儿亲口说过以饭为天。


    谁知见到膳食向来两眼放光的皇帝摇摇头,把周围人屏退左右,随即神神秘秘拿出密报:“母后,冒顿死了。”


    吕雉接过密报的手一顿,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见刘越笑容灿烂,她呼吸急促,打开密报细细浏览,不由说道:“好,好……”


    能让她失态的事情不多,而今欺辱过她的冒顿死了,吕雉实在是开怀!


    不知不觉笑容满面,更为她的孩子感到自豪:“徐生若是归国,你要好好地奖赏他。”


    刘越点头:“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将冒顿挫骨扬灰!等徐生南归,定要带来他的头颅给母后请罪。”


    吕雉眼眶湿润了,越儿幼时立下的誓言,没想到他一刻不忘。


    温暖将她的心脏包裹得密不透风,好半晌,吕雉反应过来:“不能亲自去往龙城,皇帝是不是觉得很可惜?”


    刘越:“……”


    他坚决认为这是造谣:“母后,我没有。”


    第222章


    没有就没有吧, 吕雉并不戳穿他。未免破坏在匈奴的布局,冒顿已死的消息需要先行保密,母子俩美滋滋地用了顿饭, 只觉生活是那么美好, 空气是那么清新。


    仿佛第二天都有盼头了!


    刘越还有奏疏没看呢, 吃完饭想要溜走, 吕雉立马道:“站住。”


    “你老大不小了, 也该选个皇后成亲了。”吕雉语重心长。


    “不急, 不急, 选皇后哪有朝政要紧?”刘越遥遥回复,霎那不见了人影。


    吕雉:“……”


    这臭小子!


    选皇后的事, 已不是她第一次提起了, 今年年初, 便有德高望重的宗室入宫,询问陛下何时娶妻。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 紧接着,长安的勋贵与彻侯一窝蜂地活动起来, 有搞夫人外交的, 有托人进宫说自家女郎好话的, 还有举办宴会的, 美名其曰赏花。


    赏花?就那几根杂草?


    有人觉得这些主意都不行, 专门组织了一场踏青,女郎们骑马前去西山,不仅锻炼还可以欣赏风景。


    紧接着就被人鄙视了, 谁不知道西山就在上林苑旁边,难不成还想趁天子前去游猎,来一场浪漫的偶遇不成?


    为了皇后之位, 他们使的办法不计其数,堪称五花八门。


    还有一些身份稍低的,自觉自己的女儿够不上皇后之位,但皇后之下还有夫人,夫人以下还有美人、良人……当不成正妻,也可以当得宠的妃妾啊!


    便是妃妾,家里人也没有不愿意的。当今天子是谁?百年不世出的明君,所有汉民眼中的圣天子!年轻俊美,政绩卓然,堪称所有长安女郎的梦中人。


    若一跃成为外戚,女儿膝下又有皇子,少说也是个王太后,家族兴盛近在眼前啊。


    一个个条件叠加上去,就是圣人也忍不住,陈平蠢蠢欲动地问儿子陈买:“你觉得你小妹如何?”


    陈买正在纸上对农具涂涂画画呢,闻言慢了一拍:“什么如何?”


    “你常被陛下召见,可曾探听到一二陛下对女子的喜好?”陈平又想打儿子了,“我是说,你觉得陛下与小妹相不相配。”


    “……”


    陈买沉思片刻,总觉得大人在做白日梦。他想了想:“我觉得不相配。”


    “为何?”


    “陛下喜欢有能力的女子,小妹她只会大喊大叫,偶尔捧着书籍傻笑,大人,您真的要送她入宫吗?”


    陈平脸黑了。


    有你这样抹黑妹妹的吗?不孝子!


    不过陛下喜欢有能力的女子,这是从哪得知的?


    陈买理所当然道:“窦漪房,周菱,平日与陛下交集最多,不过自从两年前,太后将窦长秋派往代国,能与陛下相处和谐的,唯有一个山阳君了。”


    事实上,窦漪房是代王刘恒亲自求的,少年慕艾,陈平对此也是略有耳闻。太后见窦长秋不排斥,便高兴地送去了陪嫁,还把她的两个弟弟派去辅佐代王,如今该称她为代王后,而不是窦长秋了。


    至于周菱,山阳君是她的封爵,以表彰她对算术一道的开创性功劳。


    “这么说来,陛下与山阳君之间——”


    陈买连忙说道:“许不是什么爱慕之情,而是知己。”


    知己?陈平怎么就不信呢。


    难道最终花落周昌那?陈师傅不禁思索起来,继而猛地一惊。


    御史大夫汾阴侯已然年迈,恐怕不到两年便要辞官了。他为人两袖清风最是正直,绝无可能当权倾朝野的权臣,何况家中唯有一子一女,人丁单薄,更没有外戚乱权的可能性。


    这,这不是天选的皇后之家吗!


    陈平神色凝重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若他是太后,头一个考虑的便是山阳君。虽然太后出身吕家,想必也不乐意见到下一个吕氏出现!


    他不服气地嘀咕:“周昌那老小子,难不成与夫人生小孩的时候,就在下一盘大棋?”


    陈买:“…………”.


    周昌自从问策留侯以后,一直很沉得住气。


    直到陛下十八了,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了,连外邦人都会问,你们大汉的皇帝陛下何时会有小皇子?


    皇后未立,皇子未生,代表着国本不稳,即便陛下的执政生涯还有很多年,也要给他们这些老臣喂一颗定心丸不是?


    周昌这才行动了起来,他不找太后也不社交,而是天天找皇帝进谏。


    谏到皇帝受不住了,皇帝便会拉上周菱站在一旁——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不好意思喷得太凶,虽然时长不变,但到底语气会委婉一些。


    于是刘越就更爱留周菱在身边了,不拘是整理案卷还是谈天说地,等兴致上来,两个人还会埋头比算术,不过刘越一直是落败的那一个。


    老父亲也是拼了,为了女儿与陛下相处时间更长,他不惜开始玩心眼……


    这些周菱都不知道,刘越更不知道。


    周菱如今身为山阳君兼丞相府长史,与天子同龄,平日往来皇宫与相府之间,凭借非凡的能力颇得同僚尊敬。鲁元长公主将她视作忘年交,太后也是常常召她说话,眷顾极其恩隆。


    唯独脸上的婴儿肥一直没有褪去,因此她很少笑,衬得秀丽的眉眼更加清冷,在前朝历练多年的气场很是唬人。


    刘越却说这不是清冷,这是呆,头一次听到这个评价的周菱气了半天,后知后觉的皇帝赔了两杯奶茶才翻篇。


    许是他们一早就在太学认识了,周菱对当今天子的印象一直很好,有敬慕,有仰望,还有遇到伯乐的感激。


    她初初入朝还没有觉得如何,忽然有一天,陛下召见了她,周菱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发现自家爹爹站在一旁,很是惊愕地看着自己。


    周菱:“……”


    向来聪慧的算学天才不由陷入沉思,难不成陛下鼓励她当官,就是为了今天??


    而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反正陛下一开始的目的绝对不纯。


    ……


    周菱又又又被召进宫中,和刘越一起送走前来觐见的御史大夫,紧接着,皇帝陛下开始为明天的谏言苦恼。


    方才同母后说的“处理朝政”不过是借口,像那实在看不完的奏疏,总有忠臣愿意为他分担,至于什么选皇后,他还小呢,才十八。


    注重当下,过咸鱼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刘越趴在桌上:“你爹明天又要骂我什么?”


    周菱忍不住笑了下,笑完发现这样不好,连忙收回,整个人故作严肃。


    她想了想:“前天他批评了陛下的衣着,昨天他指责陛下修建太后陵寝,过于耗费人力物力……”


    太后陵寝是刘越舌战群臣,最后让人按帝陵的规模修的,与先帝的长陵有些距离。当时朝堂简直翻了天了,为此他装可怜耍手段,凌厉地罢免了一大批人,终是大获成功,选址就在灞水旁边,两山之间。


    那儿地势陡峭,山腹却容得下两座陵墓,至于另外一座,当然是给刘越自己留的。


    老臣们唉声叹气,百姓却不觉得有什么,在他们看来,圣母当然要和圣天子葬在一起。陛下说的对,摄政太后不就形同帝王嘛,别说女人怎么怎么样,你行你上啊!


    有百姓对刘越的无脑维护,遭受舆论攻击的群臣完败,女官们如同打了胜仗似的昂首挺胸,从此更加努力的干活。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御史大夫开喷,听完周菱的话,刘越顿觉不妙:“明天他骂的恐怕就是我的陵寝了。”


    周菱:“陛下的陵寝刚画好舆图,还没开始修。”


    刘越:“…………”


    他被喷得头脑发昏,一时间竟忘了这回事,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周菱又忍不住笑了,刘越噗嗤一声,同样也开始笑,宣室殿一时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长安戚里,有彻侯窃窃私语:“陛下又召山阳君随侍了。”


    “这……青梅竹马,近水楼台,难不成?!”


    “周昌应当没这个意思,他为人最是死板,单靠一个年轻的女郎,如何能够成事?”


    “周昌不足为虑,但山阳君并不好对付,你们可不要小瞧了她。”


    “是极,两年前那一场攻讦,不是污蔑她与丞相府上官有染吗?山阳君一一报复了回去,陛下勃然大怒,罢黜了许多滑舌之人,最后查出来不是御史所为,而是嫉妒她的一位男下属。”


    “陛下……很是偏袒山阳君。”


    “陛下谁不偏袒?郅都陈买,萧延张不疑,唯独山阳君是女子,所以特殊些罢了。”


    静了片刻,有人幽幽道:“情形还是很不妙啊,你说我家女郎能登上后位吗?”


    “我看悬,除非周昌放话,要把山阳君嫁出去,或是你家女郎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天子近臣就算了,小女实在没这个本事。


    叮的一声,脑海的灯泡亮了。排除竞争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娶进门,等山阳君有了婚约,他们岂不就高枕无忧了?


    当晚周昌回到家,汾阴侯夫人迎上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陛下与菱儿相处得如何?”


    周昌捋须不语,夫人瞥见他嘴角扬起零点一的弧度,顿时松了口气。


    以丈夫的性子,能有这般反应已经很不错了,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呸了一声:“你不知道,傍晚府里忽然来了求亲的人,说什么对方与菱儿天作之合,并且此生不纳妾。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纳不纳妾关我何事?”


    “一个混吃等死的彻侯世子,也好意思说天作之合,瞧他给能的!”


    周昌皱眉:“菱儿的确优、优秀,对方倒也不至于是癞蛤蟆。”


    汾阴侯夫人怒了:“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就你这张老脸,说话又不好听,陛下成天看见你就怵,万一菱儿没能当成皇后,都是被你这个亲爹拖累的。”


    “……”周昌被骂得不敢还嘴。


    说话不好听是真的,陛下怵他,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周昌不确定起来,最终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


    只要他日日追着陛下进谏,陛下就能日日拉着菱儿作陪!


    未央宫,刘越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放下手中的杂书,殷殷叮嘱赵安:“明日一早便让山阳君入宫,她不在,朕都没安全感了。”生怕御史大夫从哪里冒出来,最近这个强度,他实在顶不住。


    赵安憋住笑,说:“万一丞相府有事,山阳君怕是不得闲……”


    “那就让她搬进宫处理,朕给她挪个座位,或许还能提点她呢。”


    赵安能怎么办?往日他觉得山阳君太宠陛下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一看,这不是双向奔赴么。


    他连忙道:“诺。”


    第223章


    丞相府, 周菱早早地上了值。她微笑着与各位同僚问好,询问了属官们的进度,最后落座下来, 整理今日要办的事务。


    案几上叠着几大摞书册, 有大半都是丞相托她计算的, 其中包含货币改革以来, 中央各郡五铢钱的使用情况。等算出结果, 丞相需亲自向天子汇报, 事关重大, 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


    不多时,承担秘书之责的王女官敲了敲门:“山阳君, 宫中有谒者前来。”


    周菱连忙走了出去, 迎着同僚下属艳羡的目光, 未央宫谒者笑眯眯道:“陛下宣召,特许山阳君把今天的事务搬进宫处理。”


    周菱:“……”陛下怎么知道她今天的活很多?


    他太体贴了, 体贴到叫她心中狐疑,周菱心头想法波澜壮阔, 婴儿肥的脸浮现惊喜:“臣领旨, 还请谒者稍后。”


    刘越翘着腿在宣室殿等, 时不时喝一口葡萄榨的果汁。


    而今西域传来的种子远不如后世的甜, 却远胜物资匮乏的末世, 不愧是他钦定的神农,董安国陈买师徒竟成功将葡萄种了出来。


    刘越随即用手撑头,琢磨着是时候再和朝臣争执一次, 把“非军功不得封侯”的规定改掉。这么多年了,他将董安国陈买等人封了关内侯,但到底不如彻侯能够与国同休, 若非如此,天下的农人都不会安心!


    皇帝陛下慢悠悠想着事情,不一会儿,未央宫谒者前来禀报,山阳君到了。


    迎面是一摞高高的书册,把周菱的脸都遮得看不见了,刘越定睛望去,她身后跟着的小黄门也是气喘吁吁,手里抱着相同的东西。


    丞相长史的工作竟然这般繁重?刘越不敢置信,好不容易长出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亲切地朝周菱招手:“来,山阳君,朕特意给你留了个位置,如今看来,怕还是小了些。我再往旁边挪挪。”


    “臣谢陛下的关怀……”


    周菱是真感动了,原先的胡思乱想立刻抛之脑后,能够像当今天子这般礼贤下士,将御案让给臣子的君主,天底下又有几个?


    她眼眶微红,只恨不能为陛下效死。


    刘越摸出一个算盘,接着塞到她身边:“这是你用惯了的,算珠也磨得圆润,想来也会省几分力。”


    皇家特供的葡萄汁,同样水灵灵地塞给了她,周菱知道如今葡萄还只是种了一两片田,这一小杯便价值千金,她吸了吸鼻子,软软“嗯”了声,拘谨地在陛下一旁坐下,翻开书册开始干活。


    刘越瞄一眼她的工作量,又看看自己身旁的奏疏,半叠都不到,顿觉岁月静好。


    没过半个时辰,外头传来周昌的声音:“臣御史大夫汾阴侯周昌,拜见陛下——”


    刘越:“……”


    周菱:“……”


    周菱不自觉地望过去,刘越仿佛察觉了她黑眼睛里的控诉,清清嗓子:“我也没料到,御史大夫今天竟来得这么早。”


    不是都说越老越没精神,这周昌怎么越老越妖,神出鬼没的,连他偷偷出宫都能逮到。


    刘越觉得不行,得天天把周菱拴着才安心,他下意识地执起周菱的手,真心实意道:“还是山阳君体恤朕,朕不能没有山阳君!”


    话音落下,周菱愣了,刘越也愣了。山阳君脸色爆红,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臣,臣……”


    陛下只会待亲近的臣子这般,可她是女子呀,周菱看着自己的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整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休。


    还是刘越放下她的手,掩饰般地道:“不能让御史大夫久等了。”


    紧接着朝外喊:“快宣!”


    ……


    周昌敏锐地察觉,大殿的气氛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他还来不及思索,就被案桌后的人影吸引了心神。


    周菱起身朝他行礼,周昌心下欣慰,果然,菱儿就在陛下的身旁,方才还坐着——嗯?坐着处理丞相府的书册??


    各大衙署的文书都是有标识的,故而周昌不会认错,他不禁皱起眉,板着脸道:“山阳君,你越矩了。为、为人臣子,怎可与君王同坐一侧?”


    刘越着实没料到,周昌连自家女儿都喷,他换了个坐姿想看热闹,下一秒想起这热闹好像是他安排的。


    刘越当即出声:“御史大夫错怪了,山阳君听从朕的命令,从无自作主张之意。”


    好,这下谁也逃不过了,周昌痛心疾首:“陛下!”


    两人安静如鸡,听御史大夫引经据典,叙说“君礼臣礼”的区别之处,当真有同病相怜之感。


    刘越心想,葡萄汁放久了就不新鲜了,想喝。


    周菱心想,她的活还没干完,父亲什么时候走?.


    每年春天,诸侯王都要回长安觐见,这是高祖设下的惯例,至今一直沿袭。


    代国,代王刘恒正准备入长安的事宜,他对王后窦漪房道:“不若漪房也随我前去?母后前不久与母亲传书,还同母亲问起了你。”


    窦王后笑着点点头,皇太后教导她为官,更教她做人的道理,而今她内能统领宫闱,外能帮代王梳理朝事,得到朝野上下一致的称赞,实在离不开皇太后的恩泽。


    “臣妾的阿母还在长安颐养,若是皇太后准许,我想把她接过来长住。”


    刘恒知道她的母亲是前任大长秋,当即点点头:“这是应有之理!”


    整个代国都知道代王夫妻琴瑟和鸣,他们不知道的是,刘恒大龄单身,从前一心扑在事业上,年过二十还没个妻妾——薄太后愁得都掉了头发,后来,大龄男青年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获得美人芳心。


    刘恒因着前燕王刘恢获罪之事,一来二去,与窦漪房有了一些交情,等长大了情窦初开,只觉她哪哪都合他心意。可叹一个是代王,一个是长乐宫大长秋,二人相隔千里,这姻缘怎么看怎么不成!


    可刘恒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他先从寄给幼弟的信入手,旁敲侧击窦长秋对他的看法。


    刘越多聪明的人啊,知道四哥这是想成亲了,乐得帮他一回,见到窦漪房便单刀直入:“代王来信,说想迎你做代王后,终身不纳二色,以重礼聘之。大长秋意下如何?”


    窦漪房:“……”她吃惊极了,代王从未和她提过这方面的想法!


    她红着脸摇头:“我身为大长秋,自当全心辅佐太后,怎可儿女情长。”


    刘越于是又去信给刘恒:“窦长秋说她放不下母后,更放不下大长秋的重担,四哥,恐怕你说服不了她。”


    刘恒随之回信:“陛下帮帮我,让母后选一个新继任的大长秋可好?恒发誓,若她为王后,绝不会埋没她的才华,而今代国朝堂亦有女官,偌大的代地更需要她。”


    刘越啧啧,四哥可真会甜言蜜语。


    前前后后大约有半年,窦漪房最终心动了。她心动的并不是代王后的位置,而是能与未来的丈夫并肩而行,在吕雉也忍不住询问她的时候,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代王殿下会是良人,臣愿意。”


    吕雉乐得见到代王后出身长乐宫,虽说恒儿与越儿向来亲近,没有必要叫人监视,但能让代国与长安的关系更加紧密,总归是好的。


    代王殿下就这样辛苦地抱得美人归,如今,长女馆陶翁主也有半岁了。


    馆陶玉雪可爱,刘恒时常抱着她,当下不舍地说:“咱们把馆陶也带上吧。”


    窦王后不赞同道:“长安路途遥远,馆陶怕是受不住,不若等到明后年。”


    刘恒一想也是,可不能苦到他的宝贝女儿,紧接着双眼一亮:“明后年也好,那时幼弟也该有皇后了,指不定还有皇子公主出生。馆陶不就能与弟弟妹妹一块玩了么?”


    窦王后却是不乐观:“我瞧陛下不像开了情窍,臣妾前来代国之时,皇太后便因此发愁了。”


    刘恒嘀咕起来,难不成幼弟要步他的后尘,年过二十还单身么?


    他觉得不行,陛下熬到十八已经很了不起了,再熬下去,全大汉都不会同意。


    不若写信问问好了,到时候去了长安,再用他的亲身事例当谏言,必叫幼弟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


    过了半个月,刘越骤然发现,勋贵朝臣已不满足用立后一事打扰母后,居然组团来打扰他了。


    刘越黑着脸送走了一拨人,觉得他们还是太闲。在这件事上,还是周昌做的好,尽管天天进谏,却从不催促他立后!


    转念一想,等匈奴那边事发,想必就没人盯着皇后不皇后的了,满朝文武打鸡血都来不及。


    受吕雉的嘱托,赵安在陛下习武的时候旁敲侧击:“陛下如今无心成亲,那以后呢,以后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刘越把枪舞得虎虎生威,毫不犹豫道:“能干活的。”


    赵安:“…………”


    他居然毫不意外,赵安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紧接着生龙活虎起来。


    能干活的,宣室殿偏殿那位不就很能干活?瞧瞧,日日宣召不说,连习武都要山阳君等在偏殿,他就不信了,等不到陛下日久生情的那一天.


    去长安朝见的日子临近,诸侯王们一一启程,代王刘恒坐在车里,笑着对窦漪房道:“没有郅都,总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窦王后:“……”


    上一回叫她丈夫如此看不顺眼的,还是淮南王刘长,“刘长骄横,多恣睢”,这是刘恒暗地里的评价。


    也不知道郅都是做了什么,排面竟和淮南王一样,听说在雁门地区,“苍鹰郅都”名号十分响亮。郅都为官没什么可指摘的,难不成是嫉妒他当年受陛下的宠?


    应该不会吧,代王应当没有这么小气……窦漪房不确定了。


    下一刻,刘恒又道:“郅都,不提他了。一想到要和刘长碰面,我就难受。”


    那张温和白皙的面庞笑容消失,刘恒眉头紧锁,看着很是可怜。


    窦漪房心疼地看着丈夫,把他的头轻轻挪到自己的膝盖上:“淮南王喜欢缠着陛下,大王无需与他争一时之气。”


    刘恒获得了媳妇的心疼,心里十分美,口中说道:“漪房说的是,不过是个空有蛮力,头脑简单的莽夫。这么多年了,陛下让他暗中襄助前往南越的儒生,你看看他,襄助出什么了吗?”


    窦王后迟疑,刘恒又道:“若换我是他,早就利用地域之便,不搅个南越天翻地覆不罢休。”


    这话窦王后倒是认同,她笑道:“论起威胁,南越到底不如匈奴。陛下委以重任,让大王抵御匈奴,才是千古头一份的信重呢。”


    这厢,夫妻俩喁喁私语,那厢,同样赶往长安的淮南王刘长甩着马鞭,不屑地同左右道:“一想到面对刘恒那张脸,寡人就想吐。”


    “……大王这话,千万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亲信操碎了心,“否则陛下该多为难啊!”


    “你说的是,陛下最是心疼我,我也不负陛下的心疼。”刘长消停了一会儿,再次得意起来,像只骄傲的小马驹,“前些日子陛下让我联系陆贾大夫,将南越诸事收尾,他刘恒能吗?”


    亲信:“代王想来定是不能的。”


    刘长赞许地看他一眼:“还是你嘴甜!”


    第224章


    诸侯王齐聚长安这日, 当即有内侍请他们进王府修整,等三天后再行入宫。


    宫宴上,修整完的诸侯王皆是容光焕发, 唯独淮阳王刘友战战兢兢, 齐王刘肥很是憔悴。


    刘友的那副死相, 所有人已经习惯了。“总有刁民要害寡人”, 此乃刘友的真实写照, 每每回长安, 他总觉得皇太后想杀了他, 等到皇太后不摄政了,他又觉得皇帝想杀他, 对此, 刘越只有六个点:“……”


    脑补是病, 得治,算了, 不和迟早要被收回封地的六哥计较了。


    只是刘肥能吃能喝向来心宽,如今憔悴成这般, 实在不同寻常, 惠王刘盈吃惊道:“大兄这是怎的了?是不是路途颠簸, 休息得不好?”


    听见惠王的话, 众人不禁看向齐王, 淮南王刘长边吃鸡腿边道:“大兄老了,看着都像五六十的人了。”


    刘肥脸青了,代王刘恒喝道:“七弟不得无礼!”


    刘长撇撇嘴, 刘肥气得半死,却无法和年幼的弟弟计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唉, 还不是我那些不省心的儿子……”


    几个诸侯王互看一眼,除了先皇三弟楚王,还有齐王的儿子业已成年,从刘恒往下,打光棍的打光棍,孩子喝奶的喝奶,实在参与不了这个话题。


    那厢,齐王兀自吐起了苦水。近来他实在头疼的要命,他的长子刘襄,次子刘章,三子刘兴居,除却三儿子武功弱了些,其余各个文武双全,可偏偏二子和三子觊觎起了大哥的世子之位——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孩子不听,他又能怎么办?


    三兄弟并非一母同胞,长子乃已逝的原配王后所出,二子三子为现王后所生,这不,矛盾就出来了。齐王天天听齐王后哭诉,说日后刘襄继承王位,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她们母子,这天长日久,他的心就偏了。


    可再偏心,他也不能无视长子的优秀啊,何况嫡长子继承制摆在那里,若骤然改换世子,朝野上下不会同意,恐怕还会被人状告到长安。


    刘肥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头疼欲裂,恨不能一刀把齐国劈成三份才好!


    楚王听完也长吁短叹起来。他就不一样了,他的嫡长子已逝,唯一剩下的嫡次子刘郢客可不就得了他的欢心,可其他儿子同样不是后爹养的啊,虽为庶子,他也是付出了诸多感情的,特别是小儿子,不但天真无邪,长得也最肖似他。


    闻言,刘肥像是找到了组织一般:“还是王叔懂我!”


    众人:“……”


    齐王楚王各自大吐苦水,刘越津津有味地听着,半晌,见燕王刘建欲言又止,他忙问:“八哥,你有什么话说?”


    燕王刘建腼腆道:“陛下,我见王叔和大哥说话,实在不好插嘴,只是想问问他们,要不要辽东郡特产的人参?不仅养生还能延寿,价格同样负担得起。”


    众人:“…………”


    这推销都推销到宫宴上来了,众人绝倒。刘越也是无言片刻,到底不忍他无功而返,于是简略提了一句:“燕王所说的人参,朕曾进献给母后,太医令帮忙检测了,切片服用的效果十分出众。”


    天子所言,自然不能等闲视之,还真有人心动了,准备宫宴散了以后拜访燕王。


    这样一打岔,齐王楚王的育儿苦水再也吐不下去了。临近结束的时候,未央宫谒者悄悄凑近刘肥:“齐王殿下,等等留步,陛下私下宣召于您。”


    刘肥一愣,只觉受宠若惊,当即点了点头。


    一边思索,陛下找他有什么事?这些年他老实得很,不曾冒犯中央也不曾违法乱纪,想着想着就到了宣室殿,刘越十分亲切地迎上来:“大哥!”


    刘肥松了口气,觉得可能是好事,面上也不禁露出笑意:“臣刘肥拜见陛下。”


    “你我兄弟,不必多礼。”刘越扶起他,“我叫大哥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瞧大哥因几个侄儿烦心,心里颇不是滋味,想要与你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刘肥万万没想到陛下竟是体贴至此,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眼眶差点湿润了。这几个月来,王后怨怪他,儿子埋怨他偏心,没想到关怀他的唯有幼弟,他当即露出希冀的眼神:“陛下!陛下尽管说来,肥必当洗耳恭听。”


    “刘襄侄儿身为世子,本该继承齐国,朕也不能无缘无故剥夺他的身份。”这话可是说到刘肥心坎里了,他不住点头,就听刘越继续道:“至于刘章侄儿与刘兴居侄儿,算起来他们也是嫡子,只是出生的晚了些,结果什么也得不到,难免觉得心下不平。”


    刘肥长长一叹,可不是吗?


    “若要一碗水端平,这话定然是说笑,不若把齐国分成三份,世子得最大的领土,嫡次子次之,嫡幼子最小——长幼有序却人人有份,这样的分法,谅他们也不敢心存不满。”


    刘肥恍然大悟,随即陷入头脑风暴,这样一来,他的齐国不就分裂了么?


    可陛下说的没毛病,分成大小不等的三份才是最公平的法子,谅那些逆子也不敢有意见!


    以他的偏心,能分给长子最大的那一份,已是极大的宽容了。至于分裂不分裂,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烦恼的?


    最重要的是,王后再也不能以此为借口烦他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得陛下英明,刘肥泪眼汪汪:“陛下解决了臣的大难题啊。”又迟疑道:“只是,太后……能同意么?”


    刘越矜持地笑,紧接着压低声音:“母后早就不问朝事了。如今朝堂是朕做主,朕身为嫡幼子,自是能同二侄儿三侄儿共情……”


    哎哟,这话说的,可真是掏心之言了,刘肥捂住嘴巴,警惕地左右张望:“陛下,有些话可千万不能出口!”


    “好好好,朕都听大哥的。”刘越一副“我宠你”的模样,叫刘肥开心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


    想了半天的话题,他忽然眼睛一亮:“陛下什么时候迎娶皇后?臣也好前来观礼。”


    刘越:“……”


    “再说,再说。大哥,时候不早了,朕这就让人送你出宫。”.


    刘越深知饭要一口一口吃,推恩也是同理。除却早早确定的吴国,如今齐国八九不离十了,至于楚国,他有这个打算,却不是很急。


    等到楚王刘交和刘肥一样急切的时候,就该他出场了,到时,他又会是最最贴心的好侄儿,为王叔出谋划策,分忧解难。


    第二天一早,他吩咐梅花司与齐国的暗探联系上,让他们将齐王的想法透露给二公子刘章、三公子刘兴居。


    既然能分到封地了,那为什么不能分得更大一点?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他们内斗越厉害,推恩才会越稳,这个汉初最大的诸侯国齐国,才会越发虚弱。


    办完此事,刘越看着空荡荡的宣室殿总觉得忘了什么,还是赵安小声提醒:“今日山阳君还没有进宫呢。”


    刘越恍然大悟:“快宣她进来——等等,朕今天约了代王淮南王上林苑游猎。”


    赵安笑眯眯道:“游猎,万一山阳君也擅长呢?就算不擅长,她可以为陛下计算猎物的数量,山阳君长于此道,可比旁人专业多了。”


    不得不说赵安讲的很有道理。刘越沉思片刻,觉得还是带上周菱为好,万一御史大夫从上林苑冒出来,他还可以拉着她应对一二。


    如今山阳君已不是纯粹的挡箭牌了,他们是一起挨过喷的难兄难弟,即便她是女子,刘越很难不生出怜爱之心。


    于是皇帝陛下点点头:“去宣,再派人去代王府和淮南王府。”


    “诺。”


    “你说陛下还要带上山阳君?”淮南王府,刘长兴奋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皇帝出行要让女官随侍。就算是女官不是女伴,那也称得上开创记录了!


    前来报信的小黄门:“是,陛下提醒奴婢,若是到上林苑了,还望大王稍稍注意言行,到底山阳君是女子,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我懂,我懂。”刘长嘿嘿笑,“寡人定在山阳君面前夸陛下的优点,夸上五十个不重复,不,一百个。”


    小黄门:“……”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陛下是怕淮南王兴致上来了,不管不顾地要把猎物举过头顶啊!!


    另一边,代王刘恒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恒必不会惹得陛下烦忧。对了,恒的王后也在,陛下可是要她与山阳君作伴?”


    小黄门眼睛当即一亮,昨儿宫宴,代王后也参加了,过后还和皇太后在花园散心。他连忙道:“奴婢这就遣人问问,代王殿下稍等。”


    不多时,刘越同意了,前往上林苑的队伍前所未有的壮大。陛下与山阳君,代王夫妇,还有个孤零零的淮南王。


    淮南王刘长:“……”不是,这不对吧,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代王刘恒微笑:“怎么会呢?可惜七弟尚未迎娶王后,不然就能多一个人陪伴了。”


    说的好像他很苦一样,刘长冷哼一声,径直走到周菱身边:“未——”


    未来的皇后殿下,你看他!


    他才发出一个音,赵安面色一变,连忙捂住刘长的嘴。刘越尚未觉得如何,见此奇怪地看着他俩:“这是怎么了?”


    “唔唔唔——”


    “淮南王殿下的嘴被蚊子叮住了,奴婢不忍殿下受苦,而今实在失仪。”赵安小心翼翼捂着刘长走到旁边,“殿下,这蚊子实在可恶,奴婢冒犯了!”


    第225章


    刘长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又不是大夏天,哪来的飞蚊?


    算了,还是不和赵安计较了。毕竟是陛下跟前最得用的宦官, 这回就原谅他的冒犯。


    刘恒倒是看出来了什么, 心想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若是坏了天底下这桩最大的姻缘, 母后不得横劈了他。那厢, 窦漪房与周菱十分相熟, 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陛下, 又看了看山阳君,难不成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唯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刘越沉浸在游猎的快乐里。


    等他一箭射下一只野兔, 扭过头, 发现四哥和七哥还是不对付, 两个人恨不能离对方八丈远,不由道:“等出现了野猪, 你们这样的站位,还不得一人一个被顶飞?”


    二人:“……”


    两个人齐刷刷想起让郅都扬名的野猪事件, 代王道:“恒必将第一个拦在陛下身前。”


    淮南王不甘示弱:“长也是!”


    刘越:“???”


    周菱回到家, 汾阴侯夫人悄悄问她:“今天和陛下同游上林苑了, 怎么样?”


    周菱脸红了红, 汾阴侯夫人一喜, 传言说陛下箭术高超,看菱儿这副模样就知道是真的了,哼, 周昌付出的努力也不算无用功。


    她轻声道:“菱儿,不是娘说你,有些事不能一味地放在心里, 万一陛下一辈子将你看作信任的臣子,又该怎么办?”


    见周菱抿唇,婴儿肥的脸浮现犹豫,汾阴侯夫人便知她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召她进宫的时候,也悄悄对她这么说,可在汾阴侯夫人看来,喜欢一样事物却不争取,等有一天变成遗憾了,那就什么都晚了。


    ……


    刘越又一次召见淮南王刘长,问起对方南越的事,刘长正襟危坐道:“差不多了。陛下让我遣人支援儒生,让他们能够更准确地传递消息,而今南越境内多了五十七所汉学院,有三十三个山林部落愿意归顺我朝!”


    “陆贾大夫还说,南越王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王孙赵离成功被他说动,准备加入未来国主位的争夺……”


    “赵离有南越太子的偏爱,且对我朝心悦诚服,将会是最好的新君人选。”


    刘越缓缓点头,三年了,陆贾是时候归国,但为了不让教化之功半途而废,还要留下许多儒生,长期驻扎在那里。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汉儒的尸骨送回,更有甚者只留存下一匣骨灰,原先整整齐齐的八百数目只剩下六百出头,可他们却是无怨无悔,更无人从南越逃回。


    刘越曾看见过叔孙通背过身去暗自垂泪。作为南越之行的发起者,他们何尝不痛,但痛过之后,更多的是欣慰。


    儒生南下的效果十分拔群!端看近些年南边的安稳,就知道儒生的潜移默化之功,不仅仅作用在一个南越国,他们力求让更多的邻国说汉话,写汉字,那些依旧冥顽不灵的,儒生们默默记仇,只等大汉积蓄国力,终有一天送他们从天而降的灭国大礼。


    便是淮南王刘长这么混不吝的人,也对南下的儒生露出由衷的敬佩之意。为了理想和儒家的未来,这是真真正正地将生死置之度外!


    忽然想起了什么,刘长忙道:“对了,听说南越太子赵仲始的身体也不大好了,得的是和他父王一样的头疾……”


    南越,太子宫。


    太子苦笑着对太子妃道:“孤始知头疾也是会遗传的。淳于神医告诉我,若不开颅,便会落得与父王一样,临了数病并发头痛欲裂,痛得成日在榻上打滚!”


    太子妃眼里露出恐惧,她曾经见到过父王上朝的时候头疾突发,那副模样叫她至今心有余悸。她双目含泪看着丈夫:“国主不就因为没有听从淳于神医的建议,如今浑身抽搐口不能言,连朝政也交托给了您!太子,不若我们做那开颅术吧……”


    赵仲始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孤不敢赌,也无法去赌。”父王如今都这般了,万一他也没命,南越岂不是要陷入大乱?淳于意到底是个汉人,他不能把生死交到他的手里!


    太子妃苦劝不得,只能默默流泪,在心里想着,不能让离儿再出门了。一年前好不容易求得国主的宽恕,让离儿得以回到番禺,若太子也有个万一,她只剩两个孩子可以依靠了……


    淳于意面露兴奋,在屋里鼓捣他的宝贝药材,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儒生深入山林,顺手给他寻来的。它们组合起来,药效丰富且隐秘,瞧,赵佗那老头不就被搞得生不如死,而且查不出半点不对劲么?


    瘴气,可真是毒物的天堂,若阿姐在此,定会比他还兴奋。


    淳于意鼓捣完,忽而叹了口气,他想陛下了。是时候加快速度,让国主和太子一起赴死了,他没那么多的耐心,也干不了深远的谋划,既然陆贾大夫要推王孙赵离上位,那他就把阻碍的人统统杀光——


    自古有句话叫巫医一体,也有句话叫医毒不分家。他可不仅仅是神医,医者仁心这个词儿,不适合除汉人以外的所有蛮夷.


    与此同时,匈奴龙城。


    无数贵族高声呼喊:“大单于得天所授,然而萨满神生而就是凡间的神灵!”


    帐篷里的稽粥面色阴沉,半晌,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新继位的左贤王稽粥,也就是老上单于,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龙城,一路上遇到右贤王的阻杀依旧安然无恙,可见其部下勇士的勇猛。龙城的大贵族见他顺利归来,只能捏着鼻子,在萨满神的见证下,承认了他的大单于之位,便是右贤王再怎么不甘,在大义上也比不过稽粥了。


    老上单于继位第一件事,便是请回流浪西域的老师赵壅,谁知继位后一直与他相安无事的大萨满,激烈地表示反对:“冒顿先单于要求赵壅待在西域不得返回,否则,哪里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胡椒供应?还请大单于收回成命!”


    犹如打盹的老虎猛地给他一梭子,老上单于瞬间体会到了何为举步维艰。


    不仅龙城的贵族,其余各大部落的首领、牧民,都对大萨满信奉无比,他们毫不犹豫地听从徐生的话,坚决反对大单于迎回赵壅。


    难得的齐心协力,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威胁,萨满神若一直捣乱,他的命令无论如何也推行不下去。老上单于最终下定决心,他要先解决掉大萨满,至于他的叔父右贤王,还有心腹大患汉朝,一个一个慢慢来!


    老上单于看似势弱,却有着难以企及的优势——麾下骑兵战斗力强。除却王庭直辖、隶属于大单于的射雕者,就属他的骑兵最是骁勇善战,可他万万没料到,他的好父亲居然给大萨满留下了足足五十人的射雕者护卫队,那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大萨满的帐篷亮起火光,呐喊声,砍杀声,惊动了所有入睡的贵族。得知老上单于竟试图用武力驱逐萨满神(实则是暗杀),他们大惊失色,很快,那一句高喊“大单于得天所授,然而萨满神生而就是凡间的神灵”,响彻龙城的夜空。


    所有人都不干了,大单于这是要做什么?冒犯萨满神,可是会遭天谴的!!


    右贤王一看时机到了,当即宣布支持萨满神,指责他的侄儿毫无先任单于的远见,只会逞武斗勇。萨满神同样表示,他已对新任单于失望至极,将不再居住龙城,而是去往右贤王的领地。


    老上单于并没有低估徐生,他足足派了一百亲信去解决这位颇有神异之人,可一百人还是不敌冒顿派去的五十射雕者。这个结果,他不敢相信,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苦果——


    徐生公然站队右贤王,率领数十贵族、两万牧民与十万头牛羊迁徙,那可都是龙城的根啊,老上单于怎么能不拦?!


    匈奴的局势,乱了。


    一个月后,汉朝边境,大将军韩信所驻扎的军营里。


    周亚夫一身甲胄,大声对麾下骑兵训话:“明日出塞,我们要做什么?!”


    “伪装单于庭直属骑兵,劫掠大萨满率部迁徙的牛羊!!”骑兵们目光火热,齐齐喊出了声。


    周亚夫满意地看着两千部下,古铜色的面庞满是坚毅。自十五岁起,他在边境浴血拼杀,身上落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失去了很多朝夕相处的战友,而今离封侯只差最后一步。


    虽然不知道大将军告知他的坐标地点,以及匈奴人精确到毫厘的情报,到底是怎么获得的,但为将者只需听从统帅的命令,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周亚夫环视了一圈,高喊:


    “记住,汉家英魂永在,不破匈奴终不还——”


    “汉家英魂永在,不破匈奴终不还!!!”


    ……


    雁门郡,郡守郅都也在同他的三千步卒训话。


    他冷峻地望着黑压压的人头:“三年前,我来到了这里,三年后,我终于能率领你们出关。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儿,饱受蛮夷之苦,有丢了粮食的,有丢了农具的,更有丢了命的!”


    仿佛闻见士卒粗重的呼吸声,郅都厉声道:“你们每逢入睡,难道都不难过,不仇恨,不想饮其血吗?!”


    “想!!”


    “我也想。这些年,我不是没有带你们御敌过,匈奴人次次无功而返,苍鹰郅都的名号,已经在草原广泛流传。”


    “但这远远不够,我要他们一想到我的名字,想到雁门郡的勇士们,就恐惧,害怕,日夜不停地流眼泪,你们能做到吗?!”


    “能!!!”


    郅都缓缓道:“那就收队回家,好好同亲人告别,明日一早,我们出征。”


    第226章


    一个月前, 长安接到线报,萨满神与新继任的单于进行角力,萨满神另择右贤王为主, 匈奴内乱将起, 朝臣当即炸了锅。


    他们还没收到新单于递交的国书呢, 连怎么称呼新单于都不知道, 竟然从天而降一个大礼包?


    冒顿派遣了大半的主力去西域, 而今单于庭又陷入内战, 若不抓住这个机会, 可真就成了千载难逢的罪人了!


    这些年,细数他们与匈奴的交战, 就算赢也只是小胜。游牧的蛮夷实在太灵活了, 一旦打不过就跑, 迄今为止他们最大的战果,便是让五千南下的匈奴人全军覆没。


    虽然有对方轻敌的缘故, 但在满朝文武看来,大汉的军械装备, 已经实打实地胜过了匈奴, 就差一场直驱千里的出塞来证明了。


    陛下英明果断, 内政上蓄意改革, 然而在用兵这一块, 十分地小心谨慎。陛下命边境军卒屯田,能不惊扰百姓就不惊扰百姓;命将领与匈奴交战,也多是反击而不是主动攻打。


    在他们看来, 陛下的决策是对的。从前,大汉尚且支撑不起大规模的用兵,而今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多年, 老臣们血液里奔腾的仇恨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发鲜明——


    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又有谁会放过?


    大朝会上,樊哙捶胸顿足:“可恨俺年纪大了,领不了兵了,否则定要和那些蛮子交手一番!”


    深感遗憾的不仅仅是樊哙。这些老将军们大半已经颐养天年,剩下的也只是挂个名头,平日去太学教教书,如今活跃在前线的老将,只剩韩信彭越他们俩了。


    陈平笑着道:“便是襄侯维棘侯,不也逐渐给予年轻人更多的机会?如周亚夫郅都张辟疆,可都是后来居上的小将,天赋不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差。”


    这话说得极为中肯,周勃微微一笑,内心深感骄傲。


    周亚夫,他家的!


    好好一场大朝会,差点成了忆往昔岁月,君臣们就着出兵的人数讨论许久,最后刘越拍板:“那就十万大军——也该和匈奴试一试了。各地军卒需要动员,粮草器物也需要准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少府可会觉得吃紧?”


    阳少府接近退休,如今做主的少府丞正是前郑县县令、留侯世子张不疑,上个月刚刚调回长安。诏书一下,所有人便知晓,九卿之中的少府非张不疑莫属了。


    闻言,张不疑出列道:“臣大致计算过,十万人的量恰能供给。少府自当尽力而为!”


    刘越颔首,又一一点明与出征相关的朝中大臣,大臣们无一不下了军令状,发誓拼尽全力做好后勤。


    整个朝堂都运转起来,从休养生息的模式转化为对战匈奴专供版。人人像是上紧了发条,长安城陷入紧张的氛围,连周昌也没有时间天天进谏了,皇帝的预言成功实现,如今再也没有人盯着皇后之位,而是盯着千里之外的战果。


    事实上,十万军队,远远没到大汉臣民供得起的最高人数,真要咬咬牙,拉一支五十万的大军,也不是不可行。


    但丞相觉得不能多,饭要一口一口吃,一口吃成大胖子,那不叫果决,叫穷兵黩武。在他的设想中,此次汉军能够长驱直入草原,趁对方内战的天时地利杀敌数千,已是极为顺利的战果了,等二三十年后,出兵百万踏平龙城又何妨?


    刘越思考片刻,终究没有反对。


    他的宝贝大臣们尚且不知徐生的存在,十万,差不多也够了。朕的徐名士一人就能抵十万大军,到时,丞相别激动得晕过去才好。


    ……


    风靡长安的大新闻,很快变成《汉军远征匈奴二三事》《蛮夷人人得而诛之》《猜一猜,此次几人得以封侯?》


    后者甫一开盘就被查封,查封者乃专管民间盐铁的内史丞萧延,有人不服气:“萧使君才是开盘的鼻祖,怎么还自家人打自家人呢?”


    萧延淡淡一笑:“本官早已改邪归正,自然不许赌博之气蔓延。”


    听众们:“……”


    另一边,动员如火如荼地开展。


    大军出征,一向都是骑兵机动先行,步卒列阵随后,此次汉军兵分三路,一路是由维棘侯彭越率领的正面迎敌的主力,共六万人;一路是由轻骑组成的伪装,襄侯韩信率领重骑绕后接应,加上步卒共三万人;还有一路便是郅都的三千雁门军,加上运送粮草的一万兵马就地驻扎,以便接应其余两路。


    代王也回到代国,奉命远程监军,一旦汉军出现颓势,代王需率领代国军队见机支援,以免造成溃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初秋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三路汉军开拔了.


    与此同时,大萨满一边哼着歌,一边悠然自得地坐在马背上。


    感谢冒顿送来的射雕者,将他护卫得牢牢的,一根汗毛也没有掉,哎,早知道冒顿死的时候少气他一回了,到底是救命之恩哪。


    匈奴右贤王的领地与西域接壤,徐生计算过了,若是从龙城迁徙过去,一路上风平浪静,也约莫需要几个月时间,更别说算上各种突发事件了。


    他宣布要走的时候,老上单于第一时间便派人阻拦,奈何萨满神有威望,右贤王有兵,两相碰撞受损的只有龙城大本营,只得僵持数日,不甘心地放他们离去。


    然而稽粥真的就会善罢甘休吗?徐生知道不会,右贤王更是知道。一路上,右贤王的警惕拉到了最高,等他们淌过一条河,略感疲惫就地休整的时候,稽粥的兵马果然到了。


    右贤王冷笑:“来得好!”


    他早就想教训教训稽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以为回到龙城接任单于,就能为所欲为了不成?他身为叔父,累积了比他年长好几岁的经验,自然也有不得了的后招!


    龙城内部本就有他策反的贵族,如今萨满神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更是如虎添翼,传递消息不在话下。


    好侄儿,若是被叔父反打进龙城,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偏心的父亲吧!


    想到这里,右贤王大吼一声:“注意保护萨满神!给我杀!”


    “杀——”唧唧哇哇的叫喊声响彻天际,随即是刀剑入肉的铿锵声,被马践踏的惨叫声,清澈的河流很快染成血色,往下俯瞰,一片人间炼狱。


    徐生这头,围绕他的都是被洗脑了的匈奴贵族,加上“神丹”的吸引力,一大堆奴隶、骑兵在射雕者的带领下堪称悍不畏死。眼见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怎么也攻不下来,稽粥亲信所率的部队转而去抢漫山遍野奔逃的牛羊了,大单于有令,牛羊能抢多少是多少!


    牧民所在的帐篷很快陷入混乱,右贤王见此,继续冷笑大吼:“稽粥小儿卑鄙!快给我杀,杀光他们!”


    厮杀从白日持续到午后,一眼望去,双方杀红了眼,都快认不出来谁是敌军谁是自己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徐生眼神闪烁了下,掌心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徐生心神骤松,紧接着惊恐大喊:“是单于庭的援军!快逃——”


    向来成竹在胸的萨满神喊出这话,所有人方寸大乱,逐步占据上风、眼见胜利曙光近在眼前的右贤王部队也慌了。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单于庭发出的第一波截杀,怎么还有援兵到达?


    第一次出兵就要闹得你死我活,老上单于难道是疯了不成?!


    稽粥疯没疯不知道,援兵却是实打实地来了。他们身穿单于庭的骑兵装束,口中怒吼发出吱吱哇哇的鸟语,□□的马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微弱的铜光。


    还不等他们探究援兵的马儿有何不同,冲锋已经到了。援兵目标明确,冲完一波就调转方向,奔着驱赶牛羊而去,十分的令行禁止,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这下好了,右贤王认定这是老上单于的诡计,先前不过虚晃一枪,稽粥是要让他的牧民放不上牧,回到领地也只能挨饿冻死!


    简直小瞧了这个侄子了,他气得眼眶充血:“别管他们!先把跟前的人杀光,再救牛羊!!”


    若说先前的局势是混乱,而今混乱加倍,在匈奴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交战的阵型逐渐被分割成几个小块,仔细望去,像是一个个“井”字形——


    隐秘的山坡上,韩信放下墨家人制作的小孔镜,认为时机已至,示意手下改变旗语。


    同时也是给彭越率领的主力传递讯息:“轻骑完成任务,重骑绕后成功。全力出击,愿大汉万年!”.


    听到传令官的低语,彭越双眼一亮,浑厚的大嗓门响彻军中:“儿郎们,我们的活来了!”


    “那张舆图看了没有?匈奴龙城就在北方,待我们解决了右贤王,去龙城烧杀劫掠个痛快!!”


    同样的时间段,接到汉军出塞消息的老上单于神色大变。


    他百思不得其解,汉人是怎么瞒这么久的,而匈奴这边半点讯息都没有听见,难不成周边部落的首领,都瞎了聋了不成?!


    汉军的目标是谁,是右贤王的部队,还是他的大本营?现下龙城留存的兵力并不多,绝大部分都直奔右贤王的领地而去,准备以逸待劳,给即将到达领地的右贤王来个釜底抽薪——一路上的阻杀不过障眼法而已,而今,这群人恐怕离龙城都千里远了!


    稽粥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汉军对匈奴的情势恐怕了解颇深,而他,却对出塞的兵力一无所知。


    匈奴出了奸细,这是毋庸置疑的了,而这奸细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最重要的龙城舆图,和草原的山川地形,汉军会不会知道?


    若是他的老师赵壅还在就好了!


    ……


    在混乱的匈奴军队中杀进杀出,周亚夫前所未有的痛快,仿佛这些年积攒的嗜杀,沉郁与仇恨,全都得到了释放。


    在他的眼中,匈奴蛮夷连猪狗都不如,头骨来当他的脚踏,他都不屑。


    从前的冒顿单于自称控弦之士三十万,而今二十万都在西域,听从新单于的调遣准备归来,剩下的十万陷入内战之中,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建功立业,舍他其谁,为同僚报仇,也自是应当!


    周亚夫不知疲倦地厮杀着,盔甲溅上的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


    他看到一个平日看重的下属落马倒去,还来不及悲伤,心头烈火窜得更高:“蛮夷受死——你大父来了!”.


    三天后。


    韩信设计的兵阵大获成功,重骑一出,根本无人与之争锋,右贤王部连同老上单于的亲部大败之下,人头缴获不计其数。


    未免对方窜逃,汉军主力形成包围圈,连不可一世的右贤王都被俘虏,可惜大萨满提前溜了,他的部下也逃窜得飞快,汉军没有抓住。


    眼看着周亚夫将右贤王生擒,将军们狂喜,人人欢呼雀跃,就在这时,韩信听到一个并不算好的消息。


    老上单于反应过来,下令匈奴各部的首领派兵支援,更是催促绕往右贤王领地的手下回援。韩信心知老上单于并不傻,首先便要截断汉军出塞的粮草,这样的情形下,首当其冲乃郅都率领的雁门军和粮草大军。


    骑兵讲究兵贵神速,他的下一个目标是龙城,帮助郅都实在分身乏术。和彭越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全力加速,先行奔袭龙城!


    只要大本营有难,进攻郅都的匈奴人无论如何也会退却,可剩下的这几天,必须得郅都一个人扛了。


    想到年轻的郅都,还有自荐负责运输粮草的云中郡郡守魏尚,他们能行吗?


    ……


    统帅的命令传来,郅都没有异议。他驻扎在这,本就作为一道屏障,补充后勤的同时,拦住匈奴回援的人马,也是作为引诱飞蛾扑火的那团“火”,再怎么燃烧都不惜。


    就算以身殉国,他也十分愿意,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又何妨?


    未免匈奴人和无头苍蝇一样,再怎么打转也找不着他,他还友善地透出消息,意图为统帅争取更多的时间长途奔袭。


    这几个决定,他都一一和下属说了,运粮官魏尚也是极为支持。


    望着一份份视死如归的眼神,郅都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是封侯还是窝囊的死,你们选哪个?”


    回答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封侯!”


    “封侯!”


    “封侯!!!”


    刘越十九岁到来的前几天,十万人马分三路大军出塞,历时四个月,长安城家家户户翘首以盼。


    每当战争出现,战报并不是打完了才写,而是随着战争的进程,一封封地送入长安。第一封捷报传来的时候,满朝文武正上着大朝,安静巍峨的未央宫,蓦然变得无比喧闹。


    “汉军大胜——大胜——我军与匈奴右贤王部遭遇,杀敌两万,俘虏八千,右贤王与其下十二贵族被生擒!!”


    朝皇帝汇报政事的曹丞相白眼一翻,晕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